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他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
黎元思?
池慕被一口水嗆到, 以為是自己聽岔了。
他好半天沒給回應,門口的江遠沒耐性了,又大聲地問了一次。
場面有些許的尷尬, 黎元思半輩子沒受過這種待遇,氣得臉色發青,嘴角抽搐, 差一點暈過去。
江遠可不慣著他, 握著門把手就要關門, 千鈞一發之際,池慕叫停了他。
公寓里沒什么待客的東西, 池慕去廚房倒了杯自留的無糖可樂,貼心地從冰箱取出了冰塊,為的是降降黎元思的火氣。
他邊往杯子里加滿冰塊, 邊在手機上和江遠有來有回地交流。
江遠:倒杯自來水意思意思得了,不如請他吃閉門羹,省得招待了。
池慕:先聽聽,萬一和裴嘉之有關呢?
江遠:你在做什么夢?黎元思和裴嘉之關系惡化成那樣,我怎么感覺黎元思是想借你的東風和裴嘉之重歸于好。
池慕:我?算了吧, 我是泥菩薩過河, 自身難保。我爸媽隔幾天就問我, 裴嘉之什么時候來, 不是約好了嗎?難不成我要說別期待了,裴嘉之不會來了, 因為我把他得罪完了,一切都毀了,全毀了。
江遠: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至少裴嘉之說過, 會幫你處理你解決不了的問題。一段婚姻,換一個永久的承諾,多值啊。黎元思就慘了,他斥重金押注的一個項目出了問題,現在是走投無路,四面楚歌,求助裴嘉之是唯一的辦法,可他連裴嘉之的電話都打不通。
黎元思暗示性地咳嗽了一聲,江遠自顧自打字,沒空搭理他。
“請問池慕好了嗎?”被晾了一會的黎元思等不下去了,“我還有事。”
“急什么?他去倒水了。”江遠信口胡謅,“能不能遵守我們的待客之道?少說廢話。”
黎元思忍氣吞聲,直到池慕為他端上了一杯冒著涼氣的可樂。
“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他像見了鬼似的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那你想怎樣?”池慕莫名其妙,“是我讓你不請自來的?你不提前打一聲招呼就跑來,很沒禮貌。”
江遠不給面子地笑出了聲,黎元思臉漲得通紅,被池慕的話戳中了脊梁骨。
他近日忙得焦頭爛額,托人和裴嘉之的幾次溝通都不順利,裴嘉之明確拒絕了他的請求,逼得黎元思另辟蹊徑,打聽到了池慕的新地址。
“說正事吧。”池慕敲了敲桌子,拿回了主動權。“你的來意是什么?”
他見得多了,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幾分裴嘉之談判時的氣場。
“下個星期六是裴嘉之生日。”黎元思放低了姿態,“他的生日聚會,你來不來?”
“你在邀請我?”池慕回復得格外謹慎,生怕落下話柄。“我就不來了,正合你們的心意,免得某些人看不慣我,暗地里說三道四。”
“不會的。”黎元思一口否定,“只要你來,沒人敢說你,我也一樣。我們梁子結下六年了,是時候解開了。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傷了和氣,不值當。”
“池慕是有什么不得不去的理由嗎?”江遠皺了皺眉,“黎元思,你有什么目的,不妨直說。”
“等下,讓我說完。”黎元思一反常態,打起了感情牌。“將心比心,裴嘉之和我絕交了,我的處境很艱難。說到底,是裴嘉之弄錯了,他認定我欺負你,聯合圈子里的人孤立你。沒錯,我是擠兌過你、議論過你、可說到欺負,咱倆誰欺負誰還說不準呢。我就動動嘴皮子,你是真動手,澆了我一身的紅酒。當然,我有錯在先,理應向你道歉。”
“我確實沒吃什么虧,但我是不會接受和解的。”池慕抬起了下巴,“裴嘉之為了維護我,和你絕交。如果我輕易與你和解,對裴嘉之而言是背叛。你們辦的聚會,我是不會去的。這六年來,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沒必要臨到這個關頭了,橫生枝節。”
“不,你沒聽懂我的意思。”黎元思似乎難以啟齒,“我們可以不和解,但你得給我一個當眾道歉的機會。行嗎?”
江遠拿起黎元思的可樂,聞言手一抖,可樂撒了滿地。
“你受什么刺激了?”池慕驚呆了。
“好吧,我不瞞你們了。”黎元思長嘆一口氣,吞吞吐吐地往外說:“是這樣的,我遇到了個不小的難關,需要裴嘉之助我一臂之力,但他不肯見我,連生日聚會都推辭不來。我實在沒法子了,就通過中間人向裴嘉之傳話,他給出的交換條件是,讓我在生日聚會上當著圈子里所有人的面向你道歉,這賬就算一筆勾銷。”
“靠,帥到我了。”江遠推了推池慕,毫不留情地把快樂建立在了黎元思的痛苦上,“有人撐腰的感覺如何?”
池慕已經完全呆住了。
“所以,你必須在場。”黎元思面上顯出幾分滄桑,“算我拜托你了,你不來,我向誰道歉?”
“你真是活該。”江遠幸災樂禍,“小打小鬧,裴嘉之不會管,你做了什么虧心事,自己心里有底。”
黎元思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江遠抱著手臂,冷哼了一聲。
“池慕,別去,憑什么給他這個面子?”
“我讓他罵回來還不行嗎?”黎元思急了,“我說他配不上裴嘉之,是出于我的主觀意志。客觀上,他和裴嘉之配不配,不是我說了算的。”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咬文嚼字。”江遠煩透了黎元思的裝模作樣,“裝什么裝?”
“你們別吵了。”池慕從片刻的眩暈中回過神,抬手制止了爭吵。“我不想給你面子,但既然是裴嘉之提出的,我配合。”
“你答應了?”黎元思目的達成,欣喜若狂。“太好了,我的項目有救了。”
他激動地站起身,在客廳地板上來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詞。這喜形于色的表露,看愣了一旁的池慕和江遠。
“我說吧,他眼里只有利益。”江遠反應稍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裝是裝不長久的。”
“我是不是不該答應他?”池慕慢了一拍,“他在利用裴嘉之。”
“沒事,你把裴嘉之想得太簡單了。我們能想到的,裴嘉之會想不到?”江遠輕聲提醒,“裴嘉之正是熟知黎元思的本性,才借此提出一個他無法拒絕的條件,迫使黎元思同意。”
否則,高高在上的黎元思怎么肯低下頭,對昔日瞧不上的死對頭道歉?他這個始作俑者不表態,圈子里的其他人也不會當回事。裴嘉之的這份深意,江遠看懂了。
逼黎元思當眾道歉,沒有比這更有誠意的做法了。
池慕的關注點卻不在于此,他對黎元思的籌劃心生不滿,很想為裴嘉之打抱不平。
“黎元思口口聲聲項目項目的,在乎過和裴嘉之的友誼嗎?他說我配不上裴嘉之,可他自己配得上做裴嘉之的朋友嗎?至少,我不會向裴嘉之索取資源,不會依靠裴嘉之生存,不會處處求著裴嘉之幫忙,我問心無愧。”
“你怎么替裴嘉之委屈上了?”江遠笑他單純,“做生意講究利益置換,多個朋友多條路,裴嘉之未必不知道。你看他當真過嗎?”
江遠言之有理,但池慕的心情還是久久不能平靜。圍繞在裴嘉之身邊的人多得數不過來,真心待他的人卻少之又少,家人、朋友、戀人,裴嘉之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一無所有。
門鈴急促地響了,沒人有動靜。江遠看了眼喜悅過了頭、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黎元思,以及雙眼含淚、思緒不知飄哪去的池慕,無奈地搖搖頭,起身去開門。
他邊嘀咕著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人一茬一茬地來;邊轉動著門把手,漫不經心地拉開了門。
門口站著裴嘉之。
準確來說,是行色匆匆、疲憊不堪的裴嘉之。
江遠腿一軟,差點沒把門關上。
“裴、裴、裴嘉之?你怎么來了?”他下意識擋著門,不讓裴嘉之看見里面的情景。
“池慕在嗎?”裴嘉之直入正題,“他為什么不接電話?”
因為黎元思來了,他沒空看手機。江遠不敢說真話,絞盡腦汁地搪塞過去。
“他、他睡著了。你有什么事嗎?我幫你轉達。”
“我沒什么事。”裴嘉之話鋒一轉,“是池慕父母。剛出了落水這么大的事,他父母放心不下,給他打電話打不通,把電話撥到我這了。”
“你從公司趕來的?”江遠恍然大悟,“難怪匆匆忙忙的。一放下電話就馬不停蹄地過來了吧?辛苦辛苦,池慕是不讓人省心,手機調什么靜音,馬馬虎虎的。”
他故意站在門口和裴嘉之大聲攀談,期望池慕聽到,而屋內的池慕也沒有辜負他的努力,正拽著黎元思四處找地方躲。
“快點快點,裴嘉之來了。”黎元思比他還慌張,唯恐被裴嘉之撞見他上門求人的一面。“我躲里頭的房間行不行?”
“不行,那我臥室。你往哪躲呢,滾出來。”池慕眼疾手快地拖走了黎元思,“去洗手間。”
“洗手間怎么行?你在侮辱我的人格。”黎元思強烈抵觸,“我就是從樓上跳下去,也不——”
危機時刻,池慕爆發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他揪住黎元思的后衣領,一腳把人踹進了洗手間,鎖上了門。
另一邊,裴嘉之的聲音越來越近。情急之下,池慕撈起毯子往身上一蓋,倒在沙發上裝睡。
閉眼的瞬間,他猛地想到一個嚴肅的問題。
裴嘉之又不是來捉奸的,這么興師動眾做什么?
第 42 章 他很久沒有這么傷心過了……
“請進請進, 池慕在睡覺,我去叫他。”
江遠沒忘了剛編的謊言,趁著裴嘉之進門換鞋套的時候三步并作兩步沖進客廳, 搖醒了沙發上裝睡的池慕。
“醒醒,裴嘉之來了。”他握著池慕的肩膀一通猛搖,演技逼真到堪比老戲骨。“說多少次了, 在家手機調振動, 你當這是片場啊, 電話一個不接,擺什么少爺做派?”
“忘記調回來了。”池慕坐起身, 揉了揉眼睛,一副沒睡醒的模樣。
江遠上滑解鎖了池慕的手機,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堆未接來電。他粗略地數了數, 光是池慕父母打來的就有十幾個了,更別提裴嘉之的了。
“你看看,多么惡劣的行為。”江遠痛心疾首,當著裴嘉之的面對池慕一頓批評。
他的演技浮夸得過了頭,池慕忍了又忍, 盡力把江遠想象成對戲的搭檔, 才沒露出破綻。
“抱歉, 我沒和爸媽說清楚。”池慕快速給父母編輯了條報平安的短信, “他們以為我們和好了。”
“沒關系,主要是爸媽上了年紀, 聯系不上你難免憂慮,你體諒一下。”裴嘉之建議道:“最好回個電話。”
“好的,我馬上打回去,你先坐一會。”池慕站起身, 請裴嘉之坐下。
“你們說話怎么客客氣氣的,聽著好生疏,像兩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江遠忍不住插話了。明明是一個拉近距離的好機會,可池慕和裴嘉之的對話就像一杯寡淡無味的白開水,激不起半點波瀾,讓他這個旁觀者失望透頂。
“管你什么事?”池慕沒好氣地頂了回去。他一低頭,恰好看到了裴嘉之腳上套著的鞋套。
“你給裴嘉之穿什么鞋套,他又不是客人,那鞋套是給黎——”池慕想也不想,脫口而出,等反應過來話都說半截了,而裴嘉之還在等他的下文。
他像個卡帶的錄音機,突兀地斷在了一半。江遠神情慌張,見裴嘉之略顯疑惑,隨手抄起抱枕向說漏嘴的池慕丟過去,意圖轉移話題。
然而,抱枕在空中失了準頭,偏移了設定好的方向,直直地朝著裴嘉之飛去。
江遠面露驚恐,絕望地看著抱枕越過池慕,精準地砸在了裴嘉之的臉上。
“江遠,你瘋了?”池慕嚇了一跳,急忙移開抱枕,湊上前觀察裴嘉之的傷勢。江遠扔過去的力道不算小,抱枕的拉鏈在裴嘉之側臉劃了一道淺淺的痕跡。
“不會留疤吧?”池慕滿眼擔心,“你忍一忍,我去拿創可貼。”
“小傷口而已,很快就消掉了。”裴嘉之抽出紙巾,擦掉了滲出來的一點血。
“裴總,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啊。”江遠連滾帶爬,“撲通”一聲跪在了裴嘉之腳下,“您大人有大量,饒我一命。”
“一點小事,不至于。”裴嘉之沒放心上,“洗手間在哪?我清洗一下就好。”
“這邊這邊,我帶你去。”江遠急于將功補過,領著裴嘉之直奔衛生間。他推了推衛生間的門,沒推開,不禁發出了一聲疑問。
“咦,怎么反鎖了?”
洗手間內傳來悉悉窣窣的聲響,江遠開鎖的手停在了半空。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緩緩轉過頭,和拿回創口貼的池慕對上了視線。
你為什么把黎元思關在洗手間?有沒有考慮過我上廁所的問題?江遠的眼里滿是控訴。
你為什么要帶裴嘉之去?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池慕不甘示弱,以眼神回擊。
我沒辦法,他要去,我能攔著嗎?要不是我機智,黎元思和裴嘉之早碰上面了。江遠咬咬牙,反手又加上了一道鎖。
“不方便進去嗎?”裴嘉之看出了端倪。
“不是不是,是我突然想起來,洗手間水龍頭壞了。”江遠硬著頭皮解釋,也不管裴嘉之信不信。“我記性不好,鎖門就是為了提醒自己的。”
好拙劣的謊言。池慕聽不下去了。欺騙裴嘉之是沒有意義的,哪怕是一味的掩飾,也會在各個方面留下蛛絲馬跡。
他走了上去,準備打開衛生間的門,放黎元思出來,但碰巧的是,裴嘉之的電話在此時響了。
裴嘉之接起電話,江遠立馬露出得救了的表情,池慕收回了開門的手,略微沮喪。
“對,人好好的,我看到了。”裴嘉之講了幾句,把手機遞給了池慕。“爸媽打來的,你接一下。”
池慕冷不丁接過電話,整個人都是懵的。電話那頭,是池母焦急的問話。
“慕慕,你怎么不接電話?我和你爸怕你出個什么事,就讓嘉之趕緊回家看看。”
“爸、媽,你們多慮了。”池慕在心里把黎元思罵了一萬遍,“我睡著了,手機調成了靜音,沒聽見。”
池家父母虛驚一場,總算是安下了心。
“你這孩子,害得嘉之白跑一趟。”池母埋怨道:“他本來工作就忙,還為了你的事費心。你為什么不吸取上次的教訓呢?”
“這怎么能怪到我頭上呢?”池慕頗感不平,第一次為父母的過度擔憂感到了厭煩。“我就幾個小時沒接電話,能出什么事?上次的事是意外,犯不著一遍遍的提。”
“我關心你有錯了?”池母一氣之下口不擇言,“從小到大,你給我和你爸添了多少麻煩?我們不求你有出息,就圖個平平安安,你連這點心愿都不能滿足我們嗎?”
“媽,我不是小孩子了,哪有空成天向你匯報?”池慕幾近崩潰,“我和裴嘉之都有自己的生活,沒空守著你們的電話。”
裴嘉之敏銳地注意到了池慕語氣的變化。
“我來講吧。”他主動說。
池慕把手機還給裴嘉之,一個人生著悶氣。
“媽,沒什么好怪他的,一件小事,過去了。”裴嘉之絕口不提上次的事,只針對這次做了開解。“池慕拍戲時,幾個月不回家不接電話,都不見得有什么事,你們別自己嚇自己。”
他適時的介入,緩和了緊張的氣氛。池母的怒氣一掃而空,轉而問起了裴嘉之的近況。
“是嘉之嗎?最近工作忙不忙?正好,你晚上和慕慕一起過來吃飯,我親自下廚,給你燒蓮藕湯。”
池母的盛情,裴嘉之不好推辭,他剛想說晚上有事,但池母隨即說出的話,卻讓他感到難以拒絕。
“嘉之,菜都備好了,就等著你們來。下午我們打電話給慕慕,就是想叫你們晚上過來,一家人聚一聚。”
池母不由分說地定下了他們晚上的行程,不等裴嘉之應下就掛斷了。
裴嘉之聽著電話里的忙音,看了眼和父母鬧脾氣的池慕,深感頭疼。
他無意中卷進了池家的瑣事風波,充當了池慕和父母之間的粘合劑。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怎么做都不合適。
正當裴嘉之左右為難時,池慕突然撲進他懷里,一聲不響地哭開了。
江遠在旁邊看呆了,裴嘉之身體僵硬,不知道要不要推開。
池慕哭得很兇,裴嘉之的肩膀上迅速漫開了一片濕意。他對池慕的眼淚沒轍,虛扶著的手漸漸落了下來,在池慕后背上輕輕地拍了拍。
“別哭了。”他說。
池慕哭得更兇了。他埋在裴嘉之的懷里,揪著他襯衫的一角,毫無顧忌地放聲大哭。
他很久沒有這么傷心過了。
停滯不前的現狀、消除不了的隔閡、無能為力的愧疚感,像潮水般淹沒了他。一開始,他只想著和裴嘉之盡早復合,這幾乎成了執念,可越到后來,反而越不可能實現了。
他越了解裴嘉之,越對裴嘉之的痛苦感同身受,越覺得他們不可能。
差距太大了,不是外在的分歧,而是內在的差別。
他遠沒有裴嘉之那樣強大,游刃有余地處理各項事務,在家庭和工作中來回切換。他往往是顧著一頭就顧不上另一頭,到頭來撿了芝麻丟了西瓜,連命都險些沒保住。
他還需要成長,而裴嘉之會給他成長的時間嗎?
池慕不得而知。
他在裴嘉之懷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裴嘉之沒說什么,只一下一下輕拍著他的背。
“喝口水吧,小心脫水。”江遠遞了一杯溫水,“你是受什么打擊了?哭得這么厲害。”
裴嘉之同樣納悶,但沒有直接問出來。
池慕補充了水分,抱著裴嘉之繼續抽泣,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一門之隔的洗手間里,黎元思聽著連續不斷的哭聲,陷入了呆滯。
為什么池慕這么能哭?裴嘉之是怎么容忍他的?這都不走?
他對裴嘉之的耐心有了新的認識,忽然覺得先前挨的那頓打不冤。
還賺了。
池慕哭完后,裴嘉之的襯衫慘不忍睹,他深感過意不去,去臥室取了件新的給裴嘉之替換。
“下次你可以抱著自己的襯衫哭。”裴嘉之換下襯衫,意外地發現碼數貼合,不大也不小。
“爸媽那邊還去嗎?”他邊換襯衫邊問。
“你送我嗎?”
池慕抬眼,望向近在咫尺的裴嘉之。
第 43 章 僅僅一瞥,卻讓他心里一……
裴嘉之沒說不送, 池慕自覺地跟了上去。臨走前,他瞥了眼上鎖的洗手間,向江遠比了個手勢。
江遠心領神會, 點了點頭。
“黎元思來了。”池慕上車后的第一件事,是和裴嘉之打小報告。“他不好意思見你,躲在洗手間了。”
“他臉皮有這么薄?”裴嘉之啞然失笑, “打擾到你了嗎?”
“耽誤我接電話了。”池慕誠實地說:“我沒想好要不要接受他的道歉。”
“這有什么好想的?憑心而為。”裴嘉之關了車載音響, 車內頓時安靜了下來。“不用糾結那么多, 以后又不會有交集。”
“但是,你肯定還會和他有來往, 對吧?”池慕低頭調整座椅,用動作掩飾心底的不安。“我不想再把你身邊的人通通得罪一遍了。這樣意氣用事,很不成熟, 或許有更妥當的解決辦法。”
他能想象到,如果黎元思當眾道歉,而他拒絕接受,讓黎元思下不來臺,面臨的會是什么?
“不要有心理負擔, 做自己就好,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沒人有資格要求你必須接受, 我也不能。”
裴嘉之的語調是一貫的沉著,輕而易舉打消了池慕的顧慮。
“我和黎元思只是生意上的接觸, 和圈子里其他人也差不了多少。做生意,總是需要拓寬人脈,接著形成一個有來有往、充斥著利益往來的交際圈。如果你覺得和他們打交道不舒服,不去聚會也可以, 黎元思照樣會對著空氣認錯。”
“我當然會去,一定。”池慕沒等裴嘉之說完,就急匆匆地打斷了他。
黎元思的道歉無足輕重,裴嘉之的生日才是重中之重。池慕分得清主次,不會因為無關緊要的人錯過裴嘉之一年一次的生日聚會。
“裴嘉之,我問你個事。”池慕轉過頭,目光掠過裴嘉之側臉的創口貼。
“你說。”裴嘉之目視前方,勻速行駛。
車窗外的景物飛速后退,像是一幅定格不了的風景畫。池慕盯著那塊形狀不規則的創口貼,問出了一個遲來的問題。
“去年你生日,我在劇組拍戲,趕在零點前給你撥了個電話,你有沒有接到?”
裴嘉之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
“什么時候?”他問。
“就零點前幾秒,我在山上打的電話,信號不好,一說完祝福就自動斷線了。”池慕幫著裴嘉之回憶,“那天晚上你在做什么?”
“我記不清了。”裴嘉之口是心非,“可能接到了,也可能沒有。你說了什么?”
“就一句生日快樂,沒了。”池慕心虛地看向窗外,“我一從劇組回來,就把這事忘了,也沒給你補過生日,今年補上。”
“有這份心意就足夠了,謝謝你的祝福,我收到了。”裴嘉之不露聲色地揭過了這一頁。
其實他記性很好。那天晚上人很多,不時有人進進出出。明面上是他的生日聚會,暗地里則是借這個由頭洽談商務。裴嘉之的手機叮叮當當地響個沒完,有太多的人想和他交換號碼。
池慕的來電淹沒在一堆短信和電話里,有沒有打通都不一定。零點來臨的時候,裴嘉之端著酒杯,站在幾十層高的頂樓,俯瞰著整座繁華的城市。
身后是賓客的談笑風生,伴隨著推杯換盞的喧囂。裴嘉之處在熱鬧的中心,卻感到了難以言說的孤寂。
“我和黎元思說了,我要參與進來,親自布置你的生日場地。”池慕開口,把裴嘉之的思緒拉了回來。“就當彌補了,這么多年來,因為我不重視生日,連帶著忽略了你的,對不起。”
路口的紅綠燈閃爍著,恰似裴嘉之起伏的心潮。
池慕不慶祝生日,純粹是家里慣的。過了生日就要長一歲,他幼年時不想長大,成年后不想變老,因而不過生日。這種幼稚到極點的想法,竟然得到了裴嘉之的尊重。
在池慕生日當天,他禮物照送,但不會說今天是什么日子,也不會提及年齡相關的話題。
和裴嘉之的行事作風一比較,池慕的以自我為中心就顯得分外突出。好在他終于醒悟了過來,摩拳擦掌,預備在裴嘉之生日會上好好干一場。
他們在池慕父母家吃了晚飯,場面一派和諧,兩人默契地在父母面前裝成了無事發生的樣子。池母動不動往裴嘉之碗里夾菜,池慕捧著碗,分神地想著,還能瞞父母多久。
他不介意協議離婚的現狀,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已經能正式婚姻中存在的種種問題。在某一刻,池慕甚至覺得,就算裴嘉之當時不提出離婚,他們這段婚姻也維持不了多久。
凡事都是有征兆的,池慕深以為然,但他怕父母接受不了,拉著裴嘉之刨根問底,非要問出個究竟。
這會讓他難堪。
飯后,裴嘉之陪池父下了幾盤棋,邊下邊有意識地讓子,免得長輩失了面子。
“裴嘉之,你放水了吧。”池慕一眼看出了棋局的走向,“我爸的水平,怎么可能下得過你?”
“去去去,觀棋不語真君子。”池父不高興了,“我和小裴棋逢對手,下得正起勁。你邊上去,別在這礙眼。”
“誰礙眼了?”池慕和父親作對,偏不走開。裴嘉之在爭執聲中下完最后一步棋,抬起頭問池慕。
“你有空嗎?幫我泡杯茶。”
池慕二話不說,心甘情愿地去泡茶了。他打開裴嘉之送的茶葉筒,一股清淡的茶香飄了出來。這是上等的好茶,可惜池慕不識貨。
他倒了點茶葉出來,猶嫌不夠,又晃了晃筒子,直至茶葉蓋過杯底才罷休。池父見他端著一杯這樣的茶過來,驚得瞪大了眼睛。
“你、你暴殄天物啊。”池父拿著的棋子“啪”的一下掉在了棋盤上,“小裴送來的,我一口沒舍得喝,你就糟蹋了小半筒。”
“茶不就是拿來喝的,放久了浪費。”池慕振振有詞,“您不舍得喝,我剛好泡給裴嘉之。”
“強詞奪理。”池父連連搖頭,心疼得無以復加。“你把剩下半筒放哪了?”
池慕一指茶幾,池父連忙起身,去藏那半筒茶葉了。裴嘉之忍著笑,將打亂的棋子一一放回原位。他一整理完棋盤,手邊就多了一杯冒著熱氣的茶。
“我爸真摳門,茶葉都舍不得多放。”池慕沾沾自喜,“還好有我在,你快喝吧。”
泡開的茶葉爭先恐后地涌了上來,裴嘉之對著大半杯浮在水面上的茶葉,一時不知怎么入口。
他在池慕期待的眼神下淺淺喝了一口,然后平靜地放下了杯子。
苦得要命。
從此,裴嘉之的人生宗旨添了一條,絕不喝池慕泡的茶。
————
天氣漸冷,轉眼就入了冬。在此期間,池慕和葉眉開誠布公地談了一次,約定了近期內不再安排工作,專心拍好付子安的電影,以及林宛白起死回生的綜藝。
自落水事件后,綜藝的口碑一落千丈。在經驗豐富的業內人士看來,這節目離停錄也不遠了,但出人意料的是,林宛白神采奕奕,不僅拉來了一批新的投資,還向網友們保證了不會延播。
簡直是異想天開,不可能的事。一位資深的節目制作人評論道。
外界的紛紛擾擾,暫時與池慕無關,他正忙著籌備裴嘉之的生日會,為此叫來了黎元思幫忙。
“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和你和平共處。”黎元思坐在氣球堆里,費力地吹著氣球。“我說池慕,你非得親力親為嗎?往年不都是全盤交給酒店的。”
“我想要的場地,酒店布置不出來。”池慕自有一套說法,“你要嚴格按照我說的做。”
他把連夜設計出的圖紙鋪平,展示給黎元思看。
生日會的主色調是藍色,相應地裝飾了同色系的氣球和花束,花束上還別具匠心地纏了一圈星星燈。
“裴嘉之明年三十歲了,不是三歲。”黎元思一臉抗拒,“這么童趣的風格,他能喜歡嗎?”
“總比你去年辦成冷冰冰的商業會面好。”池慕語含威脅,“黎元思,我警告你,別把你翻身的主意打到裴嘉之的生日會上來。要是你敢,我和你沒完。”
“今時不同往日,我哪敢啊。”黎元思沉重地嘆了口氣,“從裴嘉之說出交換條件起,我就改變主意了,閑雜人等一律不叫,只叫了幾個交情匪淺的朋友,可以少丟點臉。”
“你真是能屈能伸。”池慕和黎元思聊不到一塊,“有我認識的嗎?”
“有啊,基本上全是你見過的。”黎元思隨口報了幾個名字,都是池慕熟悉的。“對了,有一個是你沒見過的,我們大學同學,畢業后去了別的城市發展,上個月回來的。”
“誰啊?”池慕心生好奇,“他為什么不留下來,和你們共同創業呢?”
裴嘉之的大學同學,像于星文、黎元思這些人,畢業后一般留在了本地,或靠朋友、或靠家庭立足。唯有這個同學選擇了去外地打拼,不靠任何人。
“人家有大志向,不屑于和我們抱團。”黎元思倒是坦坦蕩蕩,“我沒出息,就指望著家里和朋友了。”
“有照片嗎?”池慕來了興趣,“我想提前認識認識。”
“巧了,我相冊里就有一張,你等我找找。”黎元思有求必應,翻出了大學時的畢業照。“站在裴嘉之左邊那個就是,姓氏挺獨特的,姓文,文羽。”
池慕仔細打量著照片,二十出頭的文羽清瘦秀氣,比裴嘉之矮了一截。
在旁邊的同學對著鏡頭合照時,文羽的余光瞥向了裴嘉之。
僅僅一瞥,卻讓池慕心里一驚。
黎元思適時補上了一刀。
“也有傳聞,說文羽喜歡過裴嘉之,告白被拒后,一氣之下遠走他鄉。”
他眼見池慕的臉色越來越差,自知說錯了話,連忙挽回。
“這是道聽途說,你不會真信了吧?”
第 44 章 藍玫瑰的花語是不可能與……
“信什么?”池慕嘴硬, “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有什么好在意的?難道裴嘉之的過往,我還得一一調查?”
“你沒調查過?”黎元思顯然不信, “你心眼和針尖一樣小,沒少打聽吧。”
池慕無話可說。
“行了,別盯著文羽不放了, 我給你透個底。”黎元思禍從口出, 急著轉移池慕的視線。“裴嘉之不喜歡文羽, 這我確定。他大學喜歡的另有其人。”
“裴嘉之說他大學沒談過戀愛 。”池慕對這點充滿自信,“他不會騙人的。”
“何止大學, 他就沒談過,一畢業就結婚,跨入了婚姻的墳墓。”黎元思搖頭嘆息, “但是有喜歡的人和沒談戀愛不沖突。我聽于星文說,他有個暗戀了很久的人。有一年圣誕節,雪下得很大,裴嘉之冒雪出去,就是為了見他一面。”
“圣誕節?”池慕捕捉到了關鍵詞, “見到了嗎?”
“見到了還有你的事嗎?”黎元思沒好氣地說。
他始終沒把裴嘉之暗戀的人和池慕等同起來, 在黎元思的潛意識里, 池慕是裴嘉之結婚的對象, 不是喜歡的人。
池慕懶得糾正他,糾正偏見是世界上最難的事。他沒理會黎元思, 繼續看向照片中的裴嘉之。
裴嘉之直視著鏡頭,面上多了幾分少年意氣。池慕屏住呼吸,仿佛隔著時光與裴嘉之對視。
——
“好久不見了,文羽。”
于星文拉開凳子坐下, 點了杯咖啡。
“畢業后就沒見過,有六年了。”文羽脫下外套,搭在椅背上。“同學們過得還好嗎?”
“差不到哪去。”于星文拿小勺攪拌著咖啡,“恕我直言,你這次回來,不是為了裴嘉之吧。”
“你怎么會這么想?”文羽沒料到他這么直接,“我回來看看同學,裴嘉之也是我的大學同學。”
“我怕你還抱有不切實際的妄想。”于星文中肯地說:“當年沒有勸住你,一直是我的遺憾。裴嘉之很好,但你們沒緣分。他上大學前,就心有所屬了。你死心吧,裴嘉之這樣的人,不是能被隨意打動的。”
“我知道,不然我也不會一走了之了。”文羽扶了扶細邊眼鏡,“我不該在畢業前向他告白的,搞的朋友都沒得做。當時腦子發熱,一想到努力了四年,什么都沒得到,就沖動了。”
“你不要自怨自艾了,都是陳年舊事,裴嘉之早忘了。”于星文往杯子里加了兩塊方糖,“你還是單身嗎?沒遇到過新的人?”
“談過幾段,都沒成。”文羽盯著杯子里冒著熱氣的咖啡,“我看網上說,裴嘉之離婚了?”
“沒離成。”于星文眉頭一皺,“網上流言蜚語,不能全信。裴嘉之的婚姻狀況是他的隱私,你有點分寸。”
文羽低頭不語,于星文重重地嘆了口氣。
“文羽,你執念太深了。裴嘉之就算離婚,也不會和你在一起的。他喜歡的人自始至終只有一個,就是后來和他結婚的那位。我和你強調了好多遍,為什么你一點聽不進去?”
“是池慕嗎?”文羽的咖啡一口沒動,“可是裴嘉之在節目里說,他們是相親結婚。相親的話,沒什么感情吧。”
“你覺得裴嘉之會和沒感情的人結婚嗎?”于星文直言不諱,“裴嘉之還沒離婚,你要是有了不合時宜的念頭,我勸你趁早放棄。黎元思他們對你曾經告白的事情一無所知,你藏好點,別再節外生枝、惹起事端了。”
“我見裴嘉之一面就走,不會做出格的事。”文羽喝了口咖啡,苦澀到難以下咽。“來自朋友的生日祝福,不算過界吧?”
“希望你說到做到。”于星文壓下心底的隱憂,“但愿裴嘉之能度過一個沒有風波的生日。”
于星文的擔憂不無道理,在這場小型生日會上,聚集了許多的焦點,尤其是池慕的到來,將會掀起一場狂風巨浪。
但池慕本人并沒有這種自覺。他無事一身輕,快快樂樂地投入了做蛋糕的工程。
他想給裴嘉之做一個獨一無二的生日蛋糕。
裴嘉之不喜歡過分甜的味道,池慕在做的過程中特意控制了糖量,確保蛋糕甜度適中,在裴嘉之能接受的范圍內。
奶油的抹面要光滑,裝飾的水果要新鮮。最難的一步實屬裱花,池慕試了幾次都不盡如人意,只好捧著蛋糕去了店里,請專業蛋糕師操作。
他用同樣的做法,做出了幾個相似的蛋糕,挑出最完美的一個裝進包裝盒里,綁上精致的絲帶。
這樣著重的儀式感,是池慕不曾有過的。他把蛋糕端端正正地擺在車后座,開車去了生日會。
江遠比他先到,手里照例拿著一瓶紅酒。
“幫我拿一下蛋糕。”池慕停好車,往后指了指。江遠拉開車門,取出了裝得嚴嚴實實的包裝盒。
“黎元思訂了蛋糕,你怎么又買了?”江遠拎著蛋糕,疑惑不解。“還是這么小的,夠吃嗎?”
“夠裴嘉之的,沒別人的份。”池慕下了車,敲了敲江遠的腦袋。“黎元思訂的,能和我的比嗎?我親手做的。”
“你真貼心。”江遠眼饞了,“怎么不給我做一個?”
“你也有份。”池慕拍了拍他的肩膀,“冰箱里剩了幾個次品,改天來拿。”
江遠舉起拳頭,象征性地在池慕眼前揮了揮。池慕一點不怵,反手一掌拍在了江遠的背上。
兩人像小孩子似的打打鬧鬧,池慕被江遠推了一下,沒站穩,一腳踩在了路過的黎元思皮鞋上。
“池慕!你——”
黎元思不顧形象地單腳跳了起來,疼得面容扭曲。和他同來的人見狀,立即伸手扶住了他。
池慕一回頭,就看見了怒氣沖沖的黎元思,心知大事不妙。
“我沒看見你在后面,不好意思。”他主動認了錯,“你還好吧?”
“我不好,很不好。”黎元思緩了緩,氣得直打哆嗦。“你為什么不能看路?”
“我后腦勺沒長眼睛。”池慕覺得他強人所難,“沒看到你過來。要不我叫個車,送你去醫院檢查?看看骨頭斷沒斷。”
“你在諷刺我?”
黎元思不依不饒,眼看著又要吵起來。他身邊的人趕緊上前了一步,擋在池慕和黎元思之間。
“算了算了,人家也不是故意的,你干嘛咄咄逼人?”
直到這時,池慕才把目光放到了和黎元思同來的人身上。這人身材修長,戴了一副細邊眼睛,看起來有幾分眼熟。
他推了推眼鏡,對池慕伸出一只手。
“你好,我是文羽,是裴嘉之的大學同學,很高興見到你。”
原來他就是文羽。池慕心中驚詫,面上不顯半分。他伸出手,和文羽回握。
“我是池慕,是裴嘉之的——”
怎么介紹呢?池慕犯了難。同學、朋友、戀人、前任這些稱謂,聽起來都不大對勁。
“朋友。”江遠出來解了圍,“我們都是裴嘉之的朋友。”
“對,都是朋友,不用介紹了。”黎元思腦子難得清醒,沒讓池慕為難。“文羽,你只用記住,這位是個祖宗,打不得罵不得,被踩一腳自認倒霉。”
“什么踩一腳?”
身后響起了于星文的聲音。池慕循聲望去,看見了裴嘉之的身影。
寒風肆虐,裴嘉之穿了件深色大衣,顯得沉穩可靠。盡管他有意低調,但還是憑借骨子里的氣勢壓過了同等身高的于星文一頭。
江遠倒抽了一口涼氣。他算是發現了,無論是誰站在裴嘉之身邊,都是淪為陪襯的下場。
除了池慕。
江遠來不及阻止,就眼睜睜地看著池慕像只小鳥似的奔向裴嘉之。他停在離裴嘉之一兩步的地方,露出一個乖巧的笑。
又在裝乖了。江遠笑了笑,沒有戳穿池慕。
“你又闖什么禍了?”裴嘉之顯然深有同感。他周身的氣勢在池慕靠近的頃刻間煙消云散,從凜冽的寒風轉變為柔和的微風。
他們面對面站著,這畫面乍一眼望去極為和諧,誰也沒有搶走誰的風頭。
這讓江遠極為驚訝。他揉了揉眼睛再三確認,不得不承認,池慕和裴嘉之站在一起,是那樣的相配。
“我不小心踩了黎元思一腳,對不起。”
池慕搶先認錯,打了黎元思一個措手不及。
“踩一腳而已,能有什么事。老黎,你越發小氣了,一點小事斤斤計較,不象話。”
裴嘉之還沒開口,于星文就替他把話說了。
不是冤家不聚頭,黎元思和池慕每次碰上,都會攪得局面天翻地覆。于星文生怕這兩位在裴嘉之的生日會上惹出不小的亂子,所以隨時做好了調停的準備。
“不是,于星文,你也站池慕那一邊。”黎元思憤憤不平,想上前理論,被文羽拉住了。
“好了,朋友一場,別傷了和氣。”文羽抬起眼,透過單薄的鏡片看向裴嘉之。
這不是他六年間唯一一次見裴嘉之。六年內,裴嘉之出席的會談、主持的會議、佑嘉每年更新的網頁照片,文羽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所以,裴嘉之在他的記憶里,從來沒有變過。
文羽壓下多余的念頭,快步走了上去。
“星文,嘉之,我回來了。”
“文羽?”裴嘉之認出了他,微微一怔。“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上個月,我想先安頓下來,就沒有急著告訴同學們。”文羽聲音都在發抖,“生日快樂,嘉之。”
他一見到裴嘉之,就把于星文的勸告拋之腦后了,日思夜想的人就在對面,那種激動的心情,是怎么也無法壓抑的。
“咳咳咳咳咳。”于星文猛烈地咳嗽了起來,但已經拉不回深陷其中的文羽了。
“謝謝。”裴嘉之禮貌地道了謝。文羽伸出手,想和裴嘉之握一下手。
裴嘉之沒有拒絕。文羽握住了他的手,像回到了多年前告白失敗后倉促離開的那一天,他拉著行李箱去找裴嘉之,想著裴嘉之會不會挽留他,但裴嘉之只是握了握他的手,說:
“一路順風。”
文羽思緒萬千,像是海浪一波一波地涌上來,一遍遍沖刷著海灘。他想起在學校圖書館見到的裴嘉之,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趕作業;想起在林蔭道上偶遇的裴嘉之,抱著書本步履匆匆;想起他鼓起勇氣,對裴嘉之說出的那句喜歡,時隔多年依然記憶猶新。
然后,他摸到了裴嘉之指間的戒指。
像是一種無聲的拒絕,生生地硌了他的心一下。
文羽慌張地松開手,像是被刺痛了。他后退了一步,和裴嘉之拉開了距離。
在場的人都在望著他,以各種各樣的眼神。黎元思看不懂這一出,眼神疑惑而不解;于星文的眼睛里同時包含著惋惜和無奈;唯有池慕,毫不避諱地瞪著他,眼里滿是警惕和防備。
你有什么好防備我的。你是永遠的贏家,而我是永遠的輸家。文羽苦笑了一聲,深刻地體會到了,于星文的那句話是多么的真實。
裴嘉之喜歡的人自始至終只有一個,你再努力,也只是白白浪費力氣。
“好了,別在這耗著了,進去吧。”裴嘉之收回了手,趁眾人不注意的時候取下了戒指,放進了大衣口袋里。
酒店內,陸陸續續地來了不少人,正如黎元思所說,沒一個是池慕不認識的。
這也就意味著,沒一個是和池慕交好的。
“只要你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江遠給他出謀劃策,“有裴嘉之在,他們只會對你客客氣氣的,沒人敢提離婚的事,明面上過得去就行了。”
他說的沒錯,那些平日里和池慕不屬于同一個圈子里的人,如今個個帶著笑,一來就和池慕親切地打招呼。
池慕深吸一口氣,拿出了精湛的演技,應付這些蜂擁而至的人。
他不斷催眠自己,這些人是裴嘉之的合作對象、是裴嘉之的同學朋友,他要扭轉偏見,接納他們,融入裴嘉之的圈子。
雖然這很難。
聊天剛開了個頭,池慕就撐不下去了。他聽著黎元思高談闊論經濟形勢,困意一陣陣涌了上來。
“我去下洗手間,你們聊。”
池慕待不下去了,落荒而逃。
生日會的場地內到處擺放著盛開的花束,江遠撥弄了一下花瓣,在里頭找到了一張小紙條。
“你看,池慕寫的。”他把紙條遞給裴嘉之,“為此還練了會字,就是沒什么效果。”
裴嘉之展開紙條,上面寫著一句直白的祝福語。
“裴嘉之,每一天都要開開心心。——池慕”
“每一束花里都有。”江遠補充道:“我參與了全程,是看著池慕一張張寫完,放進花束里的,沒有一句是重復的。”
裴嘉之沒有說話,細心地收起了小紙條。
他走到一束藍玫瑰前,這束玫瑰與眾不同,缺少了綠葉的襯托,卻因此彰顯出一絲本真。
“對,你一個一個慢慢試吧。”江遠瀟灑地揮了揮手,“我去找找池慕,一會沒見,人不知跑哪去了。”
他走出了幾步,腦子里忽然閃出了對那束藍玫瑰的印象。
“等等,裴嘉之,那束藍玫瑰比較特殊,你換一束。”
江遠轉過身,恰巧看到裴嘉之撥開花瓣,取出了紙條。
“別打開,別看,求你了。”江遠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趕忙沖上前制止裴嘉之。
但是晚了。
輕飄飄的紙上,只寫了三個字,力透紙背。
我愛你。
大衣口袋里的戒指沉甸甸的,裴嘉之單手拿著紙條,胸口微微起伏。
“你看到了。”江遠晚了一步,懊惱不已。“完了完了,那是我背著池慕放進去的,忘記拿出來了。”
這張紙條不是池慕專門寫給裴嘉之的生日祝福語,而是裁剪花束時的有感而發。
江遠為了這張紙條,和池慕爭論了好久,最終決定聽從池慕本人的意見,不放進花束中。
藍玫瑰的花語是不可能與奇跡,這矛盾重重的組合,卻意外地貼合池慕的心境。
“我和裴嘉之復合是很遙遠的事,遙遠到幾乎不可能實現。”池慕修剪著一枝藍玫瑰,“但我又盼望著奇跡發生,挽救我們這段搖搖欲墜的婚姻。”
他坐在散落了一地的藍玫瑰花瓣中,隨手拿起紙筆,寫下了這三個字。
“不要告訴池慕,好嗎?”江遠見裴嘉之毫無反應,退而求其次,“如果他知道你沒有觸動,會很難過的。”
裴嘉之把紙條迭好,放進大衣口袋,和戒指挨在一起。
“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沒有觸動呢?”
他給江遠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轉身離開。
江遠站在原地回味了好一會,沒聽懂裴嘉之的意思是觸動了,還是沒觸動。
當務之急,是在零點前找到池慕。江遠摒棄雜念,穿過來來往往的人群,來回尋找池慕。
“你在找池慕嗎?”路過的于星文叫住了他,“他和我們聊完天后出去了,是不是去洗手間了?”
“多謝了。”江遠匆匆道了句謝,出去找人。
他在走廊上找到了池慕,池慕蹲在墻角,背對著他鼓搗著什么。
“你在這干什么?”江遠走近了才看見,池慕腳邊放著的,是他拎過來的蛋糕盒。
“我的蛋糕塌了。”池慕轉過臉,一副天塌下來的表情。“怎么辦?”
江遠蹲下來,查看了一下蛋糕的情況。盒子的絲帶散開了,里面的蛋糕歪歪扭扭,稍微碰一下都有倒塌的風險。
“我沒法拿出來。”池慕束手無策,“蠟燭都插不了。”
“要不,你拿餐刀扶一扶?”江遠出了個主意,“賣相好不好不重要,能插蠟燭就行了。”
“能行嗎?”池慕信不過他,“你坑我不是一次兩次了。”
“還有五分鐘零點,你快點吧。”江遠看了看表,催促道:“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池慕看了一眼軟軟塌塌的蛋糕,心一橫,拿起了餐刀。
所幸,江遠這次沒坑他,池慕成功救回了蛋糕。他在江遠的倒數聲中插上蠟燭,一一點燃。
“我走了。”他和江遠道別。
“祝你好運。”江遠示意他快去。
時針一分一秒的轉動,距離零點只剩十秒。池慕捧著蛋糕,一步一步地朝裴嘉之走去。
燭光搖曳,照亮了前頭的地毯,也照亮了長廊中央的兩個人。
池慕停下腳步,呆呆地看著這一慕。
文羽仰著頭,急切地對裴嘉之說著什么。裴嘉之的臉龐隱沒在黑暗里,池慕看不真切。
他缺乏應對突發事件的能力,而時間是不會等人的。零點前的五秒轉瞬即逝,快到池慕來不及反應。
五、四、三、二、一。
零點過了。
第 45 章 永遠是獨一無二的自己……
池慕捧著快要融化的蛋糕, 腳下像被定住了似的,邁不動步子。
窗戶沒關嚴實,漏了些風進來, 吹得蠟燭上的火苗搖晃個不停,仿佛下一秒就會熄滅。
池慕的心如同黯淡的燭光一般,一點點地暗了下去。
他怔怔地望著和文羽說話的裴嘉之, 心上像破了個洞, 被窗外涌入的寒風灌滿了。
好冷。池慕控制不住地全身顫抖, 委屈得想哭。
他不怪文羽搶占先機。歸根結底,是他沒趕上零點, 來晚了一步。
就和高中時一樣。
他錯過了和裴嘉之做朋友的契機,從而失去了大學時的聯系。整整四年,他沒有和裴嘉之見過一次面, 只能從高中同學的只言詞組中,聽到一點半點裴嘉之的校園經歷。
無非是拿了什么極難得的獎、獲得了什么極高的榮譽,而有關裴嘉之本人的近況,他們只字不提。
池慕不是嫉妒文羽,更不是惶恐裴嘉之變心。四年都打動不了的人, 再努力也是徒勞。
況且, 裴嘉之不是動輒變心的人。
他只是羨慕文羽, 見過他不曾見過的, 獨屬于裴嘉之大學的一段時光。
池慕手臂發酸,是長久捧著蛋糕的緣故。他眨了眨眼睛, 忍回了洶涌的淚。
幾米外,裴嘉之抬頭,一眼看到了捧著蛋糕的池慕。
“你站那干什么?”他對池慕招了招手。“過來。”
池慕如夢初醒,下意識朝裴嘉之走了過去。
五分鐘前。
“文羽, 你別當真。”裴嘉之倍感壓力,“黎元思說話不過腦子,于星文會教訓他的。”
誰也沒有想到,在這場生日會上鬧得不可開交、大打出手的,不是結怨已久的池慕和黎元思,而是看似和平的文羽和黎元思。
黎元思管不住嘴,當著一堆好友的面對池慕道完歉后,頗覺下不來臺。他為了轉移大家的注意力,挽回所剩無幾的面子,干脆找起了文羽的茬。
文羽激動之下,握著裴嘉之手不放的情景還歷歷在目,正好給黎元思的猜想提供了突破口。
他質問文羽是不是真如流言中所說,被裴嘉之拒絕告白后丟了面子,一氣之下遠走他鄉。
文羽支支吾吾,答不出個所以然,變相印證了黎元思的猜測。
“你怎么能這樣?”黎元思大發雷霆,“裴嘉之就那么重要?值得你拋下朋友一走了之。他一畢業就結婚了,你怎么不來他的婚宴,見證他走入婚姻?”
這些話像一把刀,生生地往文羽身上插。
“你六年不回來,裴嘉之離婚了就回來,到底是何居心?虧我還以為你是記掛著大學同學,想回來看看,二話沒說就邀請你來參加裴嘉之的生日會。結果你倒好,完完全全是奔著裴嘉之來的,壓根沒把我們這幫同學放在眼里。”
黎元思挽起袖子,恨鐵不成鋼。
“文羽,我真看不起你,你的尊嚴去哪了?在明知裴嘉之不喜歡你的前提下,還惦記著他。你為什么不能換個人喜歡?非要鬧得大家做不成朋友嗎?”
“黎元思,住口。”于星文沖了過來,一拳砸在了大放厥詞的黎元思臉上。“有你這么對朋友說話的嗎?”
裴嘉之緊跟其后,大衣都沒來得及脫。
他作為話題的中心人物,幫于星文拉開了不服氣的黎元思,帶著文羽去包廂外面緩緩。
文羽在哭,哭得裴嘉之頭疼。他遞了張紙巾過去,怎么勸都勸不住。
這事和他無關,卻因他而起,還發生在他生日這一天。裴嘉之不禁懷疑,自己的生日是不是帶著什么微妙的詛咒,攪得周圍人沒個清凈,不得安生。
真是糟糕的一天。裴嘉之的手滑入大衣口袋,摸到了那枚邊緣光滑的戒指。
不知道池慕現在在干什么?
裴嘉之心里忽地冒出了這個念頭。
他不經意地一抬眼,竟然看到池慕捧著蛋糕,神奇地出現在了他的視野里。
像一個永遠不會被打碎的夢。
“池慕,過來。”裴嘉之沒有絲毫猶豫,招了招手,讓他走近。
火苗頑強地跳動著,艱難抵抗著寒風的侵襲。蛋糕的奶油融化在空氣里,散發著香甜的氣味。
“生日快樂,裴嘉之,許個愿吧。”
池慕終于走到了裴嘉之面前。他舉高蛋糕,示意裴嘉之吹蠟燭。
微弱的燭光照亮了裴嘉之的臉龐,也照亮了池慕含淚的雙眼。他眼底的淚光,刺痛了裴嘉之的心臟。
為什么要哭?裴嘉之抬起手,想抹去池慕眼角殘留的淚痕。
他的手剛碰到池慕眼角,又像燙著了似的彈開。
他差一點忘了,他們在協議離婚。
裴嘉之低下頭,滿懷心事地吹滅了蠟燭。
“我來拿吧。”他注意到池慕的手臂在輕微地發抖,“你端了多久了,累不累?”
“有一會了。”池慕沒有逞強,把蛋糕交給了裴嘉之。
他揉了揉酸疼的手臂,滿含期待地問道。
“嘗一口嗎?我親手做的,應該合你的口味。”
裴嘉之看了眼旁邊被冷落多時的文羽,理智告訴他,他得顧及一下文羽的感受,但是感性不顧一切地戰勝了理性。
他的感性像一駕轟轟烈烈的戰車,摧枯拉朽地攻破了理性的防線。
裴嘉之拒絕不了,也不想拒絕。
“有餐具嗎?”他問。
“有。”池慕眼里除了裴嘉之,什么都看不見。他很快拿出了勺子,剛要遞過去又頓住了。
因為裴嘉之雙手端著蛋糕,空不出手來拿。
池慕頓了頓,果斷地舀起一勺巧克力蛋糕,遞到了裴嘉之的嘴邊。
他一心想讓裴嘉之嘗一嘗親手做的蛋糕,忽略了這一動作是多么的曖昧。
裴嘉之垂下眼眸,盯著盛了蛋糕的勺子,身體慢慢前傾,叼住了勺子的末端。
池慕手抖了一下,勺子另一端傳來的拉力牽引著他的心。裴嘉之的唇離他極近,近到他可以清晰地看見上面沾了一點奶油。
他局促地移開目光,勺子抖動得厲害。裴嘉之覺察到了他的慌亂,改為單手捧著蛋糕,空出一只手穩穩地握住了池慕的手腕。
他沒有接過勺子,而是就著池慕的手吃完了那勺蛋糕。
黑巧克力的滋味在口中蔓延,有一絲淡淡的苦味。
“不甜。”裴嘉之咽下蛋糕,給出了評價。
這是他對甜品的最高評價。池慕的眼睛一下亮了。
“你喜歡嗎?”
裴嘉之點了點頭,他是真的喜歡。
說實話他很意外,池慕能做出如此合他口味的蛋糕。
“你喜歡就好,我一有空就給你做。”池慕得到了裴嘉之的肯定,備受鼓舞。
他看著蛋糕上一排熄滅的蠟燭,忽然有了新的問題。
“你許愿望了嗎?有沒有在吹滅蠟燭的同時許愿?”
“我許了。”裴嘉之問他,“你想聽嗎?”
“不不不,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池慕立刻捂住了耳朵,“你別說,我不聽。”
他衷心地希望裴嘉之的愿望能實現,殊不知,裴嘉之的愿望里從沒有他自己,放河燈那次是,這次也是。
裴嘉之的愿望從一而終,希望池慕拍出他想要的電影,擺脫束縛,自由自在地做自己。
他將永遠自由、永遠隨性、永遠是獨一無二的自己。
這是裴嘉之賦予池慕的最大祝福。
在無人知曉的時候,冰山頂端的積雪開始融化,冰層慢慢松動,冰河煥發出新的生機。
不知何時,外面下雪了。
這是初冬的第一場雪,雪花從天而降,如羽毛般回旋著飄落。
冬天已經來了,春天還會遠嗎?——雪萊《西風頌》
第 46 章 愛是一瞬間的感覺
祝福說完了、蛋糕吃過了、愿望許下了。按理說, 慶祝生日的流程到此就走完了。
但池慕不愿草草了事,他把缺了一角的蛋糕裝回了包裝盒,系緊絲帶后交給了裴嘉之, 叮囑他帶回家,千萬別分出去。
裴嘉之接過蛋糕,于星文突然推開包廂門走了出來, 張口就問。
“嘉之, 你怎么在外頭待了那么久?文羽呢?”
他第一眼沒看見文羽, 再一轉頭,和側邊的池慕對上了視線, 頓時尷尬得無地自容。
“我在這。”文羽探出了頭,他剛被裴嘉之擋住了。
“你好點了嗎?”于星文看了眼池慕,不好表現得太明顯。“黎元思說話難聽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你別理他,就當他胡言亂語,我們什么都沒聽見。”
“我沒事。”文羽勉強地笑了笑,“就是有點措不及防,不知道怎么面對大家了。”
“黎元思又做什么了?”池慕聽出了大致的意思。“他說你壞話了?”
文羽說不出口, 于星文替他打了個圓場。
“好了, 進包廂說吧, 外面多冷啊。”
他伸手去拉裴嘉之的袖子, 卻被裴嘉之躲開了。
“你們先進去。”裴嘉之指了指手里的包裝盒,“我把蛋糕放到車上。”
“蛋糕?什么蛋糕?”于星文一頭霧水, 文羽拉了拉他,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池慕略感窘迫。他送蛋糕時,眼里只看得見裴嘉之的身影,間接性忽略了邊上的文羽。直到于星文推門出來找人, 他才想起文羽在場,臉一下子紅了。
“多虧你用心了。”好在于星文聽完后表示了高度的肯定,“要不是你留了后手,裴嘉之能不能吃上蛋糕都不一定。黎元思這事鬧得,煩透了。”
他是真為裴嘉之著想,氣惱這突如其來的事件耽誤了裴嘉之過個正常的生日。
裴嘉之乘電梯去了停車場,池慕一進包廂就發覺氣氛不對,沒人說笑,沒人閑聊、生日會的熱鬧一掃而空,室內安靜得像是結了一層冰,令人窒息。
“池慕,來這兒。”江遠出聲,打破了沉悶的氛圍。池慕走了過去,在江遠旁邊坐下。
“怎么回事?”他低聲問道:“我出去沒一會兒,怎么全變樣了?”
“你想聽嗎?”江遠賣了個關子,“我不保證,你聽了之后心情會好。”
他無意中和裴嘉之說了相同的話,唯一有區別的是池慕的反應。
“別故弄玄虛了,快點說。”池慕沒收力,一巴掌拍在了江遠背上。
江遠挨了這力道不輕的一擊,再不敢怠慢,有什么說什么。
“黎元思挑事是一絕,本來也沒什么事,他非弄得一屋子人面面相覷。我也沒聽全,就聽到他說文羽不義氣、不配做朋友。于星文上去制止,爭執中撞翻了裴嘉之的生日蛋糕,真是一地狼藉,混亂不堪。瞧,那兒雖然打掃過了,但還是留了痕跡。”
池慕順著江遠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原本擺著蛋糕的地方空空如也,空蕩蕩的地板上濺了斑斑點點的奶油,甚是醒目。他這才明白,為什么于星文要感謝他留了后手。
如果不是他心血來潮,裴嘉之很可能面臨著生日沒有蛋糕的窘境。一想到這,池慕就坐不住了。
“黎元思和文羽吵架,為什么要到裴嘉之生日會上吵?他們不能私下解決嗎?”
“因為這事和裴嘉之有一點關聯,但不多。”
江遠清了清嗓子,為下面的話做鋪墊。
“黎元思說文羽喜歡過裴嘉之,你知道嗎?”
說話的精髓就在于此,增一個字或減一個字,體現出來的含意就天差地別了。
在江遠看來,不管文羽懷著什么樣的心思,都不會對池慕造成一絲一毫的威脅。因此,他特意加上了一個“過”字,意在減少影響、避免不必要的事端。
池慕輕輕地皺了下眉,沒什么太大的反應。
“我知道。”
“你知道?”這回是江遠出乎意料了,“你不介意嗎?”
“我以為我會介意,在看到照片的時候。”池慕如實說道:“黎元思給我看了一張他們大學時的照片,文羽就站在裴嘉之邊上,臉上的神態我很熟悉,是看到自己喜歡的人才會有的。”
“那文羽卡在這個關頭出現,你為什么沒有緊迫感?”江遠疑惑不解,這和他想象的明顯不同。“你是斷定了裴嘉之不喜歡他?還是有別的原因?”
池慕說不出口。江遠說的部分符合,但更深層次的原因是,他覺得裴嘉之還愛他。
愛是一瞬間的感覺,像稍縱即逝的煙花。
在裴嘉之低下頭,叼住他遞過去的勺子時;在蠟燭搖晃,映亮了狹小的空間時;在寒風夾著雪花涌入,輕擦過裴嘉之臉頰時,池慕都有同樣的感覺。
他感覺裴嘉之的態度特別溫和,語氣極為自然,也沒有再和他保持距離了。
江遠嘲笑他看不懂裴嘉之的偽裝,看不懂裴嘉之冷冰冰的外表下,是行動上的處處照顧。
“我還是那句話,裴嘉之但凡不愛你,離婚協議書上簽不簽字還能由你說了算?池慕啊,你為什么就不懂呢?看一個人,不是看他說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 。”
江遠說得理所當然,全然不知自己犯了大忌。他站在局外人的立場上,對這段曲折的感情作出了深度剖析,卻忘了問一問身處其中的池慕,有著什么樣的感想。
“我想說一點,裴嘉之本身是個很好的人。”池慕沒有推翻江遠的結論,而是順著他的話深入。“正是因為裴嘉之對誰都留有三分情面,我才會多想,怕他是出于責任感拉我一把,等我走出了這陣陰影,就會徹底消失在我的生活中。江遠,你說的我都懂,但我沒法輕信。我曾經對我的感情很有自信,結果你也看到了。”
江遠無言以對。
“況且,我也不想再仗著裴嘉之的愛肆無忌憚了,這會讓我一無所有。”
離婚這慘痛的代價在池慕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跡。他對裴嘉之,有懂的一面,也有不懂的一面。他離婚后見到的裴嘉之,無一不是理性遠勝于感性的,言語上注意分寸、行為上中規中矩、不過分密切也不刻意冷淡。
池慕不懂什么是克制、什么是理性,卻誤打誤撞地見到了裴嘉之感性超越理性的一面。
他深深地慶幸,能陪裴嘉之過一次特殊的生日。哪怕再過十年,他也不可能忘掉裴嘉之閉眼許愿時,眉宇間流露出的溫柔。
第 47 章 那枚戒指還在他的大衣口……
包廂內傳來了輕微的騷動, 裴嘉之回來了。剎那間,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望向了他,都在期盼他說點什么, 好結束今天這場混亂的鬧劇。
文羽和黎元思分別坐在包廂的斜對角,隔得遠遠的,于星文愛莫能助, 向裴嘉之投去了一個歉意的眼神。
“為什么都指望裴嘉之出面?場上這么多人, 就沒一個人能代替他嗎?”
池慕看不下去了, 站起了身。
“別去,你要相信裴嘉之的能力, 他能處理好。”
江遠扯住了池慕的袖子,小幅度地搖了搖頭。他的人生格言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既然場上起沖突的是裴嘉之的兩位朋友, 那就不關池慕的事,沒必要多此一舉,自找麻煩。
池慕沒聽江遠的勸告,徑自掙開他的手,朝門邊的裴嘉之走了過去。
裴嘉之的眸子里劃過一絲驚訝, 似乎沒想到池慕會站出來。
池慕不擅長隱藏情緒, 心里想的都在臉上寫著。裴嘉之見他面帶惱怒, 大有為自己出頭的架勢, 迅速搶在池慕前面開了口。
“行了,今天就到這吧。你們有什么矛盾私下協商, 最好收著點脾氣,做不成朋友也別做敵人。文羽這次回來,是帶了一個新項目,佑嘉有意接手, 就看你們有沒有合作的意向了。”
裴嘉之言語敲打了幾句。他沒指名道姓,但人人都清楚他說的是誰。黎元思當即服了軟,吞吞吐吐地向文羽認了錯。
池慕看不慣黎元思見風使舵的德性,剛要出言諷刺幾句,就被裴嘉之不動聲色地拉到了身邊。
包廂里的人紛紛散去,池慕站在裴嘉之身側,看他面色如常地和人告別,像是完全沒有受到這場風波的影響,就連黎元思走過來為自己的無禮之舉道歉時,他也沒有過多責備,只是客觀地評價了黎元思的行為。
“黎元思,輕率和冒進會毀了你的,你不適合做我們這一行,早日改行吧。”
黎元思的臉青一陣白一陣,他想反駁,卻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因為裴嘉之說的是實話,并非負氣之語。
“我會好好考慮的,嘉之。”黎元思最終認可了裴嘉之的評價,“謝謝你大學以來對我的關照,這段日子,我是屢敗屢戰、屢戰屢敗,是該尋找出路了。祝你和池慕早日復合,你兩要再辦婚禮也不用請我了,我不來討嫌。”
他怏怏不樂地走開了,末尾的話恰好傳入了路過的江遠耳朵里。
“誰會邀請你啊?”江遠撇了撇嘴,正要叫上池慕離開,一扭頭瞧見池慕和裴嘉之還待在一塊,便知趣地去了外頭等待。
“黎元思毀掉了你的生日會,你不生氣嗎?”
池慕望著黎元思無精打采的背影,悄聲問裴嘉之。
“事情已經發生了,再怎么追責都于事無補了,不如心平氣和地去面對。”裴嘉之的行事風格一貫如此,“還好后果不是很嚴重。如果這不是一場私人聚會,而是嚴肅的商業會議,那就另當別論了。所以我勸黎元思改行,像他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公私不分,惹出更大的禍事。”
裴嘉之講的是工作,池慕卻聯想到了別的地方。在婚姻里,他虧欠了裴嘉之良多,照以上的思維來看,是不是再怎么挽留都無濟于事了。
暖氣開得很足,池慕卻被嚇出了一身冷汗,手指都是冰涼的。
自從婚姻陷入危機后,他的心情就像坐了過山車,忽上忽下、忽高忽低,前一秒還在為裴嘉之卸下防備感到安心,后一秒又為裴嘉之無心的一句話患得患失。
“我們走了,下回見。”于星文揮了揮手,文羽走上前,和裴嘉之說了聲合作愉快。
“文羽,你的項目非常有潛力,對挖掘需求、打開市場很有幫助。”裴嘉之只談工作,不提別的。“佑嘉近日會探討一下可行性,你可以來旁聽會議,說服高層投資。”
文羽的眼眶紅了,裴嘉之為他提供了一條接觸到投資的快捷方式,卻要他自己和高層洽淡,拉來投資。這意味著裴嘉之對他能力的信任,對項目前景的看好。
他在外打拼了多年,做出來的成果終于被人看見了。
那點情情愛愛的小心思隨之散去,文羽的精力回到了工作上。他躍躍欲試,想要大干一場。
“謝謝,我會盡力的。”
池慕目睹了全程,恨不得揪著江遠的耳朵,讓他親眼看看裴嘉之是如何妥帖地對待每一個人的。他從不給人難堪,除非那人極端地不講理。他總能找到一個恰當的方式,在不損傷別人自尊心的情況下,讓人按照他設定的路線走。
池慕唯恐裴嘉之把這套用在自己身上,他可不想稀里胡涂地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他那些拙劣的手段,幾乎不值得一提。他最怕見到的,是裴嘉之為他鋪后路,這在江遠看來是好事,在他看來是壞得不能再壞的壞事。
那說明了裴嘉之在為正式的離婚做準備。
所以,他必須要聽到裴嘉之親口說不離婚,才能放下戒心,否則,他將一直抱有警惕。
文羽走后,池慕把手伸入口袋,摸到了一個硬硬的小盒子。這是他為裴嘉之定制的生日禮物,一枚小巧玲瓏的胸針。
這枚胸針的外形十分獨特,做成了云雀的形狀。池慕私心里想讓這份生日禮物染上他的色彩,所以選擇了一個具有特殊意義的信物。
云雀飛過天空,發出婉轉的鳴叫。這一景象牢牢地印在了池慕的腦海中。
在茂密的樹林里,他們席地而坐,裴嘉之翻開一本雪萊的詩集,輕聲念出了那首自帶浪漫主義氣息的詩歌。
“煩惱的陰影從來
近不得你的身邊,
你愛,卻從不知曉過分充滿愛的悲哀。
——《致云雀》”
雪萊筆下的云雀是美好和希望的象征,代表著歡樂、光明和自由。裴嘉之大學時選修過中文系的課程,朗讀起來得心應手,感情充沛,娓娓道來。
在裴嘉之翻過書頁的間隙,一只云雀從樹枝上飛下,落在了池慕肩頭。接著,越來越多的鳥雀飛了過來,翅膀扇動的聲音不絕于耳,比電影殺青時還要響亮得多。
“它們是被你的詩歌吸引來的嗎?”池慕驚奇地看著這一幕,“你這方法比導演管用多了,他在拍攝時請來了鳥類專家,播放了好久的鳥類求偶錄音,也沒見飛來幾只。”
“巧合吧。”裴嘉之微微一笑,繼續念了下去。
鳥類成群結隊,從他們頭頂飛過,裴嘉之念詩的聲音緩慢而動聽,像初春時解凍的河流,奔流不息。
池慕握著那枚胸針,像握著一種遙遠的、來自過去的呼應。他不敢大大方方地遞給裴嘉之,云雀的含意太明顯,他怕裴嘉之不收。
百般權衡下,他決定采用更穩妥的法子。
“我有一個禮物送你。”池慕提高了音量,在吸引裴嘉之注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禮物放進了他的大衣口袋。
裴嘉之來不及阻止,池慕的手已經在他口袋里了。他的心突兀地一沉,血液停止了流動。
因為那枚戒指還在他的大衣口袋里。
驚慌、緊張、茫然、無措等諸多復雜的情緒一齊涌進了裴嘉之的胸腔,漲得他喘不過氣。縱使他有先見之明,也未曾料到池慕會突然把手伸進他的口袋。
大鐘隆隆地敲響,裴嘉之頭暈目眩,等待著命運的審判。
“我放好了,你自己看吧。”池慕匆忙地抽出了手,轉身跑了出去。這就是他的計劃,不給裴嘉之留任何拒絕的余地。
裴嘉之站在原地緩了好一會,才顫抖著把手放入了口袋。
里面沒有戒指,只有一枚精致的、云雀形狀的胸針。
戒指在另一邊口袋,池慕沒有摸到。
————
“裴先生,您喝酒了嗎?需要酒店派車送您嗎?”
酒店員工的照例詢問,喚回了裴嘉之的神智。他擺了擺手,腳步有些不穩地向外走。等走到了包廂外,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跌跌撞撞地走了回來。
“能幫我一個忙嗎?”
“裴先生,有事您吩咐。”員工不無擔心地注視著眼前像是喝醉了的男人,“您狀態貌似不佳,我們送您回去吧。”
“不,不用了,我沒事。”裴嘉之婉拒了員工的好意,“麻煩你們收集一下這里的花束,放到我的車上。”
“全部嗎?”
員工看了眼滿屋子的花束,謹慎地問。
“全部。”
裴嘉之一錘定音。
第 48 章 我們可不可以不離婚?……
“禮物送出去了?”
江遠在車子前等池慕, 冷得直打啰嗦。
雪下了有幾個小時,池慕踩著積雪跑過來,把車鑰匙丟給了江遠。
“送出去了, 快走。”
他坐上副駕駛,手忙腳亂地系上了安全帶。江遠一腳油門下去,震落了覆蓋在車身的一層細雪。
夜深了, 又下著雪, 路上車輛寥寥無幾, 時不時有雪花降在車窗上,白茫茫的一片。
“你送完就跑了?”江遠打開了雨刮器, “沒看裴嘉之什么反應嗎?”
“我沒敢看。”池慕在暖氣下捂熱了凍僵的手,試著回想了一下。“他好像愣住了,一動不動地站著, 和雕塑沒什么兩樣。可能他也沒意料到,會收到我送的禮物。”
“生日收到禮物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江遠一臉奇怪,“你以前對裴嘉之是多不好,讓他收個禮物都受寵若驚。”
“我沒有。”池慕深感冤枉,“難道我會在物質上虧待裴嘉之嗎?我的片酬有一半都花給了裴嘉之, 你不能隨意造謠, 污蔑我的清白。”
“是是是, 開個玩笑, 你怎么會虧待裴嘉之呢?”江遠偷偷笑了笑,“還記得當年在拍賣會上, 你一擲千金,買下佑嘉的競品,以一己之力加快了裴嘉之收購對面公司的進度。這份魄力,我等望塵莫及。”
池慕捏緊了拳頭, 怒火直往上冒。
這件事被他視為一生的恥辱和污點。由于不熟悉佑嘉旗下的各類產品,他在參加拍賣會時,不慎拍下了佑嘉競爭公司的手表,并在結婚紀念日送給了裴嘉之。
裴嘉之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他拿著手表,看了看盒子上鮮明的標志,遲遲沒有戴上。
“你不喜歡嗎?”池慕主動出擊,“是對款式不滿意,還是對性能?”
“我沒有不滿意。”裴嘉之回過了神,“你很喜歡嗎?”
“說不上喜不喜歡,看上去挺好看的,就買來了送你。”
池慕沒懂裴嘉之的言外之意,就看他點了點頭,說過段時間再戴。幾個月后,佑嘉收購那家公司的新聞傳開,裴嘉之戴上了表,池慕才慢半拍地從江遠的口中得知,他買錯了表。
“我快笑死了,裴嘉之打開盒子看到手表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可惜我看不到。”江遠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難怪他把收購的事提上了日程,我還納悶呢,怎么推進得如此高效。”
池慕頗覺丟人,找了個由頭買了塊新腕表,催著裴嘉之換了,這事將錯就錯地過去了。偏偏通曉內情的江遠不放過他,動不動就拿這件事找樂子。
“我沒記錯的話,那是你一年的片酬吧。”江遠火上澆油,“幸好你演的是文藝片,薪酬低得不能看,花完了也不心疼。這要是賺得多了,得花多少冤枉錢,裴嘉之補都補不過來。”
“閉嘴,江遠。”池慕忍無可忍,“好笑嗎?怎么沒笑死你呢?”
“你還不許我笑了。”江遠壓下笑意,“有本事你對裴嘉之說去。”
雪天路滑,安全起見,江遠踩下了剎車,放慢了車速。就在這時,車后響起了沉悶的喇叭聲,預示著后車將要超車。他熟練地打著方向盤避讓,池慕百無聊賴地看向窗外,只見一輛銀色的轎車頂著漫天的雪花,從右側車道超過了他們。
“那不是裴嘉之的車嗎?”
池慕一眨不眨地緊盯著前方的車輛,在車燈的照射下看清了它的車牌號。
“真的哎,他也走的這條路。”江遠瞇了瞇眼,同樣認出了裴嘉之的車。
“你快追上去,和他并行。”池慕下了命令,“考驗你開車技術的時候到了,成敗在此一舉。”
池慕的語氣里是不容置疑的堅決,江遠莫名地受到了蠱惑。他雙手握著方向盤,聽著雨刮器的嗡嗡聲,兩眼盯著裴嘉之的車尾。
雪花爭先恐后地撲了上來,撲面而來的雪花被車燈照射,融進了堅硬的路面。
江遠一刻不敢放松,神經緊繃到極致時,人常常會冒出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雪夜追車,聽上去像是小說中的情節,可它確確實實地發生了,而我就握著方向盤。江遠苦中作樂地想。如果這是別人和我描述的情景,我會覺得很荒謬,但當我真的這么做時,卻不覺得有什么可笑之處了。
他瞥了眼貼在車窗上的池幕,忽然覺得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想去就去吧,我支持你。”
車子猶如離弦的箭,從左側車道追了上去。池慕搖下車窗,大聲喊出了裴嘉之的名字。
“裴嘉之!”
駕駛位的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了裴嘉之的側臉。
池慕心跳得很快,竟不知說點什么。雪愈下愈急,宛如急促的心跳聲,在他和裴嘉之中間構起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說話啊。”江遠急了,“想說什么就盡管說,雪下得這么大,裴嘉之聽不聽得見還不好說呢。”
一語驚醒夢中人。池慕深吸一口氣,一時間有千言萬語涌上心頭。
他們所在的城市很少下這么大的雪。車載的無線電廣播里,已經傳出了暴雪預警,而距氣象臺上一次發出預警,還要追溯到《致云雀》上映的那一年冬天。
池慕百感交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有一句話在心里打轉。
“裴嘉之,我們——”
他沒說完就哽咽了,滾燙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簌簌的雪聲蓋過了池慕的抽泣,裴嘉之握著方向盤的手輕輕一動。
他在開車,回不了頭。
池慕狼狽地擦了擦眼淚,調整好心態。這雪下得和那年的圣誕節如出一轍,然而物是人非,怎么不令人觸景生情、淚流滿面呢?
“別怕,池慕,勇敢地試一次。”江遠似乎預感到了什么,“這次不說,下次就沒有機會了。”
他轉動了方向盤,在保持安全車距的前提下,與裴嘉之的車并行。
“我一說完,你就加速。”池慕下了最后的指令。他鼓足勇氣,透過急速下落的雪凝視著裴嘉之的臉龐,說出了那句埋在心底的話。
“裴嘉之,我們可不可以不離婚?”
尾音顫抖,穿過了交加的風雪,撞擊著裴嘉之的心口。
江遠猛踩油門提速,超過了裴嘉之的車。寒風席卷,車窗沒有關上,池慕冷得瑟瑟發抖,淚水一串串地滾落。
他抑制不住地失聲痛哭,江遠也不管,任由他宣泄情緒。
一片冰涼的雪花拂過了池慕臉側,像是一種無聲的安慰。
車子疾速駛過,將紛飛的雪花拋在了身后。裴嘉之的耳邊,依然停留著池慕的懇求。
久久不能散去。
————
翌日一早,池慕接到了林宛白的電話,拐彎抹角地問他有沒有空,近期方不方便參與綜藝的錄制。
池慕昨晚哭得太兇,嗓子都是啞的。他喝了口溫熱的蜂蜜水,潤了潤喉嚨。
“我有空,但你問過裴嘉之了嗎?他可比我忙多了。”
“裴先生說,看你,他能抽出空余的時間。”林宛白轉述了裴嘉之的原話,順便求了一波同情。“池老師,你有空的話就來吧,咱們爭取年底前錄完。”
“這么短?”池慕微微一怔,“沒剩幾期了。”
“今年是比往年短,目前的收視率是靠你和裴嘉之撐著,另外兩組的關注度比較少,結果沒什么懸念。”
“什么意思?”池慕沒聽懂,“什么叫沒有懸念?”
“就是他們不可能復合了,即便我們給了劇本,要求他們選擇彼此,也會顯得生硬和不自然,觀眾一眼就能看穿。”
林宛白說得很委婉。實際上,這一季節目從選人起就存在缺陷。在分析嘉賓的情感畫像時,組內人員一致投票同意,除了池慕和裴嘉之以外,其他的兩組都能順利復合,可結果恰恰相反,相當于背道而馳。
節目組在開拍前是不知道嘉賓的具體情況的,都是根據網上的傳聞來推斷。裴嘉之位高權重,網上有關他的信息少之又少,林宛白實在挖不出什么,只好放棄他,去琢磨別的嘉賓。
在她的設想里,趙明遠和蘇聽荷是經歷過風風雨雨的人生搭檔,雖然人到中年喪失了婚姻的激情,但十余年的感情還在,復婚不是難事;而談云川和譚柏不僅有著感情糾葛,還有著更深一層的利益捆綁,分都分不開。
豈料,譚柏決絕地舍棄了利益,蘇聽荷狠下心來走出了家庭,這要放在別的節目里不失為勵志的做法,但在情感綜藝里,則大大拉低了收視率。
觀眾想看獨立和成長,卻不想在離婚綜藝里看到這些。他們想看的是嘉賓對婚姻的留戀和惋惜,即使不能復合也要有非他不可的決心和信念。
林宛白欲哭無淚,她把池慕這一對當成了變數,卻忘記了,生活處處是變數。
“雖然錄制的次數減少了,但相應的,我們會給你最多的時長,這也是事先承諾好的。”
“這對其他嘉賓是不是不公平?”池慕提出了質疑,“還是平分吧,我不想占人便宜。”
“其實是我們占了你便宜。”林宛白險些說漏了嘴,“總之,我沒幫上什么忙,心里很是過意不去。解鈴還須系鈴人,我能做的,是盡量為你和裴嘉之留出相處的空間。至于走向,我們僅僅是猜測。”
“這樣就足夠了。”池慕很容易滿足。他上節目的初衷就是為了和裴嘉之多待一會,但隨后引發的輿論事件、落水意外則是他始料未及的了。
“祝你好運。”林宛白在電話那頭笑了笑,“上次落水我就看出來了,裴嘉之很在乎你。明明有很多穩妥的辦法救你,但他采用的是最危險、最奮不顧身的一種。”
池慕喝水的動作一頓。關于落水后失去的記憶,他在身體恢復后找了回來。漆黑的水底下伸手不見五指,裴嘉之卻能精準地拎著他游上岸。
想到這里,池慕不由得一陣后怕。但凡裴嘉之體力不支,或是中途出了岔子,岸上甚至沒有人會下水搭救。
“我保證,之后不會再出類似的事故了。”林宛白見池慕一聲不吭,忙豎起三根手指發誓。“是我們疏忽了,全體工作人員已經接受了系統的安全培訓,吃一塹長一智。”
林宛白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池慕也不能不給面子,何況他自己占了一半的過錯。
和林宛白通完電話后,池慕忽然想起之前答應過蘇聽荷的事,幫忙牽線付子安。
他說話算數,當即撥通了付子安的電話。
第 49 章 在想和你接吻
“喂, 哪位?”
付子安聲音懶洋洋的,一聽就是沒睡醒。他沒有備注的習慣,池慕只好自報家門。
“導演, 是我,我想和你說個事。”
“事不急,待會再說。你先告訴我, 你這嗓子是怎么回事?”付子安如臨大敵, 一掃困意精神百倍。“我電影用的都是原聲, 拜托你保護好嗓子,這是你的本職工作, 做不到就別當演員了。”
池慕話沒說完就挨了一頓訓,忍不住后悔為什么要挑這個時候給付子安打電話,但事已至此, 付子安顯然不打算輕易翻篇了。
“我問你,書看得怎么樣了?人物小傳寫了嗎?劇本鉆研了嗎?”
一連串問題砸得池慕暈頭轉向,他含含糊糊地應付了幾句,付子安越聽越不滿意。
“行了,我早猜到你偷懶了, 裴嘉之怎么不管管你。聽著, 你錄完下一期節目后, 叫上裴嘉之和我見一面, 我們當面談談你的表現。”
付子安給的壓力像山一樣壓了過來,與此同時, 下一期節目錄制迫在眉睫,林宛白一對完嘉賓們的檔期,就迫不及待地定下了行程。
兩天后,池慕在機場見到了裴嘉之。
他們住在同一個城市, 自然而然地乘了同一班飛機,這是錄節目以來就有的默契。
去機場的路上碰到了堵車,助理的車技不如江遠,一路顛簸個不停。池慕望著窗外的車水馬龍,熟悉感撲面而來。
這座城市承載了他太多的回憶,他在這兒生活了二十多年,家人朋友都在本地,又遇到了生命中不可替代的人,余生幾乎就在此定居了。
裴嘉之亦然。
他的公司總部在這里,人脈資源在這里,除非以后卸任,否則絕無離開的打算。
一想到在這座城市的同一片天空下,有著裴嘉之的身影,池慕就感到了些許的慰藉。他們會有無數個可能,在城市的某一條街道、某一間書店、某一個角落偶遇。
也許立交橋上那些川流不息的車輛中,就有裴嘉之的一輛。
這么一想,裴嘉之答不答應他的懇求,就顯得就沒那么重要了。
池慕輾轉反側了兩天,總算安慰到了自己。他有點后悔,那個雪夜在江遠的慫恿下對裴嘉之說了那樣的話,未免有些得寸進尺了。
“我沒做什么,就急著問裴嘉之可不可以不離婚,是不是很有目的性?”
他關上車窗,擋住了肆虐的雪花,但寒風依舊敲擊著窗戶,沒個停歇。
“大驚小怪,裴嘉之見過的人比你吃過的米都多。什么空手套白狼的、精明到一分不花的,在他那都討不到好,哪像你,掉兩滴眼淚就能把裴嘉之的心弄亂。”
“我有嗎?”池慕胡亂地抹了一把臉,臉上淚跡未干。“我一直擔心裴嘉之討厭我哭,因為我從沒見他掉過眼淚。”
“前提是你別哭成這樣,太難看了。”江遠抽空看了眼后視鏡,裴嘉之的車已經不見了。
懷里的餅干盒叮當作響,幾塊餅干撞在了鐵皮盒的邊緣,發出清脆的響聲。池慕回過神,忙把盒子蓋好。
他出發前烤了些餅干,成功率不怎么高。烤糊了一半,就剩了幾塊好的,丟掉了也可惜,索性帶上了。
離飛機起飛還有一段時間,裴嘉之到得早,在休息室等他。池慕推開休息室的門,一眼望見了坐在沙發上、對著計算機辦公的裴嘉之。
他盡量不發出聲響地走過去,避免吵到工作中的裴嘉之。但裴嘉之的聽覺遠比他想象中靈敏,池慕的腳步聲一近,他就抬起了頭。
視線陡然交匯,池慕呼吸一緊,故作鎮定地坐到了裴嘉之邊上。
“路上堵車,來晚了。”
“沒事,起飛還早。”裴嘉之指了指桌上的兩杯咖啡,“有熱咖啡,你喝嗎?”
“我喝,剛好口渴了。”
裴嘉之買的咖啡,池慕當然不會拒絕。他隨手拿了杯近一點的,沒仔細看就打開喝了一口,苦得他差點咽不下去。
美式本身就苦,熱美式更是加重了苦味,苦得他舌根發麻。池慕放下了咖啡,實在沒勇氣再喝第二口。
“很難喝嗎?”裴嘉之見他神情不對,心下了然。“不好喝就別喝了,我沒買好。”
“不難喝,主要是我沒喝過熱的美式,不大適應。”池慕不愿辜負裴嘉之的好意,當著他的面又喝了一口。“我的問題,你等我多喝幾口,就品出味道了。”
“熱美式?”裴嘉之難得怔了一下。他把目光從計算機屏幕上移開,拿起另一杯咖啡查看了標簽。
“怎么了?”池慕看不懂他的操作。
“你喝的那杯美式是我的。”裴嘉之淡定地把另一杯咖啡遞給池慕,“這杯拿鐵是你的。”
池慕本能地接過咖啡,大腦都不會轉動了。
他同時拿著兩杯咖啡,這才覺察出了重量的區別,滿杯和不滿杯的重量是不一致的,裴嘉之的美式明顯是喝過了幾口,只是喝得比較少,單獨拿著時分辨不出來。
池慕盯著拿鐵完好無損的封口貼,想起打開美式時沒遇到任何阻礙,眼一閉,差點暈了過去。
他把美式放回了桌上,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喝了口拿鐵。加了奶的咖啡不苦了,但池慕的心苦澀無比。
他在心底告誡自己,不過是粗心大意喝錯了咖啡,一件小事而已,有什么好糾結的,說到底也就是個間接接吻,還是個特別特別苦的吻。
算不了什么。
記憶里,他和裴嘉之每一次接吻都是緊張又甜蜜的。明明結婚了六年,卻從不在家以外的場所有親密舉動,甚至連在裴嘉之的辦公室里都沒有過。
有一次,他強硬地解開了裴嘉之領帶,湊上前吻他。但裴嘉之說有重要文件在桌子上不能弄亂,單手把他從辦公桌上抱了下來,抵在窗邊接吻。
這是極其少見的出格舉動了。池慕沒了著力點,只能戰戰兢兢地攀著裴嘉之的肩膀,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摔了下去。裴嘉之見他害怕,馬上換成了雙手,穩穩當當地托著他。
池慕松了口氣,隨即捧住了裴嘉之的臉,示意他低頭。
裴嘉之順從地低下了頭,池慕閉上眼,小心翼翼地迎了上去。眼見著嘴唇即將碰到了,秘書突然敲響了辦公室的門。
“裴總,有份文件,需要您過目后簽字。您在里面嗎?裴總。”
池慕睜開眼,從裴嘉之懷里跳了下來,慌忙地躲進了辦公桌底下。當時,他和裴嘉之尚在隱婚中,還不能為人知曉。裴嘉之快速地系上領帶,坐回原位,輕咳一聲讓秘書進來。
“裴總,您領帶歪了。”秘書送完文件,小聲地提醒了上司。
“好,我知道了。”裴嘉之簽了字,從容不迫地扶正了領帶。“下午茶幫我訂一份芒果慕斯,芒果要雙倍。”
辦公桌底下的池慕眼睛亮了。
下午茶送上來后,裴嘉之為了補償他,和他接了一個芒果味的吻。
“你在想什么?”裴嘉之合上計算機,一轉頭就看見池慕在發呆,捧著的咖啡都涼了。
“在想和你接吻。”池慕脫口而出,說完后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
裴嘉之眉頭一動,首先懷疑是自己聽錯了,但當他看到池慕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起來后,便體貼地沒再追問,給池慕留了點寶貴的面子。
“我剛沒聽清,你是問我想了什么,對吧?”池慕漲紅了臉,欲蓋彌彰。“我是在想,你為什么候機的時候還在工作,是有什么緊急的事嗎?”
“不緊急,就做一點后續的掃尾工作。”裴嘉之沒有隱瞞,和盤托出。“文羽的新項目得到了佑嘉高層一致認可,我在看他寫的策劃書。一來,他畢竟是我引薦的,我得多上點心。再者,這個項目一旦投入,產生的利潤不可估量。”
“那文羽很厲害啊。”池慕違心地夸獎道:“年紀輕輕的,能單打獨斗做出這樣的成績,在你們圈子里都是排前列的了。前途無量,祝賀祝賀。”
他原意是扯開話題,聽到裴嘉之稱贊文羽后卻難掩失落。盡管他和文羽不屬于同一個領域,沒有絲毫可比性,但池慕還是忍不住,在心里和文羽暗暗較勁。
“文羽是很優秀,也很有自身的考慮,但我不希望你和他比。”裴嘉之像是看出了他的心事,“文羽聰明得過分了。”
“你是說我太笨了,不配和他比?”池慕往壞的一面聽,心涼了半截。
“怎么會?你想哪去了。”裴嘉之失笑,“有時候,過分的聰明是一把雙刃劍,文羽正舉著這把劍,立志奪回他失去的一切,為自己正名,這樣會很累。但你不用,你可以活得更輕松自在一些,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不必有后顧之憂。”
池慕喝完了涼掉的咖啡,對裴嘉之所言一知半解。此時的他還不懂,裴嘉之的話里包含了多少深意,足以讓他在未來的任何時刻回想起這段對話,都覺得受益匪淺。
廣播播報了航班信息,該登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