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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舊事 就讓我活不過四年

    俗世種種, 從不會為誰的意志所轉移。

    東港的夜永遠燈紅酒綠。

    自美國回來不久,溫簡寒尚不習慣這熱烈的煙火氣,在百年酒樓的閣廊間匆匆行走之時, 眉宇間盡是憂色。

    被疫情拖累的家族生意和他敗了又敗的創業企劃, 真把這位名校畢業的天之驕子壓得喘不過氣來。

    今日好不容易求爺爺告奶奶,得到邀請一位知名投資人吃飯的機會, 頗有點成敗在此一舉的意思。

    溫簡寒剛轉過拐角,便見對方的特助等在包間外,忙故作熱絡地迎上去:“張哥, 到這么早?我方才有些堵車——”

    “你倒是接電話啊,”張助理莫名興奮, “來了貴客,還是沖你來的。”

    溫簡寒眨眼:“我?”

    張助理扶住他的后背:“論起來還是你的大學前輩, 好好把握機會啊,人家若有興趣,我們老板自然也會支持的。”

    說話間, 便把這位被迫走入社會的小海歸推進門去。

    頭腦空白。溫簡寒抬眼就瞧見主座上的英俊男人,他和自己同樣年輕, 但不凡的氣度和眉眼間的傲慢讓彼此顯得天差地別。

    著實沒想到。

    溫簡寒緊張地咽下口水:“秦學長, 沒想到你還記得我啊。”

    “學長就別叫了,怪肉麻的,”秦世平光鏡后的那雙眸子笑意微妙,“本來忘了,但最近又碰巧想起來。”

    好熟悉的隨心所欲。

    溫簡寒的目光滑過他過分精致的西服:無論是璀璨的金鉆袖扣, 還是高達八位數的星空腕表……當真隨便施舍哪一樣,都能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壓抑住瞬間復蘇的嫉妒與仰慕,溫簡寒不易察覺地拽了下襯衫袖子, 迅速倒酒:“那是我的榮幸,真沒想到今天能見到秦……前輩,太高興了!”

    秦世看戲似的瞧著他自灌茅臺,又朝身邊的投資人笑:“有這么高興嗎?”

    男性很難屈從于年少氣盛的對象,但選擇屈從利益卻容易得多。

    老謀深算的投資人立刻端杯:“自然高興,要我說小溫也是真不懂事,來東港這么多天,怎么不主動拜訪下秦總?”

    “怪我,前些天家里太忙,”秦世拒絕,“酒就免了,喝點茶吧。”

    守在旁邊的旗袍美女立刻奉上如圣旨般華貴的茶單。

    這里本就不是尋常百姓吃飯的地方,愛茶的東港富豪們更是窮奢極欲。

    聽見秦世的點單,要做東的溫簡寒心疼到眼皮微跳,卻只能強裝鎮定地試探:“前輩今天來,是有什么事嗎?”

    秦世挑眉:“有事的不是你嗎?”

    投資人在旁笑著幫腔:“聽說你現在需要注資,秦總就主動要來聽聽,真不愧同窗情深。”

    “大哥你這用詞我有點害怕,”秦世照舊語氣輕松,“我和他不是一個專業的。”

    關系不錯的投資人立刻哈哈笑:“對,想起來了,你學的是念經。”

    秦世嫌棄:“國學懂嗎?什么時候能有點文化?”

    眼瞧著他們熟稔相談,溫簡寒心中不是滋味。畢竟自己與秦世年齡相差無幾,境況卻截然不同,很難不生出對老天不公的強烈責難。

    但氣歸氣,還是正事要緊。

    溫簡寒端正的面龐浮出討好之色,趁機講起公司當前的麻煩和可觀的遠景。

    約聽過半分鐘,秦世便開始擺弄手機,依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硬撐出雄心壯志越講越低微。

    察覺到聲音徹底消失,本心不在焉的秦世又抬眸:“繼續啊,有點意思。”

    溫簡寒抿了口比金子還貴的茶,繼續努力游說,燙得嘴唇生疼。

    *

    一頓晚餐沒怎么動,結賬時的價格卻驚悚得緊。

    好在難以揣測的秦世還真耐下心來,把溫家困境問得一清二楚,飯后又單獨留了溫簡寒聊天,在如園林般的院子里悠然邁步,態度不明。

    當年就沒巴結得上這位學長,誰能料到今夜竟能有此機會?

    溫簡寒酒喝得有點多,走路步伐飄忽,偷見他始終掛著神秘笑意,便鼓起勇氣發出邀請:“前輩周末有空的話,要不要和我幾個美女朋友出海玩?我來安排。”

    “不是急著拯救公司嗎?還有這閑心,”秦世停步到蓮池邊,垂眸觀賞剛剛出現的花苞,幾秒后又道,“你學編劇的,竟然轉行了。”

    溫簡寒干笑:“小時候想走藝術這條路,長大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秦世笑著看他:“但我記得你發表過小說,當時在學校挺出名。”

    溫簡寒無所謂地聳肩:“早就不寫了。”

    秦世呵道:“那多可惜,我沒記錯的話,不是還被抄襲過?”

    “嗨,您記性真好,”溫簡寒竟在不知不覺換成尊稱,試圖用陳舊之事拉近關系:“是說林羽鹿啊,那個怪胎竟然還瘋狂追求過前輩,也不照照鏡子。”

    ……

    秦世移開目光:“看來你記性也不錯。”

    聊起學生時代的八卦讓溫簡寒輕松許多,甚至笑得有點原形畢露:“那怎么可能忘呢?他還在圣誕舞會對您當眾告白,笑死人了。”

    圣誕舞會。的確有那么回事。

    當時秦世得意忘形,故意嘲弄林羽鹿的感情見不得光,逼他做出完全不符合性格的大膽行為。

    記憶中,一身寒酸的小鹿站在奢麗的宴會廳里簡直快嚇傻了,雪白的臉憋得通紅,始終不敢抬起頭來,可愛又可憐。

    被取悅到的秦世故意俯身看他,離得很近。

    以為要被親吻的林羽鹿微微抬頭,卻只得到毫不掩飾的嘲弄笑聲。

    不僅秦世笑了,在場的學生全都笑了。

    也正是在那夜,喝醉的林羽鹿被秦世折騰整夜,次日卻依然被告知做|愛不是戀愛,是他自愿獻身的愚行。

    而今再回想起來,可能那就是壓垮小鹿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此后,爭吵、分離……長別四年。

    只在瞬間,秦世的記憶就再度慘烈地復蘇了一次。

    他心神恍惚之際,只聽到耳邊的蠢貨嘮叨個不停:“要我說,被那種乞丐喜歡簡直是侮辱前輩,當時很多人替您教訓他呢。”

    “教訓?”

    秦世一時間未懂這詞,但又很快懂了。

    可能事實并非外公斷言的那樣,是討厭自己的人報復到了林羽鹿身上。

    恰恰相反,全怪自己。毫無意義的鋪張與大方換來無數舔狗,傲慢和殘忍也被那些家伙無恥學去,通通化為羞辱小鹿的利刃。

    心像被撕裂了個口子,無法順暢呼吸。

    整晚最明顯的夸張笑意出現在秦世臉上,他打量溫簡寒:“你也替我教訓了吧?老實人怎么敢抄襲,老實人只會被騙。”

    那笑鼓勵到醉酒的溫簡寒,他早就不再創作,也并不覺得所作所為的惡作劇是什么大事,脫口而出:“誰讓他沒電腦,在機房寫東西還用您的生日當密碼啊。”

    話音落下,交談便被飛速沖過來的小男孩打斷。

    他粉雕玉琢的臉怒氣滿滿:“你說話不算數!我都等到九點啦!”

    溫簡寒怔愣,對視上秦世同樣回不了神的俊臉,而后裝出慈愛模樣:“小朋友和前輩長得有點像,哈哈。”

    秦世回神:“是我兒子。”

    別說身為秦陸唯一的外孫,就是普通的二十五歲青年,也沒可能擁有這么大的兒子。

    溫簡寒不知該作何反應:“是嗎……真可愛。”

    秦世忽用種相當古怪,甚至很危險的厭惡眼神對視他:“是我和林羽鹿的孩子。”

    …………

    喝了半瓶茅臺的溫簡寒終于意識到自己徹底昏頭了,原本靈巧的舌頭有點結巴:“林、林羽鹿……”

    秦世冷笑:“是我老婆。”

    “才不是,你胡說!我再等你十分鐘!”

    林亦森竟然氣得踢了他一腳,扭頭就跑。

    纖塵不染的西褲上瞬間留下個小腳印。

    秦世沉默地目送小森跑向保姆,再打量溫簡寒的時候,已經完全調整好情緒似的,重新淡笑詢問:“你也聽到了,只有十分鐘,細說機房的事,嗯?”

    *

    縱然外公從未教過,殘酷的現實也很容易為秦世闡明這樣的道理:窮人的悲喜遠不及一粒塵埃,他們很多時候未必明白為什么,便被荒唐的命運輕而易舉地碾碎了。

    如果費了好大的功夫,方才搞清楚林羽鹿究竟受過什么委屈,他也尚可接受。

    結果,不過幾句打聽、一場飯局、幾句笑談……

    就能把血淋淋的真相鋪開來看。

    察覺到手有些顫抖,秦世終于深呼吸了下,回神看清窗外的街景。

    “那個跟你聊天的叔叔,看起來好討厭的樣子。”

    小森在身邊的兒童椅上發出抱怨。

    秦世回答:“不用叫他叔叔。”

    小森不明白:“那叫什么?”

    背著林羽鹿,秦世又開始亂教:“他從前對小鹿不好,所以叫他狗東西。”

    聽到這話,小森立刻氣呼呼地學了句:“狗東西!”

    天真無邪的童音,仿佛在罵身邊同樣可惡的父親。

    不老實地扭動了下,小森又追問:“真的帶我去看爸爸嗎?”

    秦世挑眉:“什么時候騙過你?”

    這話讓林亦森稍微開心了下,又郁悶:“我想和爸爸住在一起……”

    ……

    “我也想,”秦世哼道,“人活著不是想要就有,學會接受現實吧你。”

    小森瞪他,頭一次發出質疑:“為什么爸爸不喜歡你了?為什么他不能一起住在大房子里?你是不是干了壞事?!”

    秦世瞧向他明亮的眼睛,半晌才道:“嗯,我犯了很多錯誤。”

    “爸爸說犯錯誤改正就好了,”小森繼續質疑,“你就不能改改嗎?”

    秦世笑得難受:“是很大的錯誤,改了他也不信。”

    這話讓小森苦惱思考過幾秒,又開始搬出林羽鹿的教育:“爸爸還說,行勝于言!”

    ……

    秦世應聲,故意用力捏了下他的圓臉。

    “我要告訴爸爸你欺負我!”小森吃痛不滿,連續發動攻擊:“你好沒用!別的小朋友都和爸爸媽媽住在一起!只有我們兩個沒人要!”

    真不知該怎么應付這家伙了。

    秦世走神片刻,學著小鹿的說辭安慰:“我會努力的。”

    沒想到,林亦森竟真悶悶地安靜下來,顯得無限委屈。

    *

    城中村的夜以安靜居多。

    白日翻譯得太累,林羽鹿本已抱著書在柔軟的沙發上淺睡了,隱約聽見開門聲,又茫然睜眼。

    備用鑰匙是被秦世強行要走的,以擔心他暈倒了沒人管之類的理由。

    當時學長保證過絕不會隨便過來,后來也真沒輕易打擾,以至于林羽鹿漸漸忘了這件事。

    今夜忽遭拜訪,莫非是喝多了來鬧事?

    他警惕地心生疑竇。

    “爸爸!”

    幸好先跑進門的是小森。

    “怎么不在家好好睡覺?”

    林羽鹿摸摸兒子的頭,轉而抬眸觀察正在關門的秦世:應該挺清醒,看打扮是又去應酬了,二十多度的天氣穿著西服也不嫌熱。

    好心地幫忙打開空調冷風。

    誰知秦世立刻伸手關掉,也沒多數落什么,只脫下外套,卷起襯衫袖子,站到冰箱前默默地補充起里面的水果蔬菜。

    安靜到詭異。

    小森爬到沙發上撒嬌:“有爸爸的地方才叫家,我想和爸爸住在一起,我好想你。”

    林羽鹿努力解釋:“我現在身體不好,你還小呢,需要人照顧。”

    小森擰巴起表情。他模糊地懂一些事,又不全懂,只覺得所有不爽都是秦世的錯,不由朝他的方向使勁蹬腿空踢。

    “不許這樣,”林羽鹿忍不住把兒子摟在懷里拍了拍,“你要聽話。”

    小森委屈:“我聽話的,我英語課拿了一百分,壞爸爸說我今天可以睡在這里。”

    “明早蘇薇來接他上學。”

    秦世終于解釋了句,又在門口的袋子里翻出浴巾和兒童睡衣,動作頗顯生疏。

    看樣子是打算給小森洗澡。

    林羽鹿努力支起身子:“我來吧。”

    “坐好,別害得我等下還要伺候兩個。”

    秦世這樣拒絕著,就把林亦森拎去衛生間。里面很快傳來嘩嘩的水流動靜。

    棉花糖有些擔心地在門口喵了聲,歪頭望向主人。

    林羽鹿淡笑,總覺得幾日沒見的學長有些奇怪,卻又講不出到底哪里怪。

    *

    終于把小祖宗安頓好,夜又深了幾分。

    林羽鹿幫兒子蓋好毛巾被,不安地望向坐在書桌前的學長。

    “我等下就回去,緊張什么?”

    秦世嗤笑。

    林羽鹿指指他的襯衫袖子:“你衣服濕了。”

    秦世沒在意,只問:“今天還吐嗎?”

    林羽鹿遲疑點頭。

    “五周多了,”秦世有些不忍,但還是選擇直面該勸說的時刻,“現在做手術,損傷是最小的,否則等以后再出意外,又得要你半條命。”

    其實早就預料到這些理智說辭,但依然心酸。

    林羽鹿淺淺移開目光:“不是每天都要給女兒打電話嗎?又不想要了?”

    “你明明知道,我只是想讓你乖乖養病,”秦世始終望著小鹿,似有很多話想說,但最終唯剩苦笑,“她來的不是時候,比不得你身體重要。”

    善良無藥可醫。林羽鹿低頭握住手指:“等下次見陳醫生,聽聽他怎么講。”

    如果不曾那樣胡作非為,是不是現在理應愛情美滿,兒女雙全?

    不切實際的想象飄過秦世的腦海。

    恨自己。

    眼前活生生的、滿臉沮喪的小鹿,終于讓秦世意識到:今晚始終糾纏在心頭的痛意為何物。

    愧疚與心疼都太過傲慢了,身為罪魁禍首,遠沒資格如此高高在上。

    他努力調整過情緒,盡量表現如常:“復診那天早點出門好嗎?帶你去看話劇。”

    這邀請讓林羽鹿別扭,感覺搞得像約會似的,立刻想要拒絕。

    但太善于投人所好的秦世馬上勸道:“是些小劇團準備參加戲劇節的作品片段,雖然不夠精致,卻很豐富,能幫你開拓視野,總坐在書房里胡思亂想,是寫不出好東西的。”

    這話當然很有道理,林羽鹿遲疑:“可是……”

    秦世使出殺手锏:“有個兒童劇給小森安排了角色,若是排得順利,到時候可以去劇院演出,你不想先瞧瞧嗎?”

    徹底被戳中軟肋的林羽鹿終于眨眼:“那好吧,是什么角色?”

    秦世在手機上翻出定妝照給他瞧。

    誰曉得林羽鹿剛接到手里,沒拿穩,險些將其摔掉。

    是反應很快的秦世俯身撈住。

    毫無預兆的晃神之刻,他竟然順勢離開椅子,埋頭到了林羽鹿的腿上,用力抱住他的腰。???

    彼此夸張的身高差讓這個姿勢很別扭,別扭到小鹿根本不敢掙扎,石化過兩秒才輕輕地碰了下秦世的肩膀:“學長,你是不是又喝多酒了?”

    秦世不回答,甚至微微發抖。

    “你怎么了?”林羽鹿非常不安,摸住他的短發擔心道,“沒事吧?身體不舒服嗎?”

    低啞的聲音終于響起,是極度陌生的懇切。

    “小鹿,我余生都會好好保護你,無論你怎么看待我。”

    聽到這話,林羽鹿有一瞬間以為自己的絕癥徹底沒救了。呆滯過幾秒,才明白是學長情緒發作,不由松開手:“別說這種傻話,我也發過關于一輩子的誓呢,結果不還是只過四年就不作數?人生遠比我們想象得不可預料。”

    “如果我食言,就讓我活不過四年。”

    秦世竟然抬頭這般回答。

    林羽鹿知道怎么應付他的傲慢和惡劣,卻對這種賴在面前的瘋言瘋語無所適從,充滿無奈的琥珀眼眨了下:“把話收回去,住嘴。”

    沒想到秦世竟然真的不再吭聲。

    不知何時被吵醒的小森探過頭來,大眼睛充滿好奇:“你們在干什么?”

    簡直太尷尬了。

    林羽鹿慌張拽起秦世,把西服和車鑰匙胡亂交付:“回家吧,我不能太晚睡。”

    沒像往常那般胡鬧,秦世只將個小東西塞到他手里,便悻悻地開門而去。

    一下子少了個人高馬大的家伙,狹窄的屋子終于寬敞了起來。

    林羽鹿本以為收到了什么不合時宜的禮物,垂眸瞧了瞧,竟只是顆晶瑩透粉的水果糖。

    第42章學籍 成績優秀,品學兼優

    只要足夠倒霉, 走在路上都會被招牌砸暈。

    那晚溫簡寒被秦世一嚇,當場便酒醒大半,因實在無法接受他變態的道歉請求, 又害怕為這種小事吃上不必要的官司, 所以連認罪都改口,便倉皇逃走了。

    始終如看戲般的秦世依舊笑吟吟的, 阻攔都沒阻攔。

    溫簡寒又害怕,又慶幸,甚至打算當幾天縮頭烏龜, 先離開東港再說。

    結果僅僅兩日過去,現實便給他迎頭一擊——

    溫家在兩岸的公司毫無預兆間同時被查稅, 父親那邊資金鏈出現大問題,就連他自己也因涉案而被停了銀行卡, 半分錢拿不出來。

    原本還在擔憂做不了人上人,結果……

    猛然事發,連做個人都難。

    后悔。真的后悔。

    只要多在東港混些時日, 就能聽說秦世多了個兒子,且又在給情人治病的八卦, 那樣也就不至于腦袋發熱、胡說八道了。

    這回溫簡寒別無選擇, 唯有硬著頭皮拜訪天華娛樂,連車子的加油錢都是借的。

    前臺小姐美貌又溫柔,被帶進總裁辦公室時,秘書也立即端來進口水果和噴香咖啡。

    鴻門宴不過如此。

    見秦世正在獨自打臺球,溫簡寒不安地靠近:“前輩, 那晚我酒喝多了,全是胡說的。”

    一桿出去,球穩穩進洞。

    秦世嘖了聲。

    溫簡寒更加緊張:“求前輩別為難我了, 我——”

    “這話什么意思?”秦世終于瞥向他,“說點我聽得懂的。”

    和很多家境良好的名校子弟一樣,溫簡寒亦是溫室里經不起折騰的植物,他一時窘迫至極:“我不知道前輩和林同學的關系,以為前輩討厭他,才信口雌黃。”

    “停,”秦世忽用臺球桿戳住這家伙的下巴,“少跟我扯這些,你以為我是在向你取證嗎?再問你一次,道不道歉?”

    ……

    溫簡寒嘴張了幾次,回答不出像樣的話來。

    秦世拿桿子不輕不重地抽了下他的臉,冷笑:“還沒想清楚嗎?那就滾蛋。”

    不過就是學生時代的一篇小說而已,溫簡寒早就不寫東西了,更何況當年林羽鹿最后選擇主動退學,根本就沒因這事受什么公開處分……

    想到懸崖邊的家庭和看不見光的未來,這家伙終于服軟:“我可以向林同學道歉,這本來就只是場惡作劇,沒想到影響他這么多年,但前輩你也不能太羞辱人,我也是有尊嚴的。”

    話音落地,辦公室鴉雀無聲,只有始終坐在沙發角落的古怪助理探頭探腦。

    對上秦世眸內的晦暗,溫簡寒心虛低頭。

    他全無半點防備,猛然間竟被揪住脖子,腦袋直接狠狠地砸到了臺球桌上!

    轟然的劇痛和隨之而來的眩暈太過猛烈,溫簡寒一時間感知不到四肢的存在,更不知自己已經蜷縮在地毯邊,涌出狼狽的鼻血。

    原本還在吃瓜的許皓被嚇到跳起來,飛跑到場檢查傷勢。

    秦世仍陰沉地盯住他半眼都不曾瞧上的人,臺球桿無情地戳進溫簡寒染血的嘴巴:“現在能去道歉了嗎?還是你想再等等看,看你們這些賤人到底能有多慘?”

    “老板老板,你冷靜點!”

    許皓驚慌阻攔。

    哪怕是青春期,這位大少爺也從來沒與人動手過,反正他只要瞥去眼神就能心想事成,所以永遠優雅從容。誰能知道偏今天發瘋,真怕不打則已,一打就是條人命。

    秦世推開許皓,再度冷聲威脅:“你做了什么,那些人又做了什么,還有哪位老師故意刁難林羽鹿,限今天給我說明白。你可以不道歉,只要你有種不后悔。”

    “行了行了,我跟他聊。”許皓壓低聲音,“你再搞出事來,小鹿會怎么想?”

    臟掉的球桿被丟到地毯上,秦世未再多言,終于走了。

    *

    難怪北方人都愛往溫暖的南方跑,短暫的冬季剛過,便是暖洋洋的滿城花開。

    醫生囑咐林羽鹿不能總悶在屋子里,他便會趁著天氣好的時候,牽著繩子下樓遛貓。

    打小便流浪的棉花糖竟非常配合,只偶爾遇見蝴蝶才會忍不住野性,小老虎似的往上飛撲,憨態可掬。

    見路邊人不多,實在倦了的林羽鹿松了繩子,在陰涼處找到個石凳落座。

    小巷街角賣葡萄的老奶奶生意不佳。

    要不然……走時買兩串吧?應該拎得動。

    林羽鹿瞇著眼睛暗想。

    誰知歲月靜好之際,安靜的窄路盡頭忽傳來有些刺耳的轟鳴。

    顏色清新的薄荷綠跑車飛速來到眼前。出現在這種窮街陋巷的地方,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林羽鹿略顯遲疑,在車門打開的瞬間發出質問:“不是明天復診嗎?”

    一身休閑裝的秦世像是沒去上班的樣子,走出來便微笑:“幼兒園要開家長會,本來不想麻煩你,不過也許你愿意去聽聽?”

    隱隱感覺學長總在拿小森當借口,林羽鹿卻不忍拒絕:“……家長會你就不能低調點?”

    “是你兒子說放學要坐這輛,我有什么辦法?”秦世顯得相當無辜,把棉花糖捉回來后,又蹙眉打量,“你怎么能一個人在外面走?”

    ……

    林羽鹿瞧了眼兩百米外的家,沉默半晌,忍不住戳破窗戶紙:“學長,你不是安排人跟著我了?我有感覺。”

    秦世拒不承認:“沒有的事,上車,要遲到了。”

    話畢他試圖攙林羽鹿起身,見被拒絕,又繞去打開副駕駛的門,貼心到像被換了靈魂。

    無奈落座后,林羽鹿正在好奇觀察這輛超跑的車內空間,猛然感覺秦世身子湊近,肌肉熱度驚人,不由嚇得貼向車窗。

    “你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不好?”秦世不滿地提示,“安全帶。”

    林羽鹿郁悶:“我自己會。”

    可惜他不會。那根結實的帶子怎么拽也拽不開。臉色逐漸漲紅。

    瞧過半晌的秦世終于還是湊過身來,一下子便穩穩扣住。

    短暫地曖昧貼身,鼻息間嗅到清淡的古龍水味,要是年少時早就偷偷竊喜了。

    跑車輕松發動,瞬間便飛沖出去。

    林羽鹿感覺到氣氛略顯尷尬,換話題道:“你好像很久沒抽煙了。”

    秦世漫不經心地扶著方向盤:“找到了替代物。”

    林羽鹿略顯懷疑:“什么?”

    秦世在旁摸索了下,滑開個小鐵盒,伸手遞到他面前。

    本能地接到兩顆,原來是普通的壓片糖。

    林羽鹿眨眼,只好默默含住,唇齒間瞬時溢滿青提的香氣。

    秦世莫名問:“過期了嗎?”

    ……

    愣了下,意識到學長在暗示什么,林羽鹿沒法回答。

    好在秦世也只哼笑了聲,并未咄咄逼人。

    *

    國際幼兒園的確在舉行家長交流會,進門便能看到五顏六色的鮮明標語。

    負責接待工作的林亦森未等車子停好,便興奮地在旁跳躍:“小綠!我要坐小綠去兜風!”

    秦世無情關門,拎起他教訓:“先讓我聽聽你表現怎么樣,老實點。”

    “我表現好著呢,”小森掙扎地朝林羽鹿伸手,“爸爸抱。”

    秦世不準:“他抱不動你了。”

    小森退而求其次:“那我要抱棉花糖!”

    林羽鹿正微笑走神時,旁邊笑容滿面的外國女教師不禁感慨:“多么幸福的一家啊。”

    本想反駁這種判斷,但兒子就在身邊,逼得小鹿只得沉默,扭頭朝教學樓邁開步子。

    結果正開心擼貓頭的小森卻抬頭說明:“不是的,我生病的爸,沒用的爹,他們已經分居多年啦,我們是破碎的一家。”

    這熟練的網絡腔調讓秦世不敢置信:“誰教你的?”

    小森乖乖報告:“許皓叔叔!”

    *

    完全倡導鼓勵式教育的幼兒園當然不會說孩子的缺點,但家長會上,超聰明的小森仍舊是得獎章最多的那一個。

    加之這只小孔雀偏愛表現,和最漂亮的小姑娘一起充當雙語主持人,全程不知聽了多少掌聲和夸獎,一副恨不得將活動開到半夜的得意模樣。

    林羽鹿覺得好笑又欣慰,會后,他趁著秦世和班主任交流的功夫,把上次沒來得及參觀的各類教室依次看去,越發感覺放心。

    見走廊的光榮榜上有林亦森的照片,忍不住拿出手機拍下。

    正入神時,身后忽傳來驚喜問候:“小森爸爸?”

    林羽鹿轉身,見是之前幼兒園的王梓喬老師,不由驚喜:“您怎么在這里?”

    “是秦先生邀請我來工作的,他怕小森不適應新環境,”王梓喬很坦誠,“其實以我的資歷不足以被錄取,但既然得到了機會,我肯定好好工作!”

    早就知道,只要秦世樂意,他太有辦法讓大家都滿意。

    林羽鹿回神微笑:“加油!要是小森有什么情況,記得微信跟我講。”

    “好的,”王老師小心翼翼,“聽說你生病了?”

    不習慣被過度關心的林羽鹿立刻掩飾:“好得差不多了。”

    “但還是要注意保養,看你消瘦很多,”王老師趁機美言,“秦先生真的是個大好人,年輕有為,幽默隨和,還長得那么帥!配林先生再適合不過!”

    ……

    夸秦世很正常,但最后一句完全暴露了立場。

    林羽鹿失語:“學長逼你說的嗎?我和他沒關系。”

    王梓喬眼神微飄,轉而便笑著走掉。

    察覺到身后異樣的存在感,林羽鹿回身,果然對視上秦世的眼眸。他把手機揣進兜里:“家長會開完啦,我得回家休息,再見。”

    “一起吃頓飯,不會耽誤太晚,”秦世神色微妙,“我有禮物送你。”

    真是轉性了,以前就算施舍什么也絕不會承認算是禮物的。

    林羽鹿搖頭:“學長你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這樣不好。”

    “這飯不吃你肯定要后悔的,”秦世勾起嘴角,“再說也不方便叫那些老朋友多等。”

    老朋友?

    林羽鹿滿眼茫然。

    *

    的確是相當用心安排的晚餐。

    靜如隔世的舒適包廂之內,如仙子般的服務員端上一道道藝術品般的粵菜。

    模樣精致也就罷了,味道也新鮮美味沒得挑,讓林亦森小肚子都吃圓了兩圈。

    倒是病弱的林羽鹿沒碰多少,努力喝過半碗湯后,便默默地掏出盒子開始吃藥。

    “謝謝學長招待,但你又騙我。”

    他顯得有些疲倦,畢竟經歷這么多坎坷,也很難再因秦世刻意的貼心而有所動容。

    “送小森回去休息,”秦世淡定吩咐,等著孩子被抱出門,才理直氣壯地質問:“哪有騙你?”

    林羽鹿反問:“禮物呢?老朋友呢?學長你總是——”

    他話沒講完,剛合上的門便被推開,依次進入幾位萬萬意想不到的男女,嚇得小鹿瞬間起身。

    來者皆是系里的學長學姐,甚至還有當年的輔導員。

    他們皆面色忐忑,特別是打頭的溫簡寒臉都腫歪了,見面就直接跪倒,深深地埋下身子顫聲:“林同學,四年前是我拷走了你的劇本,把它改編成小說發表到雜志上。后來你拿劇本參加香港大學生編劇比賽,也是我匿名舉報的你,求你原諒!”

    依然坐著喝茶的秦世冷笑:“怎么就原諒了?能不能真誠點?”

    溫簡寒全身一抖,竟狼狽地爬到林羽鹿腳邊:“是我犯賤,看大家都在欺負你,以為秦世學長不喜歡你,就也故意惡搞你,當時拿到三千五百元港幣的稿費,都被我請客吃光了!你是無辜的,做賊的是我,現在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原諒我吧!”

    話畢他又開始自抽耳光,聲聲脆響。

    林羽鹿已經害怕到貼緊墻壁,此刻終于緩慢回神,不敢相信地望著他,又緩慢地望向其余人。

    真不知受了什么威脅,那些大學前輩包括老師紛紛鞠躬,爭先恐后地承認起過往惡行。

    嘲諷,造謠,污蔑,偷他為數不多的東西當垃圾丟開,故意漏掉通知,往被褥上潑涼水,往暖壺里丟瀉藥……

    那些幼稚的、齷齪的、想沒想過的壞事情,漸漸激活了林羽鹿灰暗的記憶。

    他自認為從不討人喜歡,永遠霉運纏身,而今長大再回首,才遲遲地明白:原來是被霸凌了嗎?就因為自己纏著受歡迎的秦世,就因為自己是個沒有背景的孤兒?

    很心痛的錯愕感,漸漸被溫簡寒清脆的巴掌聲打散。

    林羽鹿見他鼻血都濺了出來,不由驚慌喊道:“別打了!你腦子壞了嗎?”

    “我年少無知,真的沒意識到這么做對你有多大傷害,”溫簡寒痛哭流涕,“現在我遭了報應,知道錯了,求你原諒……林同學,你想怎樣都可以,只要你能原諒我!”

    他反反復復要求原諒,猶如在強調什么魔咒。

    林羽鹿望向笑意微妙的秦世,逐漸明白了這話的真實含義。

    如果今晚自己不肯原諒,那這些人還會繼續受到學長的折磨,代價可能遠超想象。

    溫簡寒磕頭哭泣道:“林同學,如果時光倒流……我肯定不那么做,是我毀了你的心血和清譽……”

    哭著哭著,他便試圖抓住林羽鹿的褲子。

    “別碰我!”

    林羽鹿再度被嚇得逃開,本就慘淡的小臉更加錯愕慌張。

    為什么大家覺得讓反派跪地求饒會很爽呢?真實發生的時候,只覺得惡心,只是再不想沾邊。

    他咽下口水,終于吩咐:“你要公開向我道歉。”

    “好好!”溫簡寒如夢大赦,痛快保證道:“我的微博和INS都會永遠置頂道歉視頻,我還會在香港和東港登報致歉,真的!”

    “那……你走吧,”林羽鹿試著弱弱地吩咐,望向那些仍鞠著躬的狼狽的人們,“你們快走吧!”

    真好使,一分鐘不到,除了地上的血跡和眼淚,什么都沒留下。

    稍微松了口氣,小鹿終于重新發懵地瞧向秦世,根本不曉得該講什么才好。

    *

    春日江風微溫,但肩頭還是被輕輕披住暖意。

    伸手一摸,是不知從哪來的羊毛圍巾。

    飯后在餐廳陽臺看夜景的林羽鹿回神嘆息:“學長,我明白你的心思,但別再找那些人來認錯了,怪可怕的。”

    “善良小鹿,便宜了他們,”秦世哼道,“就應該好好扇他們幾巴掌。”

    “我只想打你,”林羽鹿難免郁悶,“說來說去,那些人不還是因為你嗎?雖然你并沒有指使他們的意思。”

    秦世側身:“那你打吧。”

    ……

    林羽鹿抬眸,又移開目光。

    秦世笑得毫無緣由:“我也想痛哭流涕跪在地上求你原諒,讓你給我個解決方案。”

    “為什么不信呢?我真不埋怨你,況且你還救了我的命,”林羽鹿有點沒精神,瞇起眼睛眺望遠方,“再說學長可做不出這么丟人的事來。”

    秦世挑眉:“那你還是對我認知淺薄了些。”

    說完他真朝林羽鹿走了一步,幾乎肩貼著肩。

    已經受過不少驚嚇的小鹿本能后退,生怕面前再度上演苦情戲碼。

    好在秦世只遞來個快遞文件袋:“收好,這才是禮物。”

    熟悉的藍底白字設計,曾裝載過林羽鹿十七歲時關于未來的所有暢想。

    他遲遲意識到了真相,打開袋子的手有些顫抖,再去讀那蓋著公章的英文通知時,更如做夢般頭腦空白。

    “林羽鹿同學:經我校教務徹查,已證明2021年初關于你在香港大學生戲劇征文比賽作弊的控告子虛烏有,現追評你的作品《梨白》為征文二等獎,并推薦給香港戲劇學會。此外,調查證實,我校文學院輔導員楊榮奇違背師德,迫使你退學離校,已作辭退并永不錄用處理。林同學在校期間成績優秀,品學兼優,為我校棟梁,現校董事會議決定,若林同學愿意回校繼續學業,將即刻恢復學籍,并免除學費,期限永久。”

    很公事化的詞句,很不同尋常的補償。

    做夢都未曾想過這幕的林羽鹿久久不能出聲,眼瞼明顯微紅。

    “學校官網也會發通知的,到時候大家就都知道你被冤枉了,”秦世忍不住揉了下他的銀發:“等病好后,放下負擔,去做你喜歡的事,我沒有任何控制你的意思,不用總那么怕我。”

    林羽鹿輕聲開口:“學長,其實你不用……”

    “跟我沒關系,”秦世阻住他那些不爭不搶的謙虛:“這本來就屬于你,是你十年寒窗應得的,受害者永遠不需要選擇寬容,嗯?”

    明明想著不要去在意對方任何愧疚之舉,但這個文件袋還是讓林羽鹿心生感動,感動之后,心內的陰云隨之輕松不少,就連眉宇間柔弱的憂色都淡了許多。

    心里浮起聯翩感慨,林羽鹿最后只認真道:“還是謝謝你。”

    “謝就不用了,”秦世靠在欄桿邊輕笑,“但我也的確花了大功夫,最好能賞我點什么。”?

    林羽鹿尚未聽懂,手腕就被強行拉起來,直接扶到那張總是笑著的俊臉上。

    “這是什么play啊?要揍就用力點,”許皓不合時宜地出現,報告道:“溫簡寒家——”

    已經看明白小鹿并不享受所謂報復,秦世打斷:“是他咎由自取,不管了。”

    “哦,”許皓又提醒,“下個月董事長生日,七十五算個整數,他說帶上小森露面,所以得好好辦。”

    秦世應聲:“知道了。”

    林羽鹿并不太懂有錢人的規矩,但秦陸愿意把外孫的存在公之于眾,總是件好事情。因不想再多打擾他們聊正事,便拉下圍巾打算告辭。

    秦世忍不住追上去:“小鹿,到時候你也來吧。”

    “不太方便,”林羽鹿搖頭,“不過還是祝老人家身體健康,到時候幫我轉交下禮物。”

    話畢他又強調:“我已經打車了,不用送的。”

    消瘦的背影毫無留戀地離去。

    許皓眼神略顯幸災樂禍,又在被老板怒視回來后輕咳:“完犢子了啊,就算辦妥學校的事人家也沒心軟。”

    秦世冷哼:“我不是為了讓他心軟,你少點陰謀論。”

    “都怪你把我帶壞,”許皓上下打量,嘖嘖道,“說來最近也夠殷勤了,關系一點都沒好轉,有可能單純是你人老珠黃,沒啥魅力了吧?多久沒去過健身房了?”

    話畢他又故意壞笑:“畢竟是我也選陳醫生那款,穿白衣的謙謙君子多養眼。”

    “滾遠點,趕緊下班,”秦世略顯不耐煩,“誰都像你這么膚淺?”

    許皓無所謂地伸著懶腰離去。

    待到身邊無人,秦世才目露狐疑之色,打開手機的前置鏡頭,摸著下巴認真觀察了起來。

    第43章前行 我會努力找到出路的

    嶄新的復學通知被放在茶幾上, 燈一照,閃閃發光。

    來坐客的陳敬軒不禁嘆息:“姓秦的總算做了件好事,這樣你也可以繼續讀書。”

    然而林羽鹿眼中并無喜色, 反倒茫然:“今天看到那位本來很驕傲的溫學長哭著亂爬, 像條狗,我覺得好害怕。”

    “怕什么?”陳敬軒敏感地猜測, “怕你和秦世的差距?”

    林羽鹿眨眼:“自從在泰國找到我,學長就一直待我特別好,從來沒有人對我這么好過。我知道他愧疚, 可今天我確認,他可能真的有點喜歡我了——不是幻覺的那種。”

    陳敬軒態度清醒:“不足為奇, 哪怕秦世金枝玉葉,也從未有人像你這般對待過他。”

    “我現在病著, 收入也不穩定,依然和乞丐沒什么兩樣,”林羽鹿垂下長而密的銀色睫毛, “學長嘴上說讓我自由,可他想給我塞滿家具就塞滿家具, 想帶我出去就帶我出去, 想讓我復學就能復學,什么都是他想要,我的拒絕他根本聽不到。”

    “雖然有點可惡,但也都是為你好的,”陳敬軒難得勸了句, “任何人改變自己都極難,像他那種自大狂怕是難上加難。”

    林羽鹿笑意苦澀:“學長全是為了照顧我,讓我開心振作起來。可……”

    陳敬軒問:“可你有自己的想法, 對不對?”

    “四年前,我的世界里好像只有他,以至于遲鈍到別人霸凌我,我都意識不到,”林羽鹿陷入回憶后語調溫柔了許多,但轉而又顯出悲哀,“可現在,我已經沒有辦法滿心滿眼都是學長,全靠著愛意生活了,這種情況下,接受無微不至的照顧實在太荒唐。”

    “別較真,”陳敬軒依然憤憤不平,“那是秦世欠你的。”

    林羽鹿眨眼:“我沒這么覺得。而且他那點喜歡,也會隨著我的好轉逐漸黯淡。”

    “你是我見過最倔的傻瓜,”陳敬軒追問,“所以現在想怎么樣呢?為了證明自己不能成為籠中的金絲雀,就不去上學讀書了?”

    林羽鹿的反問略顯奇怪:“你總在東港幫我孕檢,是收了學長的好處嗎?”

    “的確很想收,他太知道別人要什么,”陳敬軒直言不諱,“但收下,我也就沒你這個朋友了。”

    林羽鹿用手指搓搓褲子,顯得有點不好意思:“那……你能暫時假裝我男朋友嗎?”

    這問題實在突兀,陳敬軒差點被口水嗆到。

    “我現在真不想和學長保持太復雜的關系,”林羽鹿為難道,“可他好像只疑心你,而且我也找不到別人幫忙。”

    陳敬軒無可奈何:“真怕被秦世給殺了。”

    林羽鹿斂眉:“不會的,學長只會傷自尊,不理我,這樣正好清凈。”

    他又保證:“等病情穩定就好啦,這段時間我會努力找到出路的,至于復學……目前失去那種動力了,還是想繼續寫劇本。”

    陳敬軒不解:“你所謂的出路,包括離開東港嗎?真舍得小森?”

    林羽鹿尚未回答。

    陳敬軒突然臉色一變,探身用力掰開他的腿。

    被驚到的小鹿尷尬低頭,琥珀眼瞬間張大。

    血。好多血。

    *

    愛是什么東西,凡夫俗子總想求個答案。

    其中必有情,讓人念念不望。其中必有欲,惹人魂牽夢縈。

    但應不止于此。絕對不止于此。

    解決完港大的爛事,秦世終于去了塊心病,本打算回家早點休息,但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睡意全無。

    給小鹿發送的晚安未被理睬。

    等待的過程中,他不自覺地翻閱過和林羽鹿所有的微信記錄,情緒起伏不定,忽又起身找出舊手機,倒在床邊再讀大學時彼此沒營養的聊天對白。

    入了魔一樣。

    那時的小鹿真單純啊,收集到好多可愛的表情包,每天早晚都準時問好。

    而自己呢?只是偶爾想起才回復一條,卻也總能在一分鐘內得到響應。

    十八歲的林羽鹿,是否每時每刻都懷著期盼,直至最后陷入絕望……

    秦世原本順暢的胸口又開始悶痛,煩到無解。

    他轉而出現在衣帽間,嘗試搭配明天去復檢時穿的衣服,很快,華服與名貴的配飾便散落滿地,一如根本無從收拾的心情。

    正胡鬧時,陳敬軒的電話忽然打了過來。

    那醫生向來敵意深重,絕沒可能主動聯系。

    秦世瞬間便猜到了殘酷的答案。

    *

    未足三月的胎兒本就很難保全,更何況還是在位男性絕癥患者的腹中。

    沒有任何人相信林羽鹿可以順利生下這孩子,但毫無預兆間,就在孕檢的前夜它自行消亡,還是太值得痛心了些。

    秦世一路飆車趕到醫院,陳敬軒已經利落地安排好所有,正站在病房外對護工嚴肅叮囑。

    “小鹿怎么樣?”

    他焦慮地上前追問。

    陳敬軒支走護工,淡聲解釋:“屬于自然流產,問題不大。但鑒于身患癌癥的特殊狀況,這半個月需要留院照顧。”

    話畢他見秦世還是失魂落魄地不動,又冷笑:“說多了你也不懂,還想知道什么?”

    秦世回神蹙眉:“你對每位病人家屬都這種態度?”

    “家屬?你自封的?”陳敬軒故意拋下冰冷的話語,“不覺得這個孩子沒了,對小鹿是份解脫嗎?但凡有點良心就別再煩他。”

    話畢他便插著白大褂的兜,面色糟糕地走掉。

    實在可惡至極,但沒空跟他啰嗦。

    秦世調整了下呼吸,盡量恢復冷靜的表情,輕輕推門而入。

    原本剛有些生機的小鹿又躺在了滿是消毒水味的被子里,臉色慘如冬日寒月。

    “感覺怎么樣?”秦世坐到床邊,小心地撫摸住他的手,“哪里痛?”

    林羽鹿虛弱搖頭:“白天小腹有點漲,流產的時候倒沒感覺,現在才開始腰酸背疼。”

    “不該叫你去開家長會,”秦世的大手有點顫抖,“上樓下樓,肯定累到你了。”

    太習慣學長趾高氣昂的樣子,那雙修美的眸子如此沮喪,實在陌生。

    林羽鹿輕聲安撫:“不用自責,可能……它是知道我們不準備挽留,就選擇自己離開了。”

    無法言喻的復雜情緒在秦世心中翻涌,如黑夜遠海,他見林羽鹿的眼眶泛紅,更加不舍不忍,試圖觸碰那清瘦的面頰。

    但林羽鹿卻默默側開,手也趁機收回被子。

    有足足兩分鐘,彼此都沒講話。

    林羽鹿憋住血淚,拼命顯得云淡風輕:“這樣也好,不是本來就計劃打掉嗎?如此一來,我和學長之間就簡單多了。”

    ……

    想起方才醫生的態度,秦世有所意識:“你又想和我劃清界限?”

    林羽鹿沉默。

    “我已經極力在為你著想了,”秦世生疏地展示著誠意,“也不求你回應什么,只想守著你,讓你安安心心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明亮的琥珀眼重新看向他:“不太方便。”

    秦世無奈蹙眉,仿佛已經迷失在這死局里找不到出路。

    并不善于說假話的林羽鹿字斟句酌:“等病好后,我想和陳醫生在一起。如果學長沒有邊界感,會讓大家都尷尬。”

    這話猝不及防,秦世一時間只是怔愣。

    林羽鹿生怕泄露心機,閉眸小聲強調:“這些年陳醫生對我的關懷,沒有任何人能做到,我一直覺得他是醫生,我是病人,越界不好,所以不能對他有所回應。可……從鬼門關爬回來,又覺得那并不算什么大問題,我應該珍惜值得珍惜的人。”

    “你現在就這么厭煩我嗎?”秦世拒不聽從,甚至開始氣惱,“厭煩到我只是想保護你,都不能接受?”

    再說下去,好像又要久違地開始爭吵。

    林羽鹿把臉藏進被子:“的確不太想看到你,每次瞧見你的臉,就會想起不好的回憶。”

    “好!那我就不讓你看見,”秦世終于心態崩了,站起身嘲諷道,“直說不就完了?你和姓陳的姐妹情深演什么演?”

    ……

    聽見門被重重的摔上,林羽鹿無奈地重新露頭。

    毒舌學長,果然稍微一刺激,就會拋開貼心偽裝現原形。

    他恍惚過片刻,終于摸住平坦的小腹,難過地淌下始終在眼眶里打轉的淚光。

    寶寶,來生再見。

    *

    陳敬軒不愧是香港有名的婦產科專家,縱然林羽鹿病痛纏身,但經過他兩周日夜不分的護理,還是順利恢復,并未留下多么嚴重的后遺癥。

    出院那日,私立醫院照舊送來花束,大家和和氣氣地準備拍照留念。

    誰知攝影師還沒調好角度,便被大步走來的秦世打斷。

    自流產當夜不歡而散后,他帶小森來過幾次醫院,但自己卻沒進林羽鹿的病房。

    此刻兩人對視,氛圍未免詭異了起來。

    倒是陳敬軒云淡風輕,故意諷刺:“干什么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來結婚呢。”

    足以出席晚宴的精致西服與時尚發型,著實和醫護人員們格格不入,更何況林羽鹿又穿上了褪色的舊衣服,單薄的布料空空蕩蕩。

    秦世沒講話,伸手就拽走林羽鹿手里的百合,把束顏色美妙到難以形容的玫瑰花塞進他懷中。

    林羽鹿尷尬片刻,把玫瑰遞給陳醫生。

    完全無視于秦世的可怕眼神,陳敬軒換了個位置,直接站在他們二人之間,對著攝影師露出完美微笑:“拍吧。”

    咔嚓一聲響后,眾人立刻逃離了修羅場。

    陳敬軒拿起梨樹下的簡單行李,拉住林羽鹿的手腕囑咐:“回家休息。”

    “你夠了吧?我已經足夠客氣。”

    秦世顯然并未消氣,又或是剛剛再被惹到。

    他調整了下情緒,換成溫和的語氣望向林羽鹿:“前些天是我講話過分,可能我處理那些事情的方法你也不喜歡,以后我肯定不把閑雜人等帶到你面前——”

    林羽鹿中止了他努力反思后的話術:“學長,沒什么以后了。”

    話畢,他便跟著陳敬軒走向等候已久的出租車。

    秦世愣了下,大步追上去擋住去路,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小鹿,我求你告訴我該怎么做,我發誓我能做到。”

    “挺簡單的,你肯定能,”林羽鹿無奈地眨了下琥珀眼,“讓開。”

    第44章出發 「上卷完」

    東港日復一日地變得炎熱。治病的日子乏善可陳。

    多半是受到反復被拒絕的刺激, 自再度出院后,除復診外,秦世的確不再隨意露面, 定期來送小森過周末的人變成了保姆與保鏢。

    但也是自那日后, 每天清晨,林羽鹿家門口都會出現豐盛的便當盒。

    他當然不想接受這般藕斷絲連的關心, 但便當除了食材優質,味道卻算不上合格,米飯上常用醬料畫著童稚的圖案, 歪歪扭扭,一瞧便是小森的杰作。

    舍不得扔, 只得慢慢吃了。

    不知秦世有沒有相信陳醫生變成了“男朋友”,但不喜歡肯定是有的, 因為但凡陳敬軒從香港過來探望,次日的便當主菜就會忘記放鹽。

    逐漸恢復力氣的身體。花盆里茁壯的植物。陸續到賬的翻譯費用。

    生活里開始出現平凡的變化,讓纏綿的病痛不再那般難熬。

    唯獨不同尋常的, 就是秦陸的七十五歲大壽格外隆重,幾乎邀請了大半個娛樂圈的名人和常活躍于媒體的富豪。

    他全程都牽著林亦森的小手, 逢人便夸獎外孫如何可愛懂事。

    全新的繼承人出現, 自然霸占了好久的頭版頭條。

    秦世和林羽鹿的關系簡直是天然的八卦談資 ,同樣未能幸免被曝光。好在除卻余蔓的作品外,再沒小鹿的照片外露,過度神秘,漸漸不了了之。

    已經不再是天真的少年了, 林羽鹿明白:自己小小的露臺之所以無比平靜,是因為秦家有能力把貪婪的媒體隔絕在外。

    這樣也好。

    總之,若非六月的那通神秘電話, 安寧的生活肯定還要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

    當日林羽鹿正在奮力地給棉花糖洗澡,由于他體內腫瘤基本消失,人也精神了不少,按住一只怕水的淘氣貓咪完全不在話下。

    誰知忙忙碌碌間,手機卻響個不停,頗為執著。

    難道出了什么事?

    他只好把貓關在浴室,擦著手擔心接通:“喂?”

    “林先生嗎?不知你本周方不方便,我想和你見一面。”

    耳畔是蒼老而淡定的女聲。

    林羽鹿疑惑:“請問您是哪位?”

    回答石破天驚:“我是尹春年。”

    *

    尹春年,上世紀九十年代就于國際獲獎無數的香港女作家,作品纏綿詭麗、凄艷迷離,風格獨樹一幟,幾乎全被改編成極著名的電影,結果亦是金杯無數。

    她是傳奇,也是林羽鹿年少時的偶像。

    打從身為大明星的大女兒戀愛失敗自殺后,尹春年就不再露面,跟消失了似的只活在讀者的懷念中,而今主動相約,肯定是秦世從中運作。

    縱然心里不敢接受這份太過厚重的禮物,但偶像的魅力比天大。

    次日,林羽鹿還是很沒出息地穿好最體面的衣服,坐上奔赴香港的早班高鐵,生怕叫人家多等一秒。

    圓夢不過如此。

    *

    出身極品書香門第的尹春年畢生逍遙自在,稿費更是拿到手軟,能住在開滿玫瑰的傍山豪宅中自然沒什么稀奇。

    但偌大的宅院內只有一位老仆,還是令人詫異。

    林羽鹿忐忑地被引進茶室,捧住想要簽名的書緊張得要命,一直在心里預演該怎么打招呼才最禮貌。

    恍惚間,有位頭發花白、身姿筆挺的瘦削老婦人出現在玻璃窗外。

    她穿著絲光柔美的華麗襯衫,身下牛仔褲筆直輕松,氣質既雍容又年輕,深邃的眸光更是不同尋常。真瀟灑。

    未等林羽鹿客套,尹春年進屋便道:“阿世說你模樣像我長女,半點不像,她英姿颯爽,明媚動人,從不畏畏縮縮。”

    ……

    之前學長提及總被她臭罵,林羽鹿本不信,現在信了。

    “坐啊,”尹春年這般說著的同時,又投來目光,“眼型倒是別無二致,小狗似的。”

    終于回神的林羽鹿忙鞠躬:“很榮幸見到您!”

    “不必客氣,”尹春年吐槽,“全怪阿世追著給我講你的經歷,本來我也沒興趣見客,他們那些娛樂圈的老板最會編故事。但架不住日日來擾,煩都煩死。”

    林羽鹿尷尬道:“對不起,我也沒什么目的,如果打擾到的話——”

    “是我邀請你來的,他煩歸他煩,你寫的劇本倒是有趣,”尹春年從柜子上拿下一疊文稿,還有幾本書,擺在茶桌邊落座,“這些都是你在泰國時翻譯的?”

    看來秦世真跟老太太聊了不少。

    林羽鹿乖順點頭。

    尹春年感慨:“挺不容易,一個人帶孩子還有這等毅力。”

    很羞恥于承認,當時拼命熬夜翻譯書稿,只是想多賺點錢。現在想來,若非過度透支身體,興許也不會得上要了命的疾病。

    心神恍惚,林羽鹿苦澀微笑。

    “才讀到大二,就能寫英文劇本,”尹春年嘖道,“可惜了,遇上渣男浪費掉天賦。”

    林羽鹿本想為秦世解釋幾句,但思及她大女兒就是因為被始亂終棄才自殺的,又訕訕道:“是為了孩子,我的兒子很可愛,我愛他,所以不后悔。”

    此話讓老人陷入沉思。

    林羽鹿小心翼翼:“對不起,是讓您有不好的回憶了嗎?”

    尹春年還是沒說話。

    “令愛也是一時想不開,過去這么多年,您別太為難自己。”

    安慰的說辭脫口而出,小鹿瞬間想揍自己一拳: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從小報上讀的八卦也可以拿到正主面前高談闊論嗎?

    果不其然,尹春年皺起眉頭:“鶯鶯不是自殺,她為人所害!”

    這話在慘案發生時,老人便常對媒體控訴,但最后也沒什么結果。

    林羽鹿緊張地偷偷摸住衣角。

    幸好尹春年很快又恢復平靜,輕笑說:“阿世挺重視你。”

    林羽鹿語氣干巴巴:“畢竟我們有一個孩子。”

    “得了吧,孩子在那些人眼里不算什么,”尹春年嘲諷,“孤兒寡母被趕出家門的事還少嗎?說到底,射在哪個女人的肚子里不能生?只有當媽的才覺得孩子是寶貝。”

    如此直白的語言讓林羽鹿瞬間面紅耳赤,全然不知該回答什么才妥當。

    被批注過的劇本緩緩推了過來。

    尹春年淡聲道:“有幾處可再考慮。”

    “謝謝!謝謝您!”林羽鹿沒想到她還真出手了,臉上羞澀未褪,便滿眼興奮,“我會好好改的!”

    像在闡述什么家常,尹春年道:“這劇本想法挺不錯,有人想要。”

    誒?

    琥珀眼茫然張大。

    尹春年又看他:“本來嘛,是阿世求我,借我的名義買下。但我給些新導演看過,其中一人最有想法,也很熱情,但價格只能出到十分之一,你怎么考慮?”

    完全自動忽略秦世的部分,林羽鹿認真回答:“可以了解下對方的履歷嗎?最好能當面聊聊,錢是次要的,我想劇本能被送到懂它的人手里。”

    尹春年大笑:“看來阿世是不懂了。”

    林羽鹿為難地勾起嘴角。

    “聽說你之前病得很重,生死過一次,應該也想得明白,”尹春年竟然點起支煙,“少把心思放在男人身上,沒必要沉迷于苦情付出。你活得精彩,追求者自然趨之若鶩,也不差那一兩個有眼無珠的,世界大得很。”

    瞧著這位老奶奶在眼前吞云吐霧,林羽鹿有點懵,但又很快應聲:“知道啦。”

    “其實我找你來,是有個工作機會,”尹春年很直接,“和阿世沒關系。”

    聽到這消息,林羽鹿不由坐直身體。

    尹春年道:“有個晚輩的編劇工作室在加州,專門為高端網劇修改劇本,受眾全球都有,但最近國內的市場也被打開了,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去試試,薪酬按播放量抽成。”

    聲聲句句簡直如童話,聽到耳朵里太不真實。

    林羽鹿結巴:“我、我嗎?”

    尹春年拿起他翻譯的書瞧看:“用現在流行的話說,你有在泰國那四年的毅力,干什么不能成功呢?”

    *

    終又是托了秦世的福,但曾經的努力忽被看見,依然很值得激動。

    林羽鹿回東港開心了好幾天,只與陳敬軒商量過,當然沒太多不去的理由。

    除卻小森。

    畢竟他與孩子相依為命那么久,而今一周見兩面已經夠揪心了,若飄到大洋彼岸,恐怕要思念成疾。

    帶走嗎?

    又要開始害小森陪自己吃苦受累,而且戶口已經落給秦家,他們也未必能夠答應。

    某夜正憂思時,意外地收到兒童手表打來的視頻電話。

    林羽鹿接起,瞬間瞧見小森沮喪的臉,擔心問:“怎么了?”

    “壞爸爸命不久矣,沒人陪我做家庭作業啦。”

    林亦森用詞嚴重。

    實在頭疼兒子聽到什么都要學舌的毛病,林羽鹿失語:“……別亂講。”

    “真的,他躺了兩天,也不吃飯,”林亦森鼓著圓臉,“我還小呢,還沒做好繼承遺產的準備。”

    …………

    細想起來,這兩日確實沒收到難吃的便當,原來是廚子滑跪了。

    林羽鹿心里有話想聊,不由嘆息:“別著急,我去看看,作業我幫你做。”

    “好耶好耶!”林亦森瞬間高興,“那今晚爸爸要留下來陪我睡!”

    *

    記憶中秦世從來沒生過病,以至于去的路上,林羽鹿一度懷疑他是逼兒子配合演戲。

    結果趕到山頂大宅問過仆人,才知道學長的確是感染風寒發起高燒,悲慘得緊。

    他略感無奈,端著被拒絕的營養餐推開臥房木門,抬眼便瞧見輸著液的學長,和坐在床角胡亂剪紙做手工的兒子。

    真是各活各的,互不幫忙。

    最先反應過來的小森興奮跳起:“爸爸!你來拯救我啦!”

    顯然沒料到林羽鹿會出現,秦世睜眸疑惑:“小鹿?”

    鼻音很重,嗓子又啞。狼狽到有點好笑。

    剛想詢問下病癥,林羽鹿卻被墻上新出現的大照片所吸引:一幅是余蔓幫自己拍的遺照,一幅略顯抽象,恐怕只有他們兩人認得,是第二個孩子的彩超。

    全為黑白配色,倒和這間有些冷硬的房間相得益彰。

    還以為流產的事學長并不算太過在意……

    林羽鹿失神。

    很不習慣自己的糟糕模樣被瞧見,秦世撐起身子嘴硬:“我沒事。”

    “沒事就把飯吃了吧,”林羽鹿學著傭人將床桌拉過來,擺好吃食推到他面前,眼神略顯無奈,“不好好顧及身體,難道打算和我一個下場?”

    秦世沉沉對視兩秒,還真拿起了筷子。

    盡管這兩個月沒怎么見面,但氛圍依舊不太自在。

    林羽鹿盡量表現得像個“另結新歡”的男人,冷淡轉身,把小森的手工拿到地毯上,背對著學長坐下,換成溫柔的語氣詢問:“作業是什么呀?”

    小森很苦惱:“老師說要和家長一起做房子的貼畫,可是這棟房子太大了!我貼不好……”

    “什么狗屁作業,想暗中調查家境是不是?”秦世像從病痛中活過來似的,啞著聲音吩咐說,“把那老師電話給我。”

    “別理他,”林羽鹿安慰,“那我們做清邁的小房子吧。”

    林亦森點頭:“好!”

    他完全不擅長任何與美術有關的任務,只眼巴巴地等著林羽鹿動手,順便在旁邊彩虹屁。

    每次和兒子相處時,就如沉溺寫作般心無旁騖。

    林羽鹿很專心地和小森回憶關于清邁的生活,引導著把各種家具和貓咪的剪紙貼好后,小家伙已然昏昏欲睡了。

    如心靈感應,他忽回眸,果然對視上秦世關注的眼神,也不知這樣瞧了多久。

    再正慢慢過身體,林羽鹿忽問:“小森,我想去很遠的地方工作,不能每周見面了,可以嗎?”

    林亦森瞬間驚醒,急著拒絕:“不行不行!那我要和爸爸一起去!”

    “帶不了你呢,工作很忙,我身體又沒力氣,怎么照顧你?”林羽鹿安慰,“你在這里不是生活得很開心嗎?大家都關心你、愛護你。”

    孩子是沒辦法接受分離的,向來懂事的小森瞬間涌出淚水:“我不要,我每周盼著和爸爸見面,才能努力吃下飯,見不到爸爸我會哭死!”

    林羽鹿很心疼地抱住他:“可就像你想當宇航員,爸爸也有自己的夢想,你不愿意爸爸去實現夢想嗎?”

    小森嗚咽:“我沒有不愿意,我要陪爸爸一起。”

    “但你得留在東港好好學習,每次都考一百分,”林羽鹿拍拍他的后背,“然后吃很多飯,長很高的個子,以后才能當上宇航員呢。”

    不要不要不要。

    太高估兒童的接受程度了,小森始終堅持這句答案,直至累到睡著,都仍在夢中抽噎。

    林羽鹿努力想把他抱起來,一時有點虛弱。

    幸好手滑之際,兒子立刻被忽伸過來的大手撈住。

    不知何時,秦世已經拽掉輸液針頭下了床,病懨懨的面色格外難看:“你要去哪?”

    其實沒有理由非向他交代的,但林羽鹿還是坦蕩承認尹春年的建議。

    結果出乎意料,秦世沒有激烈反對的意思,只淡聲說:“也好,離香港遠些,興許你能過得更開心,我帶小森去看你。”

    差點忘了,對打小就逛遍全世界的大少爺而言,加州不過尋常地方。

    林羽鹿一時有點郁悶,輕聲強調:“你就不用了,會打擾我和陳醫生的。”

    秦世已經把小森放在床中央蓋好被子,聽到這話手停了下,深深嘆息:“小鹿,我全已經照你要求的去做了,何必繼續撒謊?”

    明明以前還吃醋來著,現在偏又不信?

    林羽鹿斂眉:“你就覺得沒人會喜歡我是不是?”

    “想多了,”秦世直起身子哼笑,“只不過前陣子聽說了點八卦,他啊,怕是對著你硬不起來。”???

    這些年陳敬軒的感情生活完全是謎,林羽鹿非常好奇,忽略那粗俗之語追問道:“什么八卦?”

    秦世不理睬。

    摸不準學長是不是信口開河,林羽鹿沒辦法,只好將話題引回來:“我告訴你的意思,就是希望你別去,也別再給我做便當了。”

    秦世沉默著朝洗手間走。

    林羽鹿追在后面強調:“是學長你說的,要我為自己而活。其實以前我一直這么做,所以才能在高考拿第一,但后來……現在我就想專心去寫劇本,沒余力考慮別的。”

    秦世在門口停步:“那等有余力呢?我是不是你的首選?”

    ……

    什么時候連當備胎都樂意?

    林羽鹿垂眸:“沒余力的意思,就是回答不了這些。”

    安靜過片刻,秦世淡聲道:“行吧,今晚你留下,我就答應你。”

    林羽鹿瞬間后退:“我不想再這樣。”

    “兒子躺在那,我能做什么?”秦世無語,“你當我是變態?”

    ……

    秦世又問:“我準備洗澡,是打算進來看嗎?”

    聞言林羽鹿忙躲遠,等他關上門后才反應過來:“學長,你還發燒呢。”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鮮明的水流聲。

    *

    深夜。同床共枕,中間還躺著個呼呼大睡的孩子,真不知這是幾千年修來的緣分。

    林羽鹿心情很復雜,盯著天花板輕聲問:“學長,有什么意義呢?”

    因生病而憔悴的聲音許久才響起:“給自己點動力。”

    林羽鹿側頭:“什么動力?”

    可惜再無回答。據說他今天燒到三十八九度,估計已經難受到睡著了。

    在晦暗不明的環境中聽著耳畔的呼吸聲,林羽鹿也眼皮漸沉,他不知把話說給誰聽,或許只是講給自己鼓氣:“我會努力的,一直都很努力。”

    *

    想象中安穩的夜終于逝去,中途似乎做了很長很長的夢,就像走了很遠很遠的路,但再睜眼時,卻又什么都想不起來。

    林羽鹿有點懵,愣過半晌才發現自己正被秦世死死地摟在懷里,而小森早就成大字形占據了另外半張床,一臉得意香甜。

    尷尬的血色涌上面頰,他慌忙起身,爬到地上換好衣服,臉都沒洗就匆匆告辭。

    明明什么都沒發生,卻跟怕被捉奸似的,舉止很是無措。

    還好學長和小森都還沒醒。林羽鹿迷糊地走到花園里,迎著風這般慶幸。

    也正在此時,才看清昨晚沒注意的新景觀:自己親手種下的枯萎彩葉芋已經生長得很茁壯了,淡粉色的葉子輕松舒展著,旁邊還精心搭配了各色植物與小兔子雕塑,童話感十足。

    竟然活了嗎?

    林羽鹿驚訝地眨眼。

    植物尤如此,人類當也能做到。

    輕拍下一張五彩繽紛的照片,將陳舊小鹿的微信頭像換掉,他方才重新朝前走去。

    *

    擁有了明確的目標,生活中所有飄忽不定也都有了歸屬。林羽鹿鼓起勇氣和編劇工作室取得聯系,磕磕絆絆地辦起簽證,過程中尹春年幫到不少忙,才能順利成行。

    過程中他也和看上劇本的年輕導演見過幾次面,對方算不得有資源的人,但才華難掩又創意頗多,最終林羽鹿連錢都沒要,只算入股,給了他個期限去專心籌備。

    到醫院復診過兩次,被確認藥得繼續吃上兩三年。日子依然不好過,但總比一命嗚呼強很多。

    反正,一切算不上最好,但也遠不至于糟糕。

    終于要出發那日,珠三角的炎夏開始退去,是個陰天,秋意微涼。

    不算放心的陳敬軒又來主動相送,見林羽鹿只有個破舊的小箱子,自然焦急,擰著眉頭在機場的店鋪里尋覓起可以帶上的東西,像位同樣不靠譜的家長。

    坐在角落陪伴貓咪的林羽鹿想過很久,才給秦世的微信打出第一筆錢。

    “鸚鵡偷看.jpg”

    “包養我不用這么貴。”

    不靠譜的回答又出現了。

    林羽鹿耐心解釋:“是出租屋里的家具家電,我相信學長也不會需要舊物,就擅自賣了二手,這是清單,價格還算合理。”

    “合理什么?”

    “小鹿原味用品,便宜給什么人了?!”

    “鸚鵡生氣冒火.jpg”

    沒理他胡言亂語,林羽鹿又打過第二筆錢,不多,只有一萬塊。

    “這是最近翻譯攢下的,還是優先還清了陳醫生那邊的債務,欠學長太多,只能慢慢來了。”

    非常意外的磁性男聲響在身后:“行,你就慢慢還吧,最好還一輩子。”

    林羽鹿驚訝起身:“學長……”

    秦世是獨自出現的,一身淺色的精致休閑裝,戴著太陽鏡,看不太清表情。但說話語氣倒是恢復了從前的勁頭:“既然有這么多要交代,昨晚為什么不來吃飯?害我白等三個小時。”

    心里并不曾想當面告別,林羽鹿斂眉:“早就說過不吃了。”

    秦世沒好氣地推來個超大旅行箱:“你兒子準備的。”

    ……

    林羽鹿剛要拒絕,卻見箱子邊系著個小鹿玩偶,是自己之前還給學長的那只,應當已經被翻新過了,看起來很有精神。

    秦世故意質問:“你以為不聽話帶走,今天可以順利離開東港嗎?”

    “學長,”小鹿很為難,“別再操心我的事。”

    “那些話我不想聽,”秦世終于摘下太陽鏡,眼神復雜,“我不干涉你,你也少管我。”

    林羽鹿低頭不語。

    未料片刻后,他的臉又被大手扶起來。

    秦世輕笑:“既然這么堅定,就抬起頭堂堂正正地去工作,真不明白你總在怕什么。”

    想起尹春年也吐槽自己畏畏縮縮,林羽鹿忙拉開他的胳膊,模仿對方那樣舒展開肩背,但又不適應,顯得有些笨拙。

    秦世依然目不轉睛地凝望,似乎有很多話想說。

    林羽鹿試圖終止所有能羈絆住自己的奇怪氛圍,只把那只小鹿玩偶摘了下來,而后將大箱子留給他,又把貓箱放在行李上,后退兩步:“就這樣吧,我得去辦托運了。”

    “小鹿。”

    秦世終于開口叫住他:“如果你不走,我不會再讓你吃任何苦,你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你想寫什么劇本,我都可以請任何你看得上的團隊來拍,無須你費心半分,很快就可以功成名就,更重要的是,你可以陪著小森,不錯過他成長的每一天。”

    林羽鹿緩慢眨眼。

    秦世失笑:“覺得我在騙你嗎?”

    “不是,”林羽鹿用力握住旅行箱的把手,“但我就要這樣的生活,學長再見。”

    秦世立刻追問:“真能再見嗎?”

    ……難道你以為我會拋棄小森?

    林羽鹿有點詫異:“當然。”

    永遠毫不猶豫的秦世上前一步:“那等再見時,我可以追你嗎?”

    這話著實令人為難,林羽鹿苦笑:“學長,你又不知那是哪一天,而且你好像不是自己形容的單身主義者,所以還是珍惜眼前吧。”

    “我眼前人都跑了,要我珍惜空氣啊?”秦世脫口而出,“我可以永遠等你。”

    好幼稚的話,不像這個男人愿意講的。

    林羽鹿學著秦世的說辭干笑反問:“哈哈,學長的永遠,又值幾年呢?”

    回答他的是不由分說地強制擁抱。

    眾目睽睽之下,林羽鹿使勁掙扎,可臉剛從懷里努力抬起,罵人的話還沒出口,便被猝不及防地落下溫熱親吻。

    徹底惱羞,甚至本能地打了他一巴掌。

    被放開的瞬間,林羽鹿推著箱子和貓包,嚇得又跑遠了些,才確認學長不會追來報復。

    秦世用手背擦過嘴角,依然是那副半笑不笑的表情:“少質疑我,你走著瞧。”

    <上卷完>

    光之卷

    第45章醉蟹 那你就當條好狗吧

    三年后。又逢東港冬深時。

    這座城市自數個世紀前便人聲鼎沸, 而今亦然。

    仿佛任何喜怒哀樂融入其中,都像雨水滴入海洋,瞬間便要消失不見。

    *

    多半因節日將至, 環境整潔的小區內已擺好可愛的圣誕樹, 讓微涼的風都顯得溫馨。

    恰逢傍晚彩燈亮起,吸引到不少孩子圍觀。

    久未回國的林羽鹿聽見童聲粵語, 腦海中不由往事明滅。

    “這公寓真的很劃算,家具新,地段好, 還有你喜歡的大陽臺。”

    幸而熱情的中介打斷了他的遐思。

    低頭瞧向躲在貓包里左顧右盼的棉花糖,林羽鹿追問:“封窗了嗎?”

    中介尬笑:“房東說你可以自己找人。”

    “那不行, ”林羽鹿立刻回絕,“講好了的, 憑什么是我花錢費精力?”

    橫沖直撞過幾年,曾經羞于表達的想法已能脫口而出,語調依然溫和, 只是態度堅決。

    圓滑的中介努力安撫:“等下我再勸勸房東,你先檢查房子。”

    “今天就要講清楚這件事, 否則不簽合同, ”林羽鹿又不放心,“保潔做過沒?”

    “那當然,”中介生怕他意見更多,努力拉近關系,“弟弟, 你是哪里人?從美國來東港讀書?”

    林羽鹿微笑:“北方,我兒子在這里。”

    中介由衷震驚:“什么?你到法定結婚年齡了?!”

    明亮的琥珀眼緩慢眨了下,林羽鹿很淡定:“沒結婚, 單身。”

    現在的年輕人活得也太超前了點……

    中介進入電梯后絞盡腦汁地找話題,忽笑道:“你是不是喜歡二次元啊?挺多小孩都要染頭發。”

    輕輕勾下眼鏡,林羽鹿解釋:“我天生的,算是種疾病。”

    “啊?”中介想起什么似的,嘖嘖感慨,“知道了,怪不得,還挺好看。”

    林羽鹿又微笑,未再與陌生人多言。

    *

    精裝修的一室一廳,木制家具相當溫馨,加之被落地窗圍住的大陽臺可遠眺東港市區,真是非常完美的住所了。

    經歷過三年合租生活,林羽鹿很珍惜這份幸福。

    處理好合同后,房間恢復清靜。

    他把貓咪小心地放了出來:“糖糖,你喜歡這里嗎?”

    這些年棉花糖未辜負主人的溺愛,已變得相當圓潤,它軟萌輕叫,第一時間討食吃。

    林羽鹿無奈地倒出些低脂貓糧,轉而打開箱子。

    依然不算豐富的行李,大部分是書,除了日常衣物,還有給林亦森千里迢迢帶回來的兒童機器人。

    不過小家伙早已被寵上天,多半也不會覺得太稀奇。

    林羽鹿將雜物擺放整齊,終于得空,回復掉堆積如山的工作郵件,隨之陷入回憶。

    剛去加州的那半年,當真處處不適應,參與的幾部劇本四面碰壁,熬到新年時,銀行卡已經沒有多少余額,急到日日低燒,真以為自己將要灰溜溜地鎩羽而歸。

    幸好即拍即播的網絡劇機制救了命。

    先是有集奇幻刑偵數據不錯,后來又爆了部愛情科幻。流量就是金錢,日子終于因此而好過了起來。

    再之后參與的項目,有頂流制作也有胎死腹中,快節奏的拍攝流水線讓他來不及思考太多,每天忙到腳不沾地,一晃眼竟臨近二十五歲生日了,當真時光如流水。

    直至今年秋天,國內那位曾買下他劇本的導演終于準備開機了,故而應邀回國,計劃跟組配合。

    所有得來不易,只希望一切順利。

    走神時,手機無聲地亮起兒童手表來電。

    林羽鹿伸手接通,瞧見小森可愛的臉便很開心:“怎么啦?”

    “爸爸你還沒出發?我都迫不及待了。”

    六歲的林亦森長大不少,已經跳級讀到小學三年級,初見帥哥雛形,講話也和小大人一樣。

    雖然每逢寒暑假,這孩子都會被保姆送到美國住些天,但相見時日仍舊有限,林羽鹿自然非常想念,溫柔安慰:“馬上就去,我離得近。”

    “那就好,”林亦森煞有介事地點頭,“你要是不想看見這個人,我可以單獨赴約。”

    說話間他就把手表對準身邊的駕駛座掃了下。

    林羽鹿并未看清身影,卻聞見熟悉的動聽男聲:“沒問題,你現在下車自己走過去。”

    悠悠閑閑的,好像一點沒變。

    無比復雜的心情翻涌而過,林羽鹿依然態度溫和:“別亂講話,我出門啦。”

    話畢他就把電話痛快掛掉,也不知是在教訓小的還是大的。

    *

    尚未開業的高端融合菜餐廳,寬敞而奢華的裝潢仿佛與寸土寸金的CBD背道而馳。

    這里整體皆是高級灰的配色,唯獨招牌亮著金燦燦、暖融融的光,浮現出小鹿的可愛輪廓。

    “爸,你是舔狗!”

    林亦森走進門,照舊眼尖,立刻對此發表銳評。

    秦世嗤笑:“本來就是給他開的,你有什么意見?”

    林亦森挑著小眉毛,嚴肅地東瞧西看,仿佛在檢查這禮物是否合格。

    守在玄廊盡頭的經理微微鞠躬:“秦先生,人到了。”

    秦世驀然眸色微滯,猶豫了下,把手里的花遞給兒子。

    林亦森哼哼著勉強會意。

    *

    這世界有幾十億人,人與人每次見面,都可能是最后一面。

    對此秦世曾相當瀟灑,認為自己永遠都能隨心來去、當斷則斷,直至收到林羽鹿的那封絕筆,所有傲慢才被碾成灰塵,又自灰塵中生出越發纏繞的牽掛。

    既然答應不去打擾,就不能連這點事都做不到——三年來,秦世拼了命的這般奉勸自己。

    所以哪怕因公事去過很多次美國,哪怕距離林羽鹿的編劇公司不足百米,他依然沒有貿然上前。

    心里當然清楚:對小鹿的無數次傷害,已經無法穿越時光去改變了。可他內心仍舊在見不得光的角落懷著自私的希望……希望對方能走出陰霾,愿意回國重新審視彼此的關系。

    等過很多個日日夜夜,等到幾乎就快要為此瘋魔,曙光才姍姍來遲。

    若為曾經,秦世斷然不肯相信,此時此刻,自己竟會近鄉情怯。

    但事實上,他的確停步在了大堂門邊。

    *

    幻夢般的暗色餐廳內流淌著浪漫的銀輝,空空蕩蕩,只獨站著一人。

    那清瘦筆挺的背影如寒山青竹,泛光的銀色短發與雪白優美的后頸又似精靈般可愛。

    輪廓瞬間與記憶重疊,同時早已煥然新生。

    林羽鹿約是在觀察食材展臺上的香料,白細的手指拿起一塊完整的粉鹽,對著燈光緩慢翻轉。

    很安靜,很從容,很不真實。

    幸好林亦森這小鬼從無那么多愁緒,立刻飛奔過去喊道:“爸爸!”

    差點被撲倒的林羽鹿彎起眼眸,伸手揉頭:“又長高了。”

    小森得意洋洋,邊摟著他邊抬臉撒嬌:“這是我送給你的,小王子的玫瑰花!”

    林羽鹿接過孩子舉起的那朵玫瑰,是極夢幻的漸變粉,如冰島的晚霞。

    刺已經被小心剪去,就連葉片都完美,還系著雪白的緞帶。瞧見緞帶尾部的鹿頭暗紋,便知有人偷偷費了些心思。

    他輕嗅過后,終于側頭望向門口的方向,露出臉來。

    眉目仍和夢中別無二致,琥珀眼底的孩子氣仿佛永遠不會消失。但潮濕的淚已經被陽光抹去了,而今只剩下一種暖洋洋的溫和,無比柔美。

    有一萬種方法向一萬種人愉快問好的男人,破天荒地迷失在惘然之中。

    對視幾秒,反而是林羽鹿率先微笑輕語:“秦世。”

    連孩子都這么大了,竟頭一次當眾呼喚他的名字。

    如魂歸魄定,秦世終于回神,大步向前將所念之人擁入懷中。

    被驚到的林羽鹿撞歪桌子,杯盤作響。

    片刻后,重逢的擁抱就和離別時一樣,很快就遭到激烈掙扎。

    這讓秦世暗想,是不是應該再趁機親個,哪怕得當眾挨上兩巴掌才能抵消。

    然而孝順的林亦森沒給他這個機會,被忽略的小朋友急著擠入他們中間:“爸爸抱我!先抱我!”

    林羽鹿趁機恢復自由,撫平白色開衫,斂眉警告:“學長你別這樣,逼我隨時提防你嗎?”

    秦世終于笑了:“還是這個稱呼比較好聽。”

    小森急眼:“爸爸!”

    “別鬧啦,”林羽鹿忙拿起桌邊的禮物,“這是送給你的。”

    林亦森意滿離,屁顛顛地尋找了處桌子開始拆封。

    秦世竟敢問:“我的呢?”

    沒想林羽鹿還真從牛仔褲兜里摸出一張紙,雙手奉上:“最近攢的,快還清了。”

    美金稿費支票。

    想到他暑期時終于停服抗癌藥,秦世心情復雜:“你身體還好嗎?”

    “挺好的,不是每個月都派醫生去看我嗎?學長應該清楚得很,”林羽鹿把支票強行塞給他,轉身去尋兒子,“我很餓,吃飯吧。”

    *

    餐廳尚未開業,菜已經被試過很多輪。

    服務員陸續端上的美味佳肴,幾乎全是林羽鹿比較偏愛的口味,精準到令他毛骨悚然。

    就算秦世久未出現,自己也肯定被他以某種方式密不透風地觀察著。

    ——林羽鹿常生出這種錯覺,以至于稍微走運或原本坎坷的事情變得過分順利,就會開始疑神疑鬼,擔心是否又借了學長的東風。

    頭頂那把看不見的傘,始終讓不再淋雨的他不敢懈怠半分。

    慢慢放下水杯,林羽鹿直言:“今天不想吃這些,有別的菜可以點嗎?”

    正用熱毛巾擦手的秦世微怔:“當然。”

    相識多年,還是首次聽到小鹿對食物有意見。算是好事。

    機敏的服務員立刻獻上菜單。

    林羽鹿專心翻閱,又加了從未嘗過的熟醉蟹和一份漂亮的素菜,而后抬眸,目不轉睛地開始觀察秦世。

    依然年輕俊美,但氣質又明顯比過去成熟,多半是徹底融入了生意場,就連眼神都深邃起來,再沒輕易顯露那種可惡的戲謔之色。

    被盯久了的秦世不禁勾起嘴角。

    林羽鹿眨眼:“笑什么?”

    “你長大了,”秦世的溫柔很陌生,“以前可不敢直接看我,對上眼神就立刻瞅向別處。”

    而且還會臉紅。

    林羽鹿沒否認,只道:“學長你不用裝出這種語氣,想嘲諷什么直說就行。”

    秦世面不改色:“沒什么好嘲諷的,你今天很好看。”

    兔絨的雪白開衫,筆直修身的牛仔褲,襯上天真的臉,像某種靈動的林間動物。

    林羽鹿欲言又止,兒子卻在旁邊嫌棄地哼了聲,故意開啟貓頭鷹外形的機器人。

    瞬時間,伴著歡樂的音樂響起可愛語音:“小森你好哇,我是豆豆,從今天起我們就是朋友啦!”

    如今AI很發達,自由對話當然不是問題。

    林亦森立刻問:“豆豆,遇到自大狂怎么辦?”

    教育型機器人盡職盡責:“自大是不對的,要告訴對方正確地認知自己——”

    秦世蹙眉:“我看你是不想參觀衛星發射了。”

    這話嚇得林亦森立刻關掉機器人,委屈地抱住林羽鹿的胳膊:“爸爸……”

    分開已久,最怕的事就是秦世把兒子帶歪,林羽鹿忍不住質問:“你怎么可以威逼利誘孩子?”

    秦世欲言又止。

    情商相當高的小森發現爸爸是真在生氣,趕緊坐直身體:“我不該在公共場所公放聲音,吃飯吃飯。”

    以前他用餐時總像饑餓的小狼,著急了便狼吞虎咽,但而今已經完全成為小紳士,半點聲音不出,刀叉也會用,當是禮儀老師教得好。

    林羽鹿面色稍霽。

    此時剛點的菜已上桌,通紅肥美的醉蟹完完整整,簡直無從下手。

    秦世沒說什么,只拿過餐盤上的黑手套和纖細工具,慢慢地拆了起來。

    太過殷勤必是不懷好意。

    林羽鹿當然想過,或許三年過去學長還是不甘心,可身臨其境所有感受,依然別扭。他斂眉質疑:“服務生不會拆蟹嗎?不用你。”

    服務生恭敬鞠躬:“先生,我是完全不會的。”

    ……

    自己愿意,那就自己受累。林羽鹿默不作聲地瞧著。

    秦世的手很好看,寬大修長,骨節分明,套上純黑的手套去優雅擺弄瑩白的蟹肉,難免勾起些不便啟齒的晦暗聯想。

    林羽鹿拿住筷子垂眸吃飯。

    “爸,我也要吃!你也給我剝!”

    小森毫不客氣地提出要求。

    好像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也愿意這樣稱呼秦世了,林羽鹿欣慰間又難免微微嫉妒。

    可惜秦世并不慣著:“這是酒泡的,你再等十年。”

    林亦森扶住桌子:“你騙人!我生氣啦!”

    秦世把裝滿蟹肉的殼放在林羽鹿的盤子里:“哦,那你慢慢氣。”

    ……

    沒辦法的小森重新坐好,繼續對付起面前的兒童套餐。

    蟹肉的確鮮甜味美。林羽鹿也沒客氣,繼續專心進食,直至解決掉兩只螃蟹和碗里的松露燜飯,才放下筷子說:“飽了,感謝招待。”

    滿是膠原蛋白的娃娃臉和紅潤的薄唇是前所未有的好氣色。

    秦世略顯古怪地回答:“應該的。”

    在下是不是受虐狂?聽不見熟悉的冷嘲熱諷,便總覺得哪里別扭。

    林羽鹿心中暗嘆,起身說:“我去透透氣,小森能走時叫我。”

    仍舊沉迷美食的林亦森含糊應聲,等到爸爸當真離桌,才歪頭質問秦世:“剝個螃蟹就完了嗎?你趕緊好好表現啊。”

    “吃你的。”

    秦世不耐煩地按響了兒童機器人。

    方才未讀完的說教繼續播放了出來:“否則發展為自戀型人格,會變得缺乏同理心、喜歡推卸責任、無止境地打壓貶低他人,久而久之,就再也沒有朋友啦。”

    林亦森認真點頭:“沒錯,也沒有老婆。”

    *

    這家餐廳不僅名字叫Lu,就連景觀也全是以此為主題,花園中被五彩花葉簇擁的銀色小鹿燈,讓森森寒氣都少了幾分,格外可愛。

    林羽鹿垂眸欣賞,直至感到有人站到身邊,才問:“這店是你開的嗎?”

    秦世很直接:“給你開的。”

    ……

    略感無語的林羽鹿拒絕:“不用了,和我八竿子打不著的行業。”

    “國內做影視不在辦公室里,你總得有個招待人的地方,”秦世簡單地解釋了句,并未拐彎抹角,“小鹿,你現在愿意回來,是我想得那個意思嗎?”

    抬頭望向秦世的眼睛,林羽鹿認真:“我是來跟組拍電影的。”

    “是不是都無所謂,”秦世輕笑,“我說過,只要你回來,我就會追你。”

    林羽鹿無奈眨眼:“怎么追呢?學長以為像普通情侶那樣送送禮物、約約會,我們就可以繼續交流人生與理想了嗎?”

    “沒這么認為,”秦世挺認真,“發過誓余生都對你好,就會盡我所能做到。”

    異樣的感覺再次浮上心頭。

    在美國這么久,別說被偷被搶,真就連霉都沒倒過,所有事情如被擰好發條,始終在朝好的方向一往無前……

    多半猜到林羽鹿的郁悶,秦世解釋:“你寫劇本的事我不曾插手,我知道那是在羞辱你。”

    林羽鹿垂眸揪玩起毛茸茸的線衣袖口。

    他每次緊張,都會擺弄衣角,這點小毛病倒是半點沒變。

    秦世看破不說破。

    “學長啊,”林羽鹿輕聲開口,“故事里遇到艱難的、不得不翻篇的事件,我們就總用時間大法,一個月后,一年后,十年后……可現實沒辦法如此,這三年是我一天一天努力走過去的,我已經成為和曾經截然不同的人了。”

    秦世承認:“我知道,你的成績大家都看在眼里,但這不影響我在意你。”

    林羽鹿苦笑:“現在生活挺好的,好到我覺得自己可能早就死在泰國了,后來發生的所有都是臨死前的美好幻覺而已。”

    “小鹿,”秦世的眼神沉痛難掩,“別再回憶那件事。”

    “但哪怕是幻覺,我也珍惜,還想用盡所有力氣繼續朝前走,”林羽鹿目光不移地看他,“所以我已經沒那么在意學長了,不需要學長再彌補。”

    “算不上彌補,你就當我居心叵測,”秦世笑得略顯曖昧,“沒被人追過嗎?享受就好了,想理就理,不想理就不理,何必心生負擔?”

    林羽鹿側頭:“我可沒學長那么灑脫。”

    “所以說你是迪士尼公主,”秦世竟然毫不掩飾,“你拒絕不了真誠的好意,哪怕是條臟狗,總朝你搖尾巴,你也愿意俯下身子摸摸它的頭,不是嗎?”

    完全無力勸退的林羽鹿怔愣,垂下袖子氣餒:“隨便你。”

    而后覺得學長這句口頭禪不夠惡狠狠,又故意拿食指戳住他的下巴:“那你就當條好狗吧。”

    今天發生過太多第一次,但第一次被小鹿挑釁,感覺還是很微妙。

    秦世并沒有生氣,反而有些樂不可支似的,笑了又笑。

    ……

    “爸爸!我吃飽啦!我們回家睡覺覺!不帶他!”

    小森抱著機器人跑了過來。

    林羽鹿如蒙大赦,立刻上前牽起兒子的手,走得頭也不回。

    方才溫軟的觸覺猶有余溫,秦世抬手摸住,再度笑得莫名其妙。

    *

    原本很擔心小森在秦家變得嬌慣任性,但把這孩子帶回公寓,見他能自己洗澡換衣服,還樂顛顛地幫棉花糖鏟屎梳毛,林羽鹿又放下懸著的心。

    睡前父子倆躺在床上念童話書,垂眸瞧見兒子可愛的臉蛋,他不禁心生溫柔:無論怎么成長,在自己身邊都還是個小寶寶呢。

    “爸爸,你是不是不會再走啦?”

    小森忽然追問。

    林羽鹿回神:“還沒定,現在是有工作。”

    小森郁悶:“可是壞爸爸說,你只要愿意回東港,就是愿意原諒他,原來又在自作多情。”

    “大人的事很復雜,”林羽鹿安慰,“你不用在意這些,無論如何我都最愛你。”

    沒想到小森要求:“那爸爸你別走,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這話讓林羽鹿擔心:“他們對你不好嗎?”

    “挺好的,爸在家的時候都會教我寫作業,陪我踢球,”小森語氣悶悶的,“太爺爺經常帶我過周末,我們去過很多地方旅行啦。”

    林羽鹿揉他:“那還不開心?這些事爸爸都做不到。”

    “可我還是最愛爸爸,”小森忽然落淚,“我不用爸爸為我做什么,就想和爸爸在一起。為什么你到哪里都帶著棉花糖,卻不愿意帶上我?”

    每次見面都相隔好幾個月,每次見面……他都長大了許多。

    太強烈的愧疚讓林羽鹿心酸,他遲疑片刻,認真道:“那等我忙完這部電影,就去和學長商量,或許你有一半時間跟我住會更好?”

    “真的嗎?”小森頓時興奮,又好奇,“你怎么總叫他學長啊?你們早就不上學了。”

    林羽鹿反問:“不然叫什么?”

    小森懂很多的樣子:“前夫。”

    林羽鹿淡笑:“我們沒結過婚。”

    小森又判斷:“前男友。”

    林羽鹿嘆息:“也沒談過戀愛。”

    “什么嘛,他怎么這么沒用啊!”林亦森拍著大腿感慨,“他比你大,你可以叫哥哥。”

    差點被口水嗆到,林羽鹿徹底無語:“……沒他那樣的哥哥,快睡吧。”

    林亦森慢慢躺好,建議道:“那就和我一樣,叫他大壞蛋!”

    半晌他又補充:“不過……爸也沒有那么壞。”

    小傻瓜,他怎么會對你壞呢?

    林羽鹿沉默不語,只溫柔地摸過兒子的額頭,摸向他越發和秦世相像的眉眼與纖長的睫毛,許久才嘆出口氣來。

    *

    絕癥一場的人,自然比誰都清楚健康到底有多重要。

    近幾個月林羽鹿狀態不錯,逐漸養成了晨跑的習慣,回東港也不打算耽擱。

    天未亮就醒來。

    生怕吵醒小森,他輕手輕腳地洗漱完畢,換上運動裝備,正計劃著到樓下去拉伸一下四肢。

    誰知剛拉開門,卻見個巨大的黑影貼在腿邊,瞬間便慌張后退。

    聞聲而來的棉花糖毫不客氣地哈了一聲,

    正蹲在地上擺正便當盒和花束的可疑男人同樣全無防備,扶住黑色的棒球帽詫異抬頭。

    “學長……”林羽鹿驚魂未定地摸住胸口,臉色慘白:“我還以為是什么變態呢。”

    第46章山楂 我好想你

    “田螺姑娘”被當面撞見, 氛圍多少有些詭異。

    好在秦世從不尷尬,他立刻輕松起身:“今天降溫,過兩天你還要帶小森去游學, 總不想把自己折騰感冒吧?”

    永遠慢半拍的林羽鹿終于緩過心跳, 認真表態:“無需學長多問,也不要給我送飯。”

    “給兒子的, ”秦世理直氣壯,“順便一起吃。”

    林羽鹿見他真要進屋,立刻用胳膊阻擋住路:“沒有很順便。”

    無奈實在低估了秦世的無恥程度。

    這家伙竟然順勢俯身擁抱, 攬著腰就把他摟進屋內,語氣無比親昵:“早安, 可愛的小鹿。”

    寬厚有力的禁錮,林羽鹿每次觸及, 都會感覺像被溫熱淹沒了似的。

    有一瞬間,三年的分離不復存在,仿佛逝去的日子仍舊鮮活。

    林羽鹿不禁走了神。

    人生必須有愛情嗎?如果沒有, 那親情呢?

    如此深刻的感情,除卻賦予學長, 是否還有其他對象和可能?

    這些問題的答案, 離開東港時曾無比堅定:除卻真摯純粹的愛,自己當真什么都不想要,而秦世太危險,當初為其飛蛾撲火葬身深淵,怎么可以再度與身俱焚?

    只不過……

    此時的林羽鹿已不是那只蒼白柔弱的蛾子, 至于秦世又變為何物,只有老天清楚。

    恍惚的功夫,秦世已將飯菜擺出, 溫柔催促:“你先吃,等下我叫小森,早餐很重要。”

    ……在假裝什么?以為扮幾天紳士,我就會神魂顛倒嗎?

    林羽鹿投去氣惱的目光。

    他偶爾電話向尹春年請教問題,總免不了被教育,老太太向來字字珠璣,最有用的話便是:敢直面今日的喜怒,才能坦然于明日因果。

    實在不習慣學長故作的體貼,林羽鹿上前直言:“若非為了小森,我是真的不想和你一起吃飯,沒有自知之明嗎?”

    如此冷遇,秦世怕是從未受過,他的大手瞬間停住。

    林羽鹿繃緊神經,做好隨時對峙的準備。

    誰知秦世只淡定地把豆漿倒進杯中,轉而便直接躺到小沙發上:“那你吃,我補個覺。”

    明明憋屈到大長腿都沒處放,還裝得一臉安然。

    ……這種臉皮真適合去要賬,當總裁實在是浪費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林羽鹿欲言又止。

    “等下我送小森上學,”秦世輕松地脫掉棒球帽,把身上不知哪個潮牌的夾克緊了緊,閉眸作勢睡去,又哼笑反問,“別看了,難道想陪我一起睡?”

    年少時胡攪蠻纏的從來都是自己,幾時曾見學長這般胡鬧過?

    林羽鹿莫名有點難過,賭氣似的坐到桌邊,索性動筷。

    東港本地的蝦粥與蟹包,味道很絕。

    吃過一口就還想吃第二口。

    “你喜歡新鮮水產和中式點心,口味清淡,咖啡不加奶,喝果茶也只三分糖。”秦世忽淡聲訴說,“我現在知道了,只要給我機會,其他的事我也全都能了解。”

    口腹之欲就和其他欲望一樣,唯有熬過生存線,才能獲得存在的資格。

    這些事從未細想過,此刻回憶,確實如此。

    ……果然在被他監視!

    如夢初醒的林羽鹿盡量顯得冷漠:“不需要你,我也可以自己去買。”

    秦世不滿:“什么意思?都是我四點起來做的。”

    ……

    他那種慘絕人寰的手藝但凡吃過便絕不會忘記,林羽鹿將信將疑地緩慢眨眼。

    秦世沒有邀功也沒訴苦,只哼笑:“所以不用點菜,點我就行,還能幫你暖床。”

    不小心露出的狐貍尾巴尖兒搖搖晃晃。

    小鹿懶得回應。

    像真困了似的,秦世放平呼吸,臉上的表情逐漸消失。

    若不是懷里故意抱著屋主的睡衣像個癡漢,入眠的神色倒是一如往昔。

    棉花糖趁機鬼鬼祟祟地溜過來,似乎想給他一拳,卻不敢,胖嘴微抽,圓圓的貓爪抬起又放下,實在蠢萌至極。

    林羽鹿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

    “小鹿,你笑起來真可愛,”秦世帶著倦意說道,“要多開心一點。”

    ……被奪舍的學長竟有些無懈可擊。

    林羽鹿的冷言冷語已庫存告急,唯有輕咬餐勺,含糊應聲。

    *

    孩子絕對是打破古怪氛圍的利器。

    自從林亦森起床后,屋內瞬間變得熱熱鬧鬧,亂七八糟。

    見學長真能帶著兒子刷牙洗臉吃早餐,并不像平日全推給傭人的樣子,林羽鹿略微安心,索性當了甩手掌柜,準備出去辦公事。

    誰知正在臥室換衣服,門忽被推開條縫:“小森書包放哪了?”

    林羽鹿剛套上襯衫,忙于踮著腳尋覓褲子,聞聲瞬間石化。

    赤裸的長腿雪白到泛光,三角褲勉強兜住光滑的渾圓,輪廓到細腰處又陡然凹陷,是番好景致。

    秦世微怔,直接抱手靠在門邊。

    他的確多見世事繁華,但總有些畫面刻骨銘心。

    曾經形容枯槁、一心尋死的小鹿離墓地只有半步之遙,而今雖仍清瘦柔軟,但又生機盎然,終于是活過來了。

    “真不錯,沒白來。”

    不靠譜的感嘆脫口而出。

    原本還因學長玩味又欣慰的眼神而擔心他精神分裂,忽聽到這句流氓話,林羽鹿終于回神,使勁拽住襯衫下擺:“出去!你有病吧?”

    聞聲,小森立即咬著蟹包沖過來幫腔:“不準偷看爸爸換衣服!”

    秦轉身帶走兒子:“那怎么了?又不是沒看過,不然怎么生的你?”

    小森困惑:“這話是什么意思?”

    ……

    林羽鹿血壓升高,鎖緊門惱道:“你不要和小孩亂說!”

    好在客廳的討論逐漸變成了學校作業和飛機模型。

    匆匆套上褲子,林羽鹿呆坐到床邊,郁悶又茫然。

    在社會更為開放的美國,他年少時“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想法完全脫離現實,見識到了各種復雜的感情、身體與婚姻關系,思想也不再如白紙一張。

    其實回國前想過,畢竟全都已成過去式,只要維持成熟與和平,當個好爸爸就行。

    結果秦世顯然不是這么考慮的。

    他那三分鐘熱度變得比三年更長了些,就好像等待傷口愈合后……依然還有欲念和愛情。

    老天爺,你真的很會捉弄人。

    林羽鹿垂眸擺弄著細長的手指,有點不想走出這扇門去。

    *

    老舊小區下的咖啡館被茂盛的綠植包圍,就連空氣都顯得舒適清閑。

    應邀而來的林羽鹿一進門,便瞧見窩在墻角的導演李韓。

    自當年零元賣給他劇本后,兩位i人便始終依靠郵件聯絡,今日終于面對面,多少有點不自在。

    “真是感覺很對不起你,拖了又拖。”

    李韓簡單到不像娛樂圈的成員,短發亂蓬蓬的,衣服也樸實無華,著實難以聯想那些畫面瑰麗的藝術電影都出自他手。

    林羽鹿溫和淡定:“沒關系,籌備電影不是件容易的事,你很有堅持、拒絕湊合,路就更難走。”

    聽到夸獎,李韓不好意思地露齒而笑。

    林羽鹿又鼓勵:“好在總算要開機啦,一切都會順利的。”

    “其實有件事,很不好意思跟你講,”李韓有些抓耳撓腮,“前天薛姐辭演了。”

    “誒?”

    林羽鹿詫異。

    他提到的薛姐是位常演藝術片的老戲骨,很早便接了劇本的一號女配,誰知怎會箭在弦上又改變主意?

    李韓為難地解釋:“她懷孕了,準備結婚。違約金也賠我了,沒辦法。”

    “這樣啊……”林羽鹿不由跟著苦惱起來,“那其他試鏡的演員,有合適的嗎?”

    李韓戳著咖啡杯:“程奈想演,開價也低,主要是投資人看好她。”

    聽到出沒于偶像劇的女演員之名,林羽鹿有些茫然,他做編劇的過程中當然見識過這種事,但沾邊到自己的作品,心情依然格外復雜。

    咖啡廳的角落陷入沉默。

    林羽鹿思忖片刻,誠懇道:“其實你不滿意吧?再想想別的辦法。”

    生性有些軟弱的李韓立刻眼睛亮了:“你不催我就行。”

    天知道他這種性格是怎么把電影拍出來的,還每部都拍得那樣美。遇見如此需要呵護的藝術家,林羽鹿努力表現得更堅強:“當然不催,我也去幫忙問問,加油啦。”

    咖啡杯被社恐導演輕輕地推來碰了碰。

    “加油。”

    *

    美國的工作室算是成熟流水線,至少無需編劇操心選角與投資,所以林羽鹿沒有太多經驗。但如今事關自己最意義非凡的劇本,定不想逃避,又沒什么門路,自然著急。

    畢竟被資本所裹挾太惡心了些。

    胡思亂想的過程中難免會思及秦世,但還是算了……

    被學長所裹挾也好不到哪去。

    直至晚上聚餐時,林羽鹿仍舊心神不寧。

    邀請他的是工作室的前輩唐墨,一年多前回國發展,現在事業小有起色,人也意氣風發。

    被介紹了滿包廂的各色同行,林羽鹿有點混亂,端著啤酒道:“我不會喝,就敬大家這杯吧,以后還請多多指教。”

    “那怎么行?今天唐哥請客,不醉不歸啊!”

    有人趁機起哄。

    好在唐墨挺照顧他,立刻解釋:“小鹿前幾年癌癥,剛好,身體重要。”

    這么沉重的理由頓時杜絕了那些勸酒詞,林羽鹿努力吞咽下冰冷的酒液后,便微笑著聽編劇們吹牛侃大山。

    雖然那些八卦和趣事并不熟悉,但也挺有意思。

    如果以后留在國內,是不是也要融入其間呢?

    究竟……要不要留下來呢?

    散亂的猶豫如啤酒氣泡,在大腦里升騰又破滅。

    有點暈乎乎的時候,微信連番亮起。是秦世。

    “小鹿寶寶在干什么?”

    “鸚鵡偷看.jpg”

    “要我把兒子送去給你嗎?”

    “我自己也可以一起打包給你。”

    之前在美國時,秦世很少發消息,看來他是真心認為“回國”算個可以曖昧的信號。

    無奈實在太了解學長的心性了,這些裝萌賣傻的文字,真令人毛骨悚然。

    林羽鹿故意等過十分鐘才回復:“聚餐,讓小森早點休息。”

    “鸚鵡紅溫.jpg”

    “和誰?”

    “你不會喝酒了吧?”

    “不要拿身體開玩笑。”

    雖然就那么兩口,但的確酒意上頭。

    林羽鹿直接拍了張酒杯的照片,甚至拍到人模狗樣的唐墨前輩,而后打字反問:“學長清不清楚自己沒立場控制我?”

    這下子老實了,很好。

    “小鹿跟誰聊天呢?不會是女朋友吧?”

    有位老大哥樂呵呵地開玩笑。

    “什么啊?你不知道小鹿跟天華娛樂的秦總有孩子嗎?”

    另一位喝高了的女編劇捅破窗戶紙。

    其實這些年經常被問到這個,就像肚皮上留下的傷痕,既定事實是沒有辦法蒙頭否認的。

    林羽鹿面對大家的追問,思考了下便道出事實:“是,但我跟他沒關系。”

    眾人顯然不這么想,畢竟有孩子就是最不可磨滅的關系。

    原本便對他頗為照顧的氣氛又熱烈了幾分,新一輪敬酒再起,哪怕林羽鹿喝的是水,仍好像能碰碰杯子,就能增加好感,就可以沾到秦世的邊……

    狐假虎威尚且如此,學長本人習慣于高高在上,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哎,好現實的社會,好苦澀的人類。

    林羽鹿心不在焉地微笑應付。

    萬沒想到,半小時之后,秦世竟然直接打來電話,語氣可不像早晨那么溫和:“出來,別逼我進去。”

    原形畢露了吧?

    林羽鹿瞬間冒出這個想法,淡聲反問:“憑什么呢?”

    “小鹿,你真的別喝酒,”秦世換了種商量的語氣,“不好好照顧自己病會復發的,知道嗎?”

    ……

    學長不是能對別人牽腸掛肚的性格,這些啰唆實在奇妙。林羽鹿哦了聲:“沒再喝了,但你要胡鬧可就不一定。”

    秦世緩和下態度:“好吧,我等你吃完。”

    等我干嗎?真是自說自話。

    林羽鹿有點困,又察覺大家都在盯著自己瞧,便直接掛掉電話放棄回答。

    好像的確不應該喝酒的,總感覺聲音變得開始遙遠,時間感也有些模糊。

    *

    一頓吵吵鬧鬧的飯吃了很晚,幸好大家都顧及他的身體未曾抽煙。

    林羽鹿出來時被風吹到,昏沉的腦袋終于微微醒了,饒有興致地在去味噴霧機前轉了好幾圈。

    冰冰涼涼的檸檬水霧,落在臉上好舒服。

    “你是非要感冒才甘心嗎?”

    突如其來的大力把他給抱了下來。

    林羽鹿抬頭瞧見學長的臉,小聲郁悶:“你怎么還在啊?”

    秦世剛要說什么,卻已經被某位編劇認了出來,瞬間陷入熱烈的寒暄。

    真是裝模作樣,又開始對每個人都笑吟吟的,好像你多么謙虛大方……還說什么“多謝大家照顧”,誰照顧我了?再說你又哪來的立場道謝?

    林羽鹿無聲地轉身離開。

    秦世忙追在后面:“我送你回去。”

    “我就住在附近,我要散步,”林羽鹿拒絕,“你不要跟著我。”

    秦世伸過手:“真喝醉了?”

    “才沒醉,”林羽鹿躲開,繼續朝前邁步,“就是討厭看見你。”

    秦世似乎有些沒辦法,跟在旁邊微笑:“等你兩個小時了,態度稍微好點吧。”

    “兩個小時就受不了了嗎?”林羽鹿反問,而后也笑:“我等過更久,最后你也沒來。”

    ……

    看來真是酒精上頭,這些質問他清醒時絕不屑去說。

    秦世伸手把圍巾裹在小鹿脖頸間,只安撫:“是我對不起你,沒別的意思,把你送到樓下就好,時間太晚不安全。”

    明明很想把圍巾甩開,但又香又暖,林羽鹿忍住了沖動。

    頭頂星河高懸,相顧無言。

    明明路邊已經掛滿了溫暖的節慶裝飾,心里卻十分悲傷,提不起精神。

    啤酒泡泡再度于林羽鹿的腦海中不停地上升,他恍惚覺得,跟在自己身邊的學長并不是真實的人類,而是內心始終揮之不去的影子。

    如影隨形這四個字,有時也會顯得有些沉重。

    深呼吸了幾次,林羽鹿讓自己平靜下來,扭頭停到個路邊攤前。

    秦世疑惑:“干什么?”

    林羽鹿不回答,只拿起一個紙袋,默默地夾起紅白相間的山楂雪球。

    這種東西顯然不在秦世可食用物的認知范疇里,他伸手阻止:“不干凈,別吃壞肚子。”

    正在看短劇的攤主大娘怒目而視:“小伙子你怎么說話呢?愛買不買,別在這搗亂!”

    ……

    在這里爭執過于丟臉,秦世只得勉強安靜,垂眸瞧著林羽鹿專心挑選。

    柔軟的人總容易沉溺于無聊的事,昏黃溫暖的燈光映在銀發上,陪伴他夾好十顆最完美的山楂。

    沒幾塊錢的東西,竟然能換來笑臉。

    繼續邁步的林羽鹿捏住一顆,像小松鼠似的邊走邊吃。

    秦世感覺自己被排擠于某種心情之外了,莫名其妙地要求:“我也要。”

    “學長才會吃壞肚子,”林羽鹿輕聲道,“我就是吃廉價的東西長大的,小森也是,但學長不是。”

    聞言,秦世無奈:“你非要和我吵架不可?”

    “嗯,”林羽鹿瞥他,“你還是繼續陰陽怪氣吧,不要再假裝了。”

    秦世失語:“我假裝什么了?”

    假裝你變成癡情的人,并且很愛我似的。

    林羽鹿舔掉嘴角的糖渣,未再回答。

    秦世哼道:“我偏不吵架,就要哄著你。”

    夜風悄然拂過,冷得人想發神經。

    林羽鹿快走了幾步,卻被他故意攔住,剛要抬眸怒視,又聽見耳畔隱有細微脆弱的聲響,不由驚訝側頭。

    秦世疑惑。

    “有小貓,”林羽鹿循聲而去,認真分析,“是小奶貓的聲音。”

    這附近是正在修建的新小區,秦世生怕微醺的小鹿摔了跟頭,趕忙攔住他安撫:“我去看看。”

    然而林羽鹿依然堅持,黏在旁邊跌跌撞撞地邁過大片雜草,終于確認事發地點——

    竟有只巴掌大的奶牛貓被困在堆滿廢料的溝壑里,叫得聲嘶力竭,嗓子啞到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氣。

    秦世拿閃光燈照過:“等下,我找人去撿。”

    林羽鹿著急:“它都快死掉了,還等什么?”

    說著便放下山楂雪球準備往下爬。

    “小祖宗你可別再無事生非了,”秦世用力拽住他,無奈妥協,“等著。”

    話畢他便脫掉夾克,踩著狀況不明的建筑廢料大步跳了下去。

    真是空調房里安然無憂的少爺,大冬天里面只穿件短袖,還敢操心別人是否感冒。

    林羽鹿抱著衣服跪在坑邊憂心忡忡:“小心點。”

    “感覺我再也上不去你會比較舒心。”

    秦世不靠譜的回答很快傳來。

    多半是被救到的關系,小貓的慘叫聲漸微。

    又等了三五分鐘,秦世才翻身爬上來,捏著小貓疑惑:“這還能救嗎?”

    其實小貓更像只小老鼠,又臟又瘦,在他的大手里哼哼唧唧。

    “那當然,”林羽鹿立刻搶到懷里,“小森出生時還不如它呢,住了七天NICU,現在不是活蹦亂跳嗎?”

    夜太深了,秦世的表情晦暗不明。

    林羽鹿的注意力已經全被貓咪吸引過去,再沒心思理他。

    *

    救助小動物本是件極奢侈的事情,幸好人生熬過去四分之一,終于有了這個能力。

    拿回家緊急喂過羊奶粉后,小貓很快便睡著了,本擔心棉花糖會對這小奶牛重拳出擊,沒想它還挺有興趣,在旁左聞聞,右聞聞,最后伸出尾巴輕卷,直接攬入懷中。

    林羽鹿松了口氣,抽空去洗手,洗著洗著,遲遲發現竟沾上點沒來由的血跡。

    他不安地走到客廳:“你受傷了嗎?”

    趁機又進家門的秦世正坐在地毯上看貓,聞聲抬胳膊輕瞧,不在意道:“沒事,誰叫你一秒都等不及?”

    挺長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還是有些嚇人。

    林羽鹿家里東西太少,半天才翻出酒精和棉簽,又覺得顯露擔憂仿佛中了什么圈套,最終只是遞給他吩咐:“擦擦,別破傷風后賴上我。”

    “賴你你能養我嗎?”

    秦世反問。

    這種話定然是不能接的,林羽鹿默默坐到旁邊,觀察過小貓的睡相,繼續品鑒那幾顆山楂雪球。

    秦世用酒精隨便蹭掉血跡,忽然追問:“你和那些人有什么好聚的?”

    那些人。說得好像多么低人一等。

    林羽鹿不高興:“唐哥在美國挺照顧我的,他經驗豐富,認識的朋友也有趣,要你管?”

    “不準叫哥。”

    秦世頓時抵觸加倍。

    “……不可理喻,學長你也該學會擺正自己的位置,”林羽鹿放下山楂嘆息,忽想起小森的童言童語,不由輕笑,“不會是想讓我叫你哥哥吧?”

    秦世神色微妙地抬起眼眸。

    林羽鹿眨了下眼睛,剛想嫌他變態惡心,就被猝不及防地用力吻住。

    秦世的行為永遠難以預料,但他如此突然而不合時宜的沖動還是嚇到了小鹿。

    待到再想起痛罵掙扎的時候,整個人已經被壓在了地毯上,完全無法掙脫。

    氣息過度灼熱,被曖昧吮咬的唇與舌微痛而酥麻,又每時每刻都被淹沒在混亂的心跳之中。

    林羽鹿反抗不成,只好也掐著脖子咬他。不料這挑釁卻成了危險的挑逗,哪怕微微的血澀味擴散開來,秦世都沒松手的意思,反而強行將他纖細的手腕交疊按住,直接用膝蓋頂開了小鹿胡亂踢踹的腿。

    人類的瘋狂驚呆了棉花糖。

    貓咪眨著琥珀眼,忍不住嗷嗚尖叫。

    翻涌的沖動被現實慢慢撫平。

    秦世氣喘吁吁的感覺到林羽鹿在瑟瑟發抖,不由輕吻過他的面頰與耳垂,仍舊俯身用力抱著,就像害怕他隨時逃走。

    “對不起,我好想你,真的對不起。”

    低沉的聲音隱約輕顫。

    完全懵掉的林羽鹿右手還捏著半顆山楂球,已經在毫無知覺間完全捏爛了。

    他胸口起伏,逐漸回神,用力打了秦世一巴掌,而后再打:“你想什么?你每天都派人監視我,你才是最愛演苦情戲的人!”

    “我不是監視你,”秦世認真解釋,“只是……沒人向我證明你還好好活著,我就會一直夢見那一夜,那場雨……夢見你消失了。”

    “消失了才好呢,”林羽鹿琥珀眼泛出痛苦的淚光,“以前好端端的時候你嫌棄我,要死了就當我是白月光?有你這樣的人嗎?”

    ……

    秦世簡直像只大型犬,不管不顧地壓在他身上,枕著林羽鹿的肩膀說:“我賤也沒辦法了,這輩子已經這樣了。”

    林羽鹿瞬時被氣笑,艱難呼吸:“你起開。”

    “我不,”秦世相當可惡:“我想和你新年約會,除非你答應我。”

    林羽鹿側頭拒絕:“沒興趣。”

    秦世堅持:“那我送你個禮物,你被感動了就答應我。”

    “省省吧,”林羽鹿被他胡攪蠻纏到有些少見的急躁,“省省你的美食美酒玫瑰花,我才不會被那些東西感動呢。”

    秦世追問:“如果不是那些呢?”

    再這樣下去真要缺氧了,林羽鹿崩潰:“好,你送吧,不喜歡我就不要,不感動我就直說你是個沒品的大傻瓜。”

    聞言,秦世還真的瞬間就把他抱扶起來。

    重得自由的林羽鹿拼命呼吸,見罪魁禍首只是安靜地望著自己,難免再度憤懣,又想伸手打他。

    終于長記性的秦世一把握住,小鹿的手腕:“我明天有很重要的會議,破相了不是很糟糕?這樣別人都知道你有家暴傾向了。”

    孤兒有什么家可言?

    林羽鹿放棄跟這人爭執,只顧氣著掙扎。

    秦世垂眸瞧瞧:“真有那么好吃嗎?”

    說著他竟然含住了小鹿的白皙食指尖,緩緩舔過山楂和糖渣沾下的紅痕。

    ……

    琥珀眼瞬間睜圓,真想用最有攻擊性最無情最惡劣的話語罵他,但因為眼前這幕太過變態,而半句都想不出來。

    第47章龍蝦 新年快樂

    冰冷的儀器剛離開肌膚, 林羽鹿立刻拉緊襯衫。

    陳敬軒閱讀數據的同時淡笑:“總這么容易害羞。”

    琥珀眸子眨了下,眼神溫和。

    “沒什么問題,但如果還想要孩子, 必須認真備孕, ”陳敬軒囑咐,“千萬要對自己的身體負責任。”

    聞言林羽鹿驚訝:“備孕?沒有的事。”

    陳敬軒倒奇了怪:“難道你回東港, 不是去與秦世和好嗎?”

    “我有工作,而且想離孩子近點,”林羽鹿輕聲解釋, “并不是和學長有了矛盾才越走越遠的,所以也談不上和好。”

    匆匆記下今日的檢查結果, 陳敬軒笑而不語。

    林羽鹿仔細觀察他:“你閃婚后,似乎心情好很多。”

    從前除卻橫眉冷對秦世, 他大部分時間都清清淡淡,而今終于顯露幾分喜樂。

    話畢林羽鹿又好奇:“但我還沒見過你對象長什么樣子呢,真神秘。”

    “他很忙, ”陳敬軒合上病歷,“或許有機會可以一起吃頓飯。”

    林羽鹿當然不想打擾人家:“看你方便, 好啦, 好不容易來一趟香港,我得去探望尹老師,晚上還要趕回家給小森送禮物。”

    “瞧把你忙的,”陳敬軒抬眸,“小鹿, 很高興看到全新的你。”

    對視的剎那,林羽鹿嘴角微彎,但覺彼此無須多言。

    *

    尹春年在文化界地位很高, 能受邀參加她的圣誕聚餐,是件相當榮幸的事情。

    盡可能在過程中表現得體,努力給每位賓客都留下好印象,真把林羽鹿緊張夠嗆。

    飯后,他又被邀請到書房,小心翼翼地端坐角落,等待老太太發話。

    “昨天微信里問我合適的女演員,”尹春年如往昔般從容,靠在書架前慢悠悠地喝咖啡,“湯麗可以演,她氣質搭。”

    飛速在腦海中回憶過名字,是個挺老牌的實力派,但好像有幾年未曾露面了。

    沒等林羽鹿表態,尹春年便自微信傳去名片:“事跟她說過,但具體得你們自己談。”

    能被行業大佬引薦已經足夠榮幸,林羽鹿立刻起身鞠躬:“老師又幫到我,真不知該怎么感謝您。”

    “總會有報恩的時候,”尹春年的回答若有深意,轉而問出和陳醫生同樣的問題,“今年回來,是和好了?”

    瞬時間,林羽鹿甚至開始懷疑并非學長自作多情,而是自己行事遲鈍。

    瞧見他的眼神,老太太便哼笑:“看來阿世還得繼續努力。”

    林羽鹿直接表露懷疑:“學長不是長情的人,可能只是對求不得的東西不甘心。”

    “我倒不這么想,他要什么有什么,唯獨家庭親密關系一塌糊涂,”尹春年放下咖啡杯,“你滿足了他對真摯情感的所有幻想,怎么可能成為過眼云煙?”

    滿足了學長的幻想嗎……

    林羽鹿有點茫然。

    尹春年篤定判斷:“你不再敢信他,這挺容易理解。但若有朝一日,他也愿意為你改變命運,你還是會再次動心。”

    剪不斷理還亂。林羽鹿垂眸:“應該沒這樣的機會,常說游戲人間,學長的生活就像游戲那般輕松。”

    尹春年挑眉:“如果想知道答案,我倒有辦法試他,關鍵看你敢不敢。”

    初次聽到這話,林羽鹿當然不明其意。唯有事后回想,才知這位老人是如何步步為營。

    他稍微愣了下:“人心不可測,還是專注寫劇本吧。”

    尹春年并未多勸什么,只從書架上拿出一本兒童畫冊:“送給孩子,祝他節日快樂。”

    *

    巴掌大的奶貓縮在保溫箱里,微張著小嘴巴呼吸平緩,讓人見之心軟。

    林亦森驕傲地報告:“爸爸,我都準時喂奶啦,看它肚子圓溜溜。”

    忍不住親了兒子一下,林羽鹿稱贊:“真乖。”

    看顧了整日孩子,秦世未見疲態,反而翻著書挑撥:“最好不是睡著了害我喂的。”

    天知道他和小朋友搶什么功勞。

    林羽鹿抬眸提醒:“你應該帶小森去找太爺爺過圣誕了,再見。”

    “不嘛,”林亦森立刻撒嬌,“我要和爸爸一起過。”

    林羽鹿為難:“可之前不是說好了嗎?不能讓老人家白等。”

    “外公在和朋友喝酒,”秦世平淡開口,“明天去要禮物也不遲。”

    都快八十了喝什么酒?再說禮物有那么重要嗎?重要的是團聚。

    林羽鹿槽多無口,轉而為難地望向兒子:“可爸爸什么都沒準備,也沒有圣誕樹。”

    “我不稀罕,”小森倒在他懷里,“我就要和爸爸一起泡澡,讓爸爸給我講故事,哄我睡覺。”

    秦世無聲地瞥過兒子。

    “那好吧,”林羽鹿抬眸,“學長,你可以走了。”

    小森模仿得有模有樣:“學長,你可以走了。”

    “還有沒有人性,”秦世沒有要動的意思,“圣誕節趕我去流浪?”

    話畢他竟然抬腳輕戳了下林羽鹿的后背。

    ……

    小森暴怒跳起:“不可以踢爸爸!”

    話畢他便沖上去打成一團,卻斗不過秦世的右手,急得呼喚:“棉花糖!快來支援!”

    其實很郁悶學長想方設法地賴在自己的小公寓,可林羽鹿讀過不少兒童教育書籍,知道父母當著孩子的面爭吵極度糟糕,故而悄然握拳,控制情緒。

    感知到自己岌岌可危似的,秦世逗完孩子忙起身示好:“我去做飯,想吃什么?”

    小森追著他說:“我要吃好大好大的龍蝦!”

    秦世不屑:“誰問你了?”

    小森:“學長!要是沒有龍蝦你就走吧!”

    真是父慈子孝。

    *

    能做幾道家常菜是一回事,但做出令人垂涎的美食又是另一回事。

    至今林羽鹿都不相信每天的便當出自秦世之手,見他果真叫人送齊食材和工具,不由在廚房門口悄悄露出半張小臉,大眼睛滿是狐疑。

    流程熟練,刀功流暢,的確有模有樣,被下降頭也不過如此。

    開始處理龍蝦的秦世有所感應,回頭對視。

    林羽鹿眉頭一蹙,立刻溜了。

    *

    溫暖的燈光,歡樂的童音,小貓在腳邊呼嚕,空氣中菜香彌漫。

    這氛圍是極度陌生的,但又難免帶來關于幸福的錯覺。

    癌癥過后,林羽鹿的身體大不如前,今日自香港奔波而歸,稍微放松后便開始困倦,靠在沙發邊昏昏欲睡。

    他隱約夢見在另一個宇宙里,自己的確擁有如此美滿的家庭,但那夢又飄在空中,久久不肯降落。

    混沌間,突兀的巨響打破所有幻覺。

    林羽鹿恍惚睜眼,甚至還沒看清發生了什么,便聽見小森號啕大哭的聲音。

    幸好秦世反應迅速,瞬間自廚房沖出,將倒在地上的兒子一把抱起。

    血……

    林亦森額頭那刺目的殷紅嚇得林羽鹿全身發抖,著急地湊近呼喚:“小森!”

    “別急,去醫院。”

    秦世當機立斷,抓起鞋柜上的車鑰匙快速出門。

    林羽鹿慌里慌張,轉了兩圈幫父子倆尋到外套,再追隨其后,頭腦仍舊完全空白。

    *

    小森是站在椅子上玩飛機入迷,不小心摔落磕到桌角的。

    事發突然,兩人用最快的速度將兒子送到最近的公立醫院,急診后額頭縫了三針,又拍片又拿藥,簡直手忙腳亂。

    幸好秦世做什么都果決,全靠他來來回回辦手續,終于順利地把林亦森安頓妥當。

    時間已晚。林羽鹿離院給兒子買來排骨粥,又多帶了兩個盒飯,含著滿目沮喪進門道:“先吃點東西吧。”

    受傷時小森難免被嚇得夠嗆,可現在緩過來,又覺得自己大哭大鬧很是羞恥,憋紅了臉強調:“爸爸我不痛了。”

    林羽鹿心疼地瞧瞧他,小心打開粥蓋,坐到床邊作勢要喂。

    不料秦世卻悠悠閑閑地提醒:“會不會自己吃?”

    小森立刻接過勺子:“我會。”

    望著他額頭上的紗布,林羽鹿沉默地咬住嘴唇:已經三年沒怎么管過孩子了,結果就連看顧他擺弄玩具都做不好,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太過自私?

    多半猜到這份愧疚心思,秦世安撫:“多大點事,誰小時候不磕磕碰碰的?”

    林羽鹿默默回神,算是重逢后首次施以關心:“學長你也稍微吃兩口,太晚了,附近沒什么飯店。”

    秦世活得講究,從不虧待自己,簡陋的食物實在和他很不相配。

    印象中這位大少爺連學校食堂都沒嘗試過。

    好在終是已為人父了,他并沒有表露挑剔,一手托著塑料餐盒,進食儀態照舊優雅。

    很有東港特色的菜品,白切雞,清灼芥藍,都很寡淡,唯獨最小的格子里放著幾片牛肉看起來還算不錯。

    林羽鹿食不知味,滿腦子都是小森摔下來的瞬間。

    如果磕到更嚴重的地方怎么辦,沒了兒子,自己怎么可能還活得下去……

    太恐怖的想象讓他無法呼吸。

    愣神之際,又兩片牛肉被夾到面前的米飯上。

    抬眸便瞧見秦世的微笑,他眼神輕松:“用不著胡思亂想的,多吃點。”

    小森也學著夾來沾著粥粒的排骨:“爸爸你別生氣,我再也不亂爬了,都怪我自己不好。”

    林羽鹿點頭,努力把食物塞進嘴巴里。

    滿是消毒水味的小病房一時無言。

    雖然這頓晚餐實在算不得美味,但三個人都解決得大差不差。

    瞧見吃飽后就開始瞌睡的兒子,林羽鹿不禁嘆息。

    “如果你也會后怕,怕在意的人發生無法挽回的悲劇,”秦世收拾病歷收據時忽然開口,“那就先好好照顧自己,別不把身體當回事。我們誰也不能失去誰。”

    話畢他抬手輕輕揉過銀發,安慰的意味十足。

    怎么話題會突然拐過來……

    林羽鹿默默抬頭,輕輕應聲。

    *

    平安夜終是在小朋友的意外中草草結束了。

    等到各項檢查確定林亦森沒有大礙,秦世便把他們兩個送回家,安頓著兒子陪林羽鹿在床上躺好。

    林羽鹿有點警惕,琥珀眼閃過機警之色,真像只隨時會被猛獸驚走的小鹿。

    小森已經蔫蔫的睡了,這種狀況的確很不安全。

    秦世故意哼笑,忽然俯身。

    太過灼熱的存在感嚇得林羽鹿立即抬手擋臉。

    誰知秦世只是幫小森掖好被子,轉而便朝外走去,輕輕關緊臥室房門:“睡吧,晚安。”

    此后,隱約能聽見客廳有細微的動靜,但緊張過后力氣全無,林羽鹿還是摟著兒子慢慢地睡著了。

    整夜無夢。

    次日他又極早醒來,剛揉著脖頸走到客廳,就被眼前的整潔如新驚到——

    秦世應該早就已經離開,但走時把這里打掃得干干凈凈,不僅所有家具尖角都增加了透明的防撞貼,而且桌上還擺著精致的圣誕樹和便當盒,相當可愛。

    林羽鹿遲疑靠近,把保溫盒打開,里面紅綠配色的龍蝦焗飯還冒著熱氣。

    大盒子里用醬料畫了只卡通鹿,小盒子里則是頭頂貼著創可貼的小男孩。

    怔愣落座,林羽鹿忍不住拍了張照片上傳微博——這是唐墨前輩教的,要在國內宣傳電影,得先在自媒體上活躍起來。

    萬萬沒想到,他的小破號竟然很快就冒出數不清的回復。

    疑惑翻看,才發現是被秦世轉發了,留言很是肉麻:(雙手捧心)小鹿寶寶~

    學長的微博明明非常商務,特別是近幾年連私生活的內容都沒有,忽然賤賤地表白,自然引來網友吃瓜,甚至還有不少大V明星公然看戲,導致熱度愈演愈烈。

    ……才五點半,你們娛樂圈的人都不睡覺嗎?

    林羽鹿慌忙把照片刪掉,又將秦世拉黑,世界方才清靜了起來。

    *

    此次更換工作重心打了個時間差,多出些久違的假期來陪伴孩子。

    早就答應小森一起到貴州苗寨游學,私立學校的待遇極好,林羽鹿算是跟著享上兩天清福。

    雖然孩子跳了級,但他像秦世那般個子高,又早熟,完全看不出年幼,反而成了位有模有樣的小班長,走到哪里都被同學們熱情包圍,完完全全人氣第一名。

    ……基因的力量真是強大啊。

    小鹿數次于心里這般感慨,但同時也嫉妒又欣慰:其實學長把兒子教得挺好,所有曾擔心過的壞毛病都沒有養成,以后也肯定能非常快樂優秀,度過精彩的人生。

    所以,三年前用盡最后的力氣托付小森,并不是個失敗的選擇……吧。

    *

    游學之旅簡直是天然的精神松弛劑。

    再返回東港,林羽鹿幾乎全將學長前些天的神經拋之腦后,愉快地把小森交回到了保姆手中。

    誰知正打算去書店選些新小說來讀,便遭遇了超乎想象的不測。

    他是順著窄路靠近商業街的。

    剛行到拐角處,面前竟猛地停下輛灰色SUV,三名身著奇怪白色制服的蒙面男人飛速竄出,把清瘦的林羽鹿團團圍住。

    “先生,和我們走一趟吧。”

    講出離譜的話,仿佛要綁架。

    光天化日的法治社會怎會發生這種事?

    林羽鹿不禁呆滯:“你們是誰?要干嗎?”

    誰曉得那些人二話不說,竟撲上來不由分說地把他嘴巴塞住,蒙上眼罩和頭套的同時,直接將人扛起裝進了車里!

    終于反應過來的林羽鹿再想掙扎已晚,狼狽扭動間卻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全無自救之力。

    *

    無名小卒不可能有誰蓄意謀害,是沖學長來的嗎?難道打算勒索贖金?還是要趁機報復?

    一路上林羽鹿思緒混亂,拼命想著逃脫或報警的辦法。

    可惜此際是叫天天不應,待到車子停下,除了手腕被繩子磨到生疼,根本什么危險都沒能改變。

    他最終還是如貨物般被那些怪人輕松搬運,不知走了多久,才被無情地丟向冰冷的地面。

    頭套和眼罩扯下來的時候,林羽鹿有一瞬間不適應眼前的強光,痛苦地瞇了瞇琥珀眼,勉強看清這是處冷色調的實驗室,四周亮著藍色微光的機器讓氛圍格外詭譎。

    “你的膽子可真大,竟敢出賣蘇博士的計劃?”

    清亮的男聲講出英語,語氣充滿厭惡。

    林羽鹿瞬間望去:完全陌生的美貌青年,他極瘦削,金發碧眼,也穿著白色連體制服。

    這究竟是什么鬼?小鹿徹底懵掉。

    青年很不客氣地睥睨道:“勸你老實點,蘇博士心慈手軟,我可就不一定了。等下他會來見你。”

    話畢,對方徑直走向門口,刷過面部識別后揚長而去。

    眼瞧著電子門重新關閉,林羽鹿終于扭動著身體狼狽爬起。幸好歹徒們綁的繩索并不嚴謹,使勁用手鉤著腳踝,幾番努力,終于重得自由。

    我是遇上瘋子了嗎?還是什么奇怪的惡作劇?

    不……

    這實驗室看起來很真實,怎么會有如此下血本的惡作劇呢?

    難道我在做噩夢?

    林羽鹿摸出手機,發現沒有信號后,只能怔愣地在大房間里觀察了起來,漸漸地,他發現所有機器上都貼著同樣的金屬標志:EP。

    Eden Project……

    伊甸園計劃。

    慢了不止半拍的林羽鹿遲遲反應過來:這不是我寫的劇本嗎?

    念頭飄過,他立刻沖向電子門鎖,嘗試著輸入兩位主角的相識之日——那也是他和秦世的相識之日。

    滴滴兩聲過后,門開了,從未聽過的新鮮音樂隨之響起。

    沉浸式戲劇近些年很是流行,但成本頗高,曾在美國觀賞過的林羽鹿僅了解皮毛,當然沒想過自己的作品能被排演出來,而且如此精致,簡直身臨其境。

    縱然身為故事的創造者,卻也覺得新鮮感十足,林羽鹿一路在神秘的建筑里緩慢穿梭,看著科學家主角親手留下逝去愛人的大腦,為他殘存的意識和記憶創造出一層又一層如夢似幻的世界,直至逝者終于相信自己歷經冒險回歸了現實……

    所有的演員都貌美勁瘦,臺詞與肢體語言表達極其到位。

    他們如當真把林羽鹿當成故事里的小小配角,信念感極強的在他面前演繹出每個動作,每句臺詞,聲情并茂。

    林羽鹿所到之處,燈光舞美流暢至極,完全奪去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和電影不同,這種需要在立體空間中串聯到天衣無縫的表演,定是經歷過無數排演。

    如果冷靜下來,林羽鹿必要疑惑:沒有版權卻花費如此之多的心思,恐怕已籌備多年,是聰明又現實的學長會做出來的傻事嗎?

    可惜心情太過激動,以至于無暇顧及其他,只能被戲劇之海卷涌著飄飄蕩蕩。

    數十幕布景,整整六層樓,三個半小時。

    這夢比林羽鹿做過的任何一場夢都要漫長,也都要美好。

    直至落幕之時,他終于停步到處被白玫瑰環繞的舞臺,舞臺上坐著的姑娘有著今日唯一熟悉的面龐——自己最喜歡的民謠歌手許恩然。

    去年在美國想去參加她的演唱會,卻沒買到票,沒想到今日面對面不過兩米遠。

    美麗的歌手微微一笑,垂眸奏響吉他,獨特的清亮到足以穿破云霄的聲音,吟唱出林羽鹿從未聽過的歌謠。

    字句溫柔,旋律動人,卻有無盡的力量,輕松勾起翻江倒海的回憶。

    孤兒院,大學,清邁,東港,加州……

    如果這首歌有名字,當是和劇本一樣,是林羽鹿很喜歡的詩:《我愛你腹部的十萬畝玫瑰》。

    不知何時,曲目終了。

    許恩然起身微微鞠躬,而后抬手比了個心,才翩然著白裙子輕松退場。

    燈光逐漸暗去,緊閉的大門緩緩開啟,那道裂縫漏進極明亮的光芒與逐漸鼎沸的聲響,外面竟是東港最繁華的街區,外面竟是人間。

    熟悉的高挑身影正等在路邊,是依然氣定神閑的秦世。

    他修美的眸子里笑意鮮明,抬聲質問:“怎么樣?這份禮物沒有敷衍你吧?”

    風吹來,林羽鹿覺得面頰清涼,抬手一抹,才發現不知何時已有淚痕。

    秦世很得意:“我就說你會感動,這下可以和我約會了?你還有什么借口?”

    ……

    感動的情緒被他無聊的要求逐漸歪曲,林羽鹿緩慢斂眉,因落淚而泛紅的秀挺鼻尖實在可愛。

    幸好秦世終于露出真誠的表情:“小鹿,新年快樂。”

    第48章豆沙 我臟了

    竟然擁有屬于自己的開放式戲劇了。

    那是因我而存在的美好。

    林羽鹿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被珍視的溫度。

    明明早有警惕, 計劃無視秦世任何的糖衣炮彈。畢竟再貴重的禮物他都唾手可得。

    沒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小小抵抗終究還是潰不成軍。因為這出戲乃心血之作,屬實得來不易。

    和主創們吃過晚餐后, 林羽鹿的腦袋仍像被破壁機攪拌過的棉花糖, 輕飄飄又亂糟糟,睡前依然忍不住再三回味, 嘴角帶笑。

    不過開心歸開心,現實問題卻無法逃避。

    他猛然坐起,認真閱讀學長提供的合同。

    一份是單純的劇本授權, 價格合理。一份需成為戲劇主理人,自負盈虧。

    ……

    好苦惱。

    如果是其他奇珍異寶, 皆可以痛快句“不要”,但已經目睹過戲劇精彩的雛形, 身為最初的創作者,絕不忍心親手扼殺自己的孩子。

    秦世定然是看準了這種心理,才敢在師出無名的情況下, 動用那么多資源,云集那么多人。

    進退兩難。

    林羽鹿逐漸生出種被精準算計的無奈感。

    正走著神, 微信的綠色氣泡又開始活躍。

    “鸚鵡搖酒杯.jpg”

    “小鹿寶寶, 我們去哪里約會呢?”

    “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若是沒有,我可以妥善安排。”

    林羽鹿根本沒把之前的允諾當成正經事,只覺好氣又好笑:“哦,你怎么安排?”

    秦世飛速發來十余張酒店房間的照片。風格各異, 紙醉金迷,荒淫無度。

    “鸚鵡得意.jpg”

    “喜歡哪個?還是全部打卡一遍?”

    ……是不是真的憋成變態了?

    林羽鹿斂眉敲字:“學長這么善變的人,怎么表情包都不換一換?”

    秦世顯然很滿意他的精神體小綠鳥, 質疑道:“換什么?”

    林羽鹿毫不客氣地發去一張“捏爆鸚鵡.jpg”。

    秦世:“……”

    躺倒在枕頭上,林羽鹿終于吩咐:“那你聽我的吧,記得多穿點。”

    秦世仍不老實:“穿那么多脫起來多不方便。”

    無語。把手機塞到枕頭下,林羽鹿索性抖落開太過復雜的合同,蒙上被子會周公去也。

    *

    元旦的機場熙熙攘攘。

    林羽鹿剛隨地鐵人流抵達大廳,抬眼便瞧見坐在星巴克外的學長。

    顯然是刻意打扮過的模樣,發型大衣長褲皮靴無不精致,像從時尚雜志里穿越出來的男模,引得往來過客紛紛側目。

    哼,繼續耍帥吧,小心凍成雪雕。

    林羽鹿把羽絨服的拉鏈拽到最高,擋住嘴巴,徑直走過去伸手要求:“身份證給我。”

    不知正在和誰打電話的秦世略顯疑惑,但還是左摸右摸,聽話照做。

    原來有錢人的證件也沒什么特別的嘛……

    林羽鹿低頭買票。

    匆匆應付完公務,秦世起身看清目的地,原本滿是愉快的臉頓時僵住:“你早就打算回去,根本不是為了約會。”

    “恩,”林羽鹿眨了下明亮的眼睛,“沒有強迫學長的意思。”

    當年他認為自己快要死掉,也曾小心翼翼地相約過回孤兒院看看。那時并非不能去,只因不想太順著他的意而魯莽拒絕。如果今天再不配合,恐怕純屬自掘墳墓。

    秦世隨即完美微笑:“沒關系,我陪你。”

    好裝。林羽鹿不回應,只認真下單。

    察覺有異的秦世再度迷茫:“不會讓我坐經濟艙吧?”

    “不然呢,”林羽鹿轉身飛速按手機,“可惜寵物倉不讓學長進。”

    ……

    從前永遠在卑微討好的小鹿,終于有了點脾氣。好似添加過椰子脆片的冰激凌,變得更好吃了些。

    秦世盯住銀發上那頂暖絨絨的毛線帽,忽壞心眼地輕拽。

    造型被弄亂的林羽鹿立刻回眸怒瞪。

    兩人對視。

    秦世又笑得毫無緣由,不可捉摸。

    *

    如果把只大型犬塞進小籠子里,它必會坐立難挨嗚嗚叫。

    人生初次體驗經濟艙的秦世亦是如此。

    林羽鹿純粹圖便宜,買的廉價航空,座位間距奇窄無比,逼他勉強擠進去,連腿都沒處放,動來動去的樣子引得空姐頻頻關注。

    “現在逃還來得及,得飛三個小時呢。”

    旁邊的小鹿“善意”提醒。

    秦世立刻端坐:“為什么要逃?我可是期待已久。”

    話畢他便故意靠過來:“離你近一點也不錯。”

    這地方本來就極有限,被逼到貼住窗戶的林羽鹿警惕瞇眼,小聲道:“學長要是亂說話,今天就到此為止。”

    微粉的薄唇像那只小奶貓一樣無意識地微啟,瑩白柔軟的面頰近在咫尺,真讓人想咬一口,咬哪都行。

    察覺到氛圍古怪,林羽鹿忍不住慢慢舉起小說,隔絕住彼此的距離。

    說不清為什么,雖然仍舊說著態度糟糕的話,但他明顯輕松了許多。

    因為那出沉浸式戲劇嗎?

    依然是需要愛的孩子,卻因為受到太多傷害,而再不敢輕易觸摸荊棘中的玫瑰。

    身為罪魁禍首,秦世并沒打算真的當眾施以欺負,輕輕笑了聲,終于挪出些空間。

    林羽鹿這才慢慢地翻開那本書來讀。

    “考慮得怎么樣?”秦世提起開放式戲劇,“有那么難決定嗎?”

    林羽鹿依然垂著長睫毛:“兩種方案都不接受最輕松,完全是學長自作主張。”

    “也好,”秦世并不急迫,“本來我也只想給你欣賞,其他觀眾看沒看到,那是隨你心情的事情。”

    ……

    和久經沙場的商人爭執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林羽鹿郁悶,終于合上書質問:“為什么非得排這出戲?表現你重視我嗎?無端牽扯那么多人,實在自以為是。”

    秦世沒好氣:“誰讓你覺得我不懂你?我總比李韓那個榆木腦袋懂。”

    “不準詆毀導演,”林羽鹿無奈看他,“戲排得雖好,但也是主創的功勞,不是老板的功勞。”

    秦世更不服:“難道不是我盯著他們排的嗎?難道我寫的歌不好聽嗎?”

    ……

    回憶起最后那首溫柔又有力量的情歌,林羽鹿不由怔愣:“你寫的?”

    也對,學長屬于琴棋書畫都要學的貴公子,加之從小耳濡目染,懂音樂不奇怪。

    “所以說,我才是你的知己,”秦世炫耀起手機備忘錄,“你劇本里關于我的彩蛋早就整理好了,等電影上映,我就讓影評人發出去。”

    創作是沒辦法完全脫離現實的,那部斷斷續續糾葛了四年的劇本,當然會有無數學長的影子與彼此的回憶,林羽鹿并非不敢面對,但仍嫌他幼稚。

    早就各行各路了,有時間躲在暗處摳字眼,不如去做點正經事。

    “你好無聊。”

    最終憋出這句不算犀利的控訴。

    “你走得瀟灑,”秦世仿佛在裝可憐:“我總得多找些事做,才能把日子過下去。”

    總覺得彼此的交談會被前后座偷聽,林羽鹿陷入沉默。

    秦世卻不在意,又恢復正色:“所以很感激你把小森留下來,比起他需要我,或許我更需要他。”

    很少聽到學長提及對兒子的感情,林羽鹿心軟:“知道就好。”

    不料秦世的正經維持不過三秒,他轉而又壓向柔弱的小鹿:“困了,借我靠下。”

    林羽鹿不堪重負,努力扶住小帽子,難免氣急敗壞:“學長!”

    秦世勾起嘴角:“好聽,多叫叫。”

    尷尬。對視上前排大娘從座位縫隙里投來的犀利目光,林羽鹿面頰發燙,只后悔沒把票買成機頭和機尾,以便和這無恥之徒物理隔離。

    *

    我的……孤兒院呢?

    不遠萬里奔赴目的地,林羽鹿于寒風中愣愣地瞧著眼前嶄新的福利園區,完全陷入不知所措。

    許久過后,他終于反應過來,抬頭質問:“你干的?”

    將近零下二十度的天氣讓秦世有些僵硬,他按住風衣領口反問:“怎么講得像我作惡了一樣,讓孩子們過得舒服些不好嗎?”

    ……

    早知道學長這人精力旺盛,但短短三年能完成這么多事,依然不可思議。

    望著漂亮的小樓和熱氣滾滾的煙囪,便知所有寒冷而凄苦的過往再無可追憶。

    然而想到樓里的孤兒們能夠活在溫暖之中,又覺得一切都很像是無憂無慮的Hayyp Ending……

    林羽鹿不知當如何回應,最終微微呼出口寒氣,從包里扯出一條早就備好的圍巾塞給他,自顧自地踩著積雪向前邁步。

    秦世冷得夠嗆,卻不滿意:“這顏色和我不搭。”

    “沒事,學長條件好,可以駕馭任何造型。”

    林羽鹿隨意敷衍,誰知身后還真安靜了下去。

    呵,有時不過是大一號的小森罷了。

    *

    父母與原生家庭的意義,此生都再無緣領會。

    這孤兒院里的人也是來了又散,逐漸徹底陌生。

    但小鹿知恩圖報,仍帶來祭品給老院長上香,站在因鋪設了地暖而如春天般溫暖的新禮堂中,虔誠地雙手合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世站在旁邊:“我這也算是見家長了吧?”

    周圍無人,林羽鹿卻緊張:“別亂講,院長不知道我喜歡男的。”

    秦世朝著照片上慈祥的老人輕笑:“那她現在知道了。”

    “少在逝者面前開玩笑行嗎?”林羽鹿斂眉,“院長真的對我很好,要不是她鼓勵,我根本考不上港大……雖然,考了也白考。”

    提起這件痛心之事,秦世終于停止說笑。

    他低頭望向皮靴邊融化的雪印,猶豫再三,還是問出在意已久的問題:“是不是因為我幫了你,你才不愿意繼續讀書?真的很可惜。”

    “當時覺得,只要我返回校園,學長就會繼續照顧我、彌補我,”林羽鹿淡定承認,“但只有真正地離開學長,我才能找回自己的人生。”

    話畢他直白地望向秦世的眼睛:“再也不想圍著學長轉了,我講真的。”

    秦世并不氣惱:“明白,我只想要圍著你轉的機會。”

    ……

    依然很難相信他的心情是堅定的。林羽鹿轉移話題:“其實我的名字就是院長改的。”

    秦世稱贊:“那她還挺有品位。”

    “因為是下雨天在路邊被撿到,本來叫林雨路,”小鹿垂眸,“院長覺得太凄慘,她說長了羽毛的鳥可以飛得很高,生著長腿的鹿可以在林間奔跑,她想讓我找到屬于自己的遠方。”

    這話題些許沉重,秦世沒有逃避:“如果不是我耽誤你,也許你早就找到了。”

    林羽鹿否認:“我是為了小森,學長不必多想。”

    自他回國后,已經想盡辦法去靠近了。但提及舊事,小鹿依然是這樣的平靜、寬容……甚至涼薄,好似三年時光未曾撫平他身上任何一處傷痕,冰冷的失望早已結成堅冰。

    秦世始終在故作輕松,但過往實在讓他心弦顫痛,忍不住用力過度地握緊林羽鹿的手腕:“你該恨我的,你該趁著我愛上你,攥住那些悔恨對我狠狠報復,或許那樣……我們彼此都能更好過。”

    被迫抬頭對視的林羽鹿失笑:“愛……”

    秦世毫不遲疑:“就算你不信,也改變不了既定事實。”

    “從沒想過去怨恨,更不喜歡冤冤相報,”林羽鹿目光溫和但不容置疑,“如果我活在那種層次當中,便是辜負了重新活一次的機會。”

    話畢他用力抽出被捏紅的手腕:“現在能寫作,我特別幸福,希望學長別再干涉了,我又不是真不知痛,未必能爬起來第二次。”

    話畢,他便扭頭朝寒風陣陣的戶外走去。

    秦世大步尾隨。

    “我不擅長經營,”林羽鹿忽停止糾結,“稿費和分紅我不需要,幫小森存著就好。”

    關于開放式戲劇,這已是他最大的讓步。

    秦世應聲。

    林羽鹿又回頭眉眼彎彎:“不過昨天看的時候,的確很感動。”

    “所以我熬了無數大夜賺來的約會,能不能像樣點?”秦世試圖揮散兩人間的沉重氛圍,故意強調,“快帶我去好玩的地方。”

    好玩?

    這個詞不曾存在于林羽鹿的童年與少年,似乎也不存在于他的故鄉中。

    琥珀眸子眨了又眨,終于勉強有了想法:“好吧,跟我走。”

    *

    岸邊積雪未融,河里的冰塊被寒水沖得嘩嘩作響,讓飄于其間的皮筏更顯無依無靠。

    原來過低的氣溫真能讓人講不出話來,好在秦世嘴硬無敵,明明一張俊臉已經毫無血色了,還要坐在船尾吐槽:“你是不是對好玩有什么誤解?這和被發配寧古塔有什么區別?”

    林羽鹿也冷得夠嗆,按緊羽絨服認真解釋:“以前常聽同學說這里好玩,很想畢業時體驗一次呢。但去香港的路費太貴了,沒舍得。”

    雖然這個故事很可憐,但秦世仍舊不滿:“人家是冬天來的?”

    “夏天……”

    不知何時小雪又落,林羽鹿知道自己的一時興起坑了人,努力強調道:“但冬季來也很好看啊,有霧凇,你之前見過嗎?”

    話畢他又后悔:學長這種幼年就要周游世界的幸運兒,應當并不覺得稀奇。

    兩岸不斷倒退的玉樹瓊花如純凈梨白,讓北方蕭瑟的寒冬也成了人間仙境。身著白色羽絨服的小鹿坐在船頭,皮膚是白的,頭發是白的,唯獨雙目明亮泛金,當是仙境中的仙子……

    秦世淡笑:“沒見過。”

    話畢他竟然給小鹿拍下一張照片。

    多半因從來都是焦點的緣故,秦世沒有主動拍照的習慣。備受忽略的小鹿也沒有,否則兩人不至于連張合照都不存在。

    心情微妙。

    林羽鹿走神半晌,也拿出手機側過身體,試圖把如夢如幻的霧凇拍入相冊,但他虛弱的身體實在笨拙,因手指微微麻木,竟猛地沒能拿住。

    可憐的手機“撲通”一聲掉進了冰河里。

    “啊!我的大綱!”

    林羽鹿瞬間想到尚未整理完的文稿框架,急得差點站起來。

    完全沒想到,原本恨不得飛回東港的秦世竟然直接邁步下去,淌著過膝深的寒水,俯身把手機撈了起來。

    “學長!你小心點!”

    仍在皮筏上的林羽鹿驚慌失措,卻沒勇氣下水,扶著船沿越飄越遠,只呆呆地喊道:“學長……”

    *

    “兩間房,麻煩快點。”

    雪下大了。兩人狼狽地找到附近民宿,也顧不得挑揀,只急著能脫掉衣服烤烤暖氣。

    秦世的褲子和鞋已經濕透結冰,卻仍有心情在旁討價還價:“一間。”

    “兩間,別理他。”

    手機進了水而付不了款,林羽鹿趴到柜臺上干著急。

    原本擔心亮出二維碼的秦世會趁機刁難,幸好他沒再多說,只不滿意地悶哼出聲。

    趁著民宿老板辦手續,林羽鹿略顯尷尬:“多虧學長,你趕緊處理下自己吧,別感冒啦。”

    還不是怪你笨手笨腳?簡直是平地都能摔跤的小白癡!

    這么冷的天氣跳進冰水的確太痛苦,秦世冷眼瞥他,終是憋住了想吐槽的話。

    *

    不幸中的萬幸,手機被吹風機烘干后,終于還是重新亮起了屏幕。

    檢查過文稿全在,林羽鹿徹底放下心來,沖了個熱水澡驅寒,又跑到外面的東北菜館買來幾個炒菜,有點訕訕地去敲學長房門。

    竟然不理。

    林羽鹿開始著急,繼續嘗試聯系,見微信不回,電話也不接,更擔心是不是真把他凍出個好歹,只好厚著臉皮去找民宿老板要來把備用鑰匙。

    干凈但樸素的房間里窗簾緊閉,黑黢黢的。

    林羽鹿小心開燈,瞬間被床上趴著的裸男嚇到失語:秦世顯然是剛洗過澡的,勁瘦的腰間只圍著浴巾,倒在那一動不動,而原本精致的昂貴衣服被胡亂堆在椅子上,整個氛圍變態又喪氣。

    “學長……你吃點東西吧。”

    考慮到這里確實沒有能換洗的衣物,林羽鹿唯有尷尬呼喚。

    可秦世還是沒反應。

    不會凍暈過去了吧?

    林羽鹿放下餐盒,小心翼翼地靠近大床:“學長?還好嗎?”

    誰曉得他剛進入對方狩獵范圍之內,就被一股大力拽倒,直接躺摔在了床上。

    秦世笑得挺愉快:“來道謝的?”

    林羽鹿怔愣眨眼,銀發和睫毛剛剛沾到些雪花,此刻已經融化了。濕漉漉的。眼神和嘴唇也有潮濕的錯覺,讓人恍惚想不起其他事情。

    視線似乎只交錯了半秒。

    遲鈍的小鹿都沒意識到要掙脫起身,便被薄荷味的吻瞬間奪去所有呼吸和呼救的可能,靈巧的舌尖趁著驚叫之際撬開貝齒,長驅直入。

    潮濕的接吻聲,和窗外的大雪是冰火兩重天。

    氣息滾燙,林羽鹿心慌意亂。

    他拼命捶打不成,直接用力掐住秦世的脖子,試圖逼他因疼痛而放開自己。

    然而有力的大手反而趁著失守之際,徑直伸進白毛衣內曖昧輕撫。意識混沌間,溫柔的觸覺又驀然變得用力,猛然將褲子拽下去半截。

    淪陷騷擾的林羽鹿氣到快要暈倒,在唇舌纏綿間發出悲慘的嗚咽,像是小貓在叫疼。

    恍恍惚惚,也不知道這深吻是什么時候結束的,直至脖頸被咬到微麻,潰散的神智才勉強聚集。

    秦世輕松地一把握住他兩個手腕,將其壓在兩人胸前輕笑:“知道你想來感謝我,不必客氣,現在我覺得很值了。”

    可惡的家伙,分明神采奕奕,哪有凍壞的樣子。

    林羽鹿喘得急,聲音也破碎:“……你有沒有搞清,我們是什么關系?憑什么……”

    虛弱的話再度被一下輕吻打斷。

    “搞清了,你用命為我生了個孩子,”秦世眼神溫柔到極度陌生的地步,“以后我的命是你們的,哪怕你不屑于收下。”

    “少說得這么卑微,”林羽鹿拼盡全力想把手掙脫開來,“看看你在做什么好事?”

    話畢他就艱難地扭著身體去踢秦世。

    動作太大,反倒給了秦世趁虛而入的機會。

    本就沒好好塞的浴巾不慎脫離。

    …………

    瞧見蓄勢待發的可怕存在,林羽鹿頃刻間嚇得拼命后退想逃:“你別想!你敢這樣我就再也不見你!不要臉!”

    秦世仍握著他的手,慢慢俯下身去,卻是吻住了白皙小腹上隱約殘留的紅痕。

    很柔軟的觸覺,像是要置換掉記憶中所有的痛不欲生。

    琥珀眼懷著復雜的痛苦和羞恥垂眸怒視,身體仍在扭著想要逃離,誰知那吻越來越下,直至……萬籟俱寂。

    ……

    都說男人是下半身動物,林羽鹿也做不到無欲無求。這些年,他年少的欲念隨著遠離秦世而越發空虛,逐漸成熟的身體又極易變得焦躁不安,總在深夢中尋覓著似乎并不存在的突破口。

    不該再屈從。不該再放縱。不該再和這個全世界最危險的人顛鸞倒鳳,牽扯不清。

    然而所有理性都在難以自制的快感中逐漸破碎。不知何時,林羽鹿的手被松開了,可他無力地靠在厚厚的枕頭堆上,只知道扶住秦世的短發。

    長腿在床單上失力輕踹,猶如世上最無用的抵抗,輕輕一下,便再也沒了結果。

    略。

    *

    仍冒著熱氣的炒菜,雖然樸素平常,但秦世還是心情愉快地品嘗起來。

    他隨便穿著襯衫,下半身浴巾仍不嚴謹,甚至依然支棱著可疑的弧度,簡直半點形象不剩。

    “小鹿,你不吃嗎?”

    秦世故作好心地問。

    ……

    趴在床邊一動不動的林羽鹿衣衫凌亂,像是失去靈魂,琥珀眼空空洞洞。

    “別這樣,”秦世勸說,“我又沒做什么,服侍你一下還不滿意?”

    略顯挑釁的話逼得林羽鹿眼眸忽閃,完全不明白他怎么剛剛吞下那樣的東西,又能吃得下飯。

    而后,不爭氣的腦內再度開始重放羞恥至極的畫面……

    原來我也是受快感支配的臭男人。我臟了。

    全身酸軟的林羽鹿悲從中來。

    秦世又吃了兩口,隨手拿起一個雪白的圓球:“這是什么?看起來像你愛吃的東西。”

    話畢他便起身,越靠越近。

    被龐然陰影籠罩住的小鹿不禁緊張地顫了下。

    “有點甜,”秦世嘗了口雪棉豆沙,而后遞到他嘴邊,笑得輕浮,“不過沒你甜。”

    ……

    近在咫尺的香甜氣息惹得林羽鹿艱難回神,他沒去咬食物,而是狠狠地咬住了秦世的手指!

    吃痛間抽回胳膊,秦世垂眸又笑:“干什么?想給我人生的第一場約會留個永久紀念?”

    林羽鹿生氣:“不要再這樣了!”

    “怎么了,方才不是挺享受的嗎?”秦世蹲跪到床邊,“我就要這樣纏著你,我想不到別的活法。”

    憤怒對視。可憤怒需要力氣。

    林羽鹿漸漸無奈。

    秦世微笑:“你敢回東港來,就應該知道的。”

    “我覺得學長已經放下了,”林羽鹿小聲,“變得對我客客氣氣,一起做兩個好爸爸。”

    秦世頃刻否認:“不存在放下,沒什么東西困擾我,而且我從未如此腳踏實地,心懷確定。”

    ……

    他又放輕聲音:“而且我真的選擇忘記,你肯定會傷心的,我不會再做讓你傷心的事。”

    林羽鹿閉眸:“說得好聽。”

    “你要給我做的機會啊。”

    溫熱的吻落在額頭,又落在唇間,帶了絲香甜的豆沙味。

    秦世懇求的聲音又響在耳邊:“就讓我試試,如果你還有一絲不滿意,再把我推落深淵也不遲。”

    第49章蛋撻 他好像講了三個字

    冬歲漸寒。

    尹春來介紹的女演員果然靠譜, 讀過劇本試過戲,便痛快應下,解了劇組的燃眉之急。

    其間有多少人情世故, 像林羽鹿這樣的小人物無從得知, 他只能響應進組號召,緊急收拾行李。

    聞訊小森如遭雷劈, 被保姆帶來后直接開始抹淚,宛若生離死別。

    林羽鹿很無奈,拿著紙巾輕輕擦拭:“這是爸爸的工作呀, 等忙完肯定第一時間陪你。”

    “你每次都這么說,”小森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就是想常常看到你嘛。”

    并非沒得到過全心全意的愛。兒子的滿心依賴便是世間最誠摯的溫柔。

    林羽鹿今年回東港,大部分原因也正是想多陪陪他, 故而心疼不已:“若中途有假期,我立刻來看你,相信爸爸。”

    小森哽咽:“那你春節可以和我一起過嗎?爸爸還沒有陪我吃過湯圓呢。”

    ……

    這話讓林羽鹿鼻尖微酸, 盡管知道那時大概率要泡在劇組了,卻依然艱難保證:“我盡量。”

    “一天到晚哭個不停, 還像男生?”

    伴隨著輕松的斥責, 秦世推門而入。

    自從在老家的民宿里發生過那種荒淫事,林羽鹿便更覺得彼此關系尷尬,只飛速瞥他一眼:“進別人家敲門是最基本的禮貌。”

    早就偷偷存過指紋的秦世裝聽不見,徑直把食材放進廚房,極自然地閑聊:“和你在美國跟組不一樣, 這邊拍電影很艱苦,幫你找了個助理。”?

    林羽鹿忙把小森抱到沙發上,急著攔他對峙:“誰要你自作主張?再說我哪里雇得起?”

    “那人畢業半年沒找到工作了, ”秦世拿起和牛蹙眉檢查,半晌才補充,“而且你應該滿意。”

    “說了不要!”

    林羽鹿一把搶走牛肉盒,抬頭努力兇巴巴。

    秦世依然笑:“人就在樓下咖啡廳,不要就自己去拒絕。”

    只有小說里專職談戀愛的主角才能享受霸總的任性關懷,但凡有正經工作要忙,都會被這種忙中添亂惹生氣。

    顧不得吵架,林羽鹿轉身離開。

    “但如果你對助理滿意,”秦世吩咐,“今晚就得乖乖聽我吩咐。”

    小森湊熱鬧:“才不聽呢!”

    林羽鹿套上棉服,瞬間關門。

    *

    糟糕,剛才被氣到血壓有點高,忘記問是誰要應聘。

    咖啡廳生意很好,門庭若市,難免便讓林羽鹿陷入苦惱。

    誰知他正茫然四顧時,忽有個元氣滿滿的女聲大喊:“小鹿!好久不見!”

    聞聲回頭。目光穿越重重陌生顧客,最終落在一個微胖但可愛的女孩臉上。

    封塵已久的記憶緩慢松動。

    林羽鹿有些不敢相信:“穆桃?”

    “真的是你呀小鹿!”女孩飛奔而來,拉著他左看右看,興奮道:“你長大了!”

    情不自禁的笑意讓琥珀眼變得溫暖異常:“那當然,你也是。”

    *

    時隔十五年,竟然能見到孤兒院里唯一的朋友,簡直是人間奇跡。

    自小便因外貌飽受歧視的小鹿,幾乎是依靠著活潑又開朗的穆桃活過十歲的。

    可惜彼此三年級的時候,她被領養離開,說要寫信聯絡,卻逐步音訊全無。

    腦海中再想起這些舊事,林羽鹿難免感慨萬千,捧住咖啡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五年級時我養父母離婚了,”穆桃顯得很郁悶,“我跟養母去了新西蘭,她又和個爛白人結婚,只會依靠控制我來發泄情緒,日子過得雞飛狗跳。”

    林羽鹿聽得心酸:“怎么會這樣呢……”

    穆桃苦笑:“沒辦法,一生遭罪的東亞小孩。好在我現在研究生畢業,準備自力更生了。”

    話畢她又心虛:“可始終沒找到靠譜的工作,直到你老公找到我……小鹿,你要是不嫌棄,就帶我當助理吧!我學文化產業管理的,肯定能幫上忙。”

    林羽鹿立刻否定:“不是老公。”

    穆桃眨眨眼。

    真不知如何說那些委屈事,林羽鹿不安:“那怎么行?我又沒多少劇本要接,屈才了。”

    “你是不知道現在應屆畢業生有多難,”穆桃愁眉苦臉,“以為都像你這么厲害嗎?”

    厲害……

    人生幾乎一塌糊涂的林羽鹿欲言又止。

    穆桃又訕笑:“不過秦先生說,你不一定會接受我,所以我也可以去他集團下的經紀公司干活。”

    眼看童年好友即將落入學長手中,林羽鹿不禁為難,他認真考慮過幾秒:“看來你真的很需要工作,不過我得先把秦世的問題跟你講清楚,你要是愿意和我一起打拼,就不能拿他好處。”

    “到底是怎么回事?”穆桃疑惑,“他在英國找到我時,特別誠懇呢。”

    其實從前只和學長提過這姑娘三兩句,天知道他怎么會記得,又怎么能找見。

    無法否認,這回的確是煞費苦心。

    默默喝進口苦澀的咖啡,林羽鹿嘆息:“說來話長。”

    *

    童年至交重逢,一不小心就聊得忘了時間。

    待到林羽鹿再哼著歌回家時,才遲遲想起臨走時秦世那得意的樣子。

    他故意冷靜下表情,誰知刷過指紋,惹人饑腸轆轆的香氣隨之撲面而來。

    “爸爸!”小森端著碗興奮催促,“我等你等得都流口水啦。”

    林羽鹿緩步走到桌邊,見銅爐里沸騰著橙紅的湯底。雪蟹、牛肉、菌菇豆腐碼放得美如畫卷,正隨著湯底的沸騰而微微顫抖,是很誘人的泡菜鍋。

    “快吃吧。”

    秦世端來蔬菜汁,伸手把林羽鹿按到椅子上,自己也落座旁邊。

    小森迫不及待地夾起肉肉,認真地吹了又吹。

    林羽鹿握緊筷子,等著他開始炫耀對自己的關心,可是并沒有。

    秦世只不過幫忙盛了碗蟹腿和豆腐,很篤定這就是他最感興趣的兩種食材。

    ……還真猜對了。

    溫暖的小飯桌邊一時無話。

    “你想讓我聽你什么要求?”

    林羽鹿吃過許久才開口,算是承認穆桃的出現的確讓自己無從拒絕。

    秦世笑得含義不明。

    “別當著小森胡說,”林羽鹿信不過他,“要不然你還是別說了。”

    “憑什么?我努力賺來的,”秦世理直氣壯,“劇組熬大夜是常有的事,你不許熬,必須睡夠八小時。編劇又不用時時刻刻盯著戲,一日三餐得認真吃,不然我對你不客氣。”

    小森吃得腮幫子都圓了:“我也對你不客氣!”

    林羽鹿欲言又止。

    秦世恢復真誠神色:“那種病會復發的,別覺得萬事大吉,又開始糟蹋自己。”

    近似于嘮叨的關懷令人恍惚。

    “知道的,”林羽鹿垂眸答應,“少說點吧。”

    又有蘑菇被夾到飯碗里。

    默默咽下,林羽鹿鬼使神差地想起穆桃最喜歡吃菌菇,他和她兩個小孤兒,每天在貧瘠的食堂里一起吃著清湯寡水的菜,卻曾感到那樣幸福。

    而此后,人生中能稱之為朋友的人,便只剩下陳醫生了。

    今日重逢,真好。

    有些傷感的琥珀眼慢慢望向秦世,想道句謝謝,可瞧見他笑吟吟的樣子,又什么都沒說出來。

    *

    飯后,林羽鹿不想管那杯盤狼藉,洗漱過后便早早睡下。

    淺眠至深夜,臥房忽被推開條門縫,是鬼祟的小森。

    他帶著棉花糖如小狗似的爬上床,結果還沒躺好,就被無情追來的秦世一把抱起:“小鹿明天很早就出發,顧不上你,跟我回家。”

    林亦森著急扭動:“我們可以一起送爸爸。”

    秦世勸說:“他和同事走,不喜歡被送。”

    小森:“那以后帶我去劇組看望爸爸。”

    “去劇組可不能空手,”秦世威脅,“把你的壓歲錢貢獻出來。”

    小森倒是大方:“好嘛,帶我去就行。我要再親爸爸一下!”

    片刻過去,孩子氣的吻就落在面頰。

    再然后,是更炙熱的吻印在額頭。

    一大一小細細碎碎的聲音漸行漸遠,等到臥房重歸平靜,林羽鹿才張開眼眸:真以為我是塊木頭嗎?這么吵都不會醒?

    他撩起被子蒙住臉,似是想留住稍縱即逝的溫暖,又似是無法面對現實。

    忙碌到來不及思考的三年,如力透紙背的句號,一切本該過去。

    但曾經無比瀟灑的學長卻決心停駐在那段故事中似的,變成了自己不曾熟悉的模樣。

    會做飯、會寫歌、會噓寒問暖、會不離不棄……卑微到如同靈魂轉移。

    無法想象,如果當真順著學長的意在一起,他會不會忽然變臉,嘲弄像自己這種人果然無法拒絕愚蠢的愛情,此后抽身而退,再也摸不到邊。

    創傷后的應激反應太過恐怖。誰敢貿然跳下懸崖,與幼稚妄念一同粉身碎骨呢?

    林羽鹿心有余悸。

    *

    從在清邁寫下標題,到大西北的開機儀式,七年過去,早已物是人非。

    盡管要拍外景的沙漠干燥又寒冷,林羽鹿依然非常開心,合照之后便被李韓叫去劇本圍讀,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自己拖了后腿。

    狹窄的小旅館房間內坐滿演員,最受矚目的當然是兩位主演。

    其中博士的扮演者康啟為導演的御用男一號,藝術片常客,拿過影帝,屬于那種看狗都深情的憂郁型帥哥。

    而扮演逝去愛人的則很特別,是亟待轉型的人氣偶像白言禮,長相精致勝過人偶,卻偏元氣十足,一笑便是溫暖四月天。

    林羽鹿小心問好,坐到導演旁邊的位置打開電腦。

    “這劇本真是你十八歲寫的嗎?”白言禮相當外向,直接興致勃勃地追問,“你是天才啊。”

    林羽鹿不好意思:“十八歲開始的,但寫了四年。”

    康啟頷首:“那應該是反復琢磨過,難怪廢話很少。”

    很少,而不是沒有。林羽鹿立刻謹慎認真了起來。

    誰知白言禮脫口而出:“我們都很好奇,你和秦哥的事是真的嗎?”

    眾人目光一秒匯集。

    “我跟他沒關系,”林羽鹿不想在工作場合談起這個,尷尬強調,“真沒關系。”

    白言禮笑得可愛:“那你害羞什么啊?所以說我也可以追你啦?”

    他家境好,出道后便口無遮攔至今,此話一出,大家頓時哄笑打趣,熱熱鬧鬧。

    導演臉發黑:“不要扯這些,我們聊劇本。”

    “關于劇本我也是有問題呢,”白言禮翻動面前的稿紙,“最后的結尾,我是真的相信了虛擬世界,還是不忍心再讓康哥為我備受折磨,而善意欺騙了他呢?”

    萬萬沒想到,第一個問題,林羽鹿卻沒有標準答案。

    他眼神有些怔愣,察覺到大家都在看自己,才遵從本能地輕聲表達:“愛情到了沒有退路的時候,你會甘愿相信假的就是真的。”

    擰眉重復過這句話,白言禮苦惱地望向搭檔:“老康,有點深奧,我不是戀愛腦。”

    康啟在鏡頭外常常面無表情:“從今天起,你必須是。”

    “吸一點小鹿的純愛之氣,”白言禮頃刻倒在林羽鹿肩頭,像小狗般抽抽鼻子,“祈禱我能拿大獎。”

    李韓又不高興:“別動手動腳,他身體不好。”

    片場導演最大,白言禮偏不服氣:“暗戀小鹿是不是?帶我一個!”

    ……

    好不靠譜的家伙,有點像……大學時的學長。

    林羽鹿淡笑相望。

    眼神交匯的剎那,活潑的白言禮怔愣,莫名坐直身體,終于正經討論了起來。

    若非當晚就收到這家伙的微信——“你的眼睛真好看,眼神又溫柔(臉紅)我害羞了”——還真看不出這位年輕偶像到底有多神經。

    *

    秦世料想得不錯,比起劇組其他成員,林羽鹿的工作強度還算合理。

    除卻圍讀例會,只偶爾會被李韓叫去修改臺詞,加之辦事利落的穆桃投奔而來,連打飯這種瑣事也不用自己干,簡直變成戈壁邊的小神仙,把清苦的日子過得安安穩穩。

    數天過去,劇組成員逐漸熟悉了彼此。特別是白言禮很黏人,只要沒他的戲,便總要追著小鹿聊東聊西,熱情到不可思議。

    這感覺相當微妙。

    某天傍晚,趁著暫住的帳篷比較清靜,林羽鹿終于直說:“你不必討好我的,與其浪費時間,倒不如直接去求秦世來得有用。”

    正忙于偷吃山楂片的白言禮愣了愣,氣憤起身:“誰要求他?瞧不起我!”

    難道自己有什么魅力能吸引當紅明星?

    多半是受秦世的影響,林羽鹿毫無天真之意,溫和而沉默的勇敢回視。

    “其實我是想求你,”白言禮咬著山楂片含糊道,“能不能下個劇本也找我演?”

    誒?

    忽然收獲欣賞,林羽鹿略感意外。

    “之前就看過你編的電視劇,”白言禮漂亮的臉有些泛紅,猛然抓住他的手,“這個角色也是試了幾次鏡才努力得來的,你特別有才,要是能為我量身打造一個故事,我肯定以身相許。”

    “你可有多遠滾多遠吧。”

    毫不客氣的熟悉聲音打斷交談。

    林羽鹿側頭,瞧見秦世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帳篷門口,不由斂眉:“都說不要來。”

    比起職場戀愛,影視圈內的曖昧更加復雜,難免會產生利益糾葛。

    這些日子,劇組隔三岔五就有以小鹿名義贈送的奶茶和水果,想必是他的手筆。

    現在竟然直接現身,兩人傳聞更是難以洗清。

    真不想這樣。

    氛圍尷尬之際,秦世的眼神始終盯著白言禮的手,陰沉又可怕。

    幸好正在角落給兩只貓梳毛的穆桃起身:“秦總你好,過來的路不好開吧?”

    可惜秦世并不容易糊弄,冷冰冰地開口:“松開。”

    “哇,哥你嚇到我了,”白言禮挑釁,“要不是知道你們早就分了,還以為你是來捉奸的呢。”

    ……

    這話搞得林羽鹿全身不自在,終于回神抽走胳膊。

    秦世面色稍霽,進門把手里的餐盒袋子放下:“聽說這里伙食一般。”

    只有兩個人的時候被討好是一回事,在工作場合公然接受上位者的照顧又是另外一回事。

    林羽鹿尚未理順心情,再不想隨波逐流,合上電腦起身便走:“不用費心。”

    “聽到沒?”

    白言禮還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立刻追著小鹿提議:“晚上沒戲拍,我帶你去追落日!”

    完全沒興趣響應這種幼稚提議,但可以暫時遠離秦世織起的網……

    林羽鹿忍住忐忑不回頭,心不在焉地應了聲。

    *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親身體會到古詩中的詞句有多么壯麗,的確連心靈都變得寬廣坦蕩起來。

    很會玩樂的白言禮一路開著吉普,追著夕陽,最終在處沙山上停下,跑出去小狗撒歡似的四處亂跑了好久,才氣喘吁吁地回來喊:“你開心點啊!”

    世界最后的輝光將林羽鹿染成橙色,他勉強笑了下,又望向即將消失的太陽。

    白言禮想到什么就問什么:“你真和秦哥分了?看他那意思不像啊。”

    林羽鹿淡聲:“沒在一起過。”

    如此復雜的關系顯然有點難以理解,白言禮困惑后又不假思索:“那你別不高興,沒人覺得你沾了他的光,你是最棒的小鹿!”

    最隱秘的羞恥竟被直接道出。

    琥珀眸子忽閃眨過。

    白言禮又湊近:“你要是不喜歡他,那跟我試試唄,我真喜歡你!你好溫柔。”???

    太過漂亮的臉實在蠱惑,難怪能靠此吃飯,但沒認識幾天就能輕易啟齒的喜歡,簡直如同沙漠微塵,惹得林羽鹿立刻失笑。

    “我認真的,”白言禮氣惱,“你又瞧不起我。”

    搞不清他是不是在故意賣傻,林羽鹿很干脆:“不了,對這些沒興趣,回去吧。”

    “我受傷了,你好殘忍。”白言禮略顯郁悶,但也僅此而已,進車便開始放歌查地圖,查著查著逐漸不安,“好像……沒信號了。”

    剛系好安全帶的林羽鹿詫異抬眸。

    *

    李韓導演喜歡拍空曠大氣的場景,冬日白沙自然上鏡。無奈這小鎮邊緣荒無人煙,若不集體行動,是很容易迷失方向的。

    兩個魯莽犯錯的人駕著吉普車兜兜繞繞,直至漫天星辰,方才趕回劇組營地。

    無端生了麻煩,林羽鹿下車時相當羞愧。

    不料未等他道歉,穆桃便慌里慌張地詢問:“沒遇到秦總嗎?他去找你們了。”

    林羽鹿驚訝:“一個人嗎?怎么不攔著?”

    “誰敢攔他,而且剛開始時還能微信聯系,”穆桃忐忑解釋,“但后來附近信號站出問題,就……”

    琥珀眼瞬間瞪大:“什么?都九點了!”

    話畢他沒任何思索便要上車去找。

    白言禮忙阻止:“快沒油了,先別沖動。”

    “對對,大家已經拿著衛星電話出發啦,”穆桃使勁拽住林羽鹿,“你再去,那不是葫蘆娃救爺爺?”

    夜里沙漠溫度很低,甚至還有野獸……

    林羽鹿比方才迷路更為窒息,心里沉甸甸回頭遠望沙漠,逐漸面無血色。

    *

    死亡是很可怕的事情嗎?

    當然,經歷過一次,便再不想重溫舊夢。

    那別人陷于生死呢?

    林羽鹿不知該如何面對。

    而且他很清楚,秦世不是普通的別人,哪怕已經不敢也無力去愛這個男人了,他仍舊是永遠與眾不同的存在。

    相安無事,各自生活。這是關于命運的底線。

    寒夜冷得徹骨,一想到秦世可能因為自己會出什么意外,頭便像針扎似的疼。

    大家仿佛怕他沖動后扎進沙漠里似的,把車和鑰匙都沒收掉。

    坐立不安的林羽鹿只能一言不發地站在蒼茫的公路邊緣,對偶爾經過的車輛投以最期待的目光。

    直至將近十一點,終于有人聯系上了學長。

    又過了二十來分鐘,蒙上沙塵的吉普車方才姍姍來遲。

    “沒事就好,可別吵架啊。”

    始終守在旁邊的穆桃終于安心,裹緊軍大衣便跟著大家散了。

    沉重的車門被打開又悶聲關上。

    終于懂得御寒的秦世穿著溫暖的黑色大鵝,看起來安然無恙,只是面色難看。

    林羽鹿用圍巾遮住蒼白的臉,在他靠近前便轉身邁步。

    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本以為會被攔住痛罵一頓,但沒有。秦世特別沉默。

    直至走到帳篷附近,林羽鹿才緩慢停步,瞧著地上的積雪道:“來這里很折騰的,我知道,早就叫你不要來,我不缺那口飯吃,也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們還有什么聯系。”

    秦世哼笑:“那你干嗎在路邊等我?繼續和那個姓白的去浪啊。”

    久違的難聽話語。果然很生氣。

    林羽鹿什么都沒講,只進帳篷拿了些換洗衣物,躲去了營地的公共浴室。

    *

    靠近寧夏北部的沙漠邊緣。實在太過寒冷。

    好不容易被熱水沖暖的四肢,一遇到冷風便被打回原形,待到躲進帳篷里,連潮濕的銀發都掛滿冰霜。

    秦世竟然還沒走,也沖過澡的樣子,換上了一套休閑服躺在單人床上安靜翻書。

    旁邊的電上熱著他遠道帶來的便當,棉花糖和小奶牛貓在床位擠成一團,毫無心機地呼嚕呼嚕。

    立刻丟下洗漱袋,林羽鹿氣到有點發暈,沖到床邊質問:“我方才的話說得還不夠明白嗎?你少害我被人誤會。”

    “誤會什么?”秦世反問,“電影是我投的嗎?是李韓的金主投的,我只不過來看看你過得怎么樣,就算有人因此對你客氣,那也不至于讓你憤怒吧?”

    導演的金主……啥意思?

    林羽鹿瞬間被八卦帶歪了思想,但轉而又強調:“我偏要因此憤怒,你快走。”

    秦世依然帶著氣,忽把手里的書輕砸到他身上,轉而道:“小森生了幾天病。”

    ……

    原本張牙舞爪的怒火瞬間消弭,林羽鹿緊張湊近:“他怎么了?”

    “學校流感,發燒,出院后還在咳嗽,”秦世依然躺在那抬眸要求,“他想讓你春節回去,我問過李韓,時間上沒什么問題。”

    林羽鹿憂心忡忡地哦了聲,愣過幾秒方才想起眼前的困境:“你出去,不然我走。”

    這句話未能威脅到秦世,反而瞬間起了反作用。一股大力的拉扯讓遲鈍的小鹿未能躲閃,天旋地轉后,便被無情地壓在窄小到不行的行軍床上。

    秦世用大手卡住他的小臉:“想得美,我就要讓所有人都看到我進了你的帳篷,我還要讓他們知道我是來睡你的,你能把我怎么樣?”

    到底在氣什么?氣到偽裝都掛不住了,又開始惡意滿滿。

    林羽鹿斂著眉拉扯他的手腕,掙脫不開,便反駁道:“怎么了?看到小白和我關系好,你不痛快?拜托你搞清楚,這是我的自由。”

    “少叫得這么親切,那種一個月換三個對象的花花公子你也看得上?”秦世果然態度更加糟糕,“你跟他去沙漠干什么了?”

    “你才是花花公子,”林羽鹿被壓得呼吸艱難,惱道,“你覺得呢?我們一起待了好幾個小時,什么都能干……唔……”

    用于開戰的話剛說完,有些瘋狂的吻就奪去了他的發言權。

    故意吮咬帶來的痛覺比不得□□抬升的戰栗,完全被壓制住的林羽鹿眼神脆弱而迷離。

    他恍惚望著學長近在咫尺的長睫毛,又瞧見被彼此被暖爐映在帳篷上交錯曖昧的身影,羞恥到滿臉通紅,終于發出求饒的嗚咽。

    懷里的人抖得太厲害,秦世終于緩慢地支起身子。

    “沒干什么,他就是個小孩,”林羽鹿薄唇泛腫,生怕學長又親上來,用手背擋住臉一字一句,“你再這樣,我真的會怨恨你,到時候別后悔。”

    “呵,威脅我呢,”秦世嗤笑,倒真的放過他,“那你把飯吃了。”

    這算是勉強可接受的妥協。

    林羽鹿微喘著躲開學長,檢查飯盒,是自己愛吃的椒鹽蝦仁和草莓蛋撻。

    多半是從東港帶來的,到現在皮已經不再酥脆,不過內里還是甜嫩美味。

    “你是真過分,我三點起來做飯,折騰了十二個小時趕到這里,看你一眼都不行。”

    秦世故意在旁訴說委屈。

    林羽鹿放慢咀嚼的速度:“我靠自己也可以進步,不需要你的光環。”

    “什么光環呢?”秦世對此并不茍同,“路都是自己走的,清者自清。如果非要在意別人怎么看,脆弱到恨不得跟全世界切割才能證明自己,那我外公退休后,我一天都干不下去,早就被生吞活剝了。”

    一席話很難反駁。向來講道理的林羽鹿不再吭聲。

    “快吃吧小鹿寶寶。”

    秦世裝出太刻意的溫柔擼擼他的短發,摸到一手濕涼,便起身打開不知何時拖進來的行李箱,如搬家似的往外倒騰東西。

    戴森吹風機。艾灸暖寶寶。毛毯。營養藥片。貓零食。幾本新書。迷你投影儀……

    通通瑣碎不堪,但又全用得著。

    林羽鹿欲言又止:“我只待一個月。”

    “待一天也得好好活著,”秦世蹲在箱子前抬眸,“別以為我不罵你,就還敢往沙漠里亂跑。”

    這錯誤屬實不該犯。林羽鹿嘴硬:“你也去了。”

    分明有無數種辦法反駁,秦世卻只不滿意地哼笑,用力合上了空蕩蕩的旅行箱。

    *

    美味的食物讓林羽鹿暫時放松掉警惕,可真到快睡覺的時候,他又察覺到危機——這帳篷只有一張小床,此刻顯然變成火坑。

    秦世已經連續折騰過快二十四小時了,逼他疲勞駕駛離開營地不太現實。

    自己和別人去擠一擠?腦海中能候補的對象只有李韓,白言禮和穆桃……

    那樣好似更離譜。

    林羽鹿披著小毯子眉頭緊鎖。

    “湊合睡吧,明早我肯定走,后天去歐洲的行程改不了,”秦世得意地斜躺在床邊支著頭,拍了拍身邊的空位,“真不干什么,我的人品你還信不過?”

    林羽鹿直言不諱:“就是信不過。”

    秦世嘆息:“孩子都上小學了,將就睡個覺怎么了,別和處男一樣麻煩。”

    ……

    已經快熬出黑眼圈的林羽鹿目露羞赧之色:“那你,不準再舔我。”

    噗。

    這話把秦世逗得笑個不停,看樣子好像真沒有那方面的想法。

    林羽鹿眨過幾次琥珀眼,才勉強靠近:“讓開點。”

    小心翼翼地躺倒。翻身不去看。

    暫且平安。

    本就困倦到不行的小鹿勉強閉上酸澀的眼皮。

    結果好景不長,剛貼近夢鄉的瞬間,毯子就被無情掀開,隨即又被迫靠向炙熱寬厚的懷抱。

    ……

    林羽鹿回頭惱火:“你別——”

    溫柔的輕吻打斷了他的抱怨。

    秦世原本精致到太有侵略性的眉眼,在暖爐的微光中變得很柔和,他故作無辜:“親一下怎么了?又不是沒親過。”

    林羽鹿斂眉:“我要睡覺,你敢欺人太甚,我春節是不會回東港的。”

    “好吧,”秦世又假借退步得寸進尺,“抱抱總行吧?我太冷了。”

    你冷什么冷?

    自己才手腳冰涼的林羽鹿尚未反駁,就像個娃娃似的被他強行翻身,硬摟進懷里。

    記憶中,彼此如此親密無間是極少極少的……

    林羽鹿緩慢藏住小臉:“學長,你不累嗎?是不是非得我又重蹈覆轍,你就痛快了?”

    “當然不是,”秦世回答得冠冕堂皇,“我想和一你起到更遠的地方去。”

    話畢他又強迫林羽鹿把臉露出被子:“不怕憋壞?”

    和前科滿滿的人去探討未來,這種傻事林羽鹿做不出來,他裝睡拒絕理睬。

    輕吻又落在唇邊,一下接著一下。最后索性輕輕地貼住,再也不肯離開。

    眾所周知,被親著是沒辦法睡著的。

    林羽鹿猛地伸手打他:“你煩……唔唔……”

    剛啟唇的瞬間,秦世便按著他的后頸將親吻變成深吻,熱息交纏,講話含糊不清。

    他好像講了三個字,但又未說分明。

    第50章年宵 變態,你想絕交?

    西北的清晨像干裂的冰塊。

    伴隨生物鐘醒來的林羽鹿只覺鼻尖微涼, 身邊卻仍有余溫。

    困倦睜眼。帳篷尚未透進晨光,秦世已經洗漱完畢坐在門口,看打扮是準備離開的模樣。

    忍不住輕咳。

    聞聲, 秦世抬眸起身, 走到床邊遞給他一個純白的新手機:“這有衛星電話功能,以后就不至于聯系不到了。”

    ……

    林羽鹿并未去接。

    秦世只好將手機放到枕邊, 認真囑咐:“以后做任何事前,都先想想小森。”

    昨天若不是心煩意亂,也不至于沖動行事。但錯了就是錯了。

    心虛的小鹿哦了聲。

    秦世微笑, 又囑咐:“多說你不愛聽,可娛樂圈的人比你想象中更復雜, 凡事別去在意別人不懂事還是太世故,從自己的利益出發做判斷就好。”

    這話明顯在暗示白言禮的存在。畢竟他昨天討要劇本的話已經被學長聽到了。

    不可否認這種經驗之談是對的, 但又不想太過配合。林羽鹿只輕聲道:“你話好多。”

    秦世俯身:“不讓說話,那我做點什么?”

    預感到又要被親,林羽鹿瞬間用被子蒙住頭。

    幸好一早沒有胡鬧。

    片刻后, 秦世只是摸出他藏在被子的手臂:“可能會有點痛。”

    手腕被勒緊,擦過皮膚的觸覺濕潤又冰涼, 緊接著便有微弱的針扎感。

    林羽鹿驚訝露面, 竟見血液被緩緩自動抽入個小瓶內。

    “還是要定時體檢,”秦世看過手表,“放冰箱里,開車送到醫院應該沒問題。”

    ……這是什么時候學會的技能?

    并不太善于照顧自己的林羽鹿難免驚訝。

    抽好血后,秦世幫他按緊針眼, 過了幾分鐘才松開輕吻了下,而后直起腰身。

    “加油,期待看你的電影。”

    他笑著走出門去, 帳篷內逐漸恢復安靜。外面隱隱響起發動機聲,是有車駛遠了。

    走神很久,林羽鹿小心地拿起那部手機。

    昨晚后半夜才睡,現在五點零四分,要了命的時間。

    “學長也打算像我一樣,晝夜不分毀掉身體嗎?”

    這條微信被緩慢打出,猶豫著想發,又不想發。最終還是沒發。

    *

    事實上,秦老板的探班和沙漠迷路事件并未引起想象中的麻煩,畢竟導演李韓一心撲在電影中,其他人當然變得更客氣了些,但也僅此而已。

    只想專注于劇本的林羽鹿逐漸放下煩惱,日日專心做事,只覺時光如流水。

    直至西北拍攝快收工的某夜,白言禮忽然闖入帳篷,見面就如小火球般語氣夸張:“你怎么一片癡心送給狗啊,我真要被氣死了。”?

    正在碼字的手停下,琥珀眼困惑抬起。

    “真想飛去東港揍姓秦的一頓!”白言禮語速飛快,“你那么好,他卻辜負你,等你快要病死又開始假裝深情,真是令人發指。”

    漸漸回神的林羽鹿斂眉猜測:“穆桃和你說的?”

    見他不悅,白言禮略顯心虛:“昨天帶桃兒去縣城吃烤肉,她喝高了……我就多打聽了幾句。”

    這小子很喜歡刨根問底,保不準純屬故意。

    “人和人,最忌交淺言深,”林羽鹿很直接,“希望你別再繼續散布我的個人隱私。”

    白言禮拉過凳子坐到他旁邊:“那肯定不會的,我就是替你氣不過。”

    林羽鹿重新看向屏幕:“子非魚。”

    事實上他比對方還要年輕一歲,又是娃娃臉,但總顯得成熟很多,仿佛兩個世界的人。

    白言禮訕訕道:“難怪你能寫出精彩的劇本,原來是經歷過那么多。”

    把剛才琢磨到半截的臺詞敲完,林羽鹿才笑:“都過去了。”

    “我交過不少男朋友,處不來就和平分手,白言禮忽自爆,疑惑地抓過短發,“想不明白,秦哥確實條件好,但也不至于吧?”

    這疑惑很正常。林羽鹿久違的回憶過去,回憶自己到底是怎么喜歡上那個人的,眼底難免浮現溫柔之色。

    白言禮紅著臉湊頭:“小鹿,你要是喜歡我,我肯定會珍惜,不像他。”

    完全自顧自的大話把林羽鹿惹笑,他認真道:“我可沒這份心力了,寧愿愛自己多一些。有些玩笑還是別隨便開比較好,你再亂說,就連朋友都沒得做。”

    很識時務的白言禮郁悶:“那還先是做朋友吧。”

    話畢,又氣憤捶桌:“嫉妒讓我丑陋扭曲!我也想有人那樣在乎我!”

    ……

    曾經的感情對林羽鹿本人來說,更像割開他生命的利刃,一次就好,不堪回首。

    但對于秦世而言,真的是值得羨慕的好事嗎?

    思及學長所有如石沉海的彌補之舉,林羽鹿不由陷入了迷思。

    *

    春節對所有華人都意義非凡,機場自然摩肩接踵。

    原本與此毫無關系的孤兒,因著小森的存在,也終于明白了什么叫歸心似箭。

    林羽鹿匆匆忙完最后的工作提前撤離西北,帶著兩只貓咪顛沛了一整夜,方才于除夕的中午抵達東港。

    正是要吃團圓飯的好日子,明亮的大廳內不斷循環著歡快的音樂。

    縱然萬分疲倦,可一出站便在人群中看到張超顯眼的海報,上面畫著只穿紅衣的小鹿,配字“歡迎爸爸回家”……

    林羽鹿忍不住推著箱子快跑兩步。

    結果走近才發現,只有學長等在那處,并不見兒子的身影。

    秦世略顯得意地將海報卷起,伸手接過沉重的貓包,立即引發棉花糖氣憤的尖叫。

    他并不在意,反而質問:“滿臉失望是怎么回事?”

    林羽鹿追問:“小森呢?”

    “車里,”秦世解釋,“怕人多又讓他感染病毒。”

    真是難得細心一回。

    林羽鹿輕輕應聲,立即扶著雙肩包朝停車場趕去。

    尾隨其后的秦世瞧見那帽子上一顛一顛的毛球,嘴角輕勾:“小鹿,過年好。”

    距離上次共同經歷除夕,已逝去千余日的時光,人生沒有幾份這樣漫長的日子。

    恍惚想起那年山頂絢麗的煙花,林羽鹿回頭淡笑,并未多言。

    *

    “爸爸你說話不算數,”小森一見面就在車里黏上來控訴,“你根本都沒回來看過我。”

    很愧疚地捏捏他的圓臉:“等后面在影視城拍,離得近了就能做到。”

    小森摟住他的脖頸:“我不相信啦,你不準再走。”

    于前排開車的秦世瞥向后視鏡冷哼:“那鬼地方荒無人煙,怎么來來回回?你不怕他被狼叼走?”

    “真的有狼嗎?”小森略顯緊張,“那不要再去行嗎?”

    林羽鹿打開手機,翻起自己難得記錄的幾張照片:“營地還是很安全的,而且風景特別好看,等你長大點,我再帶你去滑沙。”

    “我現在就已經長大了,”小森瞧得興致勃勃,“我們三個一起去吧!”

    真是難得孝順一回,秦世略感欣慰。

    殊不知小森又補充:“太爺爺是旅行專家,什么都懂,讓他帶上我們倆,保準萬無一失。”

    ……

    秦世無語片刻,趁機提出:“明天陪老爺子吃頓飯?”

    一直以來,林羽鹿都很避免與秦陸相見,包括今年回東港也沒去拜訪。

    畢竟糊里糊涂的關系實在沒必要讓它變得更復雜。但也不可否認,其實秦陸對小森很好,理應當面感謝。

    仿佛窺見了林羽鹿的矛盾心思,秦世又補充:“他都快八十了,現在不吃,以后未必還有很多機會。”

    這話瞬間惹毛小森,試圖爬去前排開戰:“亂講!太爺爺能活到一百歲!兩百歲!他長命百歲!”

    “坐好,”林羽鹿摟回兒子,猶豫后終于頷首,“行吧。”

    *

    說好了要陪小森吃頓團圓飯的,可眼瞧著窗外的風景越來越熟悉,林羽鹿還是泛起抵觸之意:“去你家干什么?”

    “你一直不說準哪天回來,”秦世敷衍,“大過年的,什么飯店能隨時定位子?”

    林羽鹿郁悶:“你都訂不到,那可真是稀奇了。”

    “爸爸,我打算給你做道大菜!”小森終于良心發現,開始緩和氣氛,“之前和廚師大叔學了很久呢!”

    永遠無法讓孩子失望,林羽鹿又瞪過秦世一眼,轉而語氣溫柔:“真的嗎?什么菜?”

    小森蹦出句標標準準的粵語:“佛跳墻!”

    忍不住伸手抱緊他,林羽鹿稱贊:“這么厲害,爸爸還沒吃過,等下要好好嘗嘗。”

    “我可以每年都給爸爸做年夜飯,”小森抬頭問,“好嗎?”

    ……

    的確是從來不曾與兒子認真慶祝過春節,結果一不小心他就六歲了。這要求讓林羽鹿略感心酸,垂眸應了聲,隨即便用力握住那仍舊稚嫩的小手。

    *

    秦世是個興趣使然的人,置辦豪宅對他來說就像收集名車那般輕松,所以誰也沒想過他在山頂一住好幾年。

    再走進漂亮的花園與寬敞精致的房間,林羽鹿難免生出熟悉之感。

    但他仍表現得像位客人一樣,堅持把行李放在門口,除卻參觀小森的房間,便是在布滿鮮花的陽光房內喝茶等待。

    反而兩只小貓十分愜意,踩著地暖溜溜達達,開始了四處探險的快樂之旅。

    不得不承認,如今的秦世的確手藝頗佳,他獨自在大廚房里忙過一陣,便置辦好了滿桌大菜。

    被喚來的林羽鹿好奇落座,見各式珍貴食材香氣撲鼻,很符合東港人對年宵極度重視的刻板印象。

    唯獨小森那鍋怪湯看起來比較可疑,清湯寡水,不太像傳說中濃郁昏香的名菜。

    “嗨呀,沒有發揮好。”

    林亦森尷尬地嘟囔了一句。

    頭一次品嘗兒子做的食物,林羽鹿當然捧場:“很美味的,你已經很厲害了,下次會更棒。”

    秦世喝得蹙眉,勉為其難地補充:“還行吧。”

    多半是為了挽回顏面,小森忙跳下餐椅:“期末我都考了滿分!我是全校第一名!等我給你看獎狀!”

    話畢他就帶著貓急匆匆地跑掉了。

    只剩下兩位大人的餐廳瞬間冷清。

    刻意忽略掉秦世的注視,林羽鹿望向落地窗外依然風景養眼的花園,想起在這里做過為學長擦鞋的服務生,也做過兩天金絲雀,最后摔到遍體鱗傷灰暗退場,當真覺得感慨。

    “讓你不開心了嗎?”秦世輕聲道,“我只是覺得,這個家有我們共同的回憶。”

    林羽鹿強調:“學長,這是你的家。”

    話畢又低頭吃菜:“其他的事,我寧愿都忘掉。”

    秦世欲言又止。

    ……

    “爸爸!”小森興致勃勃地沖回來,“你看,我有好多好多獎狀,我也會像你一樣成為省狀元的!”

    溫柔的愛意重新浮現,林羽鹿笑得很開心:“那當然,你會比我還厲害。”

    話畢他拉著小森坐好,伸手夾去大蝦,再不理學長于旁的刻意殷勤。

    *

    飯后并不想久留,怎奈“敵人”詭計多端。

    秦世似早就打定主意,拿出當晚東港除夕舞獅大賽的門票,引得小森一直嚷嚷要去。

    ……

    多年前的遺憾,能彌補掉也好。

    本就是回來陪孩子的林羽鹿只好放棄離開,洗了把臉便在小森的房間陪他看動畫片。

    畢竟顛簸過十來個小時,虛弱的身體已無力繼續支撐,盡管努力想要多聽聽他在學校發生的趣事,林羽鹿終還是抵不過本能,逐漸躺在地毯的抱枕上昏睡了過去。

    溫暖馨香的環境相當舒適,竟無怪夢相擾。

    不知沉眠過多久,再緩慢睜眼時,印象中窗外的陽光明媚已變成落日余暉。

    人類似乎總會在這樣的時刻感到孤獨。

    林羽鹿無聲地眨過眼睛,正覺悵然之際,又聽到身邊輕微的翻書聲。

    猛地側頭。果然,陪伴的人已經換成了秦世。

    警惕地支起身子,林羽鹿疑惑:“小森呢?”

    “他的幾個好朋友來玩,”秦世解釋,“在樓下泳池開兒童派對,你要去嗎?”

    轉眼間,小森竟有了朋友,已經適應了奢侈又快樂的生活,但自己卻什么都不知道。

    林羽鹿略感失落,試圖離開這兒童房。

    結果早就不懷好意的秦世伸手便把他重新拽倒,故意摟在懷里質問:“非要躲著我,好多天沒見了。”

    平靜的劇組生活讓林羽鹿心如止水,可一回東港,一靠近這個人,復雜的記憶便總在心里翻涌而過。

    是真的想把痛苦的事都忘掉,可惜……神仙也難做到。

    被迫坐在學長大腿上,林羽鹿郁悶回視——次次騷擾都掙脫不開,已經逼得他不愿再白費力氣。

    秦世垂眸微笑:“想著今天能一起過年,我都期待很久了,你不期待嗎?”

    “松手,”林羽鹿摸住他扣在自己腰間的大手,“期待也是因為小森。”

    秦世察覺到他的變化:“怎么不掙扎了?”

    林羽鹿直言:“打不過你。”

    “怎么舍得打小鹿呢?”秦世故意抱緊,把頭靠在他肩上說出花言巧語,“只是想和你多待會而已,誰讓你過幾天又要走。”

    話畢,他便忍不住親了下優美的白皙脖頸,低笑道:“香香的。”

    若不是感覺到身下無恥的變化,林羽鹿還真要相信學長刻意裝出來的純愛了。

    難受地扭動以試圖遠離,未果,狀況反而更危險了幾分。他羞憤斥責:“這是小森的房間,你別太過分。”

    失笑兩聲,秦世抬頭想親他:“在我房間就可以嗎?”

    林羽鹿瞬間躲避:“變態,你想絕交?”

    “我這不是正常反應嗎?”秦世用力扶正雪白的巴掌臉,“為你守身如玉這么多年,就沒一點感動?”

    被迫近在咫尺的對視,鼻尖相距只一厘米。

    琥珀眼清透得能映出對方的眉眼,語氣卻糟糕:“誰會為這種事感動?你分明就是在預設自己應該亂搞。”

    “只想和你亂搞。”

    秦世忽用力吻上他的薄唇,大手毫不客氣,直接將礙事的白色開衫胡亂拽下,愛撫掠過之處,肌膚逐漸戰栗發燙。

    不喜歡這種即將失控的感覺,好像隨時要被拽入深淵。

    林羽鹿再忍不住,用力捶打后反被咬破嘴角,忽感覺自己快要被凌空抱起,連牛仔褲的扣子都已失守,不禁胡亂抓過旁邊的兒童玩具拼命砸他。

    軟綿綿的玩偶未帶去殺傷力,未料組裝了半截的變形金剛卻很堅硬,砸到秦世頭上狠狠一聲,終于逼得他蹙眉抽氣。

    喘息艱難的林羽鹿慌張抬眸,見學長眉骨邊竟被劃破,淺淺滲出血來。

    片刻呆滯后,秦世直接把他推倒在可愛的帳篷前,再度俯身深吻,含糊道:“打爽了沒?輪到我了。”

    感覺到學長不再手下留情,本就不整的衣服也被用力脫去,林羽鹿終于用力摟住他的脖頸,瘋掉似的咬到血澀散開,才哽咽道:“為什么非要這樣?回不去的。”

    “可你還對我有感覺,只對我有感覺,”秦世想要把他揉進身體里似的,緊擁到全身肌肉都繃了起來,“沒指望回去,但再也不會離開你。”

    感覺。欲念。沖動。

    這是不是上帝惡意留下的軟肋?

    林羽鹿閉眸吞咽血味,抖得厲害:“說這么偉大,不就想做那種事?好笑。”

    “是,想占有你,想和你做|愛,”秦世有些癡迷地輕吻著他的面頰,又吻到耳垂,原本清朗的聲音變得甜膩,“每天都想c你。”

    能把內心的厚顏無恥講出來,真厲害。

    林羽鹿小聲冷笑:“對,再害我懷孕,再害我流產,然后再抱著我哭泣。”

    ……

    “不會來真的,你放松點,”秦世明明全身熱到離譜,卻能裝無辜,“我本來沒想搞的,誰讓你醒了就要跑?”

    林羽鹿氣到笑了:“為什么不跑?難道還要被你控制,再被你趕走?”

    “不會的,”秦世直接吻上他的笑,“小鹿,我把一切都給你。”

    冠冕堂皇,乘虛而入。

    空氣里逐漸只剩下潮濕的曖昧聲響,和越來越失控的喘息。

    混沌中,仿佛有貓在叫。

    ……

    略。

    *

    的確做到最后那步,但對男人來說,這仍是無法自欺欺人的放縱。

    林羽鹿被折騰到丟了魂似的,任暫且滿足的學長幫自己擦身穿衣,仍躺在一片玩具廢墟里回不了神。

    他開始厭惡自己的軟弱,又不知該如何面對現實。

    不想講話。

    秦世倒是挺愉快,笑意全在眼里,伸手便抱起他來親了下:“你好可愛。”

    琥珀眼緩緩對視,仿佛下一秒就要殺他:“有完沒完?”

    “沒完。”

    秦世毫不客氣地再度吻住。

    誰知這時,只穿著泳褲的小森快樂地推門而入:“爸爸,要看舞獅——”

    話還沒說完,他便看清接吻的畫面,茫然地傻在了原地。

    *

    成年人總要應付并不心甘情愿的飯局,面見秦陸便是其一。

    特別是昨天又荒淫地發生過那種事情,林羽鹿簡直厭透了自己,硬著頭皮見面后也無精打采,奉上對老爺子太顯微薄的禮物后,便選了離秦家三代最遠的位置,勉強維持表面平和。

    秦陸倒是精神矍鑠,笑意不減,詢問過不少關于工作和生活,又保證:“回國是正確的,不能總離開小森。以后遇見什么棘手的事,來找我便好。”

    “對,不能離開我,”小森端著飲料跑去他旁邊,仰頭問,“爸爸,你怎么不高興呀?昨晚看舞獅時就不說話,現在還不說話。”

    林羽鹿微笑:“沒有,快好好吃飯。”

    小森執意坐到他身邊,夾起燒臘鵝腿嚼嚼嚼。

    秦陸嘆息:“不高興也是因為你爸,總是不干人事。”

    在旁的秦世西裝革履,欲言又止,仿佛有什么心事,竟沒回嘴。

    小森似覺得困惑:“可是他們都親親了,那不就是和好了嗎?”

    ……

    忽在老人家面前被捅破秘密,林羽鹿瞬間更顯不適,幾乎要起身離開了。

    萬萬沒想到,根本無防備。

    秦世竟忽然站起身,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好吧,我說清楚。”

    林羽鹿疑惑抬眸。

    秦世從雅間沙發上的袋子里拿出一沓紙,還有一個小盒子,直接走到林羽鹿身邊:“大學時發生的所有,我罪無可赦,那四年不專心去找你,也是我的自以為是,最不該在你帶著小森回東港后,依然打壓你、欺負你……所有過去發生過的痛苦,全是我的責任。”

    小森呆呆地瞧著,甚至忘記了筷子上的美食。

    而秦陸則淡定地放下茶杯,并未有阻止之意。

    秦世苦笑:“懺悔說過太多次,我知道你不愛聽,對你也沒意義。但我希望你相信,此后我做的一切,都不是出于愧疚,而是我后知后覺地明白自己喜歡你。”

    不詫異聽到這些話,但在這種意想不到的環境中,林羽鹿還是無法輕易回神。

    他緩慢抬頭,琥珀眼里倒映出學長高大的身影。

    “林羽鹿,我愛你,我想和你結婚,”秦世滿目誠摯,“我也知道,你不會相信我這些話了,所以希望你能接受這份協議,這是我名下所有的個人資產,婚后我們平分,如果我有任何讓你失望的表現,你提出離婚我也不會反對,所有你都可以帶走。”

    話畢他便把文件放到了林羽鹿面前。

    “很抱歉用這種方法表現誠意,在你眼里我是個不可信的商人,所以,你也該理解我不會拿這些開玩笑,”秦世打開手里的盒子,“可事實上,這個房間里的人才是我在乎的一切,小鹿,我不會當著外公和小森的面多說一句謊言。”

    話畢,他竟單膝跪到了林羽鹿的椅子邊:“求你和我結婚,我會用余生去照顧你。”

    而后又輕聲重復出昨日的荒唐話:“我愿意把一切都給你。”

    太過突破想象,所以遲鈍的林羽鹿需要更多時間,去認真接受面前所發生的變化。

    天真的小森好奇地站到椅子上,嚼著鵝腿說:“爸爸,是鉆戒耶!拿了賣錢!”

    ……

    林羽鹿恍然回神,猛地推開秦世的大手:“沒這么簡單。”

    話畢他便起身抓起棉服,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去。

    *

    心不在焉,心煩意亂,心神不寧。

    回到公寓的林羽鹿試圖寫點劇本,卻完全靜不下來,只好來來回回地打掃衛生。

    完全不知發生了什么的棉花糖帶著小奶牛跑來跑去,依然視人類的煩惱于無物。

    還是當貓好。

    貓想流浪就流浪,想生娃就生娃,貓不用在意愛情,貓也不用……結婚。

    這個完全陌生的字眼逼得林羽鹿跌坐到沙發中央。

    當然不是真想結婚,雖然錯失成為億萬富翁的機會真可惜。

    只不過……秦世當著老爺子的面這么做,一下子就把他的所有不信任和排斥的理由杜絕了。

    當真很討厭,又開始肆意擾亂我的人生。

    林羽鹿用力握著白色的新手機,終于打開了秦世發來好久的微信。

    “鸚鵡偷看.jpg”

    “嚇到了你嗎?不是逼你做選擇的意思。”

    “你可以慢慢考慮,順便給我多點機會去掙嫁妝。”

    “鸚鵡害羞.jpg”

    “但我是認真的,沒別的辦法了。”

    “人生的每一刻都很寶貴,別再把時間花在對我的懷疑上。”

    “理理我啊。”

    “小森想找你去游樂場。”

    “小森在大哭。”

    “我也在大哭。”

    “這個年過不下去了。”

    “鸚鵡去世.jpg”

    ……

    神經病。

    林羽鹿有那么一瞬間,已經調到信息界面想把他給刪掉。

    但小森的存在刪不掉,過往的人生也刪不掉。

    他深呼吸了幾次,才點入尹春來的對話框:“老師……你上次說,可以試試學長的方法……是什么?”

    老太太對此話毫不意外,只回復道:“明天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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