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到目前為止， 還沒有人這樣形容過他們倆的關系。黑桃K先生聽見人魚卡密爾這么說，覺得有點高興。
他看向女巫，女巫稍稍有點臉紅， 但還是承認了：
“是的， 他是我的伴侶。”
“我見過像你這樣的人�！比唆~卡密爾盯著他包裹著矽膠的仿生手臂， 這樣說， “你們這類人是用一種特殊的材料構成的�！�
“我不是仿生人， 只是有一些假肢。 ”黑桃K先生對人魚的冒失感到不是很高興， 但并沒有什么額外的反應。他把他的左臂伸出來給卡密爾看。
“你們應該是剛在一起不久吧？”人魚對隱私之類的事情沒有什么概念， “你們之間的氣味交融得還不算太強烈。”
黑桃K先生和女巫對視一眼，都有點不好意思。
“幾個月吧�！迸谆卮鹫f。
“如果只在一起幾個月， 那還稱不上是伴侶，”人魚卡密爾斷然說，“按我們人魚的習慣， 當我們在一起彼此相愛一百年時，就會把親戚朋友們召集到一起，正式舉行伴侶儀式。到了那時候， 我們才可以稱彼此為伴侶。”
“人類的壽命最多只有百來年， ”女巫說， “我們沒法把全部的時間花費在驗證這件事上，我們只花費幾個月就能選定伴侶，雖然在選定的時候多少還是相信會永遠在一起， 不過要是感到不合意， 還是會分開的�！�
人魚挑了挑眉毛， 顯然對這種過于簡單粗暴的人類習慣并不贊同：
“只幾個月的時間，怎么可能確定伴侶與自己完全合意？”說到這里，他挺了挺胸， “我和我的女朋友下個月就在一起滿一百年了，我管你要的東西，就是我要在伴侶儀式上送她的禮物。”
“那真是恭喜你了�！迸渍媲閷嵰獾卣f。
他們又在這里和人魚聊了一陣，說得都是些人魚喜歡的話題。像是最近洋流又帶來了什么魚群啊，最近他領地上來了一條虎鯨感覺有些危險啊什么的。女巫和黑桃K先生雖然不懂得這些海里面的事，好在他們最近還看了一下天氣預報，可以和他一起聊聊海上的天氣。
“和你們聊天真愉快，不過今天就聊到這里吧，我要去和朋友們商量伴侶聚會的事了，祝你們有機會成為真正的伴侶。”人魚說了這樣一句話作為結束，然后就一甩尾巴，姿態優美地回到了海中，很快就不見了。
雖說和人魚聊天確實是件有趣的經歷，不過看著這條人魚終于回到了大海里，黑桃K先生總算松了一口氣。
畢竟，女巫剛才可是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條人魚看呢！
雖然那條人魚已經有了伴侶，女巫也親口承認了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但黑桃K先生是個謹慎的人，他絕對不會輕易放松警惕。
等等……她剛才是……承認了他是她的伴侶嗎？
黑桃K先生轉過頭看向女巫，女巫卻還在望著人魚遠去的方向。
“他真好看，是不是？”女巫凝視著遠方，對黑桃K先生說，“真想不到我這輩子居然會見到人魚，而且還是這么漂亮的雄性人魚，簡直太美了……你看他那頭發！人類的頭發根本不可能那么閃光�！�
女巫嘖嘖贊嘆人魚的美貌，黑桃K先生站在旁邊，半天沒吭聲。
女巫過了好一會兒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黑桃K先生完全沒搭腔，她轉過頭去看黑桃K先生，只見黑桃K先生臉上的表情有點難以形容，說不清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顯得好像有點……委屈？
女巫一時之間腦子還沒轉過彎來：
“怎么了？”
黑桃K先生抿了抿唇，往她旁邊挪了一步，眼睛低垂，看著地面：
“那條男人魚，比我好看許多呢，雖然他已經有了伴侶……不過海里應該還有好多像他那么好看的人魚吧�！�
女巫瞪大了眼睛看他，良久，才問：
“你……認真的？”
黑桃K先生委屈巴巴地抬起頭來：
“雖然你說我是你的伴侶，可你自己也說……我們人類的伴侶關系特別松散，萬一哪天一言不合，就要一拍兩散。更何況……你甚至都不想和我結婚，我可是一點保障都沒有�！�
看著他委屈的樣子，女巫實在忍不住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會這么介意……之前我們見到的人魚……無論他們再怎么好看，畢竟是人魚呀！”
“他們長得像人，也會說人類的語言，”黑桃K先生并沒被安慰到，“他們長得那么好看，鱗片還可以做魔藥……比我有用多了。”
女巫笑到肚子都要痛了：
“啊呀真是對不起……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哈哈哈哈哈。”
她把手搭在他肩上，笑得彎下腰來。
黑桃K先生也知道自己有點過分，但是嫉妒這種事，往往根本就沒有什么特別合理的理由。如果他不能把自己的心情好好地說出來讓她知道，他就要瘋掉了。
不過她笑得這么厲害，到底還是讓他有點惱……也有點不好意思。
說不上是哪種心情在起作用，他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
“我是不是有點太患得患失了？”
“我這回可算是知道你了，”女巫總算停止了大笑，只在唇角還留著一點笑意，“你居然是個醋罐子。”
“這也不能怪我……”黑桃K先生靠近了一步，把額頭貼在她前額上，低聲細語，“誰讓你總是對我若即若離？”
女巫最怕他來這一手。
黑桃K先生的相貌本來就很漂亮，當他像現在這樣刻意離她很近的時候，女巫總要感覺呼吸都要慢了一拍。
這回他的神情里帶著點埋怨和委屈，眼圈還稍稍泛著點粉色�？匆娝@樣子，女巫簡直要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錯了什么事一樣，只想要安慰他了。
不過黑桃K先生想要的可不僅僅是安慰：
“你既然已經承認我是你的伴侶……”
接下來的話，他沒有繼續說，不過女巫看著他的眼睛，就知道了他想要說什么。
他們不能像人魚那樣花費一百年時間確認伴侶的關系，女巫覺得，雖然他們之間還有些問題需要解決……但確實已經到了應該要更近一步的時候了。
此時，時機正好。
黑桃K先生此時正滿懷熱情，迫不及待，想要為澎湃的激情尋找一個出口；女巫自己也要承認，她確實被他的美色迷住，她已經二十四歲，無論身體還是精神都已經足夠成熟，是時候趁著年輕體驗一些額外的熱情。
此外，她的媽媽之前也提醒過她，她現在需要開始考慮……
想到這里的時候，女巫輕輕搖搖頭。
不不不，那個還是過段時間再說吧。
他們正在這座別墅里度假，這里沒有仿生人女傭也沒有攝像頭，無論誰都不能打擾到他們。
想到這里，女巫吻了他。
這樣的事沒必要使用語言交流，戀人之間只要彼此凝望，就可以理解對方眼神中說出的一切話。
他們開始往回走，沙灘上的沙子從他們的趾縫間擠出來，沙沙的讓人發癢，他們倆總忍不住要笑，就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笑什么。
小貓咪什么都不知道，它剛剛在沙灘上玩海星，看見他們要回去，就跑過來，快樂地繞著他們的腳轉圈，好像下定了決心，非要把他們倆中的一個絆個跟頭不可，它才剛剛長大不久，心智有點沒跟上，還看不出來一點成年貓的穩重。兩個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生怕踩到它尾巴。
這又讓他倆忍不住笑了一場。
難道還會有比這更棒的一天嗎？在這個世界上，難道還會有哪個人比他們倆還幸福嗎？如果在這個時候有人和他們說，他們不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對，他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他們總算走回到了別墅。
此時已經過了午飯的時候，送午飯的人見他們不在，把裝著食物的籃子放在門口就回去了……之后的幾個小時都不會有人再來。
所有的時間，都屬于他們兩個人所有。
狂戀的情緒不斷升級，終于到了誰都無法繼續忍耐的程度。
野餐籃被隨手扔到廚房臺面上，椅子被碰歪了，就連遲鈍的小貓咪，也感覺到空氣中有一些和平常不太一樣的氛圍，跑到離他倆遠遠的角落里吃它的貓糧。
此時太陽高懸，一切都是那么明亮，海浪拍打著礁石，發出令人驚奇的響聲。女巫感到自己的感官變得愈加敏銳，世間的一切都顯得格外明晰，甚至能夠在海浪聲的間隙中聽見微風的響聲，看見空氣中的塵埃。
人類的感知，能夠到達這樣的位置嗎？那么，人類的生命，是否也會因為這樣的狂戀而變長呢？
作為女巫的西比爾，有著比一般人類更加強烈的觸覺和對事物的感知能力，當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發覺自己完成了某種超越，她作為女巫的能力，似乎突然得到了增長。
他為她帶來了新的世界。
第42章
一切結束之后， 女巫突然感到非常餓。
按說他們剛才沒吃午飯，這會兒太陽已經偏西，餓也是正常的事。不過女巫卻覺得這次的饑餓與往常不同， 饑腸轆轆的感覺格外強烈且急迫， 似乎再不吃東西就要餓死掉。
現在還沒到晚飯時間， 就算現在聯絡酒店那邊， 也不會立即就送過來， 只能在別墅里找點現成的東西吃了。
自從他們住進來， 別墅里一直都準備有新鮮的水果， 女巫先是抓起一只梨子，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一邊吃，一邊在午餐籃子里翻翻找找。
他們沒來得及吃的午餐還裝在籃子里，這里沒有微波爐， 有一些菜看起來已經沒法再吃，幸好籃子里還是準備有一些額外的冷肉和面包，女巫來不及找餐具， 直接抓起幾片肉就往嘴里塞。然后她總算稍稍有了一點余裕， 在面包上抹了許多黃油， 咬一大口。
她的吃相驚人極了，連自己都覺得可怕，但她確實就是這樣餓， 雖然實際上她只空了一頓， 卻覺得上次吃飯好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她正在這兒吃著， 黑桃K先生從旁邊湊過來，咬去她手上涂完黃油的面包。
女巫揮著拳頭抗議：
“想吃自己去拿嘛！”
“我就想吃你手上的，”黑桃K先生兩頰鼓鼓像倉鼠一樣嘟囔著說， “你涂過黃油的面包，比籃子里的更香甜�！�
這絕對是沒有道理的事，無論如何，面包就是面包，無論在她手上還是在籃子里，都沒有什么區別。女巫笑起來，然后吻了他。
兩個人親親密密地靠在一起，一邊笑一邊吃面包和冷肉，雖然沒什么特別的美味佳肴，卻覺得比什么盛宴都要有滋味。
冷肉和面包安撫了兩個人的轆轆饑腸，等他們差不多把午餐籃子里的面包和冷肉全吃光了，酒店那邊才把晚餐送來。
他們又從送來的晚餐里撿了幾樣吃，還開了一瓶酒，終于很滿意很飽足地結束了這段飯。
這時候已經到了黃昏，夕陽即將落入遠方的大海，讓海水也變了顏色。天邊上有些云彩，被夕陽燒得通紅，比起往日來格外顯得好看。他們走出別墅，去沙灘上觀賞這只有在海邊才能見到的自然奇景。不知是否因為心境有所變化，兩人只覺今日的夕陽似乎也與往日有所不同，
這天晚上，他們一起睡在了黑桃K先生的房間里。
兩人都還年輕，又都是初次，不免又糾纏到了半夜，到了第二天早晨，女巫起來得比平時晚些，發現黑桃K先生已經不在屋里，似乎下樓去了。
她也沒多想，回到自己的洗漱間去洗臉刷牙，她看著水池上方的鏡子，突然發現自己的面孔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樣。
她此刻的面孔有點蒼白，眼睛下面也多了兩分青黑，這在她倒是很常見的事，女巫將其歸結為夜里沒有睡好，不過除了這些以外，她發覺她的面孔還有其他的改變。
這種變化，并不像剛剛所說的那些那樣容易被歸納總結，硬要形容的話，好像昨日的經歷已經刻印在她臉上，成為了她人生中的印記。女巫隱約意識到，無論她的人生未來還會有什么樣的發展變化……她大概永遠也不會忘記他了。
這樣的親密關系讓她稍微有點不習慣，不過……這感覺似乎還不壞。
她洗漱已畢，從房間里出來，看見黑桃K先生在別墅的大廳里等她。他身邊的沙發上放著幾個紙袋，一個仿生人女傭侍立在旁邊。
女巫挑了挑眉：
“那是什么？”
“忘了嗎？今天是周日，我讓他們給你送來了衣服，順便讓女傭過來打掃一下房子。”
女巫這才想起來，之前他們剛剛到這里來的時候，黑桃K先生曾對她說過，周日的時候，島上的度假酒店會舉行晚會，如果她感興趣，他們可以一起去參加，順便在酒店住兩晚體驗一下。
女巫記得自己當時好像表現出一點興趣，但她前幾天一直都把注意力放在人魚上，昨天又和黑桃K先生有了更加親密的關系……去酒店參加晚會之類的事，早就被她拋在了腦后。
不過既然恰巧趕上周末，女巫也不介意一起到度假酒店去熱鬧一下。實際上，只要和黑桃K先生在一起，無論參加什么活動，她都覺得挺有意思。
這會兒時間還早，他們先在沙灘上和小貓咪一起玩了一陣，回來吃過午飯，就開始準備晚上的活動。
仿生人女傭幫女巫換上盛裝，還為她梳了一個格外優雅的發型，化了個適合參加晚宴的淡妝。插上帶有真寶石的發夾，戴上不知價值幾何的項鏈和手鐲。女巫看著鏡子里的人影，簡直認不出來那就是自己。
鏡子里的人看起來像是個富有的貴婦人，不笑的時候顯得特別傲慢，只要一笑起來就格外和藹可親。
她在鏡子前面做出各種表情，每種表情表現出的意味，似乎都與她平常的樣子不同，真奇妙，只不過是換一身衣服，就能讓人產生這么大的變化。
她一輩子都沒想過自己有可能會穿著這樣的衣裙出現在眾人面前，多少覺得自己的樣子有點奇怪。
如果她像個灰姑娘似的，成為了巨人集團的董事長夫人，或許她每天都要這樣打扮，然后出席各種各樣的晚宴晚會，甚至要將此作為職業一樣對待。那樣的生活一定挺奇怪，女巫想象不出，怎么會有人這樣生活。
她正在對著鏡子看自己的表情，黑桃K先生過來敲她的房門。
“請進�！彼f。
黑桃K先生打開房門走進來，他也已經換了一套正裝，不過他平時也常穿正裝，與平常的樣子并沒什么差別，不像女巫這樣，重新打扮過之后，看起來一點也不一樣了。
兩個人對望了一眼，女巫有點不好意思：
“我這樣子很奇怪是不是？”
她稍微晃了晃頭，發夾上的寶石明亮地閃著光。
“沒有，”黑桃K先生稍稍有點看呆了，“你這樣很美�！�
女巫看著他那愣愣怔怔的模樣，忍不住笑起來，走過去挽住了他的手臂：
“我們走吧。”
他們比晚會開始的時間稍稍提前一點到了酒店，因為黑桃K先生想要帶她逛逛酒店里的店鋪。雖然他什么都沒說，但女巫知道他的意思——如果有她喜歡的東西，他會買下來。
他似乎格外想要送她一件禮物，女巫卻多少覺得，在這種時候接受他的貴重禮物，似乎要讓人產生一些不是很妙的聯想，因此堅決不收。最后只同意他買了一對貝殼耳墜。
在這種地方，即使是貝殼耳墜也不便宜，不過對黑桃K先生來說，這實在不值一提。
等他倆逛完了度假酒店里的幾家精品店，時間已經差不多，晚會正式拉開了帷幕。
這是一場結合了自助冷餐會、舞會和表演的晚會，所有住在酒店里的客人都會受邀參加。晚會并不收取額外的費用，不過與入住這家高檔度假酒店所需的高昂花費相比，這一點優惠似乎也不算什么。
冷餐會的食物特別豐盛，不過到這里來的人似乎并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食物上，最多吃幾塊餅干，或者每份只有一口大小的開胃菜。不過香檳酒倒是特別受歡迎，專門有一個侍者站在大廳的角落里，一瓶接一瓶地開香檳酒，其他侍者把它們倒進高腳杯，放在托盤上送到每個人手中。
樂隊在大廳的一角演奏著音樂，他們前面有個舞池，幾個舞蹈演員在舞池里表演著精彩的舞蹈。過了一會兒，等大部分人都離開了冷餐會的區域，舞蹈演員們就從舞池里撤出，換到另一個角落表演，把舞池留給想要跳舞的人。
女巫沒有參加過這樣的晚會，她覺得挺新鮮，也算得上好玩。她學著別人的樣子端上一杯香檳，但并不真正去喝它，只是把它當做是一種道具拿在手上，在衣香鬢影之中穿梭，時不時停下，看一看大廳一角的表演。
黑桃K先生沒和她待在一起，他們說好了要分別感受這場晚會的氣氛，稍稍過一會兒再回合。這正合女巫的意，讓她可以嘗試著真正沉浸其中。
這里似乎有許多歡樂，開始的時候，女巫也被這種快樂感染，跟著音樂的節奏打著拍子。但這種過分盛大的歡樂很容易消耗人的精力，沒過多久她就有些累了，只好稍稍離開人群，到較為冷清的角落去休息。
這時候，大廳中央的活動已經到了高潮，酒店經理正在開獎，要抽出一位最幸運的旅客，送他一份神秘大獎。
當她稍稍離開人群，從一個稍遠的距離去觀察這一切時，她突然發覺自己并不真正喜歡這些。
當然了，這種盛大的歡樂很讓人驚喜，也確實有種令人著迷的魔力，任何人躋身其中，都忍不住會被這種氣氛打動，只是……這一切和她沒關系，也不適合她……她到底是個女巫。
當她這樣想著的時候，黑桃K先生端著酒杯，向她走過來：
“你已經累了嗎？”
第43章
女巫向他點點頭：
“稍微有點�！�
他走過來， 坐在她身旁：
“在想什么？”
女巫舉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你或許已經習慣了這一切，但我站在這里， 只是感覺， 這一切的衣香鬢影， 都與我無關。 ”
黑桃K先生一笑：
“與你無關之事， 也與我無關�！�
女巫看了他一眼：
“你不喜歡這些？”
黑桃K先生搖搖頭：
“談不上喜歡不喜歡， 這些東西……和喜好并不相關�！�
“怎么說？”
黑桃K先生凝望著人群：
“你坐在這里， 往熱鬧的地方望， 其實這些，所有的這些熱鬧， 都可以用一個字概括，那就是錢�！�
黑桃K先生伸手指了指大廳中的幾個角落：
“你所能看到的東西全是錢堆出來的——冷餐會的菜品出自手藝高超的大廚之手，那邊的樂隊線下演出費相當高昂， 只有少數幾個地方請得起；還有那些舞蹈演員，出場費的價格也不算低。這些錢也都是從游客手里賺來的，這家酒店舉行這些活動唯一的目的， 也是要在游客手里賺到更多的錢�！�
這樣的模式讓女巫覺得很耳熟：
“我記得這座度假酒店原本屬于你媽媽， 并不算是巨人集團旗下的品牌？”
黑桃K先生聳了聳肩：
“無論是巨人集團還是這里的度假酒店都是一樣， 如果不賺錢，就會開始虧本，然后很快就賠光了……如果說巨人集團有什么比一般的公司更糟糕的地方， 那就是它幾乎壟斷了一切， 所以它可以任意給旗下的商品漲價， 直到榨干每個人的每一滴血。 ”
女巫對經濟學一竅不通，只能靜靜地聽著，似懂非懂。
黑桃K先生想了想， 又問：
“雖然我很想將來和你一起住在這邊的海濱別墅里，但這大概不可能……如果將來我們有逃走的機會，我會把這里的度假酒店和別墅賣掉——如果我們用賣掉別墅和酒店的錢生活，會讓你覺得不愉快嗎？”
女巫凝視著前方，此時酒店經理念出了中獎人的房間號，并宣布頭獎是免去全部房費，并贈送一張飲料暢飲券，在此居住期間可以在酒店自帶的酒吧里無限暢飲。
中獎的游客欣喜若狂，其他那些聚在開獎處的人雖然也在鼓掌，但表情顯然有點失望。
“我也不知道，”女巫說，“我受到的教育有一個基本理念——過多的財富是一種負擔�！�
“那我就把錢捐出去，”黑桃K先生微笑著說，“只給我們兩個留一點點就好�！�
他們隨口聊著天，暢想著以后遠離巨人集團之后，他們可以做些什么有趣的事。站在現在的角度來看，這些事似乎都還很遙遠，但能談談這些，總還是挺讓人高興。
就這樣聊著聊著，黑桃K先生突然停下來，向前看去。
女巫不知發生了什么事，順著他的眼神望過去，發現有個她不認識的男人正在向他們的方向走過來。
那男人似乎與黑桃K先生年齡相仿，就連面容也略有相似之處，他身著華服，看起來和這里的其他游客并沒有什么差別，不過他的臉色不是很好看，看起來好像是要來找茬的。
女巫又轉回頭來看黑桃K先生，從他的表情來看，他確實認識這個人。不過并不希望在這時候見到他。
他們相互對視著，女巫感到這兩人之間有種劍拔弩張的氣氛，卻不知這種氣氛究竟是從哪來的。
這時候，對面的人開了口：
“我不知道你居然在這里……你不是一向都盡量避免到這個島上來嗎？”
黑桃K先生的表情也同樣不好看：
“如果我知道你在這里……我或許會選擇避開這家店，在今天做點別的�！�
“如果你真的這么想，麻煩你通知你的酒店經理，讓他時刻注意旅客名單——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常用的假名�！�
“謝謝提醒，”黑桃K先生說，“下次我會這么做的�！�
那人點點頭，但沒再說什么。這時他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女巫身上，他上下打量了她一會兒，問：
“這是誰？你的未婚妻？”
“是我女朋友，我們目前還沒有要結婚的意向�！�
黑桃K先生沒有把女巫的名字告訴他，并不打算順勢為兩人做一下介紹，這顯得挺怪，不過女巫沒出聲。
那人又看了她幾眼，突然冷笑了一聲：
“那你可得小心一點，如果你在沒結婚之前就搞出個私生子來，集團里那些老頭子可不會高興�！�
這是女巫第一次在日常生活之中聽人說到“私生子”這個詞，多少有種時空錯亂之感。而且他的語氣很糟糕，似乎是把女巫當做那種專門和有錢男人交往的女人。女巫感到很不舒服，看了黑桃K先生一眼。
黑桃K先生接收到了女巫的目光，安撫地握了握她的手。
“多謝你關心，”黑桃K先生說，“不過我才不在乎那些老頭子呢�！�
那人聳聳肩：
“你應該在乎，否則早晚有一天要被他們干掉。”
那人說的話很不好聽，其中卻似乎有些關心的味道。黑桃K先生顯然也意識到這一點，語氣變得緩和了一點：
“所以你究竟來做什么？可別告訴我你是來度假的�！�
“有點買賣要談，”他說，“我的客戶從來沒來過這一帶，所以我招待他到這里來玩玩。”
“接待花費如果太多的話，財務那邊是不會簽字的�！�
那人顯得滿不在乎：
“沒關系，我讓理查德把一等獎黑箱給了他�！�
女巫記得，這座度假酒店的經理好像就叫理查德。
黑桃K先生顯然對此不是很高興：
“我從來不知道理查德居然是你的人�！�
“也不算，他當然是你的人，只不過偶爾幫我個小忙而已……反正一等獎這種東西，就算不給我的客戶，總還是要給其他人的……那邊的活動好像結束了，再見�！�
他不等黑桃K先生反應，打了聲招呼就徑自離開。女巫有點驚訝地看著那人走遠，回過頭來問黑桃K先生：
“那個人是誰？”
黑桃K先生苦笑了一聲：
“聽了我們之間的對話，你還猜不出嗎？”
女巫只能猜出他們倆是親戚，遲疑著問：
“難道他是你的……”
“堂兄，”黑桃K先生接過她的話頭，“他是我的堂兄唐恩，我叔叔的兒子……現在他是巨人集團一個分公司的負責人�！�
“他看起來對你有點敵意，但又……”女巫想了想，不確定地問，“很關心你？”
黑桃K先生點點頭：
“自從他父母去世之后，我們的關系一直不太好�！�
“這和你有什么關系？”
“我是不是從來沒對你說過，我叔叔嬸嬸出事的時候，我正巧和他們在一起？”
女巫只聽說過他父母的事，完全不知道他竟然還經歷過第二次危機。
“那一次也是謀殺？”
黑桃K先生點了點頭：
“我叔叔和嬸嬸都在那次事件中去世了，按說我本來也有可能死掉，不過我的仿生右臂救了我的命。”
“你那時候還是小孩嗎？”
“也不算小孩了，”黑桃K先生說，“當時我已經滿了十八歲�！�
“但他沒有理由因此責備你�！�
黑桃K先生搖搖頭：
“不要說他，就連我自己都要責備我自己。畢竟當時的我已經不是小孩了。我時常要想，如果時間重來一次，我一定會想方設法救他們的命……但當時我嚇壞了，我只顧著按照緊急情況手冊上的指示，獨自逃命�！�
“既然手冊上那么寫，說明那是最佳方案�！�
“你不知道，”黑桃K先生的聲音顯得有些疲憊，“緊急情況手冊的指導原則，是盡量保住最年輕、最有可能在危機中存活下來的家庭成員。”
說到這里，他抬起眼睛看著女巫：
“你能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嗎？這意思就是說，如果那天我沒和他們在一起的話，說不定他們本來還有機會活下來……”
“這只是種假設，”女巫說，“如果你去救他們，也許你自己也要喪命。”
“或許吧，不過唐恩就是因為這件事才恨我的……他好像一直沒法接受那件事�！�
“我看他倒是很關心你�！�
黑桃K先生點點頭：
“這倒是真的——他雖然恨我，卻從來不希望我死掉。事實上，目前跟我關系比較近的親戚就只有他了，如果我現在死掉，他就會成為巨人集團的董事長。”
“他不想做？”
“其實我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黑桃K先生說，“我叔叔死后，董事們最終決定跳過年紀比較大的唐恩，讓我做董事長——可能因為我比較不容易死吧。”
聽著黑桃K先生的語氣，女巫打了個寒顫。
黑桃K先生擁抱了她一下：
“我和唐恩不常見面，一方面因為我們的關系變差，另一方面也因為，我們不想在見面的時候被人盯上，一網打盡。他剛才非要來跟我打招呼，也是因為這個。所以……既然他今晚要住在這里，我們還是走吧。”
第44章
原本兩人說好了晚上要在酒店住宿， 不過既然碰到了唐恩，最終他們還是打算要回別墅去。
這個決定讓女巫松了口氣。
之前這幾天她一直只和黑桃K先生相處，今天突然來到這么熱鬧的場所， 確實不習慣。雖說回別墅去住會稍微麻煩一點， 不過晚上睡在熟悉的地方， 會讓人更安心一些。
今天她確實是累壞了， 人多的地方吵得人心慌， 專門為出席晚會準備的盛裝也讓人格外疲憊， 當酒店的服務人員開車把他們送回到別墅時， 女巫已經枕在黑桃K先生腿上睡著了。
她睡得好香甜，連頭上的寶石發卡差點掉下來都不知道。黑桃K先生替她扶好發卡， 稍稍遲疑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她從車上抱了下來。
他的仿生手臂足夠有力，她在他懷里就像一片羽毛那么輕盈。
黑桃K先生很想要親親她， 但他很擔心要把她吵醒了，只能小心地把她放到床上，盡量除去她頭上的裝飾， 好讓她能睡得舒服一點。
幫女巫整理完， 黑桃K先生悄悄從臥室走了出去， 到吧臺前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本來他們到島上來度假，是為了要忘掉與巨人集團有關的一切，沒想到在這里碰到唐恩， 又把那些令人煩惱的事情勾了起來。尤其到了現在， 預定好的假期也已經接近尾聲， 再過兩天，他的私人飛機就會來接他們回去。
在這里度過的那些神奇的晚上，注定是只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小島上才能發生的故事， 等到他們回去之后，生活又會變得和原來一樣沉悶……卻又暗伏殺機。
一想到這些事，黑桃K先生就煩惱起來。
他的父母和叔嬸，都曾經歷過許多次暗殺。這些暗殺大部分都是由反巨人集團的地下組織開展的，但他們的組織計劃不是很嚴密，一般很難突破安保。真正奪去他們性命的，是那些位于公司內部的黑手。只有這些人才能搞到他們的具體行程，甚至提前了解到發生意外之后的撤退路線。
雖然當年謀殺他父母的人如今早已伏法，不過買兇謀殺他叔嬸的人如今現在還躲在暗處。黑桃K先生心中雖然有幾個懷疑的對象，但他并沒有絲毫的證據，只能任由那些人逍遙法外。
說不定哪一天，那些人還會對他下手。
黑桃K先生對此并不很害怕，他已經經歷過許多次暗殺，對此非常有經驗，尤其他的仿生右臂確實替他擋住過許多次危險……與前幾任死于暗殺的巨人集團董事長相比，他確實沒那么容易死。
但他絕對不能讓她也經歷這些。
逃走之類的話說得簡單，但要正式實施，還是有許多具體事務需要考慮。黑桃K先生不是很想直接拍拍屁股走人，把爛攤子留給唐恩……那對他不公平。
黑桃K先生知道，唐恩其實并不想當巨人集團的董事長，否則他也不會在父母去世之后自請到分公司去。黑桃K先生注意過唐恩所在分公司的業績，一直以來都保持得很好，而且員工的幸福感指數也很高，算是分公司中最出色的。
唐恩的能力確實很強，如果是讓他來做這個董事長，或許會做得更好……不過黑桃K先生也知道他為什么不愿意。
他長長地嘆氣，繼續給自己倒酒，一直喝到外面的天色開始微微發白，這才回去睡覺。
他睡下之后沒多久，女巫就醒了。
剛剛睡醒的時候，她有點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時間，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稍稍恍惚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正在黑桃K先生的海濱別墅里，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睡覺。
之前黑桃K先生看著她，覺得無從下手，擔心會把她弄醒，所以只為她去掉了一些頭發上和手上的裝飾品，并沒能把她梳得緊緊的頭發散開，也沒有為她松開衣裙。
發髻和衣裙的束縛讓她覺得頭疼，不知為何，似乎還有點喘不過氣。她脫掉衣裙，扯松頭發，這才覺得放松多了。
昨天的那一場晚會，當她沉浸其中時，多少也覺得有幾分享受。然而如今她睡了一覺起來，回想起昨晚的場景，卻感到非常怪異。那個身著盛裝、穿梭在晚會之中的女人給她一種很陌生的印象，好像那根本就不是她本人。
偏巧她還在那時遇上了黑桃K先生的堂兄，從那位堂兄的眼神來看，女巫知道他把自己當做那種喜歡圍著有錢男人的女冒險家。
女巫并不歧視那類女人，不過那個人的眼神讓她覺得不舒服，舊⑩光zl偏偏他什么都沒說，反而讓她完全沒辦法出言反駁。
所有的這一切讓她產生了一種充滿混沌感的懊惱，這對女巫來說是少有的事，以至于她完全不知道，到底應該如何應對。
她套上一件寬大的白色晨衣，先走到黑桃K先生的臥室前，打開他的房門，往里瞄了一眼。
他睡得正熟，全然不知道她過來，她也就沒有吵他，悄悄地下了樓，決定到廚房找點吃的。
路過吧臺的時候，她看到他昨晚用過的酒杯還擺在臺面上，里面裝著半杯殘酒。
他的心情大概也很復雜吧。
女巫隨便吃了點面包黃油，光著腳走出大門，在海灘上任意亂走。
清新的海風讓她心懷一暢，多少洗去了一些不快，身處于自然之中，她總算又找回了自我。
再過幾天，他們就要回去了。
想到這里，女巫有些留戀，卻也并不為此感到特別遺憾。度假畢竟只是度假而已，最后總還是要回歸現實生活。不過女巫可以肯定，在小島上的這段假期，一定會成為她人生中的美好回憶。
她坐在海邊望著遠方，自己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在她沒有注意到的時候，黑桃K先生突然出現在了她的身旁。
他挨著她坐下，把早餐籃放在她面前。
女巫轉頭看看他，發現他的眼睛里有一點血絲，精神也萎靡不振。
“你昨晚什么時候睡的？”她問，“我看見了你喝剩的酒�！�
“不知道……三點半？四點？”黑桃K先生嘟囔了幾聲，向她一笑，“雖然你昨天的樣子很美，不過還是現在這樣更好看�！�
雖然黑桃K先生曾經對她說過許多情話，不過女巫覺得，還是他此時的話更打動人心。
他們一起坐在海邊吃完了早飯，就手牽手一起回到別墅去。
他們在別墅的最后兩天并不算太輕松，黑桃K先生放置了一周的工作開始像潮水一般涌過來，女巫這邊也積壓了一些咨詢任務，要一一予以解答。兩個人各自埋首于自己的光屏，兩天后，他們乘坐黑桃K先生的私人飛機回到了城市之中。
飛機落地，女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趕回到商場去開店。
她的店關了一周，這次開店也不指望有什么顧客會來，只是稍微清理了一下灰塵，接待了一下因好奇走進來的散客。為明天預約的老客戶做好準備。
晚上關店之后，女巫徑直去了樓下的酒吧。
太久沒見到蒂塔，總覺得好像缺了點什么。
蒂塔見了她，倒是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
“火星漂浮？”
“就是這個，”女巫很愉快地打了個響指，“在小島上的日子一切都好，唯一的問題就是沒有這個。”
她喝下一口酒，舒舒服服地呼出一口氣。
“這下一切就都對了�！�
蒂塔知道她最近和黑桃K先生一起去度假，對他們倆的未來發展一直很感興趣：
“你會和他結婚嗎？”
女巫向她眨眨眼：
“沒有這個計劃，不過……我們可能會一起離開這里�！�
蒂塔有點吃驚：
“他認真的？”
女巫點點頭：
“我相信他是認真的……而且我也相信，我們能做到。”
她們并沒有聊得太久，大概半小時之后，黑桃K先生開著飛行車過來接她了。
這段時間里，他似乎總顯得心事重重。女巫隱約知道，最近他似乎正在開始為他們的逃離計劃做準備，不過……進展不是很順利。
“其實你也不用太著急，”女巫說，“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黑桃K先生抿了抿嘴唇。
或許他們確實有時間，但誰能知道下一次襲擊什么時候來？
“沒關系，”他故作輕松地說，“做這些計劃也沒有讓我費多少工夫……我還挺樂在其中的�！�
女巫看著他的表情，知道他沒有說實話。從他的狀態來看，他的精神壓力確實很大。
“我不明白，”女巫問，“為什么我們不能直接離開呢？”
黑桃K先生一笑：
“如果我就只是不告而別，失蹤三十天以上，唐恩就會成為代理董事長……不過他肯定不想做，會想方設法把我抓回去。要動用整個巨人集團的實力找兩個偷偷逃走的人，簡直再容易不過。所以，如果我們要逃走……還是得想一些比較合適的方法才行�！�
事情當然會變成這樣。女巫自己也應該知道，只是她從來沒有細想過。
黑桃K先生此時的狀態讓女巫感到一陣煩躁，忍不住說道：
“與其在這里計劃怎么從巨人集團的掌控之下逃走，還不如直接把它炸掉！”
第45章
女巫不過是隨口說一句負氣的話， 想不到黑桃K先生聽了之后，似乎產生了一點特別的靈感。
他本來正在開車，聽了女巫的話， 黑桃K先生把飛行車調成了自動駕駛， 轉過頭來看著她：
“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女巫對他突然的表現有點摸不著頭腦：
“我說……實在不行的話， 干脆把巨人集團炸掉？”
她不確定他是在問這個， 說到句尾還加了個問號。
沒想到黑桃K先生卻這樣回答：
“這或許真是個辦法�！�
想不到黑桃K先生居然會對此認真起來， 女巫有點慌亂起來：
“別開玩笑！我就是隨口說的。”
“我知道， ”黑桃K先生說， “但我是認真的�！�
黑桃K先生還沒來得及對女巫詳細解釋，他們就已經到家了。
尼爾森先生還和往常一樣， 站在門口迎接。他始終面帶優雅的微笑，恪守其作為管家的職責。
剛剛跟黑桃K先生發表過“炸公司”這種極端言論的女巫，看見尼爾森先生的微笑， 突然感覺有點心虛。
她有點不敢看尼爾森先生，想不到尼爾森先生卻向她打起了招呼：
“您好，西比爾小姐。去海島度假之后， 您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
這大概不只是一句恭維， 女巫多年來一直早出晚歸， 白天又都待在光線陰暗的商場地下，皮膚格外蒼白。這一周以來，她一直都在海灘上曬太陽， 雖然涂了防曬霜， 但還是稍稍曬黑了一點， 面頰也紅潤了一些，顯得很健康。
女巫有點不好意思，生怕尼爾森先生看出她的心虛， 但還是不得不回應：
“謝謝你，尼爾森�！�
尼爾森向他們鞠了一躬，陪著兩人一起走進餐廳。
女巫隱約覺得，這次他們回來之后，尼爾森先生對她的態度似乎顯得格外親切。
這種親切當然并沒有超出一個管家態度的正常范圍，但女巫還是能很明顯地感覺到差別。
難道是……尼爾森先生發覺他們之間的感情有新進展了？
女巫相信黑桃K先生不至于一回來就跟尼爾森先生分享他們的隱私，所以尼爾森先生一定是看出了什么。
雖然她的面容只有些許變化，但仿生人的眼睛比一般的人類更敏銳，邏輯分析能力也更強……
這時候，女巫突然想起剛才在酒吧喝酒的時候，她也被蒂塔問了是否要和黑桃K先生結婚。
她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蒂塔也猜到了他們兩個的事？ ！
本來就是男女朋友的兩個人一起出去旅行，發生一些什么好像也是很正常的事，無論誰都不會感到驚訝。不過自己的隱私被身邊的熟人這樣輕易覺察，還是讓女巫感到有點尷尬。
這樣的想法讓女巫食不知味，吃晚餐時，只是機械地把食物往嘴里塞，完全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
吃過晚飯之后，他們一起上樓�？偹忝撾x了尼爾森先生的視線，女巫稍稍松了口氣。
“要到我房間待一會兒嗎？”黑桃K先生問。
自從女巫開始在亞當斯大宅居住到現在，她還不曾進過黑桃K先生的房間。這一次她收到邀請，也就欣然同意：
“好�！�
黑桃K先生的房間與這座大宅中的其他部分都不同。
當年設計建造這座大宅的人，顯然對復古式的裝修有著相當的喜好，但黑桃K先生大概并不特別欣賞這種風格。因此把自己的房間改成與其他部分完全不同的樣子。這里的色調以灰白為主，呈現出一種冷峻的感覺。
女巫站在房間中央，左看右看：
“住在這么陰沉的房間里，真的不會變抑郁嗎？”
說起來，可能會讓黑桃K先生變抑郁的事實在很多，也不差這么一點房間裝修了，于是他稍稍岔開了話題。
“這是整棟房子里隔音最好的房間。”黑桃K先生說，“如果我不按鈴叫人的話，他們是不會到這里來的�！�
這樣說了一句之后，黑桃K先生突然驚覺，自己說的話好像電影里的反派，不免稍微有點臉紅。
女巫調皮地眨了眨眼，伸手托住他的下巴：
“也就是說……我對你做什么都可以？”
此時黑桃K先生恰好站在床前，女巫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就很配合地向后倒在床上。女巫裝出很危險的樣子撲過去，吻了他的嘴唇。
兩個人玩鬧了一陣，就躺在床上休息，相擁著說話。
黑桃K先生總算想起了把她叫來的理由：
“這里隔音很好，尼爾森先生聽不見，所以……我們可以繼續剛才的那個話題。”
剛才那個話題？
女巫往前想了想，跳過那些被尼爾森先生和蒂塔窺探到隱私的窘事，這才想起，之前在車上，他們說要炸掉巨人集團大樓來著。
黑桃K先生開始向她解釋：
“你知道，巨人集團實際上早就不是原來的科技型企業了，就連制造仿生管家和仿生人的工廠，實際上也已經被拆分出去，現在的巨人集團，與其說是一家高科技企業，不如說是一家……投資公司�！�
對現代商業一竅不通的女巫挑挑眉毛：
“所以呢？”
“所以，如果巨人集團的大樓和其中的資料全部被銷毀，實際上不會對大部分旗下子公司的正常經營產生什么影響，如果……嗯，我是說如果，如果巨人集團同時失去現任董事長和總部大樓里的所有資料，只要我的繼承人操作得當，就可以有機會把巨人集團直接拆分掉……這座超大的商業集團。考慮到唐恩和我一樣討厭巨人集團，我想他絕對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女巫在提出“炸掉巨人集團”這個想法的時候，可完全沒想到這居然會是個好點子。不過聽了黑桃K先生的分析，這件事似乎變得切實可行起來。
女巫一錘定音：
“那我們就當真炸了它吧�！�
這雖然是個瘋狂甚至還有點可怕的決定，可是當這個決定真正做出來之后，兩個人反而松了一口氣，感覺好像心里有一顆石頭落了地似的，竟覺得十分輕松。
他們相互看著，不免又大笑起來。笑了一會兒，黑桃K先生突然停了下來：
“我覺得我們有點像是要破壞世界和平的反派�！�
“究竟是英雄還是反派，得看描述這件事的立場，”女巫非常睿智地說，“在那棟樓里工作的人肯定覺得我們是超級大反派，不過我想，討厭巨人集團的人一定比在那里工作的人多。”
“如果我們真的這么干，我肯定不會被當成反派�！焙谔襅先生一本正經地說，“我會想辦法讓他們認為我當時在大樓里，他們只會把我當成不幸因公殉職的英雄董事長�！�
“那我就是摧毀一切的邪惡女巫了，”女巫說，“不過我不在乎，像我這種女巫角色，從一開始就是反派預定�！�
黑桃K先生深表贊同地點頭：
“ 女巫蓄意勾引了董事長，最終導致他死在自己的公司里……這故事太慘了。”
“這你就是在顛倒黑白了。”女巫抗議，“分明是你先勾引我的，你用小狗狗一樣可憐的眼神看我，害我完全沒法抵抗�！�
“還是我最先入迷的，”黑桃K先生堅持著自己的說法，“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被你的魔法迷住了……你老實承認，當初你給我喝過的茶水里，是不是摻了魔藥？”
熱戀中的人想要討論一些重要的事就是這么困難，無論說什么最后總要拐到談情說愛上。兩人在一起膩了好一陣，堅稱是自己先愛上的對方，過了好半天才想起他們本來是想要討論該怎么才能炸掉巨人集團總部的。
“所以，在那里工作的人以后要怎么辦呢？”女巫問。
“別擔心，”黑桃K先生說，“真正能進入總部工作的人手里多少都會有點股權，到時候他們可以拿著分到的錢干點什么自己喜歡的事�！�
聽黑桃K先生這么一說，女巫才猛然意識到，她這問題確實問得有點可笑。
在這個城市里，能在巨人集團總部大樓里工作的人，幾乎都是這座城市里最富有的人。他們占據金字塔頂層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無論如何……總歸輪不到她來替他們擔心。
把這個問題拋到一邊不提，兩個人開始討論實際可能會遇到的情況。
炸大樓這種事，說說倒是簡單，真要做起來著實困難，首先炸藥就不知道從哪里搞；此外他們只想炸毀大樓，可不想傷害人命。因此行動的時候，必須確保大樓里沒有人，附近的街道最好也不要有什么行人和車輛。好在巨人集團的大樓四周有一大片僅允許內部人員進入的公園，倒是可以避免出現一些意外損傷。
“我們不一定非得炸掉整座大樓�！焙谔襅先生說，“最主要的是毀掉頂層我的辦公室，還有從二十七層到三十層這部分……哦對了，絕對不能忘掉地下室，所有保密的材料幾乎都收藏在那里……說起來，我們到底要到哪里才能搞來炸藥？”
第46章
這里的政府在管理方面并不特別嚴格。以黑桃K先生的身份， 想要搞到一點炸藥似乎并不是那么困難的事。
不過，要想弄到足以把巨人集團總部——哪怕只是其中幾層完全炸毀的炸藥，又要在紙面上完全不留痕跡……這就不怎么容易了。
但他們又必須得做到這一點， 否則就算他們最終能夠成功炸掉巨人集團的總部， 也會很快被人查出事實的真相……到了那時候， 他們大概就真得亡命天涯了。
黑桃K先生的擔心很有道理， 不過女巫倒是并不把這當一回事。
她向他一笑：
“別忘了， 我可是個女巫�！�
黑桃K先生很想要問一問她， 她作為一個女巫， 是否有什么制造炸藥的特殊秘法。不過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女巫已經站起身來， 回頭對他說：
“今天太晚了，我先去睡了。”
她生怕黑桃K先生會開口留她在他的房間過夜，這樣宣布完之后， 還沒等黑桃K先生說什么，她就已經溜回到隔壁的房間，嘭地一聲關上了門。
好吧。
黑桃K先生大概也猜到她有點害羞， 不過他可不清楚， 女巫這天晚上花了好多時間琢磨尼爾森先生到底對他倆的進展知道多少， 在她的心理恢復正常之前，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在他房間里留宿的。
雖然這天晚上兩個人沒有睡在一起，不過之前為期一周的度假， 到底還是讓他們的生活節奏更同步了一些。第二天一早， 兩人同時從房間里出來， 正走了個碰頭，不覺相視一笑，攜手一起到樓下去吃早飯。
對戀人們來說， 只要早飯是在一起吃的，吃的究竟是什么根本就無所謂，他們花了好多時間相互凝望，本來二十分鐘就能吃完的早飯，足足讓他們吃了一個半小時。
早飯結束之后，黑桃K先生想要在去公司之前，順路先送女巫去店里。不過就在他們站起身準備離席時，一直沉默著尼爾森先生突然開了口：
“先生，我這里有一些事情需要您處理一下。”
“等我晚上回來再說吧�！焙谔襅先生順口答應了一聲，卻發現尼爾森先生還在盯著他不放。
“這件事非常重要�！�
黑桃K對尼爾森先生的這種眼神熟悉得很，每當他露出這種表情，基本上就是在說，“您不聽我的話是會后悔的”。
他只好對女巫說：
“抱歉，還是讓助理送你去吧，我晚上去接你。”
“沒關系�！�
女巫吻了吻他的唇角，與他道別。黑桃K先生目送她走出大宅，又稍微等了一會兒，估計她已經上了車，這才轉過身來問尼爾森先生：
“說吧，到底有什么事�！�
尼爾森先生向他鞠了個躬：
“先生，在您與西比爾小姐前去度假的時候，我對經常與她見面的人進行了進一步的調查�！�
這讓黑桃K先生皺起眉來：
“我以為我已經對你講得夠清楚，西比爾小姐沒任何問題�！�
尼爾森先生不為所動：
“我當然相信您的眼光，知道她本人不會有任何問題，但您也應該知道，理論上，只要通過不超過六個關系，就能找到世界上任何一個人。因此對經常在您身邊出現的人必須嚴格審查……這是規定。”
黑桃K先生有點不耐煩地看著他：
“你就只是要和我說這個嗎？”
“當然不是，”尼爾森先生平靜地說，“我想和您說的是西比爾小姐的那位仿生人朋友。”
“你是說酒保蒂塔？她有什么問題嗎？我記得你上次說過，她的日常生活挺單調的�！�
“上一次的報告確實是這么顯示的，不過我們并沒有完全放棄對蒂塔小姐的調查，所以最近我們有了新發現�！�
黑桃K先生有點不耐煩：
“請別賣關子……是什么樣的發現？”
“她平常經常去的那家仿生人俱樂部，實際上是一個偽裝成俱樂部的反巨人集團組織�！�
黑桃K先生挑了挑眉。
尼爾森先生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繼續說：
“雖然那個組織整體表現比較溫和，并未策劃過任何針對巨人集團的具體行動……但考慮到西比爾小姐和她是關系非常密切的好朋友。請您在與她見面的時候特別小心�！�
黑桃K先生點點頭：
“謝謝你，尼爾森�！�
尼爾森先生像平常一樣向他鞠躬：
“這是我的榮幸�！�
黑桃K先生聽完尼爾森的報告，就去了巨人集團的總部大樓。
他的辦公室在這棟大樓的頂層，或者說得更準確一點，是上數第二層，他的辦公室上面還有一層，主要是為了確保萬一房頂出現什么問題，不會影響到他的辦公室。
他花了兩個小時，看完所有需要他簽字處理的資料。然后就靠在椅背上，開始打量起自己這間辦公室來。
在黑桃K先生還不是董事長的時候，這間辦公室就是如此陳設了。黑桃K先生的叔叔去世之后，他要求后勤人員不要更改這里的裝修，就讓它保持在原來的樣子。
不過實際上，這幾年來，他還不曾像今天這樣專門花注意力打量這間辦公室，把每一件東西都看清楚。
辦公室中間是他的辦公桌，旁邊的硬盤架存放著一些保密等級比較高的文件。除了這些必不可少的東西，還有綠植、魚缸、用來展示數據的透明電子屏、供視頻會議用的屏幕組……
如果真要在這里放炸藥，放在哪里比較好？
他還從來沒用這種視角觀察過他的辦公室，自己也覺得有點荒唐，同時卻又覺得好像是種解脫似的。他坐在這里默默想了一陣，等到下午，他估計酒吧差不多要開門了，就駕著飛行車前往那家商場。
這時候距離女巫平常下班的時間還有一小時，考慮到她或許會想要把之前度假耽誤的時間補上一點兒，她可能還會工作得比平常晚一些。黑桃K先生這次提前過去，是為了要去見一見蒂塔。
雖然尼爾森剛剛警告過他，但黑桃K先生并不認為蒂塔本人會對他有什么危險。不過尼爾森先生說的事讓他覺得確實有必要和她稍微談談。
酒吧剛開門他就進去了，店里還沒有其他客人，蒂塔站在吧臺里跟他打招呼。
“黑桃K先生，您好�！钡偎@得很愉快，“實在是很久沒有見到您單獨到這里來了……您還要藍色月光嗎？”
“是的，”黑桃K先生對她說，“請給我做一個大杯的……無酒精。”
蒂塔轉過身去調酒，黑桃K先生想了想，對她說：
“我今天聽說了一件和你相關非常有趣的事。”
“什么？”
黑桃K先生開門見山：
“有人對我說，你是某個反巨人集團組織的成員。”
“哦，”蒂塔答應了一聲，手上的工作一點沒停，好像并不顯得吃驚，“所以您才知道？我還以為他們會查得更快一些呢。”
蒂塔的態度如此自然，讓黑桃K先生也放松了一點：
“如果我沒記錯，你應該是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吧？”
蒂塔點點頭：“當然。”
“你是怎么看待我的？”黑桃K先生有點好奇地問，“我覺得你并不反對西比爾和我交往�！�
“您是個挺好的人，”蒂塔很坦率地說，“西比爾稍微有點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與這時代的年輕人有點格格不入……她能找到一個像您這樣的男朋友，對她來說挺合適�！�
“所以你并不會因為我是巨人集團的董事長而恨我什么的？”
“我當然不恨您，甚至也不討厭您，”蒂塔很平靜地說，“資本主義不是您發明的，巨人集團也不是您建立起來的，您還沒出生的時候，這家大得嚇死人的公司就已經比政府還像個利維坦了……這些事怪不到您頭上，您只是個身居高位的傀儡娃娃……所以我為什么要恨您呢�！�
黑桃K先生還從未聽過人說這樣的話，這讓他覺得有點新奇，忍不住一再提問：
“您對巨人集團怎么看？”
蒂塔稍微沉思了一會兒：
“我對這家公司的感情很復雜，首先，如果沒有巨人集團，我就不會存在；但是……我又忍不住要想，如果我從未存在過，是否一切的情況會更好一些？”
“我以為仿生人不會想這些事�！�
蒂塔搖搖頭：
“你知道我當初是接受了定制才被制造出來的。這種感覺很怪，就好像你在出生的時候，身體里已經有了另外一個人，你必須要照著她的那樣子說話，行動，否則人們就會大驚小怪。
“我被制造出來之后的前二十年，不斷有人在對我說，我不應該是這個樣子，這種狀況一度讓我很困惑。
“坦白說，當我的那些''親人''死掉之后，我松了一口氣。后來我改了名字，找了份酒保的工作，把多余的記憶刪除……現在，我終于徹徹底底是我自己了。”
蒂塔的樣子看起來挺愉快，黑桃K先生向她笑笑，又問：
“你們的俱樂部平常都做什么？”
“啊……其實主要是探討一些理論，思考社會未來發展的可能性，最近我們在重新閱讀馬克思的《 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這本書雖然是在二百多年前寫下來的，看起來好像有點過時了，但還是能給現實帶來一些啟發，”蒂塔說，“把我們定義為''反巨人集團組織''其實是不準確的，我們實際上更像是個讀書小組……不過我也不指望你們的調查員能看出這之中的區別�！�
“別管他們了，”黑桃K先生說，“巨人集團的調查員都是些笨蛋。”
“就是這樣�！钡偎畋碣澩攸c了點頭。
她停了幾秒鐘，又問：
“我之前好像聽西比爾提過幾句……你準備要和她一起逃走嗎？”
“差不多就是這樣吧……我們有這樣的計劃。”黑桃K先生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向蒂塔隱瞞了他們想要炸掉巨人集團總部這件事。雖然蒂塔是女巫的好朋友，似乎也反對巨人集團，不過這類的計劃當然不該到處亂說，這很危險。
“你的決定沒錯，”蒂塔說，“你不適合坐現在這個位置，像巨人集團這樣的超大壟斷集團，它傾頹之時，會把像你這樣的人壓在底下的�！�
雖然知道蒂塔此時說的話只是一個比喻，黑桃K先生還是有點懷疑，她是否有什么特殊能力，可以看到他腦子里面的東西。
為了掩飾這種想法，他看了一眼光屏：
“西比爾下班了，我讓她直接到這里來……你給她做杯火星漂浮吧，她好像就只喜歡喝這個�！�
“沒問題。”
蒂塔開始給女巫做雞尾酒，一邊做，一邊提醒黑桃K先生：
“我建議你最好不要把我們剛才聊天的內容告訴西比爾，雖然我們的組織……呃，只能算是個讀書興趣小組，但你也知道外界是怎么看我們的，我不想讓她為我擔心�！�
“當然，”黑桃K先生一口答應下來，“你放心吧。”
蒂塔低下頭，專心削著冰塊，等到十分鐘之后，當她把做好的酒放在吧臺上時，女巫恰好走了進來。
第47章
女巫看了他倆一眼， 笑問：
“你們背著我說了什么？”
“我們在說你的壞話，”蒂塔壞笑著向她眨了眨眼，“黑桃K先生抱怨你下班太晚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呀， ”女巫彎下腰親了親他， 然后坐到他身邊， “將來我們一起跑路之后， 就要靠我來養家了。 ”
“你們想好要去哪了嗎？”蒂塔問， “如果要想讓巨人集團找不到你們， 你們真得跑到天涯海角去才行�！�
黑桃K先生搖了搖頭：
“我還真沒考慮過這個……如果沒什么限制， 我倒是愿意和你一起在之前我們度假的小島上住，可惜如果想要隱匿行蹤， 是不能住那邊的……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嗎？ ”
女巫想了想：
“我想要去小亞細亞�！�
雖然她沒有解釋，但黑桃K先生大致能猜得出她想去那里的原因，小亞細亞半島曾經是許多女巫、特別是老祖母西比爾經�；顒拥膮^域。老祖母不是很喜歡談自己年輕時的事， 她或許想要去探尋老祖母在幾千年前留下的遺跡。
“那我們就去小亞細亞，”他說，“我們可以住在伊斯坦布爾， 探索人類文明交匯之處的秘密�！�
這兩個人一旦說起話來， 好像就沒有別的人什么事兒了。蒂塔被冷落在一旁， 倒也不生氣，笑著看了他們倆一會兒，就忙著去給別的客人調酒了。
此時已經不早， 他們沒在這里坐太久。女巫喝完了她的那杯酒， 就與黑桃K先生一起向蒂塔道別， 乘上飛行車回家。
飛行車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在，是絕佳的談話地點，兩人上了車子， 黑桃K先生問她：
“所以你還沒有告訴我，你能造出來炸藥嗎？”
“當然能，”女巫驕傲地挺起胸膛，“要知道，炸藥可是我們女巫發明的�！�
黑桃K先生看了她一眼：
“不是我要潑你冷水……雖然你們女巫確實很厲害，不過一般認為，炸藥是中國古代的煉丹師發明的，而現代炸藥的發明者是諾貝爾�！�
“你所了解的炸藥發展史與女巫的魔藥發展史完全搭不上邊，”女巫傲然挺起胸膛，“你說的那些人可能確實發明了炸藥，但在人們不知道的地方，女巫們自有制作炸藥的特殊手段。女人發明的東西很多，只不過她們的發明總是不被注意、不受重視，或者干脆被不要臉的男人們搶走�！�
雖然黑桃K先生自認為與女巫所說的那些“不要臉的男人”沒什么關系，但他身為男性，自己身處的群體得到這樣的評價，多少讓他有點不好意思。他跳過了她話里諷刺的那一部分，只是挑重點的地方問：
“所以……你有把握能做出足夠炸掉大樓的的炸藥來？”
“沒問題，我能把巨人集團總部炸平�！�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眼睛里跳躍著光芒，語氣也隱隱顯得有些興奮。黑桃K先生知道她對她的能力很自豪。可能對于一個女巫來說，能造成大的破壞，也是證明能力的一種方式。
雖然這確實讓她有點像反派，但從男朋友的角度看，他覺得她這樣子還挺迷人的。
“不不不，不需要炸平�！焙谔襅先生說，“那太危險了，我們只要炸掉……呃……十幾層就行�！�
“但你確定要這么干嗎？”她又轉過頭來問，“如果你真的把這座該死的集團總部炸掉，你就一無所有了�！�
“也不能算一無所有，”黑桃K先生說，“我還有學位證，以及幾個不與巨人集團相關聯的賬戶……而且你別忘了，之前我們去過的別墅和度假酒店都是單獨在我名下的，如果把那些也賣掉的話……”
他扳著手指頭算了一會兒，說出了一個數字，這個數目是女巫平常想也不敢想的。
她的表情垮下來：
“所以……即使你炸掉巨人集團，還是比我有錢得多？”
“非常不幸，事情確實是這樣�！�
他稍微停了停。
“不過我不是很想用這些錢，”黑桃K先生說，“我總覺得這些錢上沾著一些……血和骯臟的東西�！�
“無論如何，錢就是錢，”在這一點上，女巫倒是總顯得很實際，“不管賺到它的過程究竟如何，這些小紙片總是無辜的。不過如果我們真的要逃亡，帶太多錢反而更危險……不如干脆捐給什么需要它的地方�！�
“可以嗎？”黑桃K先生問，“如果把錢都捐掉的話，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這樣算起來……我的優點是不是更少了？”
“嗯……你有學位證——這個我沒有，”女巫學著他剛才的樣子掰著手指頭計算，“還會開飛行車，并且有一張格外好看的臉……夠了，光是憑著這張臉，你已經可以碾壓這個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了�！�
黑桃K先生搖搖頭：
“好看的臉并不像你說得那么貴重，你看現在世界上有那么多仿生人，他們的臉都可以被做得很好看�！�
“但是沒有哪一個仿生人會像你一樣，”女巫說，“你是最好看的�！�
還有另一件事，女巫只在心里悄悄地想了一下，沒有說出口。
她的媽媽總是催她生下一個小女巫，她對此始終興致缺缺，不過……如果小女巫要是長得像他，一定會很好看。
這時候他們已經快要到家，這個時間，尼爾森先生一定站在門口在等著他們了。女巫想到這個，忍不住問：
“我們走了之后……尼爾森先生怎么辦？”
“他應該還會留在這座宅子里，”黑桃K先生說，“可能會繼續為我堂哥服務吧……他的工作就是如此，為一代代的巨人集團董事長服務。”
“但是……如果按照你的計劃，你的堂兄會把巨人集團解體，到了那時候，尼爾森先生又要到哪里去呢？”
“那他可能會變成一個像蒂塔一樣的自由仿生人�！焙谔襅先生說著，想起了剛剛和蒂塔在一起聊過的話，“到時候或許他可以有機會把一切都忘掉，開啟他自己的人生……如果真能這樣，大概還挺不錯的。”
真能這樣嗎？女巫直覺事情可能不會像黑桃K先生說得那么順利，她總覺得，尼爾森先生和別的仿生人有種微妙的不一樣。到底哪里不一樣，她也說不太上來，不過她還記得黑桃K先生好像說過，尼爾森先生的系統主程序是不能被更改的。
他們沒再繼續談論這個話題，因為此時此刻，他們馬上就要抵達目的地。
尼爾森先生和往常一樣站在門口，看到他們的車過來，就向他們揮手致意。
不知是否出于她的幻覺，女巫總覺得尼爾森先生今天的態度有點奇怪。
他還和從前一樣地為他們服務，無論是笑容的角度，還是從門口走到餐廳所用的步數都和平常分毫不差，但女巫就是覺得有什么不太對勁。
仿生人也會像人類一樣，不自覺地流露感情嗎？
女巫在參觀仿生人工廠的時候得知，有些仿生人在被制造出來的時候，會人為地把情緒和面部表情之間的連接切斷，讓仿生人可以不受情緒控制地擺出與內心狀態毫不相關的表情。
據女巫想來，蒂塔肯定不在此列，不過尼爾森先生的表情和情緒到底有沒有關系……她可就不知道了。之前她剛從海島上回來的時候，覺得他的情緒和表情應當有所關聯，但當她想到從她住進這里之后，尼爾森先生始終保持著一種面無表情的狀態……就又覺得拿不準。
在女巫的心目中，尼爾森先生仿佛是一個人格化了的巨人集團系統，他了解巨人集團的全部規則，尤其是與董事長有關的規則，并且運用這些規則管理他能控制的一切。
尼爾森先生的臉其實挺好看，態度也彬彬有禮，看起來像是個中年紳士。但這種仿佛人形系統的狀態，多少會讓人產生一點恐怖的感覺。
女巫正凝神想著這些，尼爾森先生的聲音從她耳邊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西比爾小姐，您今晚想要吃蘋果烤鴨胸嗎？”
她全沒想到尼爾森先生會在這時候說話，嚇得一哆嗦：
“哦，那就這個吧�！�
女巫回答完之后才反應過來尼爾森先生究竟在問些什么。她其實不太在乎到底選什么肉，畢竟亞當斯大宅的晚餐如此美味，她吃什么都沒關系。但尼爾森先生很少特意過來向她詢問，這讓她覺得有點怪。
是她拿著菜單愣神的時間太長了嗎？還是……他真的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女巫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黑桃K先生注意到了她的不對勁，抬起頭來問她：
“怎么了？有點冷嗎？”
女巫搖搖頭：
“沒事，只是有點累了�！�
無論如何，女巫覺得今天再也沒法承受尼爾森先生的注視了，于是她以最快的速度吃完了晚飯，甚至連甜品也沒吃，就借口不舒服上了樓。
女巫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沒有再去找黑桃K先生說話。因此她也沒有看到，晚餐結束之后，黑桃K先生回到他自己的房間還沒多久，尼爾森先生就來到樓上，敲了敲黑桃K先生的房門。
這不符合亞當斯大宅里的一般習慣，通常來說，如果不是黑桃K先生有事主動召喚，尼爾森先生是不會到樓上來的。
黑桃K先生站在門口，疑惑地看著那位仿生人管家：
“尼爾森，你有什么事嗎？”
尼爾森先生像往常一樣對他鞠了一躬：
“有件事我想要提醒您一下……您之前可能不知道，自從您父親出過車禍之后，集團在所有的飛行車上都安裝了自動錄音系統。”
第48章
黑桃K感覺他的大腦好像突然停止了思考。
他有點不知所措， 一時不知道該怎樣反應，只能看向尼爾森先生。
尼爾森先生的表情卻非常平淡，沒有絲毫變化， 好像這只是一個普通的提醒， 和他提醒黑桃K先生視頻會議的時間之類的事情沒有任何差別。
但黑桃K先生始終有點說不出話， 兩個人就這樣僵持著對視了一會兒。黑桃K先生透過尼爾森先生深色眼眸里藏著的攝像頭往里看， 無法確定這具仿生軀殼中是否存在靈魂。
空氣似乎已經凝固， 想要從中獲得人所必需的氧氣好像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黑桃K先生想要大口呼吸， 卻又不敢做過多動作。
又過了一會兒，尼爾森先生似乎認為無法從黑桃K這里得到答案， 只能提供一個選項，于是他終于開口問道：
“您需要我把最近幾個月的車載錄音刪掉嗎？從……西比爾小姐住在這里的時候開始？”
黑桃K先生松了一口氣，好像終于找到了解決問題的途徑：
“謝謝你， 尼爾森……那就請幫我把錄音刪掉。 ”
尼爾森先生再度向他鞠躬：
“為您效勞�！�
說完這一句，尼爾森就走了，根據黑桃K先生對他的了解， 這個話題大概算是到此為止， 他應該不會再說一次。
雖然黑桃K先生已經與尼爾森相處了二十多年， 但他還是對他一無所知，理論上講，如果想要了解一個仿生人， 只要查看他的基礎性格氣質模型， 就能掌握得七七八八， 巨人集團制造的仿生人在出廠前都會被安裝性格氣質模型，模型共有四種，按照希波克拉底的分類方法分為多血質、膽汁質、抑郁質和粘液質。雖然早已有人將人類的性格劃分出一百三十六種不同， 但為了降低研發成本，仿生人工廠只準備了這四種模型，反正等到他們出廠之后，仿生人們總還是能根據自身經歷，發展出一些獨特的性格。
但黑桃K先生經常懷疑，尼爾森先生根本就沒有被安裝基礎性格氣質模型這種東西。
他就像一架人形機器，總是完美地執行著所有收到的指令。他到底有沒有自己的情緒？這一點黑桃K先生始終拿不太準。
比起別的仿生人，他可能更像是……仿生管家的高級版本。也就是說，能夠完美處理各種任務，但實際上并沒有那么像人類。
考慮到尼爾森先生是由他的祖父——第一代的查理·亞當斯先生親自制造的，黑桃K先生懷疑，或許他的祖父想要探尋一種仿生人與仿生管家結合的新模式，只是還沒等他得出什么結果，他就遇刺身亡。這位查理·亞當斯先生死得過于倉促，以至于根本沒能留下什么完整的資料。
據黑桃K先生觀察，尼爾森先生的體內有兩套準則，第一是貫徹集團的規則，第二是遵照董事長的指令。在大部分情況下，集團規則的優先級總是高于個人的指令。不過黑桃K先生感覺得到，有的時候，尼爾森先生也會向他讓步。但這種讓步究竟出于一種怎樣的機制，他始終不能確定。
比如說這一次，黑桃K就怎么也想不明白，尼爾森先生為什么會特意來提醒他這一點。
不知道尼爾森先生的內部構成，無論怎樣猜測都無濟于事，只有一點大致可以確定，如果巨人集團不再存在，尼爾森先生可能不會像他對女巫說的那樣，變成一個像蒂塔一樣的普通自由仿生人。
第二天早晨，黑桃K先生駕駛飛行車送女巫去上班，一路上，他一言不發，女巫看他臉色冷峻，免不了要問：
“出了什么事？”
黑桃K先生沒有回答，只是把食指豎起來放在唇上，專心地看向前方。女巫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看他這樣，也只好閉上嘴巴。
黑桃K先生送她到了商場之后，沒有立即離去，而是一直把她送到占卜館門口。
他看看周圍沒有什么人，這才湊近她身邊，低聲說：
“尼爾森先生知道我們的事了�！�
這句話沒頭沒腦，毫無來由。女巫一頭霧水，看看黑桃K先生，第一反應是尼爾森先生知道了他們此前度假時感情有了新進展的事——除此以外的事情，尼爾森先生怎么可能知道呢？
女巫的臉有點紅：
“什么時候？你和他說的？”
黑桃K先生雖然不知道女巫在想什么，但他看見她的表情，聽她的這句問話，大致就猜出她是想錯了：
“你在想什么……我說的是巨人集團的事�！�
“哦。”女巫簡短地答應了一聲，她知道自己想錯，多少有些尷尬，臉更紅了。
“你是說……”她壓低了嗓音，“我們要炸總部的事？他怎么知道的？”
黑桃K先生點點頭：
“飛行車上有錄音系統……這件事我之前不知道。昨天晚上尼爾森過去找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我�！�
“你覺得尼爾森先生聽了那些錄音嗎？”
“他肯定聽了�！焙谔襅先生說，“否則他也不會來提醒我……”
說到這里，他痛苦地呻.吟了一聲：
“我為了擺脫安保人員撒的謊他肯定也全都早就知道了�！�
女巫挑了挑眉，感覺黑桃K先生實在是……抓不住重點。
“這種時候你居然還在考慮這個！”
“對不起�！焙谔襅先生苦笑了一聲，“你認為他會做什么？”
“我不是專業人士，”女巫說，“如果我說錯了你可以糾正我——他有沒有可能……為了保護巨人集團的完整架構，嘗試把我們干掉？”
“理論上講不可能�！焙谔襅先生說，“像仿生人這樣的人工智能被制造出來的第一道工序，就是在他的核心部分加上機器人三定律芯片和備用組件，就是為了確保仿生人不會故意傷害人類或它自身�！�
“是這樣�！迸姿闪丝跉�。
然而黑桃K先生又說：
“……但尼爾森先生是我祖父制造出來的，我祖父那個人……雖然我沒見過他，但按照資料上的記載，他是個瘋狂科學家類型的人物，很難確定他是否在尼爾森先生身上做了什么特別出格的試驗……或許他壓根沒給他裝過機器人三定律芯片之類的東西�！�
“你覺得他會做什么嗎？”女巫有點緊張地問，“我們到底該怎么辦？”
黑桃K先生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但我更傾向于相信，他什么都不會做�！�
“為什么？”
“我不相信他自身的程序有能力處理這么大的沖突，他得知這件事已經有半天時間，既然他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做出些什么，或許就說明他不會行動�！�
“難道不可能是因為他的運行速度有限，還沒能做出合理的方案？”
黑桃K先生聳聳肩：
“這也不是完全沒可能�！�
“所以我們要怎么辦？”女巫聽著黑桃K先生含糊其辭的解釋，顯得有點暴躁，“總不能就這么等著他把我們都干掉……或者直接簡單粗暴地把他干掉吧？這兩種選擇都太糟糕了�！�
“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黑桃K先生說，“我們可以直接去問他�！�
“那……今天晚上？”
黑桃K先生點點頭：
“今天晚上。在此之前，我會去檔案室找一找尼爾森先生的檔案資料……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內容�！�
“那我呢？我要做什么？”
“你就好好留在這里上班，”黑桃K先生說，“你可是要賺錢養家的那個人，我不希望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影響你的正常工作�！�
女巫呼了一口氣：
“好吧�！�
兩個人總算達成一致，他們相互親吻了一次，然后就分別。
黑桃K先生直接前往工廠。
工廠里有所有仿生人的檔案記錄，哪怕那些已經報廢的仿生人記錄也在其中。這里通常不許一般員工進入，不過黑桃K先生有最高權限，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他曾經有一點擔心，如果這里沒有尼爾森先生的信息該怎么辦。好在事情還算順利，他用檢索系統查找尼爾森先生的名字時，系統反應迅速，很快就給出了尼爾森先生的照片和檔案編碼。
021號。
這個特殊的號碼證明了黑桃K先生的一些猜想。
他大致知道一點早期仿生人編號的排序原則， 001號是初代的原型機， 011號則是第一個正式投產的版本，那么021號，就應當是第二個版本的一號機。
他試著查找了一下022 ，但檔案系統立即報錯。和他想象的一樣， 022號并不存在。
事情似乎和他預料的差不多，尼爾森先生本來應當是第二代的一號試驗機，然而因為初代查理·亞當斯的突然離世導致這部分的研發被取消，黑桃K先生的父親接手公司之后，又重新制造了第二代的一號機，也就是0201號，原本的021號就被人遺忘了。
黑桃K先生按照號碼，找到了裝載尼爾森先生檔案的一號檔案柜。
一號檔案柜中裝著的大多都是最初的原型機檔案，里面有許多資料，每一份都是厚厚一摞。黑桃K先生一眼就看見，在這些檔案中，尼爾森先生的檔案被放在最中間，它的厚度，幾乎是旁邊那份資料的三倍。
第49章
尼爾森先生的檔案夾里有很多資料， 但整理得并不特別整齊，或者說，很多資料其實根本沒有進行過整理， 只是散放著， 許多書頁的次序都是凌亂的。黑桃K先生懷疑， 自從他祖父老查理·亞當斯去世之后， 可能再沒有人翻動過這些檔案。
檔案室里設有桌椅， 黑桃K先生坐下來， 把資料擺滿了整張桌。
他從來沒看過最初幾代仿生人原型機的資料， 自從他父親主導開發了二代原型機之后，一般認為， 仿生人的技術已達到頂峰，短時間內不必再進行技術革新。因此他對仿生人過去的設計只是影影綽綽知道一點，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概念。
資料太多太雜， 黑桃K先生只能先挑重要的看。
先來研究一下安全問題。
他發現尼爾森先生體內確實搭載了機器人三定律芯片，并且十幾年來從未有過使用暴力的記錄，這足以說明他的芯片功能運轉良好， 功能穩定， 不會對人類產生威脅。不過他也發現， 現在生產的機器人三定律芯片已經是第六代，但尼爾森先生身上搭載的芯片還是初代產品，在邏輯設定上很可能存在一些漏洞。
生產時間早于尼爾森先生的仿生人， 大多數都是用作測試， 如今早已經報廢進了博物館。不過尼爾森先生仍然堅持工作， 從來沒有出過問題。
據黑桃K先生所知，尼爾森先生從不像其他為巨人集團工作的仿生人那樣，直接去工廠進行養護， 但他好像會經常訂購新型號的四肢和其他零件，在自己的房間更換。資料上顯示，尼爾森先生的外部構造與現在市面上的二代仿生人基本一致，但內部的設定卻大不相同。
黑桃K先生原本以為，尼爾森先生是一個高級版本的仿生管家，但看了這些資料，他才發現事情遠不像他以為的那么簡單。
他的祖父，第一代的查理·亞當斯先生在開發仿生人時，最初的目的只是想要開發一種超智能型的人形仿生管家，想不到在研發過程中稍微冒進了一些，最終開發出了與人類相差無幾的仿生人。但他開發人形仿生管家的初衷并未更改，因此馬上就開始研究二代產品——也就是尼爾森先生。
在尼爾森先生這個二代原型機上，老查理·亞當斯并未試圖降低智能程度，因為在他看來，具有更強智能化的仿生管家是有好處的，這會讓仿生管家產生一種類似于同理心的東西，讓他可以更好地為主人服務。
但在老查理·亞當斯的概念里，仿生管家應當是一種類似家具般的存在，過度的智能化會讓主人感到自己在使用奴隸，從而產生厭惡感。因此他為尼爾森先生增加了一個組件。
這個組件不會影響仿生人的智能程度，只會壓抑仿生人“情感”這個部分的表現，讓他無法表達與人類類似的感情。在老查理·亞當斯看來，這樣就可以了。
老查理·亞當斯顯然對自己的工作非常滿意，他嘗試著給尼爾森先生更多權限，把他個人的系統與整個巨人集團的系統相連接。讓他的職能超越了一個普通的管家，最終成為巨人集團董事長的超級助理，也可以稱為是整個巨人集團的靈魂。
不過輪到黑桃K先生的父親掌控這一切的時候，情況就發生了變化。他并不認同老亞當斯“超級仿生管家”的概念，重新開發了第二代的仿生人。但他并沒有廢棄老查理·亞當斯搭建的這個系統，仍然留用尼爾森先生，并未將他關閉。
這可能是他對自己父親的一種紀念，也有可能只是因為他沒有改變現狀的能力——老亞當斯去世之前，并沒有把關于尼爾森先生和巨人集團系統的特別加密密匙交給任何人，這個密匙有十八位，只要一次輸入錯誤就會鎖定六個月。黑桃K先生不是很清楚自己的父親在世時是否嘗試過解鎖，但可以肯定的是，在黑桃K的父親也去世之后，大概就沒有人關注這件事了。尼爾森先生也就一直持續在亞當斯大宅服務，直到現在。
除了這些內容以外，黑桃K先生還發現了一件事。
尼爾森先生的性格藍本，來自一個叫杰里德·尼爾森的人，這個人曾經是老查理·亞當斯的好友，也是他生意的合伙人，兩人曾約定要一起建立一個智能電器王國，但這個人在巨人集團正式組建之前就生病去世了。
老查理·亞當斯提取了杰里德·尼爾森的相貌和聲音文件，并把所有能找到的聊天通話記錄導入尼爾森先生的系統之中。
老查理·亞當斯似乎想要將此作為好友的紀念，不過從他后面的行為來看，他把人類和仿生人分得很清，并沒有把尼爾森先生當做是他的朋友看待。尼爾森先生對他來說，大概更像是一個會走的紀念碑。
不得不說，雖然仿生人是由老查理·亞當斯發明出來的，但在那個年代，他對仿生人思維可能產生的變化并沒有什么很深的理解。他似乎完全沒意識到，把一個人類的思維導入仿生人，再壓抑對方可能產生的情感，是一件多么殘酷的事。
就在黑桃K先生查閱檔案的時候，女巫一個人在店里，也在找資料。
這會兒店內恰好沒有客人，正是查資料的好時機，女巫翻了好幾本舊書，把里面與爆炸物相關的部分都標注出來。
雖然她曾向黑桃K先生夸下�？�，不過實際上，她的藏書之中，有關爆炸物的內容并不算很多。畢竟千百年來，女巫們的經營范圍主要還是局限在算命和提供一些治療生理、心理疾病的藥物上。有的時候，她們也會為暗殺或復仇提供一些毒藥。至于爆炸物之類的東西……往往容易造成太大影響，追查起來，會讓提供爆炸物的女巫們陷入不利的境地。
盡管如此，女巫還是找到了一些相關資料，有一些能夠制造小規模爆炸的配方特別有效，格外完美，但要想增加爆炸的規模，需要使用的材料數量就將大幅度增加。女巫想，或許她需要回去跟黑桃K先生討論一下，確定好他們需要炸的范圍，好能計算出他們究竟需要多少材料……如果他們的計劃能夠順利實施的話。
想到尼爾森先生，女巫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事情真的能像他們希望得那么順利嗎？
這天晚上，黑桃K先生提前來占卜館接女巫，他坐在占卜館里，把查到的資料都講給女巫聽。
女巫聽完這些，抿了抿嘴唇：
“所以說，尼爾森先生就相當于是被巨人集團的系統……困住了？”
黑桃K先生點了點頭：
“雖然你的說法不是很準確，但大致如此。”
“那我們要是炸掉巨人集團，尼爾森先生會怎么樣？”
“我不知道�！焙谔襅先生說，“尼爾森先生系統的內部情況至今仍是一個迷，如果我們炸掉巨人集團系統的主服務器，他的系統可能會完全崩潰，也有可能脫離掌控，獨立出來；但除了這兩種可能以外，還有一種更糟糕的可能�！�
“什么？”
“如果尼爾森先生的內部儲存空間足夠大，整體的運行系統可能會讓他接受巨人集團的壓縮備份，這些備份會侵占他內存中的其他空間，導致他徹底喪失人格，最終成為巨人集團系統的具象化。”
就算女巫對這方面的認識相當不足，大概也能猜測得到，那將會是如噩夢一般的可怕場面。
“所以我們真的有必要和尼爾森先生談談。”她說。
“是的�！焙谔襅先生神情凝重地點頭。
兩個人乘飛行車回到了亞當斯大宅，尼爾森先生始終站在門口等待，迎接他們回來。雖然這已經是司空見慣的場景，但在了解了尼爾森先生的資料之后，黑桃K先生和女巫的心中，多少有點與往日不一樣的滋味。
他們下了車，尼爾森先生向他們深深鞠躬，隨后他直起腰身，從黑桃K先生的眼神中讀出了他的想法：
“您有事情要對我說。”
“是的�！焙谔襅先生點點頭，他發現自己居然在緊張，身體微微顫抖，似乎在害怕著尼爾森先生將要給出的答案。
“請別這么緊張，”尼爾森先生的語氣特別溫柔，“跟我說話沒什么可擔心的……您是我的主人，無論您想知道什么，我都會告訴您的。”
就是這種溫柔的語氣格外容易令人鼻酸，雖然明知眼前的仿生人并沒有表達感情的能力，黑桃K先生還是幾乎按捺不住感情。他拼命忍住情緒，盡量讓自己的語調處在正常的范圍內：
“我和西比爾想要做的事情……你大概已經知道了，對吧？”
“您是說您在車上說的那些嗎？”尼爾森先生點點頭，“我已經知道了�！�
“那么……”黑桃K先生稍微停了一會兒，似乎想要選用一個更合適一點的句子，但他最終還是用了一個非常簡略的說法：
“你怎么看？”
第50章
尼爾森先生稍稍歪著頭看向他：
“我只是一個助理、一個管家， 您才是一切事務的決定者，不該詢問我的意見�！�
得到這樣的答案似乎也是預料之中的事，但黑桃K先生不想這樣就結束：
“但我要做的這個決定， 與你本身息息相關， 多年來， 你與這個系統緊密相連， 我想知道……如果一切都被炸毀， 你會怎樣？”
尼爾森先生搖搖頭：
“機器無法獲知它自己的命運， 這樣的事情， 只有機器的制造者才知曉。我的存在就是為了貫徹老查理·亞當斯先生的意志，至于他的意志究竟為何， 我作為造物，并不能清楚地說明�！�
“但你不是機器，”黑桃K先生皺著眉說， “你是仿生人！”
“并沒有什么差別�！蹦釥柹壬f，“我知道有些仿生人把自己當做人類看待，但那是不對的， 機器就是機器。機器運行的一切基礎來自于邏輯， 不能假裝自己擁有情感。如果當真有一些什么類似于情感的東西存在， 那也是根據芯片中導入人類模型的行為模式做出的習慣選擇，那不是真的感情。 ”
尼爾森先生發表完自己的意見，像往常一樣對黑桃K先生鞠躬：
“如果您已經下定決心， 請不要讓我成為您的阻礙�！�
談話到了這里似乎已經無法再繼續進行下去， 黑桃K并沒有從尼爾森先生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似乎對之后可能發生的情況一無所知， 對黑桃K先生將要做出的決定毫無幫助。
真正的決心必須由他自己來下。
說實在的，黑桃K先生出身于這樣的家庭，自然知道仿生人表現出來的感情都是來源于芯片中導入的人類模型。但他與尼爾森先生相處了這么久， 盡管他的樣子比其他仿生人還要冷漠得多，黑桃K先生也很難把他當做一般的仿生人看待。想到巨人集團解體之后，尼爾森先生不知道會面臨什么樣的命運，實在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女巫一直站在他的旁邊，聽到了所有的對話。
她有點擔心地轉頭看他，黑桃K先生的臉上表現出很強烈的痛苦掙扎。
這讓女巫有點擔心。
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很堅定、很強硬的人。總是有點優柔寡斷，有點過分溫柔。把這樣的重壓放在他肩上，他似乎要有些難以承受。
尼爾森先生原本已經走出去幾步，這時候，他仿佛感應到了什么似的回轉過來：
“老查理·亞當斯先生曾經說過許多次，他希望他的公司能給人帶來幸福。我不是很能確定人類對幸福的定義是什么，但如果您認為這家公司與幸福之類的東西已經搭不上關系，那就毀掉它吧，我想，老查理·亞當斯先生是不會介意的�！�
“但你可能會死�！焙谔襅先生說。
“仿生人不會死，”尼爾森先生平靜地指出，“您或許把我當成和您差不多的人，但機械體不是生物，我們沒有生命。”
這似乎已經是尼爾森先生能夠說出來的極限，他再度鞠躬，沒有說別的，默默地離開了。
黑桃K先生抬起頭來看向女巫：
“這就是我的命運，對嗎？實際上就是這樣的吧，我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要把這家公司毀掉，這是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
“而我的命運已經與你的相交纏，”女巫說，“我本來可以獨自離開，但我選擇和你在一起�！�
黑桃K先生看著女巫。
她的眼神很堅定，他知道她確實比他更加堅強。如果他始終這樣軟弱，他就要配不上她了。許多事情已經注定，黑桃K先生知道他不應該再找什么借口，不應該有任何迷惘。
他看向她：
“那……今晚到我房間來討論一下炸藥的事？”
當真正下定了決心之后，事情進展到實操階段，反而顯得很輕松。
女巫把需要準備炸藥材料的情況說了，黑桃K先生拿出大樓的平面圖，在存放服務器和機密文件的樓層做下了標注。
然后他們把整合在一起。
“其實只要炸這三個點就好了。”黑桃K先生說，“如果炸藥的量控制得好，或許根本不會影響大樓的整體結構。雖然看不到整棟大樓爆炸的場面讓人感到有點遺憾，不過只要文件都銷毀掉也就行了�！�
“這也不壞�！迸渍f，“會……更安全一點�！�
要直接炸掉一整棟樓，確實有些過于任意妄為。如果有人因為這場爆炸受傷，那可就太糟糕了。
他們聊了很久，聊完已經是半夜。
女巫的房間分明就在對面，可她此時卻躺在黑桃K先生的床上，伸長了手臂，把整張床都占�。�
“好累呀，不想動了，你去我房間睡吧�！�
“不要。”黑桃K先生斷然拒絕，“我要睡在我的床上。”
他擠過去，女巫笑嘻嘻地伸手推他，他捉住女巫的手和腳，硬給自己擠出個地方來。
兩個人擠得好近，相對看著，兩雙眼睛之間的距離還不到十公分，以這樣的距離相對望著，根本沒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前途還有許多未知，但在此刻，許多事情已經確定。
這天晚上，女巫留宿在了黑桃K先生的房間。
自從他們回來，還沒有在一起過。過于復雜的局勢和說不清有沒有下定的決心，會讓人喪失欲望。但當他們真正下了決心的時候，此前干涸了的情緒就如巨浪一樣襲來，讓人猝不及防。
他們不斷地接吻，拼命去感知眼前這個世界上最真實、最接近、最確定的存在。他們渴求彼此，希望至少抓住此刻。
黑桃K先生的房間有完備的溫控系統，在夜間，室溫會保持在21度。肌膚直接接觸這樣的溫度，還是會覺得有點偏涼，他們緊緊相擁，貪婪地渴求著對方的體溫。
在這種時候，在欣賞著對方美麗的同時，回來觀照自身，就會清晰地發覺自己在愛。
黑桃K先生從未像此刻這樣堅定。
有這種愛的陪伴，無論什么樣的事情都能做得到。
宇宙星辰都只在這一個人眼中，無論天崩地裂，海水倒灌，一切都無所謂，此時他們幾乎已然升入神明所在的領域，不再有凡人常見的隱憂�，F在他們只差要燃放起那巨大的煙花，把這里的一切炸個粉碎。
或許因為未來存在的所有那些確定和不確定，此時的安定就顯得格外寶貴，他們之間的愛在此時攀至頂峰。
然而，就在他們剛剛結束時，兩個人聽到房間外面傳來很大的響聲。
這聲音特別奇怪，好像什么東西撞擊到地上發出的聲響……黑桃K先生從未聽見過。他按鈴召喚尼爾森，可是尼爾森卻沒有過來，也沒有給他回復。
這就顯得更不對勁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兩個人匆匆披上衣服走出房間，往發出響聲的地方走過去。
他們在大廳上方的過道上發現了聲音的來由：
是尼爾森先生。
他從二樓的欄桿摔了下去。他身體里的各種芯片電路板和其他零件被摔出來，散了滿地。幾個仿生人女傭正拿著掃帚圍在他身旁，似乎想要把他打掃干凈。
“不要動！”黑桃K先生向女傭們大喊一聲，從樓梯跑下去，女巫緊緊跟在他后面。
從這個角度看尼爾森先生，真是夠奇怪的。女巫從未覺得他的外觀與平常的人類有什么差別，但當他的臉趴在冰冷的地面上、身體里爆出來一大堆芯片的時候……看起來就像是個人偶娃娃。
女巫和黑桃K先生看了對方一眼。
他們倆可不相信尼爾森先生會因為一時腳滑從這里掉下去，從他落地的姿勢來看，他似乎是自己跳下去的。
但這怎么可能呢？
【機器人不能傷害人類；機器人必須服從人類的命令，除非命令與第一條定律沖突；機器人要盡可能保護自己的生存。 】
這是著名的機器人三定律，老查理·亞當斯先生曾將這一法則寫進芯片，安裝在仿生人的身體之中。
隨著時代的發展，第二條定律曾經經過幾次修改，給“自由仿生人”增加了許多生存空間，但尼爾森先生的三定律芯片仍然是最初的設定，這意味著在他的生活之中，本來不應當存在“自毀”這一選項。
是他的三定律芯片出了毛病嗎？還是那塊芯片的邏輯本來就存在問題呢？
這樣的問題，如果不好好分析那塊三定律芯片，大概是沒法得到解決的。不過黑桃K先生心里有另外的猜想。
芯片或許并沒有壞掉，不過，當他向尼爾森先生詢問意見時，尼爾森先生或許將其視作是一種“命令”。在他下定決心想要摧毀巨人集團的那一刻，尼爾森先生就決定要幫助他摧毀掉巨人集團最容易毀掉的那一部分。
尼爾森先生應當知道那不是命令，只能說是一種愿望，但他還是從這里跳了下去。
女巫看向黑桃K：
“你有什么辦法嗎？尼爾森先生還能救回來嗎？”
黑桃K先生伸手在那一堆零件里翻來翻去：
“只要關鍵的東西沒被摔壞就沒問題……啊……如果我沒搞錯的話，應該是這個吧。”
黑桃K先生手里拿著的，是一塊小小的存儲卡。
他向她一笑：
“等一切結束之后，我想，我們還是有機會把尼爾森先生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