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價之寶
五月下旬, 霍邵澎收到了虞寶意的旅行名片。
背面文字字跡清秀,一手不夠沉穩的簪花小楷,倒和她本人不算適配。連內容也頗有天馬行空的味道?, 想到一句說?一句, 想到哪里說?哪里。
分明……和兩日前見面一樣。
春節時, 說?今年要多往虞寶意出差的地方?飛不是空話?,兩人真正分別的日子通常不會超過二十天。
他參與了她幾乎全程的拍攝, 每個地方?, 每道?風景,她見過的,也會住進他的眼睛。
Florence見老板走神,自覺停止匯報工作,轉而提起:“霍生, 教廷那邊說?要等一下流程, 畢竟是史無?前例的破戒!
“多捐點善款。”
霍邵澎不以為然, 那邊經常拿諸如“等”“史無?前例”“破戒”等用詞點他, 來來回回無?非一個目的。
他不信神佛。
只?信人有欲望,而欲望有深淺。
話?落, 霍邵澎翻過明信片,示意Florence繼續。
六月中旬,虞寶意回國了一趟,不過落地的是北城。
長達三月的中亞篇拍攝已經結束,第一期如期播出, 在虞寶意沒安排做大營銷的前提下反響不錯,楊弦讓她回來和贊助商們?吃一頓飯。
這種?事, 以前的她應付得如魚得水,但到國外躲了幾個月, 打交道?的人又變了一茬,反而有些生疏了。
但生疏歸生疏……
打扮完,幾人從臨時找的造型室出來,楊弦側目打量了虞寶意一眼,“我看你就是無?病呻吟,現在瞧你,可沒了以前那種?味兒了!
“什?么味?”虞寶意饒有興致,走到車前停住,不上去。
楊弦還在看她。
虞寶意曬黑了一點。初夏時節的陽光總是不慍不火,有種?溫潤、透明、干凈的質感,照出虞寶意健康的膚色,猶如巨樹扎根的氣質便?緩緩流淌在周身?。
她的根,似已經連著某片土地,生長得盤根錯節,深不見底。
再?不見當初為了求得一捧澆灌的水,那種?柔滑、示弱、玲瓏之感。
楊弦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她笑了笑,說?:“上車吧。”
虞寶意認了楊弦說?自己無?病呻吟,因為她嘴上說?著,心底卻并不焦慮。
今晚出席的那些贊助商,她沒有像以前一樣打聽對方?的喜好,做好功課,以此提供交際的底氣。
她不需要了。
到酒店時,她們?已經遲到十五分鐘,由人領著進入包廂,里面已經坐滿一桌男人。
一時間?,“楊姐”此起彼伏,后頭還總跟著一句“虞小姐”或者“寶意”。
坐楊弦旁邊的男人從桌子底下拿出一瓶白酒,擰開,作勢就要給她們?倒上。
“我們?不喝酒!
此話?一出,全場如同集體?愣住一般,陷入短瞬的,貌似尷尬的沉默。
虞寶意只?是瞥到一眼,脫口而出的話?沒有經過任何思?考,只?是想到回國前,她因為水土不服犯過一次腸胃炎,剛好幾天。下飛機時還接到霍邵澎的電話?,千叮嚀萬囑咐她不要喝酒。
倒酒那男人的手同一時刻頓在半空,倒也不是不倒也不是了。
楊弦鮮見地沒有出聲替她解圍,眼尾余光若有似無?地盯著她。
虞寶意倒沒有任何尷尬的自覺,她彎唇笑了一笑,說?:“拿點玉米汁吧。”
她只?是給倒酒的人遞了個退場的臺階,有關?兩位女士不喝酒的原因,沒給任何圓場的解釋。
男人轉頭去叫店員進來,叫了一壺玉米汁,店員下單時見人多,隨口問起:“只?要一壺嗎?”
此時,不知道?誰提起:“虞小姐是香港人,確實不適合喝這么烈的酒,而且萬一被霍先生知道?,可要尋我去問話?了!
虞寶意目光找到說?話?那人,沒有任何見過的記憶,流露出幾分困惑。
那人是典型的北方?長相,連普普通通一句話?,語氣都格外豪爽:“之前有幸和霍先生合作過幾回,來來來,有事沒事你們?喝那么多酒做什?么,傷身?體?!玉米汁是吧,再?上一壺!”
有了他打頭,后面的人接起來就順暢多了。
“我也喝我也喝。”
“把你那酒放下吧,咱們?都沒倒,你就想給兩位女士倒上了!
“玉米汁對身?體?也好,還不會滿身?酒氣,回去連房都進不去,還給老婆說?半天了!
虞寶意聽出那些人的意思?,唇邊僅是彎著方?才的弧度,垂下眼睫,沒說?話?。
趁著場間?氛圍熱鬧吵嚷,楊弦偏過身?,掩唇低聲說?道?:“挺不錯的啊,說?不喝酒就不喝酒了!
“沾到霍先生的光了。”虞寶意打趣著回應。
話?雖如此,她也沒有內耗這群人到底是看在霍邵澎的面子上還是她本人的意愿。畢竟換做以前,她完全不能拒絕,更沒有拒絕的權力。
“陪你喝玉米汁的確是看在你男朋友面子上。”楊弦貼心替她點明,“但拒絕,是你本人拒絕的!
且搬出霍邵澎之前,剛剛,沒有人敢出聲逼她喝這口酒。
做到一定?高度的制作人,許多時候與贊助商的關?系,是互相成就的。有些制作人的名字,代表的就是穩賺不賠。
又有哪個贊助商不想搭上這種制作人?沒人會跟錢過不去。再?者,虞寶意在如今大力推行的文化類節目上的天賦有目共睹,這種?節目,以前都是吃力不太好,錢少?事多的。
于是,玉米汁過三巡后,好些人問起虞寶意接下來的節目制作計劃?扇诉沒回答,楊弦就出來打岔:“去去去,挖我的人,也得等我這邊完事了吧,萬一我還有活呢?”
“那肯定?是楊姐的活重要。”
“楊姐的活也能捎上咱們啊?”
楊弦笑著斥那人:“也給你攀上關?系了!
虞寶意知道?楊弦不是喜歡放煙霧彈的人,如果接下來預計制作的新節目能提前談好贊助商,楊弦也會為她高興,而不是提前攔了她的路。
飯局結束后,一群和來前臉色沒有任何變化的男人站在門口,點頭哈腰地先送了兩人上車,一人回酒店,一人則回家。
虞寶意給霍邵澎報完平安,繼而問道?:“楊姐,你剛剛說?什?么活?”
“什?么什?么活?”
“你說?,‘萬一還有活呢’!
楊弦單肘撐著窗沿,手掌支住臉頰。她眸子半闔著,眼神望去有幾分迷蒙和渙散,話?中幾分真幾分假:“哪有活啊,我就是舍不得你給別人干活罷了!
虞寶意輕笑幾聲,沒有選擇追問。
本是件小事,套不出個結果,漸漸也就拋到腦后忘記了。
她在中國沒有停留超過三天,又緊趕慢趕地飛到歐洲大陸去,開啟新一輪的拍攝。
到歐洲后,霍邵澎來得更為頻繁了,有時直接選擇在周邊住上幾天,看得虞寶意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紅顏禍水”,耽誤了他多少?工作。
六月和七月,她走過了波蘭、捷克、立陶宛、摩爾多瓦、斯洛伐克等等國家,盡管中間?多有坎坷波折,可如果將她所到之處在地圖上連起來,已經頗有世界盡在她腳下的氣勢了。
中間?,父母哥哥和梁思?雪都抽空來過。在摩洛哥時,還借霍邵澎泊在這兒的游艇跟梁思?雪出海玩了一轉,以至她又認識到真正有錢人的世界。
港灣上成排成列的游艇,船帆獵獵作響之聲不停敲打著耳廓,猶如一匹匹野性又順從的白色巨獸發出的溫柔低吼。
原來平時看見的,不過冰山一角。
可那不是她的世界。
她也無?需去融合這樣的世界。
最后一站是羅馬。
八月上旬,出發前夕,劇組聚餐結束后,虞寶意一個人走在希臘費拉鎮的街頭,影子在島上人民日復一日堅持漆著的白墻上映過。
這里的墻呈現著一種?童話?的白,偶爾會有藍色圓頂的跳色出現在視野中,似是愛琴海的海水潑到頂尖上。身?在其中,仿佛能聆聽到屬于這片土地與人民千年的自由與浪漫。
之前她爬上炮臺,拍了些落日的照片,預備傳給梁思?雪和霍邵澎。
“Bowie?”
一聲呼喚,叫她一下子從希臘街頭回到香港。
虞寶意詫然回眸,只?見一位優雅的戴著禮帽的女士,身?著粗花呢套裙,左胸口繡了一朵白山茶花,挽著提包,踩一雙粗跟皮鞋,站在她身?后五米遠外。
禮帽前挺立的薄紗半遮半掩住面容,露出的下半張臉皮肉微垂,彎起的嘴角有淺淡的皺紋。
可那不影響她的優雅。
她的優雅不來自于身?上的任何一件衣服、首飾,僅僅是一個儀態。
虞寶意覺得她眼熟,也許不來自見過。
“我是湯少?岄,霍禮文是我的丈夫!彼绱私榻B道?。
虞寶意一瞬間?恍然大悟,腰板不自覺打直了,連聲道?:“霍老夫人,抱歉,我不知道?——”
“沒關?系,我可不是阿邵那個爸爸,在香港講那么多禮數,那么多條條框框已經很累了,這里是希臘,講自由,講浪漫!
虞寶意臉上怔色稍閃,回味過這句話?后笑了笑,“之前在南城,一直想去探望你,可都沒等到合適的時間?!
“現在不是嗎?”湯少?岄那雙眸子在薄紗后若隱時現,“雖然我的船停在港口,半小時后就要開走了!
“你剛剛走過的街口有家咖啡店,叫Coffee Island。”虞寶意說?。
希臘的國飲是一種?速溶咖啡,加入水和糖以后搖晃會產生綿密的泡沫,虞寶意嘗過,決定?不會帶人再?嘗一遍。
所以她叫了兩杯Greek Coffee,向?湯少?岄介紹店員手里那個名叫Briki長柄小銅壺,會加入細如粉沙的咖啡粉,煮沸后濾掉渣滓,苦得人皺眉,但口感細膩溫潤。
聊著聊著,便?聊到湯少?岄說?自己來圣托里尼島見識過什?么,又走了哪里,絲毫不提今夜的偶遇是故意為之,還是無?心之舉。
她不說?,虞寶意也不會問。
反正這一面,雙方?都不抗拒。
話?題并沒有圍繞著男人展開,甚至毫不沾邊。
這點虞寶意不意外,畢竟湯少?岄連自我介紹也是——霍禮文是她的丈夫。
相反,虞寶意一路走來的見聞更吸引湯少?岄。她愛世界各地的飛,卻很少?到小城市,恰好這幾個月拍攝走的地方?大部分都是。
這些地方?,才是構成一個城市、一個國家完整靈魂必不可少?的拼圖。
半個小時,在她們?猶如忘年老友的交談中飛逝而過。
湯少?岄起身?告辭時說?:“我決定?啊,回國后第一個去的地方?就是喀什?,我也想看看你口中像鮮花一樣的絲綢!
“要有時間?,我給霍老夫人當導游!
“可別!睖?岄擺擺手,兩人并行走到店外,來時的步道?杵立著一面面潔凈的墻,白得像面鏡子,“你來了,阿邵也要跟來的。”
這是她們?首次提到霍邵澎。
聊得來,并不代表湯少?岄贊同她做霍邵澎的妻子。
她很明白這個道?理,也不想破壞氛圍,故不接茬。
可湯少?岄存心不放過她似的,里頭大把時間?談天說?地時只?字不提,臨了,逼她用僅剩不多的時間?作回應。
“不趁著現在說?一些,‘和Terrance一塊陪你去’這種?話?嗎?”
“霍老夫人,我們?剛剛應該很談得來。”
“你認為聊了阿邵,我們?就談不來了?”
虞寶意聳聳肩,不可置否。
湯少?岄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側過臉龐,眺著遠方?某處凸起的圓形藍頂,底下成排白屋,像一束用白色花紙包裹的藍色繡球花。
“我老公第一回談起你,我興致乏乏,只?說?了,阿邵不會看錯人。事實證明,他的確沒有看錯。”湯少?岄緩緩道?來,“Bowie,你是對的,不嫁進霍家,保持身?份上的獨立。一旦成為阿邵的妻子,你要面對的東西,會比現在多百倍千倍!
她平靜地說?著過來人之語,虞寶意卻聽出了幾分悲涼。
“我和婉青都同你不一樣,我們?自小受這樣的教育長大,可我后來生下啟裕,發現還是力不從心了。我的懈怠、疏忽、退讓,全都報應在阿邵身?上。我心疼,可事到如今,于事無?補!
湯少?岄慢慢環起雙臂,手提包硬挺的包帶某種?角度看,也如一副冰冷的手銬,“我沒有立場讓你接受啟裕成為你的家人,而且目前,霍家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霍家。但是Bowie……”
“阿邵需要你!
這句話?,在希臘前往羅馬的飛機上,止不住在虞寶意的耳畔邊轟鳴。
她不知道?對于霍邵澎而言,自己還意味著什?么。
女友,愛人,家人……救贖者。
他把她拖入泥潭,又親手捧起,叫她救他。
霍邵澎說?過愛她,卻從未說?過需要她。
他一直以來的立場態度,無?非是不用擔心,他都會解決,解決不了的,則按照他的準則行事。
無?一例外。
恍恍惚惚落地意大利羅馬,又恍恍惚惚過了三兩日,真正回過味來時,虞寶意發覺他們?已經半月沒見了。
時差緣故,她沒有打電話?,而是禮貌地發了條消息,詢問他最近沒有歐洲的行程了嗎?
拍攝馬上結束,她要“殺青”了。
前面那么多回都在,單單最后一回缺席,未免太不像他。
霍邵澎挑了個無?懈可擊的時間?點回復,既符合國內的時差,又確保她能立刻看到。
他說?:「有,但不在羅馬」
好吧。
她也懶得提醒馬上要“殺青”這回事了。
懶著懶著還是磨蹭到了最后一日,眾人都吊著一口氣,要把最后一個鏡頭,最后一個環節,最后一幕拍得蕩氣回腸。
左菱嘆息道?:“雖然和主題沒什?么關?系,但如果能趕上五旬節,拍到萬神殿里的玫瑰花雨,也不白來這一趟了!
“明年過來看唄。”虞寶意心不在焉地回答,“但我可陪不了你,我不喜歡玫瑰!
現在是八月,距離五旬節差了兩個月。但來之前,虞寶意也刷到過萬神殿玫瑰花雨的相關?信息。
那是一種?儀式,用以紀念“使徒行傳”的故事,彌撒過后,萬神殿圣瑪利亞大教堂的圓頂就會降落數以萬計的玫瑰花瓣。
盡管那些花瓣,是由當地火警趴在頂端手動灑落,但當人腳踏實地站在教堂中央抬頭仰望玫瑰花雨,很難不為這一幕所折服。
人啊,活的不就是這幾個瞬間??
成功“殺青”時是中午,虞寶意挑了個不起眼的角落站著,害怕被興奮瘋了的眾人拉到中間?當“靶子”,尤其杜鋒,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抹著,說?從沒試過一抗抗幾個月的斯坦尼康。
虞寶意包了拍攝結束后節目組員工三天的食宿,當請她們?公費旅游,好好犒勞自己了。故而那股興奮勁過去后,許多人就湊一起商量著接下來去哪里吃喝玩樂。
她不愛湊熱鬧,或者說?,霍邵澎缺席了這個時刻,她提不起湊熱鬧的心思?。
“左菱,你和杜鋒收拾下手尾,我找地方?逛逛。”
左菱面色詫異,“別急啊,不和大家一起嗎?”
“不了,這幾個月看你們?的臉都看膩了,你們?好好玩啊!
“哎哎哎——”左菱拽住她,“雖然五旬節過了,要不咱倆也一起去萬神殿逛逛?明天周末,我怕人多要排隊!
“現在嗎?”
“當然!收拾手尾這種?事——杜鋒!”
她敞亮地喊了一聲,決定?使喚那個眼角還掛著淚珠的大男人,加上同時歷練了幾個月的文殷,應付這種?場面,足夠了。
其實還有很多工作等待決策,需要左菱這個導演,也需要虞寶意這個制作人。
但興致來了便?來了,她們?像出逃者,背著所有人搭上了一輛計程車。
萬神殿主體?是一個完美?的古典幾何形建筑,被譽為“天使的設計”。
當虞寶意站在方?尖碑噴泉前,也要仰高了頭才能看完萬神殿前臉第一排的那八根立柱,心里只?剩下一些簡單且直白的驚嘆。
左菱表現得比她更加興奮,耳旁相機的聲音源源不絕。
“走,不用門票!彼е輰氁馔怯梢慌排鸥叽蠡趾腴T柱組成的柱廊下走。
進去以前,虞寶意原已做好心理準備,面對這種?猶如奇跡般建筑的沖擊。
可當身?處其中,映入眼簾一個巨大的半球形穹頂,仿佛一雙眼睛都無?法承托這一幕的震撼。
穹頂頂部有一個原型大洞,那是萬神殿唯一一個有自然光進來的地方?。
日光從頂部灑落,會形成一條淡金色的光柱,隨著太陽位置的變換而在穹頂的凹格上緩緩移動。
凹格足足有五層,面積逐層縮小,巧妙的手法襯托得穹頂更為巨大。加之大理石地面采用了格子圖案,中間?稍稍凸起,視野余光中的格子邊緣會略微變形,更有一種?空間?龐大的錯覺。
從進來伊始,虞寶意就沒有低過頭。
她被那道?象征時間?的光柱,和盡頭處的圓形光斑迷了眼睛。
連穹頂下的繪畫,兩旁矗立的雕塑都無?法令她移開目光。
太過震撼,以至于她忽略了里面本就不多的游客,正在一個個離開的事實。
“左菱……”
她想說?點什?么,可剛開口,左菱便?打斷道?:“我出去接個電話?!
萬神殿里只?剩下她一人。
可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蒙蒙灰暗中的那一道?光柱,似乎在緩慢移動著。
不知是哪時哪刻。
時間?也許只?過去了很短。
可她忽然看見微小的一點紅色,憑空出現在圓頂邊緣,似乎有一只?無?形的手松開了它,便?在半空中,穿過那道?光柱,微旋著輕輕飄落。
她幾分困惑,又安靜地凝望著,分外虔誠。
很薄,很輕,像……花瓣。
紅色的,是……
當虞寶意反應過來是玫瑰花瓣時,她馬上想去尋找什?么,可又馬上失去了尋找的能力。
那片細小的宛如玫瑰花的花瓣仿佛只?是根引線,扯斷了,通往天穹的圓頂剎那又出現更多的紅色花瓣,細碎的,不擁擠,各自在空中描繪著屬于自己的軌跡。
虞寶意依舊盯著第一片落下的紅色花瓣。
可能它該落到地面,但萬萬不該落到她掌心,讓一切顯得都那么恰到好處。
她伸手接住了它。
直到此刻,她終于發現,那不是玫瑰花。
而是桔;ò辏t色的。
不是紀念使徒行記的玫瑰花雨,而是……
“寶意。”
那一聲,終是如約而至。
穹頂之中的桔梗花落得更密了。
虞寶意回過頭,沖在身?后站了不知道?多久的男人,勉強笑了笑。
霍邵澎沒拿花,一眼看去仿佛兩手空空,可他右手分明緊攥著一個方?盒子。他走近,撥開虞寶意發上和肩上散落的花瓣,“怎么這么重要的日子,都不忍心為難我一下?”
非讓他來一趟,又如何呢,不然不至于勞煩到她的朋友,親自將人領到此地。
“霍生,你一分鐘幾千萬上落。”虞寶意微微抬著臉,笑容瞧著總不是那么發自內心,“我賠不起啊!
兩人面對面,分明已經離得很近,可霍邵澎還是多往前走了半步,方?才抬起手,打開盒子,轉半圈,到她眼下。
一枚戒指,鑲粉鉆,很隆重又不會過繁的款式。
“一分鐘幾千萬上落嗎?那么寶意,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時間?,你算過沒!被羯叟煜?來極深的一雙眸子,似也灑進了那道?光柱半分的淡金色,完全照亮她心中某片灰蒙蒙的地帶。
他說?:“要不怎么講,你是無?價之寶呢!
“霍生……”虞寶意看著那枚戒指,彎著的唇角已然支撐不住,隱隱有些微失聲。
“我想娶你。”霍邵澎拿出那枚戒指,又捧起她的左手,但并沒有戴上的動作,“我想了很久,從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想娶你了。后來,我更要你心甘情愿嫁給我!
“我要得太多,但終歸,都是你而已。”
“這里本應該下玫瑰花的。”虞寶意聲音輕,近乎呢喃。
“你不喜歡玫瑰!被羯叟烊耘f記得那場慈善舞會,她對不小心撞上來玫瑰花束的嫌惡模樣,“所以,在你在的時候,萬神殿只?會下桔;ㄓ辍!
不是紀念使徒行記的玫瑰花雨。
而是紀念他漫天愛意的桔;ㄓ辍
一片又一片,落滿她發間?,肩膀,手上,腳邊。
虞寶意猛地仰高了頭,極快地眨了眨眼,忍下某滴洶涌得近乎失去控制的淚,“我想過你會求婚,哪個時間?,哪個地點,什?么形式都想過,唯獨沒想到是這里!
“在這里,是因為我要向?上帝發誓,我愿意娶你為妻。從今天起,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富有或是貧窮,健康或是疾病,我都將永遠愛你,珍惜你,對你忠誠,直到永遠!
霍邵澎用指側接住了她眼角的第二滴淚,緊接著第三滴,第四滴……似連成無?形的一條線,纏緊他指骨。
“可是寶意,科學研究表明,人在戀愛時候所分泌的產生愉悅的激素苯基乙胺,只?會維持六個月到四年的時間?。所以愛一個人一輩子,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至死不渝的愛情是違背天性的!
虞寶意明顯怔住,茫然得連眼睛也忘了眨,眼淚自顧自往外流著。
“你……”
“所以,我既要向?上帝發誓,我會永遠愛你!被羯叟鞂W⒌啬耙惨?你宣誓,我會違背我的本能,忤逆我的天性,永遠愛你。”
一瞬間?,她嗓子像被無?數情緒匯集而成的石頭堵住,一點細微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可霍邵澎問她:“Babe,你愿意嫁給我嗎?”
她還是拼盡全力突破身?體?桎梏的本能,讓來自心臟的聲音徹底撞碎哽咽。
她點了兩下頭,說?: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