第51章
這場屬于他們的聯歡會持續到了十點鐘才結束。
每個人都不舍, 妄想狂歡到凌晨,但老趙是不會允許的,看得出來她今天也很開心, 臉上的笑就沒有停下來過,她送走一批又一批的學生,這個晚上也久違地想起了自己那遙遠的學生時代。
“打掃干凈了再走啊!”
老趙臨走前再三叮囑,畢竟明天還要上一天課才能放假,就怕這群小崽子們玩嗨不管不顧了。
琢磨著要鼎力助章韻宜謀朝篡位的沈明睿立即大聲道:“老師放心吧!我一姐是最最最負責任的人, 保證今天白天上課時什么樣, 明天就還是什么樣!”
一頂高帽子戴下來,章韻宜笑容逐漸消失, 低聲罵他,“你給我收斂點!”
老趙走后, 班上的同學也沒溜走, 都嘰嘰喳喳地問章韻宜要給他們分配什么任務。人多力量大, 在章韻宜的指揮下,有擦黑板的,有摘氣球的,有掃地的……
有搞怪的男生拿著掃把,意猶未盡地在講臺上跟他們表演拙劣版太空漫步。
慢慢地,教室的學生也一點一點變少。
完成了自己手上的事之后,他們也都結伴回宿舍,到最后也沒剩幾個,都是跟章韻宜關系很好的朋友, 高三教學樓差不多都空了,走廊上,樓梯間, 全是他們的說話聲、大笑聲。
這一刻,整個校園都成為了他們的ktv。
何遠大吼一聲:“世上還贊頌沉默嗎!!”
這一聲嚇了章韻宜一跳,差點沒站穩,還好她身后的陳闊眼疾手快,伸手托了她一把,才沒摔跤。
“你想死啊何遠!”章韻宜站定后,罵了一句。
何遠很欠揍以歌聲回她:“你當我是浮夸吧,夸張只因我很怕~~”
章韻宜:“……”
中二少年真的沒救了。
不過她在沉默幾秒后,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昏暗的樓梯間,陳闊面露無奈,警告何遠,“大晚上的,別發瘋,把保安招來你一個人頂。”
何遠噤聲,“闊哥哥,我怕怕。”
“滾。”陳闊冷酷地說。
章韻宜幸災樂禍,“該!”
盡管如此,沈明睿聽到何遠唱歌后,癮也被勾了起來,他更騷包,直接唱今年流行的韓國女團歌,很蕩漾,走出教學樓,一行人在很空蕩的校園有說有笑。
今天很冷,深夜氣溫更低,低到好像開口說話都能呵出熱氣。
陳闊走在章韻宜的身旁,他個子高,意外發現她頭發上還有一小卷彩帶,揣在羽絨服口袋的手動了動,很想替她摘下來,但又克制了,他甚至都沒有提醒她。
因為覺得很可愛。
夜色中,他靜靜地聽著她跟別人說笑,臉上也帶了些若有若無的笑意。
…
第二天。
今天是最后一天,章韻宜就連早起都不覺得痛苦了,因為又要放假啦,她可以在家里睡兩個晚上。
這次元旦聯歡會她來負責的收獲不小,她跟班上原本不怎么熟的同學們關系都往前進了一步,老趙也很滿意,早自習的時候,還特意提了一句,和藹地詢問講臺下的學生:“昨天都玩得開心嗎?”
“開~心~”
放假前的高三生像是打了雞血一樣,渾身都充滿了干勁,隨便拎一個出來都可以去跑1500米。
老趙看了看章韻宜,含笑夸了幾句,“章韻宜,很能干嘛,這次辦得不錯。”
可惜是最后一次了,但這句話她沒說。
章韻宜嘿嘿傻笑。
她也覺得自己很厲害。
徐詩詩小聲道:“改圣旨!換班長!!”
章韻宜在課桌下推了她一把,開什么玩笑,回到高一說不定她還有激情當班長,都高三了,時間太過寶貴,沒看到就連陳闊偶爾都被瑣碎小事折騰得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嗎?
“這兩天我也懶得管你們。”老趙懶洋洋地喝了口熱水,“還有二十天不到就期末考了,這件事不需要我提醒了吧?”
章韻宜趕緊低著頭,這一刻她希望被全世界遺忘。
日子過得太快,怎么這個學期就快過完了呢?
她確實也該收心了,畢竟上次月考過后,她又被老趙喊到辦公室里簽了保證書,保證期末考要考到二十名以內。她太清楚了,老趙跟老媽都在忍耐她,在她們看來,她退步實在太多,如果一個學期還沒追上來,只怕尹女士晚上都要睡不著了。
期末考就在眼前,章韻宜又恢復到了以前的節奏。
女人就是要對自己狠一點,不然是成不了大事的!她去洗手間,忍著冰寒刺骨洗手時再三鼓勵自己,班上有一半的同學心思已經不在學習上,此時不搏何時搏,她聚精會神地聽課,記下每一個知識點。
上午最后一節課結束后,章韻宜迫不及待地來到戴佳的課桌前要去覓食,還沒來得及說幾句話,前面的費世杰熱情地邀請她們,“一起拼桌吃飯吧,有事找你們!”
戴佳將水性筆放進筆袋,并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看向章韻宜,將這件事交給她來決定。
她去就去,她不去她們就都不去。
章韻宜當然是一口應下:“好啊。”
費世杰身旁的陳闊面上閃過一絲猶豫,不知道要不要阻止老肥提那件事。
四個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去了食堂,不同于章韻宜他們吃得花里胡哨,陳闊還是最簡單的兩葷一素,他吃飯總是很專心,今天卻有些不在狀態,吃得也慢。
章韻宜跟戴佳很親密,腦袋挨著腦袋,今年的最后一天,必然不能虧待了自己的嘴,想吃的東西太多,干脆都買了,她們現在就在共享一碗泡面。
“好好吃哦。”
她們的這碗泡面有餃子跟火腿。
章韻宜得意:“碳水配碳水,宇宙最強。”
陳闊看了兩眼,繼續吃餐盤里的青菜。
“咳咳。”費世杰試圖引起她們的注意,但讓他憤怒的是,他明明是清嗓子,是假咳,這兩個姐的第一反應竟是立刻往后躲。
“我被口水嗆到了。”他低聲下氣地解釋,“真沒病。”
陳闊反而被章韻宜這對病毒避之不及的模樣逗樂。
費世杰都沒側過頭,抬腳就要去踩他,狗東西,這一切都是為了誰?
“章韻宜,”費世杰問,“明天你要補習嗎?”
章韻宜一聽這話,臉就垮了下來,“廢話!要從七點上到九點多,不想活了!”
“太好了!”
費世杰下意識地叫好。
隨之招來的章韻宜的白眼,她陰惻惻地問道:“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他趕緊放下筷子,不顧陳闊肢體語言透出來的抗拒,一把拽過來,“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嗎?不只是元旦這么簡單,還是我闊哥的成年日,十八歲生日!”
這話一出,陳闊很不自在,有些尷尬,耳朵在發熱,都沒好意思去看她,不過如果明天不想跟她過,他根本不會給費世杰開口說這件事的機會,放任,也就意味著他也想,也在期待。
“真的呀?”
章韻宜目光鎖定陳闊,驚訝地問,“元旦生日??”
她確實不知道陳闊的生日是什么時候。
除了自己跟家人的生日,朋友她都不記的,反正要過生日了自然會知道的。像沈明睿,一般提前兩個月就開始預熱,想裝作不知道都很難。
“……嗯。”陳闊遲疑著點了下頭,費世杰開了頭,他也不想什么話都讓朋友代他說,“明天你們要是有空,中午一起出來吃個飯吧?”他頓了頓,早已經想好了很好的借口,“上次你請吃飯,這次我請。”
章韻宜想答應,但還是偏頭看向戴佳。
兩個女生用眼神交流著,好似都有些猶豫糾結。
費世杰看得出來,章韻宜想去,但她聽戴佳的,便趕忙道:“一起唄,人多熱鬧啊,吃個飯什么的,米馨去,王序然也去,你們見過的,這次他會把他們學校的復習資料帶一份給我們。”
戴佳明顯心動了,她說:“我聽章韻宜的。”
三人都看向了章韻宜。
尤其是陳闊,他已經有點緊張了。
章韻宜想了想,她是該出去放松一下了,于是點頭,但又謹慎補充道:“不過我可能玩不了太久,要補習。”
陳闊緊繃著的肩膀一松,神情輕松了許多,“沒事,就只是吃個飯,我晚上也要跟家里人一起過,”說到這,他也沒掩飾自己的無可奈何,“十八歲其實也沒什么好過的。”
“陳叔跟任姨聽了要把你逐出家門。”
費世杰跟他這么好的關系,怎么可能聽不出來這小子的暗喜,否則也不會說這種話,“我還記得他十歲生日的時候,他姑姑還是姑父讓他上臺說幾句話,就是那種謝謝來賓,謝謝長輩的愛護之類的,他倒好,死活不肯上去,還跑了。”
戴佳對這件事很有共鳴,頓生幾分惺惺相惜,“我也是,我很怕這種,每年的年夜飯拜年環節有多痛苦你們知道嗎?”
“然后呢?”章韻宜更好奇的是別的事,“班長你跑了,那怎么收場?”
陳闊顯然不想提童年陰影,聳了聳肩,哪怕是她好奇,他也不肯說。
費世杰大笑:“然后他姑姑就攆米馨上去唱歌,糊弄過去了,米馨一開始不愿意,好像給了十塊錢才答應的。”
戴佳憐愛朋友,“米馨好可憐啊。”
十塊錢就能打發了嗎?
章韻宜笑得不行,好半天后才問陳闊,“那十八歲生日會有什么尷尬的事等著你?”
“不知道。”陳闊也很頭疼,“估計也要向長輩們敬酒——當然,我不喝酒,可能還要問成績問志愿什么的,反正就這些吧……”
章韻宜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難怪。
難怪十年后的年會上,陳闊很少會上臺說些什么,都是另外幾個股東給員工打雞血,他就在臺下平靜地聽著。那時候隔壁工位的同事還悄悄跟她感慨,說老板高冷人設不倒,誰能想到,他是怕尷尬呢,有點萌。
戴佳想象了那個場面,打了個哆嗦,“希望我十八歲的時候我爸媽不要這樣。”
章韻宜微笑提醒,“那你倆肯定都忘了還有升學宴呢,躲不掉的,根本躲不掉。”
戴佳:“……”
陳闊也被哽住。
很煩,這一年怎么這么多事。
只有章韻宜非常期待,語氣振奮:“朋友們,到時候可以收紅包了啊!!”
她可就摩拳擦掌等著了。
但前提是,她得考上……
陳闊本來想著明天晚上的家宴還有些煩惱,聽她雀躍的話語,他表情依然很淡,但目不轉睛看著她,正無聲地笑。
第52章
明天是陳闊的生日, 章韻宜跟戴佳私底下商量了一下,改變了今天的行程,放學后并沒有立刻各回各家, 而是結伴來了后街,挑選一份生日禮物。
由于不是很清楚他的喜好,兩人還抽空去了趟文科班找米馨打探。
無果。
米馨冷笑了兩聲,說出來可能她們都不會相信,這還是她第一次收到那小子的邀請, 她火眼金睛, 一眼就看出來他就是把她跟戴佳拉過去當掩護。
不,不只是她們, 老費跟老王不知道在樂呵什么,他們也是湊數的。
還送禮物?
呵呵。
米馨皮笑肉不笑:“我送他什么?我送他離開千里之外!”
“……”
章韻宜跟戴佳面面相覷, 撲哧笑了起來, 只好作罷。
她們首先去的是最受歡迎的精品店。
門口都掛著毛絨絨的各式圍脖還有可愛耳罩, 兩人挪不動腿,站在鏡子前試戴起來,不亦樂乎,完全忘記了來這趟的初衷,還是章韻宜看到生日賀卡,才猛然想起來,“等等,佳姐,別試護手霜了, 我們不是要給班長買禮物嗎??”
戴佳也愣了愣,“……是哦。”
章韻宜時間比較緊,因為她晚上還要補習, 她趕緊拉著戴佳在店里晃了一圈,很有種考試前臨時抱佛腳的意味,苦惱道:“買什么好呢?”
她對這事已經沒了經驗。
因為重生以來,跟她關系很好的幾個男同學的生日都沒到。
她早就忘記了學生時代都送什么。
后來么,除了給家人還有男朋友精心準備禮物,其他的異性朋友都是直接發個紅包,錢最實用。
戴佳給她出主意,“杯子?”
章韻宜否決,“班長有保溫杯啊。”
能給男生送的禮物不多,可能他們還沒到那種關系,戴佳在心里默默地想。
精品店里實在是沒有合適的禮物,兩人只能悻悻離開。
戴佳帶著她進了不遠處的書店,挑挑揀揀,班長理綜很強,數學跟英語不錯,語文其實也很好,但在科目中就稍遜色一些,她拿了本古詩文隨身練,宣布,“章韻宜,我就送這個給班長。”
章韻宜剛剛還不明白她為什么進書店,現在看她拿了這本古詩文,望天,很無助,“佳姐,你是魔鬼嗎?!”
誰送學習資料當生日禮物啊!
戴佳理所當然地說:“很實用,其實無論我送什么都可以的。”
什么都不送,就帶一張嘴過去,也是“應該的”,但她這人臉皮薄,干不出這事來。
“……”章韻宜順著這個思路想了想,居然就被說服了。
是啊,這年頭能送什么禮物呢?不可能包紅包吧?她現在很窮,包一百塊都會讓她心痛到無法呼吸的。
“那我也……?”
她一頭扎了進去,興致勃勃開始挑選資料。
挑了一會兒也沒適合的,只好改變思路,去了文學區域,踮腳在書架前抽出幾本書,堆在胳膊上,征求戴佳的建議,“這幾本書,哪本適合送給他?”
戴佳從左到右掃過去。
很好。
駱駝祥子,狂人日記,我與地壇。
戴佳笑得都快直不起腰來,“好意思說我,你才是魔鬼吧!”
但話說回來,不管章韻宜送什么,哪怕是一支鉛筆一塊橡皮,班長肯定也會很高興,想到這里,她指了指狂人日記,“這本,因為我更喜歡魯迅!”
章韻宜不再糾結,將另外兩本放下,拿起這本塑封書,跟戴佳一起去買單。
…
深夜。
章韻宜自覺現在被虐得很老實了,回家后不看會兒書、做幾道題還睡不著呢。
修正液擠不出來,她拉開抽屜找新的,翻找時,看到了一個還沒拆包裝的白色運動護腕,短暫地懵了幾秒,這才想起來是國慶逛街時誤買的。
將它拿出來看了看,這玩意她肯定是派不上用場的,但就放在抽屜里落灰好像也不劃算,正好明天是陳闊的生日,連帶著那本書一起裝進禮品袋里,莫名就有一種禮物升了一個檔次的錯覺。
做完卷子后,她看了一眼時鐘,十二點過三分,新的一年到了。
記起今天還是陳闊的生日,趕快拿起手機,給他發了一條祝福短信:【生日快樂噢】
還以為他要到明天早上才能看見,卻沒想到她剛躺上床就收到了他的回復:【謝謝,還沒睡?】
她窩在暖烘烘的被子里,只露出腦袋跟右手,編輯消息發送:【寫作業啊,沒留神都這么晚了,那我是第一個跟你發生日快樂的人嗎?】
另一頭的陳闊坐在床上,輕笑了一下,回她:【是的。】-
新年的第一天,陳闊被迫很早起床,因為他的好朋友費世杰跟王序然一大早就興沖沖地跑了過來,彼時他還在做夢,只感覺泰山壓頂,還是兩座,讓人喘不過氣來。
王序然將一瓶還冒著冷氣的冰水塞進被子里,這是每年生日的專屬叫醒服務。
“找死啊?”
他睡眼惺忪,嗓音有些沙啞慵懶。
“沒良心的東西,我倆可是熬夜沒睡,準時零點給你發了生日快樂!”
三個人進行枕頭大戰,門外的任慧只覺得房子都快被這仨兔崽子掀翻了,她按了按額頭,站在門口沒有進來,只是敲了敲門,提醒,“給你留了五百在茶幾上,別忘記了,六點在觀景軒,不要遲到,長輩都在。”
陳闊坐在床上,穿著睡衣,被子都被掀了,他抬手抓了頭發,困倦回道:“知道了。”
“我先走了。”任慧走出幾步又回來,“你頭發長了,記得去理個發。”
“長了嗎?”陳闊也沒注意,他很少會花心思在這些事上。
任慧趕著出門,匆忙拿著車鑰匙走了。
費世杰跟王序然把他吵醒后,開始比賽搶電腦,誰都不肯讓,吵吵鬧鬧,讓人懷疑這倆加起來還沒十歲。
陳闊穿上拖鞋,進了洗手間,洗漱后,將毛巾掛起,左手撐在墻上,靠近鏡子,用右手摸了摸頭發,反復打量著,頭發真的長了嗎?看起來會很邋遢嗎?
半個小時后,三個男生勾肩搭背出門。
第一站自然是理發店。
陳闊一般也只去那一家,很樸素的店面,沒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招牌,是一對夫妻開的店,開了十年,他是最忠實的顧客。
老板跟他很熟絡打招呼:“來剪頭發?”
陳闊點頭,坐在了椅子上,雙腿隨意支著,“剪短,還是以前那樣。”
“要不,今天做個發型吧?”費世杰盯著墻上貼著的發型海報,慫恿他,“成年日,搞點不一樣的!”
陳闊冷漠拒絕,“走開。”
老肥居心叵測,真要做了,他左腿會被爸媽打斷,右腿會被老趙打斷。
況且他也欣賞不來那些跟玉米須一樣的造型以及紅紅綠綠的發色。
“十八歲了啊。”老板無比感慨,他還記得這小孩第一次來他店里時還是個小學生,穿著校服,系著紅領巾,背挺得直直的,話雖然很少,但很禮貌。
“你不想迷死……我們嗎?”費世杰本意是想說,你不想迷死章韻宜嗎,但想到還有外人在場,只好改口。
王序然靠了一聲:“老肥,你惡不惡心啊。”
費世杰反擊:“就要惡心你!”
老板知道陳闊還在上學,做發型肯定是不行的,思忖道:“我給你剪短一點,再給你捯飭捯飭,噴點發膠,怎么樣?”
陳闊面露遲疑,在這種小事上,竟然有些拿不定主意。
要是以前,他肯定毫不猶豫拒絕。
“就這樣,相信老板的審美!”費世杰替他決定。
老板的手法利落,剪得非常用心,他太清楚陳闊適合什么發型,畢竟剪了這么多年,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費世杰跟王序然在一旁的沙發上等著,等得無聊,都開始玩手機游戲。
“好了——”
隨著老板的一聲宣布,兩人同時抬起頭,看向站在他們面前的陳闊愣了幾秒。
臉還是那張臉。
劍眉挺鼻,肩寬腿長。
費世杰嘖嘖稱奇,“怎么感覺突然man了?”
陳闊抬腿踹了他一下,說的什么話,他本來就是男的。
王序然摸了摸下巴,點評,“還行,也就只比我差那么一點了。”
“滾。”陳闊還是覺得有點奇怪,“不太舒服,不習慣。”
老板笑,“很帥,噴了發膠是這樣的,主要是定型,你晚上把頭發洗了也就好了。”
陳闊付了錢,拿起放在沙發上的羽絨服穿上,跟兩個朋友離開,老板站在門口,瞇了瞇眼,今天陽光太燦爛,看著前面三個男生越走越遠,張揚恣意,不由得一笑。
章韻宜跟戴佳約好在某一站地鐵站碰面,剛坐下來,戴佳就將一邊耳機向她安利,“這首歌我很喜歡,別人發給我的,是不是很好聽?”
“是很好聽!”章韻宜接過耳機戴上,是很小眾的樂隊的歌,但旋律好聽。
戴佳抿唇笑,“我也覺得好好聽,昨天晚上一直在單曲循環。”
地鐵穿過隧道,窗也變成了鏡子,映著兩個高中女生竊竊私語的模樣。坐了半個小時,總算是到了目的地。
一出來,過分燦爛的陽光照著對面大廈的鏡面,折射出來的光芒,讓章韻宜都有些睜不開眼。
而就在她剛適應這樣明亮的光線時,有個人闖入到了她的視線中。
他正挺拔地站在一旁的欄桿前,低頭在看手機,似乎是等人,仿佛是感覺到了什么,他抬起頭,望向這邊,原本漫不經心的眼神,一瞬間聚焦,收起手機,朝她走來。
哇!
新發型哎!!
章韻宜眼前一亮。
第53章
這次吃飯一共有六個人, 沒有選擇私密性更強的包廂,坐在了靠窗的位置,菜單在每個人手上過了一遍, 誰都沒有跟成年了的壽星客氣,各自點了愛吃的菜。
等待服務員上菜時,費世杰起身,笑嘻嘻地將擺在桌子上的蛋糕盒拆開,他眼饞很久了。
是一個很誘人的草莓蛋糕, 看起來就很好吃, 滿滿的都是個頭均勻的草莓,連蠟燭都沒地方插。
王序然從紙袋里拿出生日帽, 由不得陳闊的極力抗議,還是強勢地戴在了他的頭上。
陳闊尷尬地低聲警告, “不要對著我唱生日歌。”
這是他最后的底線。
誰唱跟誰拼了。
“那你買什么蛋糕?”王序然白了他一眼, 餐廳是他們訂的, 但這蛋糕可是這小子自己去買的,買了蛋糕又不讓他們唱生日歌,什么毛病。
知情人費世杰跟米馨都笑而不語。
為什么買蛋糕,還不是因為有人喜歡吃咯。
不是他們不帶老王玩,也不是孤立他,誰叫不在一個學校呢,信息差太大了,連八卦都沒法一起。
“你管我。”陳闊回嗆。
章韻宜笑瞇瞇地聽他們斗嘴,在陳闊要切蛋糕之前, 她猶豫了一會兒,以為他是忘記了,出聲提醒:“十八歲呢, 班長,你不許愿嗎?”
費世杰笑得腮幫子都開始疼了。
這不是難為他闊哥么?連自己十歲生日都想跑了的人,讓他許愿?反正他認識陳闊這么多年,就沒見他干過對著蛋糕閉眼,雙手合十虔誠許愿這種事。
看熱鬧不嫌事大。
今天能見證奇跡的發生嗎?
檢驗這小子有多喜歡章韻宜的時候到了!
陳闊頓住,側過頭隔著蛋糕跟她對視,三秒還是四秒,心甘情愿地敗下陣來,他點頭應道:“……那好吧。”
米馨右手托腮,她怕自己笑出豬叫,只好撇過頭,用掌心捂住嘴忍住笑聲。
今天這趟她還真來對了。
這件事可以讓她笑一整年。
一桌子人齊齊看向陳闊,他慢慢放下蛋糕刀,坐了下來,在他們的注視下僵硬地閉上眼睛,他其實什么都沒想,也沒有愿望,但隨著他閉上眼睛,腦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來。
幾秒后,他睜開眼睛,她就坐在他的對面,正含笑看著他。
章韻宜猜,像他這樣心無旁騖的人,今年最大的愿望應該就是考上清大。
于是她很捧場地拍了個馬屁,“班長許的愿望,肯定都會成真!”
她語氣十分篤定,就像是已經預見到了不久的未來。
陳闊淡笑,給她分了塊蛋糕,知道她喜歡吃草莓,又多給她扒拉了幾個,“那就,借你吉言。”
…
處于這個年齡,戰斗力沒得說,點的一桌子菜全都吃完了,連蛋糕也被瓜分得一點奶油都不剩,從餐廳出來,他們也沒散,乘坐扶手電梯去了五樓新開的電玩城,陳闊一如既往的大方,看出他們有些蠢蠢欲動,二話不說就去服務臺換了很多游戲幣,分給他們玩。
戴佳看到娃娃機里的派大星就走不動路了,章韻宜好不容易擠過來,見她眼巴巴地望著的模樣就想笑,立刻放出豪言壯語,“你喜歡?那你等著,我肯定給你抓起來!”
“真的?”
章韻宜擠開想湊過來的男生,拉著戴佳站在這臺娃娃機前,“必須的,我的綽號是什么你記得嗎,江湖人稱娃娃機殺手。”
戴佳忍俊不禁,“那我等著你,抓起來了我就放在我的床頭,放到我老!”
幾分鐘后……
娃娃機的爪子已經抓起了派大星,但這個玩偶有點大,還沒到目的地,爪子就松了。
奸商啊啊啊!
章韻宜氣得跺腳,恨不得將手能伸進去,把所有的派大星全都劫走一個不留才解氣。
戴佳:“……”
她下巴靠在章韻宜的肩膀上,悶悶地笑,揶揄她,“章韻宜,你確實是娃娃機殺手!”
“它在挑釁我,它完了。”章韻宜死死地盯著那個爪子,如果這是一種激將法,那她現在確實有了火氣。
忽然,身后傳來一道很輕的笑聲。
戴佳比章韻宜更早一步發現陳闊的到來,她順勢松開了摟著章韻宜的手,本來她不想走的,但及時記起今天是他的生日,只好自動閃人,“你慢慢抓,我去找米馨。”
章韻宜現在心里眼里都是娃娃機里的派大星,根本沒聽清她在說什么,匆匆點頭,“嗯嗯嗯。”
戴佳前一秒將自己的位置讓了出來,后一秒陳闊長腿一邁,果斷占了。
“你怎么沒跟他們一起?”章韻宜分神跟他說話。
“他們在玩推幣機,我嫌無聊。”他說。
“這樣。”她敷衍了一句就沒再理他,聚精會神在娃娃機上,接連兩次,還是沒抓起來,已然氣成河豚。
陳闊見她皺著眉頭,提議,“要不我來?”
盡管他也沒怎么玩過。
“那不行。”章韻宜想都沒想就拒絕,“我看中的,就要我自己親自來。”
陳闊失笑,“行,不著急,我還有很多游戲幣。”
她只顧著抓娃娃,根本就沒察覺到,他時不時就會看她一眼,目光專注。環境如此的嘈雜,又擠又悶,她熱得鼻尖都沁出了汗。
功夫不負有心人,章韻宜也不知道抓了幾次,但她沒想過放棄,她絕不放棄!那個讓人牙癢癢的爪子,這次總算給力了一次,牢固地抓著那只派大星到了出口。
隨著它掉落的瞬間,章韻宜徹底舒服了,她難掩激動,根本不記得旁邊的人早就不是戴佳,伸手去搖他的手臂,“看到沒!看到沒!!”
這就是實力!
只要是她想要的,她一定要想辦法得到!
電玩城很熱,羽絨服根本穿不住,陳闊早就脫了,只穿了件白色衛衣,守在她身側。
他還來不及跟她說一聲恭喜,整個人都跟被點了穴般僵住,垂頭一看,她的手還抓著他的胳膊搖晃,他的呼吸都變得緩慢了,肌肉不自覺地緊繃,而這一刻,整個世界都消音,好像停在了這一秒。
章韻宜很快就放開了手,飛快蹲了下來,伸手將那個折磨了她很久的派大星拽了出來,下意識地仰頭看向陳闊,頭頂上是光線強烈的射燈,照在她緋紅的臉頰上,得意道:“我抓到了!”
陳闊也熱得受不了。
他倉促而狼狽地挪開眼,只專心盯著被她放在臉頰邊的派大星,“嗯。”
章韻宜抱著派大星,踮腳去找戴佳,全都是腦袋,根本認不出,她在人群中穿梭,四處張望,在跳舞機這兒找到了米馨,卻沒看到戴佳的身影,她揚聲問道:“米馨,佳姐呢,你有看到她嗎?”
米馨正在跳舞,氣喘吁吁道:“沒、沒看到啊!”
那真是怪了。
章韻宜連費世杰跟王序然都看到了,就是沒找到戴佳。
她只好走出電玩城,等環境稍微安靜了一些,這才用手機撥出了戴佳的號碼,過了很久,就在這通電話都要被自動掛斷的前一秒,接通了。
“你在哪兒呢?”章韻宜迫不及待地問,“我都沒找到你,派——”
派大星我給你抓來了。
那頭戴佳開口打斷了她,語氣有些飄忽,“……我先走了,不好意思啊。”
“啊?”
“家里有點急事。”
章韻宜關心問道:“什么事啊?你走到哪兒呢?”
“地鐵,你跟他們說一聲,就說我有急事。”
“……好吧。”
掛了電話后,章韻宜抱著派大星,低頭看著手機屏幕陷入深思,怎么感覺有點怪?
陳闊緩過神來后,也在找她,見她站在門口在發呆,他走過去,問道:“怎么了?”
“哦,沒事。”章韻宜抱緊了公仔,沖他一笑,解釋,“佳姐先走了,讓我跟你們說一聲。”
“她沒事吧?”
“是她家里的事。”
陳闊聽了這話便不再追問,跟她一起轉身進了電玩城。然而好麗友走了,章韻宜興致大減,再加上心里也惦記著晚上還要補習,想回家睡一覺養足精神,將手里所剩不多的游戲幣都給了米馨后,她也想走了。
“一起。”陳闊追了上來,“我買點東西,順便送你到地鐵站。”
“好啊。”
元旦是個好日子,商場里人擠人,陳闊蹙眉,用手臂虛護著章韻宜不被人撞到,地鐵站離得很近,就在對面,只要過一條人行道就好,短短的一段路,很快就到了。
紅綠燈有些難等,她沒讓他過馬路,揮手跟他道別,“我走啦,對了,今天的蛋糕好好吃!”
“喜歡就好,注意安全。”
他只好站在人行道的這端,沒有馬上轉身離開,而是目送著她匯入人群中越走越遠。
正當他要收回目光時,神色一愣。
于人潮洶涌中,她又重新出現,如此顯眼,越來越近,一路小跑,風吹起了她的頭發,陽光灑在她的發絲上,他仿佛忘記了言語,直到她來到他面前,他才回過神來。
“突然想起——”
章韻宜平復呼吸望著他,眉眼彎彎,她看得出來他今天好像因為剪了頭發不太自在,幾次都下意識地去摸,很窘迫的模樣,本來她都快忘記了這一茬,準備進站時看到有男生跟同伴聊發型,她記起來,匆匆折返,笑道:“班長,新發型很適合你,好清爽,看著特別精神。”
她知道,哪怕是再微小的一件事,在十七八歲的時候,也需要很多的肯定。
陳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他覺得,他的十八歲不是從零點到來時開始的,而是從這一刻。
第54章
新年的第一天有多開心, 第二天就有多難受。
章韻宜慢吞吞地返校,還沒到六點鐘,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這一次依然是整個高中只有高三提前收假,校園的主道上都沒幾個學生,但只要經過他們身邊,就能聽到非常優美的中國話——
“我去,高三生是不是犯了天條?”
“原來我是人啊, 我以為我投到了畜生道哎。”
嘿嘿, 那我這個要經歷兩次高考的絕世大冤種算什么呢?
想到這里,章韻宜更是深吸一口氣。其實還有半年就來的高考對她來說已經沒那么可怕, 她真正擔心的是,如果她考得太差, 差到爸媽會在家里嗷嗷哭, 那等待她的可能是復讀。
她章韻宜就算是死, 也絕不接受三次高考這種可怕的命運!
只要學不死,她必要往死里學!
她加快步伐,像是踩上風火輪般,往宿舍飛奔,準備放下媽媽給她洗了又曬干的棉襖就去食堂,一進宿舍,差點撞上了周安琪,周安琪嘴里咬著面包,含糊不清地說:“我給你們帶了肉松面包, 放你床上了啊。”
“琪寶,謝了!”
“說了不要這樣叫我啊!”
“你明明很喜歡,不要狡辯。”
周安琪帶著一身雞皮疙瘩, 飛快走了。
等她走了,整個宿舍就只剩正在疊衣服的戴佳,章韻宜放下厚棉襖,親熱地湊了過去,“佳姐,你今天來得好早哦!”
確實,如果說周安琪是上學積極分子,那么戴佳就是整個宿舍最不積極的,每個星期天都是最晚到的。
“嗯。”戴佳笑笑,“你吃了嗎?”
“沒呢,肚子都餓扁了。”章韻宜興沖沖地跟她說,“我們去食堂吧?”
“好。”
兩個女生鎖上門,手挽手走出宿舍,外面寒風凜冽,章韻宜緊了緊圍巾,下臺階時見戴佳沒戴圍巾,手也冰冷,她趕忙停了下來,將耳罩取下,笑盈盈地給戴佳戴好,“太馬虎了吧。”
戴佳怔怔地看著她。
本來都快沒了知覺的耳朵,也感覺到了溫暖,是章韻宜的體溫。
兩人往食堂的路上走,戴佳今天話很少,章韻宜嘰嘰喳喳地跟她說笑,想起什么,停下腳步,取下書包,拉開拉鏈,從里面拿出派大星,“我還說你馬虎,我更馬虎,差點忘記了,看,我說了我肯定能抓起來送給你的。”
答應朋友的事,她可從來都是會做到的。
猝不及防的,派大星被塞到了戴佳的懷里,她低頭看著,慢慢收緊手指,將這個公仔抱得很緊,忍了許久的眼淚,一滴一滴掉落。
章韻宜正在拉好拉鏈。
戴佳哭得很安靜,連一絲聲音都沒有。
天色太黑了,過了一會兒,章韻宜才后知后覺地察覺到,她的好朋友在無聲流淚。
她愣住了,急急道:“佳姐,你,你怎么了?”
這句話,仿佛擊潰了戴佳的心墻,她從無聲到哽咽,卻還是盡力地壓抑著哭聲,眼淚奪眶而出,怎么也止不住,將派大星都打濕了。她太難過了,可是她說不出來了,就好像有一只手捂住她的口鼻,哭不出,笑不出。
章韻宜急得滿頭大汗,卻又不知所措,因為哪怕是上輩子,她們認識多年,也從來沒見過戴佳這般傷心過。
主路上時不時就有學生經過。
有人好奇回望,章韻宜只好牽著戴佳的手,帶她去了安靜的地方,學校這么大,肯定有能夠包容戴佳難過的地方。
章韻宜也從一開始的迫切想知道原因,到了沉默。
她從戴佳身上感受過真摯的友情,那時候她跟戴佳抱怨,說自己糊穿地心,都沒粉絲,可憐死了。
第二天深夜,戴佳就像是穿過了哆啦A夢的任意門,出現在了橫店。
朋友是什么。
是在自己難受到嚎啕大哭時,默默陪伴著的人。
她覺得戴佳這樣的狀態,是沒辦法上晚自習的,一邊從書包里拿紙巾,一邊用手機給陳闊發了條短信:【班長,我想跟你請個假,我跟戴佳都不去上晚自習,有點事。】
沒等陳闊回復,她將手機放回口袋。
戴佳哭得直不起身,還是將派大星抱得很緊,好像那是她唯一的支撐,章韻宜為她擋著風,不忍心看她這樣難過,背過身,鼻子也感到酸澀。
她不知道戴佳遇到了多么不好的事。
滿腦子的搜刮,也找不出半點回憶來,戴佳是個情緒特別穩定的人,她的穩定根本不遜于陳闊,總是能夠游刃有余地處理好各種事情,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束手無策。
章韻宜擔心她會冷,也跟著蹲下來,伸手,抱著她。
今天她穿的羽絨服很厚,穿上就像剛從烤箱出來的面包,她希望能夠給朋友一點溫暖,不要在這個冬天感冒。
過了許久,戴佳的眼淚也收住,她沒說話,章韻宜摸摸她的臉,淚水被寒風吹干,冰冰涼涼的,“我們去那兒,現在沒人。”
…
兩人來了另一個辦公樓。
整個學校只有高三組的幾個老師上班,這里很安靜,只有她們走進去時廊道的聲控燈亮了,也顧不上樓梯臺階很臟,她們坐著也靠著,章韻宜感覺到口袋的手機振動,拿出來一看,是陳闊的短信。
他發了好幾條——
【好。】
【有什么我能幫得上忙的?】
【沒事吧?】
戴佳頭靠著墻,正在出神,目光渙散。
章韻宜心里也悶悶的,她垂頭,用都快凍僵的手,很緩慢地編輯消息打字:【沒事,我跟戴佳就在學校里,說不定等會兒會回教室,或者回宿舍,別擔心。】
那頭的陳闊秒回短信:【好,有事可以給我打電話。】
章韻宜收起手機,呵出一口熱氣,見戴佳的心情平靜了許多,輕聲問道:“是你家里出事了嗎?”
“……不是。”戴佳痛哭過一場,聲音沙啞,“對不起,昨天騙了你,不是我家里的事,是我自己的事。”
章韻宜愣住,“你自己的事?”
突然,那一支粉色的口腔噴霧猛地鉆入她的腦海中,她難以置信地看向戴佳,“你……”
她沒辦法懷疑。
因為戴佳的感情線她知道,在不久后,戴佳會在大學里碰到周銳,他們不同系,卻是一個社團的,日久生情,從初戀走到婚姻,感情恩愛,羨煞旁人。
她根本就不知道在戴佳的人生中,還出現過另一個人。
“嗯。”戴佳靜靜地點了下頭,“沒告訴你,是怕你會笑我。”
因為那個人成績很差勁,是別人眼中的壞學生,她擔心跟好朋友說了,好朋友會笑她,還會生氣,但她不想聽到任何否定她感情的話語,所以她就瞞著,死死瞞著,對再要好的朋友也不肯輕易吐一個字。
“那昨天是怎么回事?”章韻宜拉過她的手,揣進口袋里。
戴佳的眼里又蓄滿了眼淚,她咬了咬下唇,“昨天……我想去找米馨,看到了一個人背影跟他很像,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跟了上去。”
然后看到了那個說喜歡她的人,牽著另一個女生的手。
章韻宜比她更憤怒,“如果你告訴我就好了!”
可是追問她哪個死渣男叫什么名字,哪個學校的,她也不肯說。
“怎么還護著他啊!”章韻宜也急了。
“不是。”戴佳強顏歡笑,抱緊懷里的派大星,“只是覺得沒有意思,其實他也沒有跟我說什么,我們也沒有談戀愛吧,我就是很不解。”
為什么可以一邊說喜歡她,一邊又傷害她。
這是喜歡嗎?
她茫然,她不解,情竇初開以來,構建的花園被摧毀了個徹底。
章韻宜立刻生氣說道:“不要去想他是怎么想的,那不重要!他傷害了你,他讓你難過了,那他就不是好人。”
是垃圾!
戴佳聽著,“我知道。”
章韻宜看著這樣好像被人抽走靈魂的朋友,她仍然在拼命回憶,上輩子肯定也發生過,只是她忽視了。她奮力地在大腦回收站里翻找,終于被她找到了一個可能與之有關的細節。
那時高考已經結束,她在外面旅游,樂不思蜀,有一個晚上,戴佳給她打了電話,但她沒聽到。
等她看到未接來電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事了。
她馬上回電問戴佳有什么事,戴佳說沒事,只是想約她看電影。
是這樣嗎?
那個時候,戴佳是怎么好起來的。
一個人躲著哭,是不是很難受。
她心里悶悶的,她好像是個很粗心的朋友,竟然都沒發現戴佳遇到過這么糟糕的事。
本來很傷感的氛圍,不知道是誰餓得肚子開始咕咕叫。
咕咕咕——
根本分不清是誰的肚子在叫,或者都在叫,太餓了。
她們對視一眼,戴佳破涕而笑。
不管發生多么難受的事,身體也會發出提醒跟警示,要好好吃飯,要好好照顧自己。
校園里呼嘯寒風拍打著樹枝,也飄起了細雪,兩個女生走在路上都沒有說話,食堂的師傅基本上都下班了,她們只好退而求其次來了超市,外面也有椅子,章韻宜雙手捧著泡面桶在取暖,小心地喝了口熱湯,頓覺滿足,她側過頭看向戴佳,目光柔軟,“我以前有個朋友也是。”
“嗯?”戴佳不明所以,她眼睛還是紅腫的。
“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章韻宜笑,“她那時候應該也很難過,找不到人說話,但她挺過來了。”
“會好起來嗎?”戴佳很輕地問,是問章韻宜,也是問自己。
“會的。”章韻宜篤定,“你跟她一樣,你們都一樣,非常厲害。”
戴佳也學著她,喝了口熱湯,原本好像漏著風的胸口也暖了些,勉強一笑:“那我比她要幸運。”
章韻宜垂下眼睫,悶悶地應了,用叉子戳中鹵蛋,跟誰泄憤似的,咬了一大口。
正在她吃泡面時,羽絨服口袋里發出嗡嗡嗡的聲響,她險些噎住,將泡面放一邊,掏出手機,見是陳闊的來電,還以為出了什么事,趕忙摁了接聽鍵,“喂?”
陳闊拿著把傘走出教學樓。
晚上氣溫本來就低,再加上開始飄雪,落在他的頭發上,很快融化成水珠,“是我。下雪了,你們回宿舍了嗎?”
“還沒有。”
章韻宜順便用口型告訴戴佳是班長的來電,“不過快了。”
“在哪?”他問。
如果是別的班委,章韻宜肯定會敷衍過去,比如已經到了宿舍樓下,但電話那頭的人是陳闊,那就沒有隱瞞的必要了,她坦白回道:“在超市這邊吃泡面,吃完了就回去的,不要擔心啦。”
“行,我馬上過來。”
掛了電話后,章韻宜跟戴佳開玩笑,“班長要過來,他該不會是懷疑我們干壞事去了吧,比如一時憤怒關學校電閘什么的哈哈哈。”
這話是她今天返校時聽到的。
那幾個男生還在商量這樣操作的可行性。
戴佳抿了抿唇,吃泡面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有些心不在焉,她心里很抗拒這件事被其他人知道。
章韻宜過去不懂,現在卻懂了。后來的那些年里,戴佳一次都沒有提起過那個人,她是想徹徹底底地斬斷,把所有的痕跡全部清理干凈。
“放心,”她一臉正色,“這件事我誰都不會說,我要是說了,就讓我這輩子再也抓不到一個娃娃。”
戴佳想起昨天她被娃娃機氣得跳腳的模樣,眉眼帶笑,打趣道:“這個……會不會太毒了?”
“非常毒,所以我只對你做這種保證。”
…
路上都沒什么人,遠遠地,章韻宜就看到了朝著超市這邊奔來的陳闊,她也不想他看到戴佳眼睛紅腫的模樣,干脆放下泡面,冒著細雪迎了過去。
陳闊從收到她的短信開始就緊繃著的神經,此時此刻終于得以放松。
章韻宜看他拿傘卻不撐,頓時恍然大悟,猜到他是特意來送傘,不由得彎了彎唇角。
不遠處的戴佳吃了半桶泡面后又沒了胃口,抱著派大星看向這邊,路燈下,男生急急忙忙地撐開了傘,保持著距離,傘都是朝女生傾斜。
“沒事吧?”
陳闊猶豫再三,還是抵抗不住對她的好奇心,低聲問道。
到了高三,請假的同學并不多,她上一次體育課請假也是因為身體不舒服,那么這一次呢?
他的視線克制地在她臉上游移,除了鼻子有些紅,別的都還好,應該沒有生病。
“沒事。”
不過章韻宜還是覺得她應該給一個像樣的理由,這次兩個人同時請假,陳闊之所以沒有問太多就批,也是看在他們關系還不錯的份上,她停頓幾秒,支支吾吾地,“期末考試要到了,我最近學習壓力太大了,佳姐她也是看我不開心,就想陪我聊聊天,嗯……就這一次,下次不會了。”
陳闊愣住,想安慰她,又不知道該說什么,擔心弄巧成拙令她更不開心,于是也只能沉默。
“我們吃完泡面就會回宿舍的,好冷。”
章韻宜抬起手,將羽絨服的帽子戴上,邊上還有一圈白色的絨毛,她仰臉看他,輕笑,“班長,你快回去吧,傘也不用的,我們有帽子,回去后用吹風機吹一吹就好。”
陳闊嗯了聲,卻還是堅持將傘給她。
兩人你推過來我推過去,她實在沒辦法了,不再拒絕,只好握住傘柄。
陳闊見她確實沒事,轉身要往教學樓走,現在還沒下課,他不能出來太久,然而走出幾步后,他又停下,在她困惑的目光中,他大步重新回到她面前,微微俯身,認真道:“不開心不是錯,可以有下一次。”
第55章
章韻宜愣怔, 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陳闊又匆匆走了,挺拔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這夜色之中, 她在原地站了會兒,慢半拍地聽懂他那句話的意思,撲哧笑了起來,模樣生動。
班長人可真好啊。
在他走后,她又回到了戴佳身旁, 把泡面湯都喝完了, 這才共撐一把傘結伴往宿舍樓走去。
宿管阿姨看了她們可能對此已經見怪不怪,坐在取暖器前, 抬頭看了她們一眼,又低頭翻閱報紙, 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章韻宜一路回來時醞釀的借口也派不上用場, 虧她都準備使出畢生演技當一個病人呢。
她悄悄地沖著戴佳眨眨眼, 以氣息音說:“好險!”
戴佳勉強一笑。
她覺得抱歉極了,怎么可以因為自己這么點事,讓那樣努力的朋友陪著自己翹掉晚自習呢。
“沒事的。”一口氣爬上六樓后,章韻宜也喘著氣,她從書包里找鑰匙,依然安慰戴佳,“實不相瞞,我今天也一點都不想上晚自習,啊啊啊, 我好討厭高三!”
整層樓都很安靜,宿舍也只有她們兩個人。
在外面都被夾雜著細雪的寒風吹麻了,章韻宜趕緊換上毛絨絨的睡衣, 又幫戴佳想辦法取暖,忙忙碌碌。
“你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過了片刻,戴佳艱難地從口袋里摸出手機,解鎖,在只有她一個人可見的相冊里,全都是過往的回憶,“我想把跟他有關的東西都刪了,但好像舍不得,又下不了決心。”
章韻宜接過了她遞來的手機,低下眼眸,手機屏幕上閃著微弱的光,是一張男生的照片。
她錯愕不已,覺得這個死渣男很眼熟,再次回想,對方很英俊,因此很輕易地就記起來了,她見過他,只有一面之緣。是在戴佳跟周銳結婚的前一天,那時候戴佳帶她們幾個朋友唱歌吃夜宵,有個男人找了過來,戴佳出去了一趟。
那會兒她走出包廂接電話,在光影迷亂的廊道,戴佳跟男人在說話,隔著一段距離,ktv太吵,她也聽不清楚他們聊了什么。
男人似乎有些激動,戴佳很平靜。
那天凌晨時分,她們躺在一張床上,她好奇地問戴佳那個男人是誰。
戴佳是怎么回答的?
她說:“一個不是很熟的老同學。”
…
戴佳聽到很輕的笑聲,側過頭看向身旁的章韻宜,只見手機的光照著對方那帶著笑意的臉。
一開始章韻宜還能忍住,憋了一會兒,把手機還給戴佳后伏在她肩上低聲悶笑。
“怎么了?”戴佳有些不知所措。
章韻宜搖了搖頭,怎么也不肯說。
只是看著戴佳的眼睛亮晶晶的,她覺得她的佳姐真的很棒。
晚自習結束的鈴聲響起后,四個室友也陸陸續續地回來了,第一個當然是周安琪,她抖落衣服上的雪抱怨,“最討厭下雪了!對了,你倆今天怎么沒上晚自習呢?”
戴佳臉上擠出來的笑容微微凝滯。
章韻宜搶先回道:“我學習壓力大,不開心,讓佳姐陪陪我。”
周安琪擰開瓶蓋喝了口熱水,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她們兩個人,不說話的人眼睛是腫的,說自己不開心的人反而臉上毫無陰霾,拙劣,太拙劣了,章韻宜以為她能騙得到誰啊?只有傻瓜才會上她的當!
“不開心啊?”周安琪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行,佳姐,你是寢室長,你一聲令下,咱們602今晚必須嗨起來!”
戴佳呆了,“嗨?”
其他幾個回來的室友也紛紛響應。
大家以最快的速度洗漱,臉上紅撲撲的,裹著厚實的睡衣,興奮不已,將自己珍藏的零食小吃全都拿了出來,不一會兒,擺滿了整張桌子,肉松面包,泡椒鳳爪,話梅糖,巧克力……
六個女生圍坐在一起,吃零食,聊閑天,氣氛都是暖洋洋的。
“章韻宜你為什么不開心啊?”周安琪忽然問道。
“誰看了我的成績單都不會高興吧?”章韻宜將話梅糖咬得嘎嘣響,“或者琪寶,我跟你換換,我就會很開心啦。”
“你長得美已經夠了,不準想得美!”
另一個室友也猜得到應該是戴佳遇到了不高興的事,但很默契地裝作不知道,“其實沒什么的,我媽跟我說,我們現在覺得天都要塌下來的大事,明年,不,幾個月后再想起來,那都不算什么個事。”
戴佳默默地聽著,低頭,這個泡椒鳳爪太辣了,辣得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完了!”
有個室友捂著嘴巴,哀嚎,“又要刷牙啦!”
像是某種魔法,這話一出,燈也熄了,六個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覷,靜默數秒后大笑起來,打著手電筒,擠在水池前刷牙。
“不要用錯牙刷啊,那是間接接吻!”
“哈哈哈哈~”
刷完牙她們也沒有馬上回床上睡覺,都站在陽臺上,仰頭看著這深夜的一場雪,不知道誰說了一句,“我沒開玩笑,等我考上哈工大了,明年冬天你們來找我玩好不好?那邊的雪很白,很厚。”
“好啊!”
“就這么說定了,誰要是敢放我鴿子,哼哼。”-
隔天。
站在樓上往下看,能看到樹上有著一層薄薄的積雪,章韻宜困倦地伸懶腰的時候,戴佳也醒了,打著呵欠盡量放輕動作起床,兩人洗漱,被冷水冰得一個激靈,徹底清醒。
“昨天睡得還好嗎?”
下樓時,章韻宜仔細端量戴佳的氣色,關心問道。
昨天戴佳敷過眼睛,除了眼皮有些腫,和平常也沒有太大區別,不會很惹人注意。
“睡得特別好。”戴佳說了個謊,她睡得早,不踏實,夢醒過好幾次,心里都空落落的,又酸又澀,但她不想讓朋友再為自己擔心,便故作輕松,“好久沒睡這么好了。”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才會好起來。
但章韻宜說她一定會好起來的,她相信章韻宜。
戴佳臉上的神情,章韻宜都看在眼里,并不拆穿她,揚唇笑道:“那就好!”
但她還是要痛罵那個狗東西!
誰家好人在高三這個階段撩撥人啊?
她倆挽著胳膊走出宿舍樓,被冷風凍得縮了縮脖子,章韻宜更是將半邊臉都埋在了圍巾里,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她不清楚,但她知道鋼鐵是誰煉成的,是她章韻宜。
她小心翼翼地邁下臺階,短短十幾級臺階,實在是驚心動魄。
“咦——”
不經意地掃一眼,她竟然在小花壇上看到了一個小雪人,趕忙拉著戴佳湊過去,這個雪人很小,巴掌那么大,畢竟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也不大,到這個時候地面也僅僅只有一層雪。
“好可愛!”章韻宜驚喜地用手指輕戳,“佳姐,你看,它胸前是不是一個紐扣?”
戴佳也笑了起來,“好像是哎。”
“誰做的啊?”
“不知道……”戴佳想了想,猜測,“可能是宿管阿姨?反正肯定是起得很早的人。”
高三本就枯燥乏味,這么個小小雪人好像都能帶來一絲趣味,兩人便不急著去食堂,蹲在花壇前嘀嘀咕咕。
“你們在看什么?”冷不丁的,伴隨著踩在雪上嘎吱嘎吱的聲響,身后也傳來一道熟悉而清晰的男聲。
章韻宜都不用回頭只聽腳步聲就知道來人是誰。
戴佳反而倍感意外,客氣喊了聲:“班長。”
“我們在看……”章韻宜往邊上挪了挪,讓出位置,指著雪人示意陳闊過來看,“它,它是不是超可愛?”
陳闊好像興致不高,平淡地看了眼便收回視線,“還行吧。”
倒是她,開心了沒有?
第56章
這個小雪人實在太可愛。
章韻宜想到它會融化有點舍不得, 心念一動,拿出手機雀躍地拍照記錄。
陳闊在短暫愣神后,似乎被她感染了, 臉上有著淡淡的笑意,他是真的覺得這個雪人一般,畢竟江州的這場雪太薄,但他也不由自主地解鎖手機,屏幕里, 她擔心扣子會脫落, 伸出手去觸碰。
他的手指有種灼熱感,按下拍攝鍵, 將這一幕留在了他的手機里。
章韻宜根本就沒察覺到自己的手進入了他的鏡頭。
她忽然有了一個壞主意。
胡亂抓起一把雪隨意捏了捏,砸了過去, 戴佳正在拍照, 被砸了個措手不及, 雪也散落在屏幕上,緩緩側過頭,對上章韻宜那滿是惡作劇得逞的臉。
誰能忍?
必須不忍了!
戴佳收起手機,哼笑一聲,也連忙抓雪砸她。
對于兩個女生用這么點微薄得可憐的雪打雪仗這件事,陳闊很不解,他當然不會參與進來,但見戴佳越發咄咄逼人,章韻宜反而退讓, 在一個小雪球再砸過來之前,身體比意識更快,替她擋了下, 雪砸中了他的腦袋。
戴佳想剎車已經來不及了。
章韻宜也傻眼了,慌忙湊過去,想看看他有沒有事,只看到他狼狽地垂著頭,清爽的碎發沾上雪,她發誓她是想關心他的,但不受控制地被逗笑,笑聲怎么也止不住。
“班長,你沒事吧?”戴佳拍掉手掌中的雪,一臉歉意,“不好意思啊。”
“沒事。”陳闊擺了擺手,頭發微微濕潤也不在意,但或許他也感到窘迫,簡單交待她們注意路滑后,他自己蓋上羽絨服的帽子便匆匆走了。
章韻宜捂著嘴,“完了,我剛剛是不是很幸災樂禍?”
戴佳故意嚇她,一本正經地點頭:“非常。”
在班長身上她看到了原來再成熟的男生在喜歡的女生面前,會不知所措,會裝模作樣,會怕丟臉。
也會下意識地去保護。
章韻宜:“……”
為了彌補,早自習后她在食堂碰到了費世杰,毫不客氣地讓他當外賣小哥,幫她帶一份姜茶給陳闊。
到了冬天食堂的姜茶銷量很好,喝了以后手腳都是暖的。
費世杰并不知道來龍去脈,拎著這杯姜茶回教學樓的路上還在艷羨感慨,章韻宜真好,他哥們上輩子做了多少好事啊?
教室里陳闊正在利用休息時間放松大腦。
他將手機放在課桌下,低著頭聚精會神地玩賽車游戲。
“大郎,喝藥了。”
費世杰將那杯姜茶放在他的課桌上,清了清嗓子調侃道。
“有病就出去凍凍腦子。”陳闊習慣性地罵了一句后,抬起眼眸,瞥見這個紙杯,皺了下眉,“什么東西?”
他伸手打開杯蓋,生姜的味道撲鼻而來,“趕緊拿走。”
費世杰面帶寬容微笑,“行,你說的,你不喝我喝,雖然不是我買的,花的不是我的錢,但浪費可恥。”
陳闊眼疾手快,馬上握住了紙杯,制止了費世杰試圖搶走的行為,壓低聲音道:“誰買的?”
“明知故問。”費世杰聳肩,“還能是誰,她唄。”
陳闊沒顧得上手機里的游戲,代表著他的那輛賽車,失去了方向,橫沖直撞,火花四濺。
砰的一聲,只能束手就擒。
他神情卻很鎮定平靜,“哦。”
費世杰白天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就靜靜地看著他裝,裝啊,有本事就不要把這杯姜茶喝得一滴不剩。
有的人當然沒那個本事,老老實實地全都喝了,喝得冒汗也沒停-
“怎么了?”
從教室后門進來,陳闊一眼就看到章韻宜坐在課桌前,她懊惱得在抓頭發,他略一思忖,沒有遲疑,徑直走了過去,在她課桌前站定,詢問,“是有哪道題不懂?”
“有!”
章韻宜趕忙抽出試卷,用手指指了指。事實上,她經常會請教班上的學霸,幾乎都被她問了一圈,只有一個人是例外,就是陳闊。
她不是不想問,但擔心他會被她蠢到。
在學霸的世界里,她認為那些特別難的題目,可能在他們看來,難度就相當于十減三等于多少……
人要學會換位思考,至少如果有誰問她十減三等于多少,她嘴巴說干了,對方還是以清澈而茫然的眼神看著她,她的拳頭一定會邦邦硬。
現在情況不同了,是班長主動來問她,把學霸往外推,她又沒瘋。
“這題,還有這題……”章韻宜還是跟他再客氣了一下,“你忙的話就算啦,我可以問韓銘。”
找韓銘都不找他?
陳闊蹙眉,見徐詩詩的課桌前沒人,抬腿跨過,拉過椅子坐下,“我有空。”
章韻宜果斷送上筆跟草稿紙,摒棄一切雜念,專心看他演算。
陳闊可能是班上最講衛生的男生了,頭發是清爽的,手指也是,吐息也很干凈,他講題時很認真,但臉上不會有多余的表情,她總覺得,如果他沒有創業開公司當老板,他其實很適合當老師,說不定還能混成優秀教師。
章韻宜跟著他的思路走,沒一會兒,兩人越靠越近,她會適當地提出自己的不解。
他會思考數秒,耐心跟她講解。
略低沉的男聲,清脆的女聲,交織在一起,莫名和諧。
徐詩詩給熱水袋充好電,抱著走進教室,見了這一幕,識趣地不往前走了,就倚靠著沈明睿的課桌,一會兒看章韻宜,一會兒又以審視的目光打量陳闊的后腦勺,若有所思。
見離晚自習還有十幾分鐘,她戳了戳正在跟網友聊天的沈明睿,“跟我出來下。”
沈明睿滿面紅光,拒絕:“不。”
徐詩詩不耐煩地,“給你一分鐘。”
沈明睿叫苦不迭,搓了搓頭發,拿起手機,跟在徐詩詩身后往外走,他還要抱怨,“詩姐,不要仗著我對你跟一姐沒有底線,你就整天變著法折磨我啊?”
兩人站在走廊上。
教室窗戶都被關得嚴實,室內外溫差大,都起了一層霧氣,從外面往里看,模糊又朦朧。
徐詩詩勾了勾手指,讓沈明睿湊近些,她放輕了聲音,宛如在進行接頭行動,“你發沒發現一件事,班長跟章韻宜有點奇怪。”
沈明睿還在回消息,頭都沒抬,“哪里奇怪。”
“我要是知道,還要找你討論?”徐詩詩不滿。
“……”被她盯著,沈明睿只好收起了手機,往窗戶那兒走了兩步,隨手擦擦玻璃,看向里面,懶懶回,“不挺好的嗎,一個講,一個聽,多友愛啊。”
徐詩詩反問,“你見過班長還跟誰講過題,跟你講過嗎?”
沈明睿聽懂了她的潛臺詞,驚訝地看向她,“你什么意思?是我理解的那種意思嗎?”
徐詩詩被他問得眼暈,“你繞口令啊!”
“我懂了。”沈明睿再定睛看向里面,聳了聳肩,嘀咕了一句,“你別說,這樣一看還真有點……哎,不行,詩姐,你不太健康的思想傳染到我了。”
徐詩詩氣得追著他打。
打完了以后,氣喘吁吁地,還要不確定問一句:“真的是我思想有問題嗎?”
沈明睿無語,“你有大大的問題,懷疑我闊哥?我就把話撂這了,不可能!你怎么不懷疑韓銘呢?”
徐詩詩翻了個白眼:“我拜托你,韓銘連一米八都沒有,你一姐要是聽了這話你肯定活不過今晚。”
“確實。”沈明睿作深思狀,“韓銘好像比我矮很多,對了,我一米八二。”
徐詩詩:“……”
教室里,陳闊不知不覺寫了整張草稿紙,口也有些渴了,偏頭看她,“還有哪里不懂?”
“懂了。”她忙點頭道。
陳闊咽了咽喉嚨,聲音也有些低,“真懂了?”
他想跟她說,在他面前不用硬撐,如果她沒聽懂,絕不是她的問題,是他沒有講清楚。
章韻宜忍俊不禁,她從桌肚里摸出幾個砂糖橘塞給他,“懂啦,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她指了指自己的腦子,“貨,我這兒收到了。”
冬天別的水果都可以讓讓,砂糖橘必須要吃。
她特別愛吃,宿舍還有一筐,連帶著伙伴們都被她投喂了好多。
陳闊又被她塞了橘子,她昨天給的還沒吃完,但還是默默接了過來,揣進了口袋里,鼓鼓的-
隨著期末考試的到來,高三上學期也即將收尾。
考完最后一場,章韻宜也跟脫了力似的,一臉生無可戀。高一高二的還能開開心心過寒假,高三不行,加起來能放半個月的假,那都是校領導大發慈悲了。
年底了,父母工作都很忙碌,根本沒時間做飯,章韻宜跟戴佳決定在后街解決晚飯再坐車回家,這會兒還早,考場冷颼颼的不說,一直在答題,手放在外面都是僵的,索性去超市買了兩杯沖泡奶茶。
排隊接熱水的時候,她們碰上了有氣無力的,戴著口罩的費世杰。
費世杰甕聲甕氣地說:“都不知道怎么搞的就病了,靠,我英語聽力都沒聽清楚,這次考得更爛了,完了,現在離家出走還來得及嗎……”
戴佳不置可否,她這次也渾渾噩噩,不想聊跟考試有關的話題。
章韻宜卻是真情實感地為費世杰難受了,如果非要在兩種痛苦中選擇一種來承受,她寧可丟錢,都不要丟分。
手中的奶茶剛泡好還沒喝,她很大方地請他,憐愛道:“你喝吧,我還沒碰,喝了就暖和了。”
戴佳瞧他可憐巴巴的,盡管沒多少同情心,也從口袋里摸出很小巧的熱水袋給他,“不用還,送你了。”
“人間有真情啊,三班有真愛啊!”
費世杰感動不已,先把熱水袋塞進口袋,又虔誠地接過奶茶,恨不得作揖表示感謝,看了眼杯壁,樂了,“還是我喜歡的麥香味,我要哭了。”
戴佳被他這夸張的表情逗笑,催促他,“行了,好冷,你快回家休息吧。”
“好嘞。”費世杰也不敢站在寒風中跟她們廢話太久,決定結束話題,“佳姐,不不不,今天我得叫你佳菩薩,多謝多謝,等我好了請你倆吃飯。”
“別亂叫,我奶奶信佛的好吧!”
章韻宜悶笑,揶揄道:“你花樣還真不少,那我呢,你今天要叫我什么?你得想個有新意的。”
費世杰本來就有些暈乎,見章韻宜眉開眼笑的,他腦子一熱,沒想太多便道:“我都可以啊,一姐跟嫂子,隨便挑,不過話說回來,你跟咱闊哥是不是也欠我們一頓飯?”
戴佳不禁莞爾,臉上卻沒有半點意外之色。
她身旁的章韻宜唇邊燦爛的笑容卻逐漸凝固,像是被人揍了一拳,直中腦門,懵了,茫然地看了看戴佳,又看了看費世杰,“啊??”
第57章
砂鍋米線店里, 熱氣騰騰,香味撲鼻。
戴佳小心翼翼地用木勺子給章韻宜的碗里加湯,怕刺激到她, 刻意將聲音放得很輕:“章韻宜,你渴不渴,要不我給你去買一瓶你喜歡喝的豆奶?”
豆奶?
誰還有心情喝豆奶啊!
章韻宜仍在恍惚,從前兩天就開始計劃著要吃的米線,現在擺在她面前都沒了半點吸引力。費世杰的那一聲嫂子在她耳邊不停地回旋, 如魔音穿耳, 揮之不去,她很想把耳朵洗一洗, 再徹底忘記,可根本忘不掉, 恨不得在她腦子里生根了, 甚至只要一想起, 雪地靴里的腳趾就開始忙活,要摳出一座夢幻城堡。
本來戴佳還以為她是在害羞,經過這半個小時悄悄的觀察,她也不確定了,只好說道:“別理費世杰,他就是個嘴沒把門的。”
“……”章韻宜還想問她呢,怎么佳姐都不驚訝的?還跟聽了個天氣預報似的平靜。
今天是愚人節嗎?
很顯然不是。
“佳姐,我認真問你一個問題。”章韻宜嫌面對面說話不方便,干脆端著碗來到了戴佳身旁坐下, 兩人肩膀挨著肩膀,這樣更適合說一些讓人尷尬的悄悄話。
“……什么?”
“你好像都不震驚?”那兩個字章韻宜實在說不出口,但她知道, 跟她心有靈犀的戴佳一定懂她的意思。
剛剛,看在費世杰是病號且急著回家的份上,她尚且還有一絲理智,沒有自亂陣腳抓著他追問到底,而且超市外面人來人往,她實在不想發出土撥鼠的尖叫引起別人的注意,惹來無端猜測,不然她絕不會放過他!
戴佳不知道她為什么說話聲音這樣輕,都需要豎起耳朵湊近才能聽清楚,安慰道:“你不要太生氣,這樣吧,等會兒你跟班長說一聲,他肯定會替你收拾費世杰的啦。”
章韻宜:“???”
這說的還是中國話嗎?
為什么更恐怖了?
“不是,你們是不是誤會了?”她瞪圓了眼睛,“如果我的理解能力沒出錯的話,好像你,還有費世杰,誤會我跟班長有那么點關系?”
戴佳驚住:“你們沒有嗎??”
章韻宜都想仰天長嘯了,因為她完全看得出來,戴佳這會兒沒跟她開玩笑,甚至聽了她的話比她更驚訝。
“當然沒有!”她立刻斬釘截鐵地澄清。
戴佳的眼睛睜得比她還大,錯愕道:“怎么可能,班長喜歡你,你也喜歡他啊……你倆還天天——”
天天見縫插針地約會,這些他們都看在眼里啊!
但這句話她沒敢說了,因為章韻宜現在的表情看上去就像馬上要含笑九泉了。
章韻宜確實很想掐人中。
不過她自認為是一個冷靜鎮定的人,跟她佳姐什么時候對天發誓都可以,但當務之急是要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她深深呼吸幾下,很想給自己上氧氣罩,不然她要暈厥,“你聽誰胡說八道的?”
她馬上就想起了吳爽跟許航這兩個傳播謠言的人。
這兩人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真就管不住那張嘴?
戴佳眨了眨眼,被這個問題問到了,有些不確定地回:“倒是沒人說啦,但我們都看得出來……”
“們??”章韻宜呼吸急促,“還有誰?”
“我,費世杰……”戴佳也不由得緊張起來,“任思敏前兩天也有問過我,說你跟班長是不是在談。”
“啊,你怎么說?”
“這個,嗯,我說還沒有。”
戴佳尤其強調了“還沒有”這三個字,她不是那種會亂說好朋友私事的人。只要章韻宜沒說談,那就是沒有。
章韻宜感覺頭好疼,氣息不平道:“搞什么啊,該不會全世界只有我跟班長不知道了吧?”
這話一出,戴佳張了張嘴巴,還是果斷將話給咽了回去。
章韻宜看她這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頭皮發麻,警惕道:“說,你想說什么直接說,我承受得起!”
“是你讓我說的啊。”戴佳小聲,“班長肯定知道,他喜歡你,很喜歡你,你不知道嗎,我覺得他早就把你當他女朋友了,不然他怎么對你那么好?”
班上很多男生她不熟,但費世杰她是了解的,要是私底下班長沒有非常明確的表態,他不會這樣沒分寸。
章韻宜瞳孔地震,“女、女朋友?”
“應該吧?”戴佳咬著筷子頭,慢慢說,“他對你很偏心,跟對我們完全不同。”
“……?”
章韻宜沒了胃口,吃不下任何東西,只是以沉重的眼神,盯著戴佳吃米線,她試著以平常心對待,詢問戴佳更多的細節,越問心就越往下沉,但她還是想垂死掙扎,“會不會是你們想多了,班長對我應該沒有……”
“那費世杰怎么不叫我嫂子?”
戴佳反問,但很快地,她被這個假設惡寒到了,起了雞皮疙瘩,趕忙解釋,“章韻宜,你千萬不要誤會,我對班長這輩子都不會有意思的,我不喜歡他那種類型!”
章韻宜聞言很想笑,然而笑不出來,只能安詳閉眼,真的歸西了。
等她們從店里出來時,天色很黑,她們去了公交站,期末考后高一高二直接放寒假,高三也會放幾天假再來補課,熱熱鬧鬧的校園一下子就空了。
她跟戴佳坐的不是同一班車。
戴佳看她情緒太消沉了,抿抿唇,悄聲安慰道:“其實沒什么的啦,你要是不喜歡班長,可以跟他說清楚,沒關系的。”
但作為好朋友,戴佳仍然覺得,章韻宜對陳闊是不一樣的,有很多很多的不一樣,并且是發自內心的不一樣。
可這話她沒法說,因為她只是旁觀者,不是當事人,她不可以隨隨便便誤導朋友。
章韻宜嘆了一口氣,心亂如麻。
此時此刻,比起煩惱,她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她坐的那班車先到,今天運氣很好,還有很多空位,她在靠窗的位子坐下來,對著站臺的戴佳有氣無力地揮手道別,不知道怎么的,目光穿過玻璃,腦子里浮現的卻是戴佳哭到直不起身,只能無助蹲下的那一幕。
公交車在城市行駛而過,風景在不停地倒退著。
這個學期以來所有她還記得的跟陳闊有關的事,一件一件,一幀一幀,全都清晰地再次呈現。
越想心越慌,越不安,罵自己萬萬不可,罵陳闊也不行,只能罵老天了。
這該死的重生啊啊啊啊!-
與此同時。
陳闊跟王序然在麥當勞里匆忙解決了晚飯后,直奔快樂老家,今天人很多,不少人一邊打游戲一邊吞云吐霧,熏得眼睛疼,兩人又很討厭聞煙味,只好斥巨資開了個包廂。
坐下沒多久,陳闊心里還惦記身體不舒服的費世杰,閑適地靠著椅背,發送消息:【好點沒?吃藥了沒?】
等了會兒,費世杰才慢吞吞地回復:【[圖片]】
陳闊看了眼,忍俊不禁,伸手拉了王序然一下,示意他一起看照片。
費世杰已經窩在了床上,額頭上貼著退燒貼,對著鏡頭比了個剪刀手。
王序然差點噴了,“他是高燒嗎?”
陳闊翻了翻之前的聊天記錄,“量過了,沒到38度。”
“……”
王序然一把搶過他的手機,替他回了:【伱發の卟湜燒,湜寂寞……】
陳闊馬上奪了回來,看到這條消息,眼睛已經暈了,不知道這兩個人什么毛病,初中就愛發千奇百怪的火星文互罵,到現在都沒改,一言不合就飚火星文,說不定上大學還是這德行。
費世杰:【伱噠爺嘚】
費世杰:【搶我闊手機者,雖遠必誅】
陳闊看他還有精神跟王序然對罵,就知道他發的確實不是燒,是寂寞,叮囑他早點休息后,就退出了消息界面。
王序然意猶未盡,還想再炫技,飚幾句讓那胖子看了就頭疼的英語。
他在收回目光之前,不小心瞟到了陳闊的手機屏保。
是一張很奇怪的照片。
好像是在花壇前拍的,入鏡的除了被薄雪淺淺覆蓋的枝葉,一個小雪人,還有一只手,手的主人正在觸碰小雪人圓滾滾的肚子。
不過拍得模糊,毫無美感可言。
“你這屏保……”王序然隨口說,“有點丑,趕緊換一個。”
陳闊快速摁滅屏幕,將手機翻過來蓋住,瞥了他一眼,“你管我,不換。”
王序然的心思都在電腦上,進入游戲后就懶得搭理他了,把掛在脖子上的耳機重新罩上,催促道:“你也快點,別磨蹭!”
他們很重視這次的期末考,所以心思都在復習上。
算算時間,大半個月沒玩了,確實心癢難耐。
陳闊不緊不慢地跟上他的節奏,可能是全國中小學生都放寒假了,今天的體驗沒那么好,他手肘搭在椅子把手上,撐著臉,正默默地平息郁悶的心情。
另一只手揣進口袋,摸到了幾個小橘子,皺著的眉頭也舒展開來。
心情突然一點都不糟糕了。
他剝開橘子皮,嗅覺異常靈敏的王序然聞到了橘子的清香,側過頭來,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很少吃水果的陳闊居然在吃橘子,頓時也覺得有些渴了,耳機里傳來聲響,他眼睛直直地看向屏幕,手卻伸了過來,“自覺,分我點。”
幾秒后,感覺到手心一涼,王序然都沒低頭看,直接就要往嘴里扔。
還好他及時地察覺到不對,又把手放下,總算發現手心竟然是橘子皮。
他怒了,幼稚,太幼稚了。
身旁的陳闊扯扯嘴角,語氣有些涼,“給你這個都不錯了。”
第58章
期末考試前, 章韻宜很想戴佳能夠盡快走出失戀陰影,約好一起去博物館,彼時, 費世杰不小心聽到,眼珠子骨碌一轉,說他跟陳闊也準備去的,四個人可以結伴。
章韻宜覺得這個主意很好,跟戴佳商量后就應了下來。
而現在, 眼看著博物館之行就在明天, 章韻宜很后悔,成年人并沒有比未成年人更擅長處理感情, 至少她再也沒辦法以平常心面對陳闊了。
家里只有她一個人,爸媽還在單位加班。
她來到廚房煮餃子吃, 一邊等水沸騰, 一邊打字跟戴佳聊天。
聊了幾句, 戴佳也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語無倫次,干脆撥出號碼,“其實沒什么的,明天不去博物館也沒事,正好費世杰病了,我跟他說一聲,就說不去了。”
章韻宜用肩膀夾著手機,將鍋里的餃子撈起來,端著盤子來了飯桌前坐下, 不知道跟誰置氣,她拼命往小碗里倒醋。
“不太好。”她說,“本來就約好了要去博物館的嘛, 你不是也很期待嗎?”
怎么可以因為這么點事,就取消約了很久的活動呢?
“那……”戴佳想了想,“不然我就跟費世杰我們不去,但我們還是去?”
“要是跟他們碰上了怎么辦?”章韻宜無奈地輕笑,咬了一口餃子,“還是去吧,都答應了,食言……不太好。”
戴佳嘆氣,“那好吧,其實費世杰也不一定會去。”
她竟然習慣性地感慨,費世杰不去,那她豈不是唯一的電燈泡啦?
“他們去不去是他們的事,我不想爽約。”
章韻宜話到此處,欲言又止,她曾經也認為到了二三十歲時必定理智淡然,必定無所不能,實際上并沒有,甚至變得更瞻前顧后了。
十七歲時只想快刀斬亂麻,現在卻會擔心對面的人會受傷。
去博物館的計劃還是不變,掛了電話后,戴佳坐在書桌前,戴著耳機看書,同時也在整理著心情。
電臺里,溫柔的女聲如涓涓流水般,“相信嗎?愛或者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本能是珍惜,是保護,而不是傷害。”
戴佳翻書的動作停頓。
從筆筒里抽出一支筆,鄭重其事地在日記本上將這句話又寫了一遍。
她會時時刻刻提醒自己。
一遍不夠,就寫一百遍,一千遍-
第二天,難得放晴,氣溫也有所回升,哪怕費世杰已經提前打過電話說不能去博物館,陳闊還是吃過午飯坐車就來了他的家里。
“還沒退燒?”
陳闊也不是空著手來的,還給費世杰帶了杯熱可可。
費世杰接過就要喝,“剛用耳溫槍量過,好像差不多了。”
“你先別喝。”陳闊問,“最普通的水銀體溫計你家有沒有?我爸媽都是用那個。”
“應該有。”
“找找,重新量,別磨蹭。”
費世杰只好起身,在家里的醫藥箱翻翻找找,找到了一根體溫計,老老實實地夾著腋窩下,需要等好幾分鐘,他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那杯熱可可,想起昨天的事,嘿嘿笑道:“你跟章韻宜是不是約好了啊,她昨天給了我一杯奶茶,今天你又給我帶。”
陳闊正在研究他吃的藥,突然聽到她的名字愣了下,那一排排比螞蟻還小的醫囑也看不進去了,他輕咳一聲,“你們在哪碰上的。”
“還能是哪?學校唄。”
“學校哪里。”
費世杰嘖了一聲,“你查戶口呢,學校超市,我準備接點熱水,正好碰到她跟戴佳在那泡奶茶。”
“沒跟她聊考試吧?”
自從那天晚上聽她說學習壓力大不開心以后,陳闊對這件事就很上心了。
要不是還夾著體溫計,費世杰真想將枕頭朝他砸過去,“你爹我英語考得稀爛,也沒見你關心一句,你還是人嗎?”
陳闊不甚在意,“你考得爛很正常。”
費世杰:“……”
“別跟她聊考試。”陳闊說,“有些事你不知道,反正以后注意點。”
“什么事?”
“你沒必要知道的事。”
費世杰氣笑了,“趕緊滾蛋,約你的會去吧。”
“還早。”
他們之前約的是一點半在博物館門口碰面,整個館細致地逛下來可能要三個多小時,五點閉館,還能在外面吃頓晚飯。昨晚他發消息再次確定了碰面時間,她回了“好”。
“昨天還聊了什么。”
陳闊注意著時間,見差不多了,讓費世杰將體溫計拿出來后,又很突兀地問了這個問題。
費世杰昨天一天都暈乎乎的,連考試時的英語作文都不記得胡謅了些什么。
可他哥們很關心細節,那能怎么辦呢,腦細胞全死完了也得想起來。
“哦哦,要不是你問,我都差點忘記了!”
費世杰手捧著熱可可,人也活過來了,對在看體溫計的陳闊擠眉弄眼,“昨天她跟戴佳都很關心我,我感激涕零嘛,就開了個玩笑,喊了她嫂子。”
陳闊前一秒還在為他已經退燒而感到放松。
下一秒聽到這句話差點沒回過神來,來不及為“嫂子”這個稱呼晃神,他緩緩地垂下手臂,平靜地將體溫計放好,既然都不是病號了,那么也就沒必要手軟。
“哎哎哎,干嘛——”
費世杰都快被他打懵了,“靠!!”
陳闊搶不過被他死死護著的熱可可,但也有治他的法子,飛快地在書架上掃一圈,精準無誤找到了一本很厚的詞典,在費世杰瞠目結舌中,抬手抽了出來,翻了翻,全都是這胖子藏起來的錢,一百的,五十的,藏得很好。
“你干什么!”費世杰大驚失色,“我的錢!”
“說清楚,不然我都拿走花了。”
陳闊的心也七上八下,拳頭很硬,很想把口無遮攔的人揍一頓,可在此之前,他最想知道的是她的反應。
在他的逼問下,費世杰沒好氣地說:“她就是有點驚訝,也沒說什么,還笑了。”
陳闊眼皮在跳。
趁著他短暫分心的時候,費世杰及時抓住機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本詞典搶了回來,死死地抱在懷里。
然而搶回詞典,熱可可又被奪走。
陳闊忍著火氣:“你該喝的是啞藥。”
他冷臉走出房間。
沒走出幾步又轉回來,氣得一把將費世杰的頭發薅得跟雞窩似的。
…
一點二十分,陳闊就在博物館門口等著了。
他外型出色,站在那兒,時不時就會吸引一些人的注意,回頭率更是不低,幾個女生經過他身邊后還在小聲嘀咕,主要是討論他是不是在等女朋友。
正方反方各持不同觀點。
這場討論不到兩分鐘就有了結果。
章韻宜跟戴佳不是踩著點來的,一眼就看到了等候在門口廣場上的陳闊,他太顯眼,穿著黑色羽絨服,個子又高,跟地標似的。
陳闊同樣也看到了她們,準確地說,是看到了章韻宜,她太顯眼。
想起費世杰說的事,他遲疑了一瞬,意識還未做出決定,腿已經著急地邁了出去,大步向她靠近。
幾個女生仍然有意無意地望著這邊,倒不是看帥哥,而是想要讓話題有一個完美的收尾。
“怎么是兩個美女,那誰是他的女朋友?”
“還用猜……”扎馬尾的女生瞇了瞇眼,“肯定是穿白色羽絨服的小美女啦。”
確實不用猜。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他走過去后,視線就沒從章韻宜身上挪開過一秒,也下意識地走在她的身側,“你們怎么過來的?”
章韻宜剛想回答,抿了抿唇,忍著沒說話。
她現在渾身不自在,用她上輩子大學室友的話就是刺撓、不得勁。
戴佳體貼地回道:“我坐地鐵,章韻宜坐公交車,班長你呢?”
她昨天晚上想了很久,今天章韻宜是想讓她盡快開心起來,走出陰影,那么,她作為好朋友也有任務,她要站崗,絕不讓氣氛尷尬凝滯,這是她的使命。
“公交轉地鐵。”陳闊垂下眼眸,目光落在那白色的衣服上。
戴佳也很為難,她絞盡腦汁地在找話題,但她真的不擅長,只能干巴巴問道:“那……你吃過飯了嗎?”
陳闊嗯了聲,便沒了下文。
他很沉默,話少,這就是章韻宜剛重生時對他的印象,他一開始對她也是這樣。除了他的好朋友,他對旁人并不熱絡。
三人排隊拿證件進館。
章韻宜排在陳闊身后,不經意瞥見他身份證上的照片,就只是一眼,但她被他僵硬的表情逗笑,撲哧一聲,想止住笑聲都來不及,他已經回頭看向她,見她笑了,他的肩膀不再緊繃著。
目睹這一幕的戴佳眼睛裝忙。
“笑什么。”他不是質問,神情輕松地跟她搭話。
章韻宜心下懊惱,“沒笑啊。”
陳闊猜得到原因,等她過閘后,他從口袋搜出身份證,“想看嗎?”
不想!!
但章韻宜是不會讓他下不來臺的,她還是伸手接過,本來想意思意思看一眼還給他,但這一眼時間有點長,她發現這是他十六歲時辦的,比起現在還要青澀。
她將證件還給他,是一種習慣,夸贊:“拍得很好啦。”
陳闊失笑,跟她并肩,“那天沒穿深色衣服,還是跟我爸換的。”
“你原本穿的是什么?”
“校服。”
“叔叔穿了你的校服?”
陳闊點頭:“當然,不然他只能光著了。”
章韻宜想象著那個畫面,忍俊不禁。
戴佳跟了上來,挽著章韻宜的手臂,靜靜地聽他們聊天,今天大概沒有她的用武之地,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江州的博物館很大,分為好幾個館。
讓章韻宜意外的是,陳闊似乎提前做好了功課,對館內展示的一些文物背后的故事有簡單的了解,他聲音偏低沉,不急不緩,娓娓道來,就連戴佳都聽入了神。
這幾個小時并不難熬。
他們拿著場館手冊,每一個文物都看了,有種穿越時空的交錯感,等五點閉館出來時,仍然意猶未盡。
冬天晝夜溫差大,戴佳打了個多哆嗦,她知道章韻宜今天想跟班長說清楚,于是主動提出她要先回家。
陳闊詫異地看了章韻宜一眼。
他是想過晚上一起吃飯,但在設想中,戴佳會在,畢竟她們一直形影不離。
而現在,她怎么都沒有挽留?
“班長,有點冷,你要是不趕時間的話,我們找個地方喝點東西吧?”目送著戴佳離開,章韻宜將羽絨服拉鏈拉到最上,偏頭對上陳闊的注視,她面露遲疑,糾結,最后鼓起勇氣,“我有一些話想要跟你說。”
有話要跟他說?
什么話?
陳闊呼吸一頓,“有空。”
第59章
太陽悄然下山。
章韻宜跟陳闊慢慢走著, 離開博物館范圍。除了他們,也有其他游客,這兒算不上偏僻, 但附近商鋪也不多,一路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心里都裝著事。
任由誤會繼續發生,這絕不是章韻宜的行事作風。
她只是在苦惱,該用怎樣的方式, 既解釋清楚了誤會, 又盡可能地減少對他的傷害。
很可惜,她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有這樣的經驗。對于厭倦了的關系, 抽離時她從不拖泥帶水,對于并不喜歡的追求者, 她也能做到干脆拒絕, 可陳闊是一個例外。
因為她清楚地知道, 是她主動靠近他的。
如果她像上輩子一樣跟他保持距離,他絕不會對她產生同學之外的心思。
他跟過去她遇到過的那些人都不同。
她必須要更慎重對待。
可是真的好難啊。想到這里,她側過頭,悄悄地看了他幾眼,他是如此的青澀,滿十八歲都沒有一個月。
陳闊察覺到她的目光,要是放在平常,他也看向了她,此時此刻, 只能忍著。
那些復雜的情緒在反復拉扯著。
他該怎么回應?
理智上,他很清楚現在不是談戀愛的時機,她的成績還沒有完全提上來, 這次期末考試考得怎么樣還是未知數,現階段還是要將大部分心思都放在學習上。
可他是什么理智的人嗎?
其實沒幾天就是二月份,離高考只有四個月了……
章韻宜無聲地嘆息,難,好難,太難了,她寧愿做一百張理綜卷,都不想解這道題。
在她收回注視后,陳闊不著痕跡地看她,她應該很冷,幾乎半張臉都埋在衣服里,他放在口袋的手不由自主地動了動。
兩人悶著頭往前走了十幾分鐘,總算看到了街道旁的一排商鋪。
“你想喝什么?”陳闊主動打破沉默問她,“那邊有家麥當勞。”
章韻宜想都沒想就搖頭,“不行,那里太吵了。”
陳闊低低地應了一聲,附近也有星巴克,“那你要喝咖啡嗎?”
“那還是麥當勞吧。”雖然她今晚肯定會失眠,但現在一點都不想喝咖啡。
“好。”
陳闊走在前面,替她開了門,等她進了以后他再跟上,“你先找個位子坐下來,我去點,你想吃什么?”
“我來吧。”章韻宜連忙說道。
“還是我來,”他語氣自然,“都一樣。”
這幾乎都快成為他的口頭禪了,每次他搶著買單的時候,他都會說這句話,以前沒覺得有什么,今天聽了后章韻宜在心里哀嚎,老天啊,哪里一樣嘛!!
她立刻說道:“不,不行,今天是我來,不要跟我爭!”
陳闊見她堅持,只好點頭,“那好吧。”
“你吃什么?”她提前預判他的回答,搶先道,“不要說不吃,起碼點一樣。”
嘴巴里有東西不閑著,就不會那么尷尬窘迫,因此,很多事都要在飯桌上聊。
陳闊:“……”
他覺得她有點怪,但表情跟語氣又很可愛,“那,板燒堡?”
“行!”章韻宜將找位子的任務交給了他,便急匆匆去了點餐處排隊,麥肯德漢的人總是很多,尤其是前兩家,她還在聚精會神地研究著該怎么點餐最劃算。
他只要板燒堡。
她想吃的有點多,想吃咔滋脆,還要吃雞翅跟麥樂雞……
要不要再吃個甜筒呢?
她拿著手機點開計算器開始算,還沒算出結果,她都無語了,章韻宜你在搞什么,重點是吃嗎?
總算是排到了她,她噼里啪啦點餐,付了錢以后,在一旁等候,出餐很快,沒一會兒就到了她,她端著餐盤,在靠角落的位置找到了陳闊,她飛快竄了過去,在他對面坐下,將他要吃的漢堡遞給他,“不夠我們再點。”
陳闊掃了一眼她點的,他覺得肯定是夠吃的。
他接過,打開包裝紙,被她盯著,他不知道該怎么下嘴了。
好在章韻宜也餓了,她趕緊咬了一大口漢堡,腮幫子鼓起,兩人都沒說話,她在醞釀,他在斟酌。
“班長,不吃麥樂雞嗎?”她問。
“你先吃。”
章韻宜心里咯噔一下。
是她有問題嗎,怎么現在聽他說每句話好像都有了不一樣的含義。
她呵呵笑了兩聲,“吃,我們都吃。”
尹女士曾經銳評,她雖然在關鍵時刻不掉鏈子,但她格外磨蹭。
知女莫若母。
章韻宜將最后一個雞翅吃完,餐盤里什么都不剩了,也到了不得不進入正題的時候。
陳闊見她垂著頭不說話,遲疑問道:“你還沒吃飽吧?要不我再去點東西,你想吃什么?”
“吃飽了。”她咬咬牙,知道這事今天必須得說清楚,拖一天都不行,見周圍沒幾個人,她正襟危坐,認真地看向陳闊,“班長,我先跟你說一件事,昨天費世杰他……”
說到這里,她為難地頓住。
說不出口,嫂子那兩個字說不出口,班長為什么就沒有能聽到她心聲的特異功能呢?
陳闊微愣,也有些不好意思,“這個我聽他說了,你放心,我已經收拾他了。”
她還沒松一口氣,緊接著又聽到他說:“他不會到處說的。”
章韻宜:“???”
她那桌子下的腿開始無助地往里收了。
“班長,”她一鼓作氣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眸,豁出去了,“我覺得,費世杰他是誤會了!”
是的。
這場尷尬的談話絕不能以她跟他為主角。
只好把費世杰拉出來遛遛了,昨天給的那杯奶茶就當出場費。
陳闊像是沒聽懂她的意思,“誤會什么?”
“他絕對是誤會了,我跟班長你是朋友啊。”章韻宜說,“不過他可能是在開玩笑吧,我一直都覺得班長你人特別好,是那種很可靠的朋友,而且現在還是高三他真的好愛開玩笑……”
陳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嘴巴一張一合。
她說得艱難,表情也很為難。
有時候比起話語,神情、眼神更能表達一個人的內心。
她現在臉上都寫滿了她真正想說的那句話。
吃到肚子里的漢堡突然變得很沉很沉,他有種被噎住的錯覺,喉嚨也變得干澀,但喜歡一個人的本能有很多,根本不想讓她為難,連她的意思都沒完全弄清楚,腦子也亂糟糟的,他還是開了口為她解圍,“嗯,對。”
章韻宜猛地收聲。
“他誤會了。”陳闊很緩慢地說出這四個字,但他臉上的表情幾乎一片空白。
章韻宜聽著他的語氣,仿佛是染上了外面的寒霜,她突然泄氣,不再挺直著背,重生有什么好的,她不想重生,她把這件事搞砸了,她心里涌上一股陌生的煩悶,相對無言了片刻,她起身,拿起書包,輕聲道:“班長,那我先走了。”
陳闊平靜地點頭,“好,注意安全。”
她沒有再看他。
他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個陳闊。
章韻宜心里更悶了,她后悔不該勉強吃掉那對辣翅,搞得心里都沉甸甸的,她跟他說了再見便走出了麥當勞,外面冷風吹來,她也清醒了一些。
不重要。
至少沒那么重要。
她不會把所有的事都搞砸的,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只要還記得方向就好,她往公交站臺走去,離得不算很遠,來時還能感覺到寒風,現在好像都不覺得冷,她什么都沒想,步伐很快,仿佛是要跟誰比賽,很快就到了站臺,都沒幾個人,她探頭看了眼,等的那輛車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到。
她放空了十來秒,后知后覺感到口渴。
正好不遠處有報亭,還沒關門,她抬腿朝著那邊走去,只有幾十米左右的距離。
報亭除了販售報紙雜志以外,還有零食飲料跟烤腸茶葉蛋,散發著陣陣香氣,不過誘惑不到她,她感覺很撐,再也吃不下任何東西。
正在看手機的老板懶洋洋地抬眼,“買什么?”
天氣這么冷,常溫的飲料跟礦泉水都很冰,她怕喝了肚子不舒服,瞟了一眼,抬手一指,“就要那個牛奶。”
話音剛落,她呆了呆,風刮了過來。
前一秒還很懶散的老板現在手很麻利,從架子上拿了牛奶遞給她,“三塊。”
章韻宜想反悔已經來不及,只好接了過來,從零錢包里拿出三個硬幣給他,她在報亭前站了一會兒,唉聲嘆氣,用吸管戳開牛奶,一邊喝一邊步履沉重地往站臺走。
站臺人更少了。
她隨意掃過去,目光定住。
站臺前,有個男生在喘著氣,可能是跑步過來,他彎著腰,手撐在膝蓋上,一直看向的是車輛駛離的方向,他急促的呼吸逐漸平靜,垂著頭,看著地面上早已經被碾得不成樣子的落葉,很挫敗。
突然,一雙雪地靴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中。
他的目光輕移,對上那閉上眼睛總會出現在他腦海里的明亮雙眸。
章韻宜錯愕地看著他,都忘記了喝牛奶,“你……”
你怎么追過來了。
很奇怪,他明明也有可能是來坐車,但她就是知道,他是追來找她的。
陳闊直起身子,一路跑來他很熱,早就脫了羽絨服,只穿著件長袖,卻感覺不到絲毫的寒冷,連呼吸都是滾燙的。
章韻宜的視線下移。
其實他今天不止一次敞開過羽絨服,但只有這一刻她注意到了,早一點,晚一點都不行,只能是這一分這一秒。
他的長袖領口處有裝飾紐扣。
一共三顆,豎著的。
中間的那顆不知所蹤,只隱約露出扣子被扯下來時斷掉的一點線頭。
章韻宜忽地怔住。
第60章
在章韻宜走后, 來麥當勞的人越來越多。
陳闊獨自坐在座位,大腦也一片空白,什么都沒想, 遲鈍到有人端著餐盤過來問他“請問這里有人嗎”時,他習慣性地回答,有。
這里有人嗎?
有,但她已經走了。
驟然間,他心里有悶悶的疼痛感, 他不知所措, 因為他從未有過這樣的體驗,這一次來得緩慢, 但鋪天蓋地,比上一次還要多。
“沒人。”
他匆忙叫住了那個準備離開的人, 接著手忙腳亂地起身, 再也沒有半分遲疑, 沖出店里,一路不停歇地奔跑,很累,但疼痛感也在慢慢減輕,直到看到她時,全都沒了。
這一瞬間,全世界都在虛化,站臺上的人不見了,聲音也消失了, 好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章韻宜有話想問他,但有莫名其妙的情緒堵著, 只能怔怔地望著他。
他偏頭,笨拙地咳了幾聲,還要跟她解釋:“我沒生病。”
就是跑過來時太心急,有些岔氣,咳得臉紅。
章韻宜握著牛奶盒,聞言抿唇輕笑,“我知道。”
她還沒問他找過來是有什么事,他在呼吸徹底平復了之后,定定地看著她,將手伸到她面前攤開,他的手掌上是套餐玩具,“這個你忘記帶走了。”
這一路跑過來,他都死死抓著,掌心都被硌出了痕跡,看得出來有多用力。
她下意識地想笑,但笑不出來,“我不是忘記帶走,這本來就是給你的,不是說了嗎。”
陳闊張了張嘴,“我忘了。”
他只好將手收了回來,垂在身側。
陳闊還有很多很多話要說,可這對他來說太陌生了,陌生到,他無法分辨出那些話是對還是錯,于是又陷入了沉默中。
章韻宜也不催促他。
可她要坐的那趟車來了,穩穩地停在了站臺前,輪胎擦過地面,發出的聲響也驚動了陳闊,他側過頭看去,在聊天中,他知道她要坐的是這趟車,車來了,她要走了。
他不能再攔著她回家。
好像冥冥之中,這一切都在提醒著他,那些沒說的話即便不是錯的,也是不合時宜的。
公交車的前門跟后門都開了,有人下車,也有人上車。
陳闊以為她會走,但直到那輛車的車門合上駛離站臺,她也沒走,仍然看著他,耐心等他的下文。
兩人一聲不吭地站著,時不時就有公交車來,也有乘客會好奇地打量這年輕的男生女生,看起來像是吵架了,男生低著頭,女生仿佛在生悶氣,被寒風吹得耳朵都是紅的。
章韻宜將一盒牛奶喝完了,還是沒有等到他再開口,她在心里無奈嘆了一口氣,有些遲疑地輕聲說,“你要不要先把衣服穿上?”
這話她剛才就想說了。
天氣這么冷,他跑過來肯定出了汗,身體再好也不能這樣瞎來啊。
陳闊神情茫然了片刻,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衣服?什么衣服?
羽絨服搭在他的手臂上,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長袖,但絲毫感覺不到寒意,她話音剛落,他都沒分清她的意思,馬上就將羽絨服穿上了。
章韻宜再次不著痕跡地看了眼他長袖領口那幾顆裝飾紐扣,一臉怔忪。
是他嗎?
是他吧。
其實她已經不記得那個小雪人上的扣子是什么樣子,但直覺很強烈,那就是他的。
一切都有跡可循,只是她忽略了。
好傻。
說的是他,也是她。
陳闊的心也漸漸沉靜,目光停留在她的臉上,還有她那握著牛奶盒無措的在收緊的手。
他讓她無所適從了,是嗎?
比起窘迫,此刻更多的是一種頹敗的心情。
該適可而止了陳闊。
“你的車好像來了。”陳闊收回視線,回頭看向公交車來的方向,隔著一段距離,他看到她等的那趟車又來了,出聲提醒,跟往日沒有任何區別,“注意安全。”
章韻宜低低地嗯了一聲,有些心急去拿公交卡,沒拿穩,掉落在地上,在他的腳邊。
陳闊怔了怔,彎腰去撿。
兩人都不留神,手背骨指輕啄了一下,像觸電般飛快分開,他斂住那仿佛被針刺的感覺,勉強定住心神,撿起那張公交卡,從容遞給她,“車來了。”
章韻宜接過,說了聲謝謝。
在她要去前面上車時,他再次開口,“還有昨天的事,很抱歉。我會跟費世杰說清楚,他不會再亂開玩笑,更不會跟別人說,我也替他向你道個歉,對不起。”
在他道完歉后,章韻宜再回想了那個稱呼時好像也沒那么尷尬了。
她笑著點點頭,有些無力,不知道能說什么,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公交車的前門已經開了,她沒有再逗留,對他揮了揮手,“班長,拜拜,后天學校見,你也注意安全。”
陳闊平靜頷首,目送著她上了這輛公交車,看她刷卡后往里走,像是在找位子,還好有空位,但司機起步急,她出于慣性,往前趔趄,他原本靜靜站著,不受控地往前,及時地想到他在車外,她在車內,腳步頓住。
章韻宜找了靠窗的位子坐下,偏過頭,視線穿過玻璃,隔著這夜色,跟還在原地的陳闊匆忙對視了一眼,很快再也看不到,她才收回了目光,背靠著椅背,泄氣了,五味雜陳。
站臺上。
陳闊在那輛車完完全全駛離了視野后,他脫了力,腳也有些發軟,后退,靠著廣告牌,垂下頭,在無聲嘆氣。
借著廣告牌里的燈光,他抬起手,看向被他攥著的玩具,看了很久。
有種她好像在安慰他的錯覺。
他都不知道在這兒站了多久,還是口袋里的手機振動,將他拉回了現實,搜出手機,是費世杰的來電,深深呼吸幾下,江州的冬天確實很冷,在室外待久了,手都凍得僵硬,他險些摁錯了鍵,將手機放在耳邊,那頭傳來了好友興奮激動的聲音:“怎么樣?開心不開心!”
“開心。”他的語氣和往常無異。
多虧了這通電話,他總算還記得,他也要回家了。
他直起身子,將玩具放進口袋,一邊跟費世杰講電話一邊往地鐵站方向走去,仍然挺直著脊背,好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
“哈哈哈我就知道!”費世杰已經忘了中午那一出,“晚飯是跟章韻宜一起吃的嗎?”
“嗯。”陳闊說,“戴佳先回去了。”
費世杰化身為尖叫雞,“你倆單獨吃的?!吃的什么?”
想到這里,他很后悔,早知道哥們會跟章韻宜單獨吃晚飯,他完全可以把詞典里的錢分他一點,去吃好吃的大餐嘛。
“麥當勞。”
陳闊踏上天橋臺階,大步往另一端走,車流全都在他腳下,他走得很快,那頭的費世杰隱約都能聽到風聲。
費世杰在家里悶了一天,想打聽更多的細節,興致勃勃。
陳闊在他追問之前,打斷了他,“不說了,我要進地鐵過安檢,你早點休息,剩下的事返校后我再跟你說。”
“行!”費世杰樂呵呵地,“爸爸今天退燒了,明天又是一條好漢!”
陳闊扯了扯唇角,“掛了。”
電話掛斷后,他下臺階,忽然不遠處傳到一道聲音,“張韻怡!等等我!”
他猛地愣住,就好像是有人在他的身體里按下了暫停鍵,呼吸都變得很緩慢,幾分鐘后,兩個上班族從他身邊經過,原來不是她,可他還是回頭望去,什么都沒有。
…
章韻宜拉著手拉環。
她在前幾站時,把座位讓給了一個孕婦,站著也不難受,只是偶爾會分神,腦子里亂糟糟的,什么都想了,什么都沒想,等到站后,她覺得車廂里太悶了,悶到提前一站就迫不及待地下車,深呼吸好幾下,只嗅到冷冽的氣息。
今天好像比之前的每一天都要冷。
她慢吞吞地往家的方向走去,小區里都沒人溜達,很適合沉浸式思考,如果沒有小貓忽然輕躍出來的話……她被嚇了一跳,小區有些年份了,物業管理沒有新小區那樣嚴格,因此她家小區很有幾只野貓,被鄰居們喂得胖乎乎的。
這只貓咪并不怕生,跟在她身后悠閑散步。
章韻宜惡作劇心思頓生,猝不及防地轉過身,要嚇貓咪。
結果沒嚇到,一貓一人面面相覷。
章韻宜:“……”
她也覺得自己好幼稚,想著要不要給它喂點吃的,腦子里還在回憶著有哪些東西是貓咪可以吃的,一低頭,看著手里竟然還拿著空了的牛奶盒時,都被自己逗笑。
搞什么啊章韻宜。
這笑聲倒是嚇跑了貓咪,她撲哧一聲,笑過后又莫名地感到悵然。
她上樓梯,拿鑰匙進了家門,換上奶奶親手做的棉拖,噠噠噠地走進客廳,爸媽都在客廳說話,她聽了一耳朵,算是她家的慣例,新的一年年初時,爸媽會算一下今年賺了多少,花了多少,有沒有余糧。
他們談論錢財存款時并不會刻意避諱她。
尹女士又在抱怨:“也沒買什么,怎么花了這么多錢,我的錢肯定是被鬼偷了!”
章志寬絕不吱聲,就怕礙了老婆的眼,把零花錢又給他往下調。
“你家那些親戚啊,一個個嘴巴那么酸,說你是鐵飯碗。”尹文丹提起這件事就來氣,“鐵又不是金,我不管,你過年之前把你什么表哥欠的一萬塊給我要回來!”
章韻宜努力打起精神來,也想加入到這場火花四濺的談話中,但還沒走到茶幾那兒,她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傻傻地站著,這次是真的要歸西了。
啊啊啊啊她的飯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