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賓客盈門的慶功宴,本該好好休息下才對。
可秦世認真泡了個澡,卻沒絲毫睡意。
輾轉之后,他忽披上浴袍到走廊漫步,一臉若無其事。
盡忠職守的管家露面匯報:“花園已經收拾完畢,那個小孩也在過來的路上!
“嗯,”秦世挑眉,“還有呢?”
管家無奈:“還有……林先生好像醉了,可說什么也不讓人伺候,一直躲在書房里,只好送了睡衣和洗漱用品過去!
秦世頓時不滿意:“那怎么行?書房有很多重要文件!
不是您說他想睡哪里都可以嗎?再說,您從不在家辦公,有什么文件?
——管家頗有職業素養,只腹誹,不頂嘴。
林羽鹿向來自卑又內向,不讓伺候不足為奇。秦世看破似的哼笑一聲,直接邁開步子,看氣勢比白日還要精神幾分。
管家偷偷看表:這夜班,怕是一時別想下了。
*
晚宴所在的山頂別墅是棟新宅,其內所有家具用品,皆是為身高腿長的年輕主人量身打造,所以盡管書房內并無床鋪,墻角那沙發對林羽鹿而言也足夠寬敞了。
無聲地推開門,秦世抬眼望見蜷縮在角落的學弟,如若凄慘棄貓。
他款步走近,垂著長睫的眼神很難揣度。
好在林羽鹿已經因為極度不適而徹底昏睡過去,再也無須為學長的喜怒費心了。
服務生的制服被疊放于側,他換上的多半是秦世的新衣——真絲質地的黑色兩件套,袖口和褲腿因太過寬長而被挽了幾疊,露出蒼白消瘦的四肢。
……林羽鹿以前也這么瘦嗎?
秦世蹙眉困惑,他當然想不到這是癌細胞擴散導致的變化,只略感無語:為何曾經那么善于讀書、勤奮認真的年輕人,會活成如今的不堪模樣?
是啊,林羽鹿才二十二歲,照理不該為了個陌生孩子浪費青春。
恍惚間倒了杯酒回來,落座到旁邊的單人沙發上,秦世獨飲沉思之余,眼神又在不覺間落到學弟的臉上——
書中說白化病人是月亮的孩子,這家伙倒真不像是地球生物,被病變的純白所掩蓋的清秀眉眼,看久了,就像凝望月色林間的精靈,無法和現實建立任何聯系。
只可惜他的靈魂再真實不過,總是世故又卑微。
安寧之時,書房門忽被敲了敲,管家小心報告:“秦先生,小朋友一定要找爸爸。”
秦世回神:“哦,讓他進來吧!
兩秒后,一道稚嫩的身影飛一般地沖了過來,撲到林羽鹿身上呼喚:“爸爸,你怎么啦?”
秦世覺得挺逗:“他喝醉了!
小男孩郁悶回頭:“你胡說,我爸爸不會喝酒。”
上次見面實在倉促,此刻秦世終于看清了林亦森的模樣:的確,這孩子和病態虛弱的學弟沒有半分相似,恰恰相反,模樣正常又可愛,滿滿的元氣讓雙眼閃閃發亮。
他愈發覺得有趣:“是啊,你爸每次喝醉了就干壞事!
林亦森明顯不太喜歡面前的陌生男子,沒好氣似的深深嘆息,如小大人般搞笑。
秦世想笑就笑:“你怎么一點禮貌都沒有?”
和在林羽鹿視線范圍內的表現不同,此刻林亦森并未展現乖巧懂事的一面,而是脫下小書包,爬到沙發上,努力把沉睡的林羽鹿護在身后,眼里未有半點懼怕。
真像只牙都沒長全的小狼崽子。
秦世忽意識到這小孩非常聰明,竟是個可以聊天的對象,不由收斂了略顯惡意的壓迫感,故意問道:“你叫林亦森?喜歡吃蛋糕?”
小森靠著林羽鹿警惕:“我不喜歡!
秦世勾起嘴角:“那真可惜,你爸特意給你準備了呢!
……
“用不著提防我,我可是你爸爸最尊敬的學長,”秦世放下酒杯,用手機吩咐管家,“拿點甜食過來!
秦家的傭人最是專業,不消十分鐘,暗色的茶幾上便擺滿了精致香軟的美食。
無論如何,小森到底還是個小寶寶,他忍不住輕輕咬住嘴唇。
莫名饒有興致的秦世嘲弄:“怎么和你爸一樣口是心非?”
小森并不能完全理解這句話,但他還是往后退了退,努力挪開目光。
秦世吩咐:“想吃就吃,別裝了。”
小森忍不住頂嘴:“我不吃,大壞蛋!”
秦世瞥他:“你爸就是這么介紹我的?”
小森悶了兩秒,承認道:“爸爸說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叔叔!
秦世笑:“那你怎么不聽他的話!
小森認真:“我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秦世想伸手按他的小腦袋:“是嗎?那你憑什么說我壞?”
在行動力方面小森也和林羽鹿截然不同,他瞬間就躲到旁邊,怒瞪秦世:“因為每次爸爸和你講完話,都會很傷心!
……
秦世微露無所謂的表情,拿起銀匙:“你不吃我吃了,那你看著唄!
話畢,他還真放棄健身計劃,在這深更半夜開始品嘗奶油蛋糕。
蛋糕雖美味,但欺負小鬼才是目的。
解決完面前的草莓千層,他得意抬頭,打算觀賞林亦森潸然欲泣的表情,誰知入眼的,卻是張更加不服氣的小臉。
意外的好玩。
事實上秦世的確像林羽鹿認為的那樣,不喜歡小孩尚未發育完全的大腦和動不動就哭的脆弱,所以總是敬而遠之,然而今晚的“對手”顯然并非如此。
罷了,聊點正經事。
秦世忽顯得誠懇而認真:“好吧,不過你誤會了,我并沒有惹你爸傷心,相反,我正在幫他找工作,我是個大好人!
小森依然警惕。
“我請教你幾件事行不行?”秦世商量,“你回答我,這蛋糕就是給你的報酬!
小森終于松動:“要看什么事!
秦世直接用英語問:“你們之前一直在泰國生活?那個城市?”
小森的口語童稚但輕松:“嗯,清邁!
秦世又問:“那你會泰語嗎?”
和林羽鹿一樣,小森在語言方面挺有天賦,立刻說了串咩啊咩的泰文,倒是換秦世聽不懂的。不過這不重要,看來學弟并沒有完全撒謊。
秦世裝出關心的模樣:“那靠什么生活呢?你爸爸在做什么?”
小森并不覺得這話題敏感,直言道:“幫游客翻譯,當導游!
秦世笑笑:“這么辛苦,沒人幫你們嗎?”
小森很有自信:“我爸爸超厲害的,再說他有好朋友。”
哦?
秦世抬眸:“什么朋友?”
小森:“陳叔叔。”
秦世并不記得林羽鹿身邊有過姓陳的男子,不由挑眉:“那是誰?干什么的?”
小森搖頭:“陳叔叔就是陳叔叔,他總來清邁探望我們呢!
看來畢竟還是孩子,也不是每件事都搞得清楚。秦世嫌棄:“聽起來不像什么正經人!
這話又觸到小森的雷區,他立刻生氣:“你亂講,陳叔叔人又帥又溫柔,陳叔叔才是大好人,你不是!”
秦世壞笑了起來,重新端起酒杯:“好吧,我問完了,蛋糕是你的了。”
忍過好久的小森略顯猶豫,可終究抵制不住誘惑,拿起叉子飛速戳了個草莓塞進嘴里,腮幫子一鼓一鼓,更像只生機勃然的小狼崽。
觀察半晌,秦世評價:“你眼睛沒你爸的好看!
當然不是不好看,只不過林羽鹿是琥珀色的狗狗眼,純真又無害,而這孩子則顯得聰明伶俐了太多,估計長大不是什么省油的燈。
聞言小森并不在意:“我爸爸是最好看的!
所有的人都覺得林羽鹿像怪物,能這么想的人還真是鳳毛麟角。
秦世輕飲烈酒:“是嗎?”
小森非常認真:“我的爸爸是月亮上來的天使。”
終于出現了,愚蠢的童言童語。秦世故意道:“那你聽過輝夜姬的故事沒?”
小森搖頭。
今夜之前,恐怕沒人相信秦世會愿意給一個小朋友講童話,可他此刻偏偏非常想講,雖然只是三言兩語,又不懷好意,在結束時刻意強調:“輝夜姬很快就要回到月亮上去,徹底消失不見,就算是天皇也不可能留住她,明白嗎?”
小森似懂非懂,但多少感知到這位叔叔在發表“月亮上來的仙子是一定要走”的斷言,呆愣過好一陣子,忽然氣憤地大聲強調:“你亂講,我爸爸是不會回到月亮上去的!大壞蛋!”
這小男孩依然沒哭,生氣的表情真是生動極了。
秦世搖著威士忌酒杯樂不可支。
誰想這時,一直在昏睡的林羽鹿終于被吵得睜開雙眸,茫然觀察片刻,啞著聲音呼喚:“小森……”
林亦森立刻放下銀匙,委屈地撲到他身上:“爸爸,壞叔叔說你要回到月亮上去,”
什么鬼?
烈酒和病痛讓林羽鹿昏昏沉沉,頭痛欲裂,他斂眉郁悶:“你怎么可以半夜吃甜食,該睡覺了!
小森立刻心虛地舔掉嘴角的奶油。
林羽鹿又想回到夢中,閉上眼眸喃喃道:“聽話!
秦世移開目光,把管家喚來:“找個會照顧孩子的,帶他洗澡休息!
爸爸的要求從來都是林亦森的軟肋,盡管他舍不得美食,卻還是放棄反抗,很快就跟著個慈善的中年女傭屁顛顛地跑了。
書房重歸寧靜。
仿佛飄在海上的林羽鹿暈得厲害,輕聲致歉:“給你添了麻煩……”
誰知下一秒,就有大力扶起他的脖子。
林羽鹿艱難地抖動睫毛,只覺得腹部又開始巨痛,不由拽緊純黑的真絲睡衣,用力到快要把白細的手指勒住血印。
秦世晃了晃他:“姓陳的是誰?誰在幫你?”
慘淡無色的唇發出細微的聲音。
秦世湊近,才勉強聽清——
“肚子疼,別碰我……”
只是一杯酒而已,他并不相信,反而拽了下林羽鹿身上過于寬大的上衣:“嗯?不是求我碰你的時候了?”
光滑的衣衫滑到一邊,露出雪白的可憐肩頭。
真是任君采擷,毫無自保能力。
心內徒生的輕浮玩味讓秦世態度好轉,終于發現小鹿在用力揪著衣服下擺,不由順勢撫摸過去:“至于嗎?”
某個混亂的瞬間,林羽鹿修長細弱的手指拼命抓住他溫暖的大手,仿佛溺水求救般竭盡全力。
但那一瞬不足一秒,他便徹底放開了,優美又脆弱的脖頸在秦世手里微微后仰,昏睡著再沒了半點反應。
秦世怔過片刻,終于還是把林羽鹿輕放在牛皮沙發上,扯過旁邊嶄新的毯子胡亂蓋住,吐槽道:“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