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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山河筆(一)

    三枝臉上露出詭譎的笑容, 仿佛已經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

    傅無宣看了眼祂小人得志的嘴臉,“策神霄打進來了?”

    三枝面上的表情悚然一驚,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 頓時炸毛道:“你是不是讀老子心聲了!”

    傅無宣懶得解釋對方實在表現的過于明顯, 只問:“能讓重瑟焦頭爛額, 來的人應該不少……還是說,來的人是神樂?”

    神樂,策神霄的領頭人。

    末世初期,策神霄只是一個小小的邪.教組織,成員也就三五個人,十分不起眼。一個稍微高級一點的神諭者,就能將這個組織一鍋端。

    就是因為太過不起眼,所以官方在鏟除邪教組織時,恰好漏掉了它。

    策神霄真正為世人所知,是因為S級神諭者神樂的加入。

    S級神諭者, 當世強者, 無論走到哪兒都是受到追捧的存在。

    因為神樂加入了策神霄, 所以一大批A級神諭者,也跟著紛紛加入。但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神樂剔除出了組織。現在還留在組織的A級神諭者, 構成了如今策神霄的骨干,三枝就是其中一員。

    傅無宣笑了笑,笑意不達眼底:“神樂為了你一個詭異, 直接攻打戒墮所,當真是看重你。”

    他嘴上是這么說, 話鋒卻突然一轉:“不過我怎么記得神樂并不是一個很看重個人能力的人?”

    畢竟在S級神諭者面前,根本看不上一個A級。

    S級以下, 皆為螻蟻, A級也不例外。

    他語氣輕飄飄,渾然不覺自己說了多么令人膽寒的話:“他也不是一個重感情的人,大費周章的攻打戒墮所,怕是另有所圖。”

    三枝面上表情不變,后背卻出了一身汗。

    心說傅無宣現在雖然是拔了毛的鳳凰,但那股聰明勁兒還是在,實在敏銳得可怕。

    三枝面上帶笑,并不回答他的話。

    兩人互相博弈,面上都是云淡風輕,云雪青和傅彌都在想著自己的事。

    江一月作為他們之中唯一一個正常人,難免憂心忡忡,“如果策神霄打了進來,我們一定要想辦法傳遞信息,求助官方!”

    她話音剛落,想起這個牢房里還有其他敵人,警戒地看了三枝一眼。

    看著三枝的臉,她頭腦靈光一現,生出一個主意:“不管策神霄是來做什么的,他們組織里的人一定會來救這個詭異,我們只要挾持了祂,策神霄短時間內就拿我們沒辦法,我們可以借此爭取時間求助官方!”

    三枝被她逗笑了:“姐姐,你說你要挾持我嗎?”

    被一個不知活了多少歲的詭異叫姐姐,江一月心下有些不悅,板著臉說:“你只有一個,我們這邊可是有四個人,輪番使用神諭,你肯定招架不住!”

    況且他們其中,還有曾經身為S級神諭者的東君,足夠讓人安心。

    不過這一點,她沒有明確說出來。

    原以為這樣說,對方會露出驚懼害怕的神色,哪知對方只是輕飄飄說:“你還是太過自信。”

    江一月擰眉,沒聽明白三枝的意思,但對方顯然不愿意再開口,而是閉上眼開始養精蓄銳。

    外面明顯經歷著激戰,有些黯淡的牢房,時時刻刻都有不同顏色的光束射進。監獄牢房因為戰斗被震得晃蕩,但是他們就是辦法窺見全貌。

    但在場除了江一月,沒有一個人著急。

    畢竟他們在監獄里,什么都做不了。

    江一月拍了拍大腿,在監獄里面走來走去,“也不知道外面什么情況……”

    她話音剛落,一個黑色的飛鏢便射了進來,恰好劃過她的左臉,白皙的臉上留下一道血紅的痕跡。

    比起“臉上會不會留疤”這種在末世顯得有些奢侈的問題,她更在意的是來的人是誰,會不會對她的生命造成威脅。

    她警惕著,等來的果然不是重瑟,而是一個渾身上下裹著黑袍的人。

    因為他裹著黑袍,面孔隱匿在黑暗之中,完全看不清他的臉,甚至衣服過于遮住身形,連對方的胖瘦都難以判斷。

    黑袍人的出現,不只是江一月,就連神情一向懶散的傅無宣,臉上也流露出一分認真之色,“策神霄的守墓者?”

    鴉引沒有理會他的話,而是直接破開了護著牢房的神諭,又撬開了鎖,堂而皇之地走進來,對三枝道:“走。”

    江一月正要阻攔,就被傅無宣攔住了,他語氣有些沉重:“攔不住的。”

    如果他猜的不錯,眼前這個黑袍人,應該就是策神霄的守墓者鴉引,除了首領神樂之外,靈能最強的人,神樂手下最好用的刀, S級神諭者以下,可以說是無敵。

    聽說守墓者一般不會輕易出老巢,神樂這次竟然派他出來,看來是真的很重視……

    他的視線沒有落在三枝上,而是落在三枝旁邊的人身上。

    三枝扭了扭手腕,嘿嘿一笑:“那么我就先走一步了……對了。”

    祂看向鴉引,突然說道:“我要帶一個人走。”

    鴉引沒有反應,像是沒有聽見一樣,但三枝已經習慣了這個人的做派,自顧自說:“我要帶走這個人。”

    眾人面露防備,就見祂指了指站在中間的云雪青。

    江一月下意識看一眼云雪青,有些疑惑,但當事人卻沒什么反應,仿佛渾然不覺自己將會陷入危機。

    鴉引沒有理會三枝的請求,“走。”

    三枝咬了咬牙,負氣道:“我一定要帶這個人走!”

    鴉引還是沒反應,只是重復道:“走。”

    三枝又生氣又無奈,雖然祂和鴉引同樣是A級,但二者實力卻橫著一道巨大的鴻溝。

    鴉引有著自己的處事觀念,除了首領和那個人的話,誰的話都聽不進去。

    不過除了首領,也就只有請那個人帶走云雪青。

    祂下意識轉頭,看向……

    “帶他一起走,將這個人帶回組織,對我們接下來的任務有幫助。”

    開口的是長著一張娃娃臉,一臉單純無害的傅彌。

    他在這個監獄,沒有說過一句話,直到剛才才破了戒。

    他一開口,原本還相當冷漠的鴉引,應聲道:“好。”

    三枝對著傅彌抱怨:“這個死木頭,就只聽你和首領的話。”

    云雪青和傅無宣神色各異,江一月則一臉震驚地看向傅彌,“你居然是策神霄的人!”

    原來他和三枝是一伙的!

    難怪剛才她說是4對1的時候,三枝的表情那么微妙。

    傅彌笑了笑,“快些走吧,再晚一會兒,官方就要來人了。”

    三枝面色一變,知道對方不是危言聳聽,連忙催促道:“快走快走!”

    鴉引抓著云雪青的肩膀,見對方沒有反抗的意思,轉而抓對方的手腕,感受到對方手腕上有東西,沉聲道:“同心鎖?”

    同心鎖,官方研制出來的一種很常見的鎖。

    哪怕此刻同心鎖已經隱身,鴉引還是直觀地看清鎖的另一端連接著傅無宣。

    三枝有些煩躁:“同心鎖?真是的,帶著這個鎖可走不遠。”

    祂抱怨著,就見鴉引手上聚集靈能,朝著云雪青的手腕劈下去。

    雖然看不見,但是在場都聽見了一聲咔嚓,是鎖鏈斷開的聲音。

    同心鎖被毀了。

    云雪青和傅無宣腦海,不約而同意識到這個事實。

    然而沒等他們有什么感慨,鴉引直接抓著云雪青就往外跑,他們在前面開路,三枝和傅彌則不快不慢地跟在兩人身后。

    牢里五個人,逃走了三個,只剩下江一月和傅無宣干瞪眼,顯得有些蕭瑟。

    江一月嘆了口氣,“沒想到那個傅彌居然會是間諜,真心錯付了。”

    她轉而問傅無宣,“你知道他是誰嗎?”

    在她心目中,傅無宣已經和百科全書能夠并列了。

    在這世上,好像沒有他不知道的事,也沒有他不知道的人。

    但此刻,傅無宣只是搖了搖頭:“有一個猜測……但不確定。”

    江一月眨了眨眼:“你猜的他是誰啊?”

    但傅無宣沒有立刻回話,而是自顧自陷入沉思。

    江一月有些尷尬,語氣有些干巴巴地轉移話題道:“那現在……現在怎么辦?”

    傅無宣抬起頭,臉上露出一種老婆跑了的憂傷,嘴上卻不著調道:“當然是留下來打報告了,難不成你想越獄?”

    江一月覺得他說的有幾分道理,點了點頭,正準備留在監獄,等著官方的人來了再申請出獄,就見一旁的傅無宣,大搖大擺地走出了監獄門。

    江一月:“?”

    說好的留下來打報告呢?

    傅無宣回頭笑了笑:“我是逃犯。”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說罷,沿著三枝祂們走的方向開始追。

    *

    與想象中的策神霄傾巢而出不同,這次來的人其實并不多,只不過都是 A級神諭者,組織里的骨干成員。

    為了防止被官方追蹤到老巢,一路上鴉引施展神諭,投放了不少反追蹤術。

    三枝看熱鬧看得開心,“靈能強就是好,隨便怎么浪費都好使。”

    鴉引雖然不愛說話,人緣不好,但三枝這張老是陰陽怪氣的嘴在組織里也不消停,貓嫌狗憎,組織里的人見到祂也是繞道走。

    這兩人湊在一起,只能說半斤八兩。

    云雪青聽著三枝對鴉引單方面輸出,分出一抹心神記路,一邊假裝自己在不自覺地走神,讓他們極力忽略自己。

    三枝和鴉引倒是沒注意到他,反而是一旁的傅彌,突然冷不丁出聲:“你是在記路?”

    云雪青看向他,見對方臉上笑瞇瞇的,他表情淡定:“沒有。”

    “隨便你記,”傅彌的娃娃臉笑著,眼神中也含著笑意,看著格外單純,只是說出的話與他的單純有些背道而馳,“反正你記著的,也是錯誤的路。”

    云雪青:“……”

    他并不懷疑對方是在騙自己,索性放棄了記路,閉眼假寐。

    幾人忙著趕路,三枝抽空問了一句:“這好像不是回組織的路……我們不回組織?”

    傅彌笑了笑:“原本是打算回組織的……但是我突然改變了計劃。”

    他的眼神,落在一旁的云雪青身上。

    三枝想起傅彌剛剛在牢房里說的話,有些驚訝道:“所以你剛剛并不是為了幫我,而是云雪青真的能夠幫助我們找到山河筆?”

    想到神樂下發的任務,三枝又一陣頭疼。

    傳說中的S級神器,消失了數千年,怎么可能在短時間內找到?

    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kpi,三枝在心底抱怨著。

    不過傅彌都說云雪青能幫他們找到山河筆,那想來或許是有些機緣在其中。

    祂這么想著,就聽見傅彌突然冷不丁道:“我抓走他,是因為他能找到山河筆,你又為什么想要帶走他?”

    第62章 山河筆(二)

    這個人總是擁有一眼看穿人心的能力, 三枝渾身一凜,下意識撒謊道:“也不是只有你一個人能看出云雪青的特殊,我也同樣察覺出他這個人不一般, 想帶回組織好好研究研究。”

    “是么?”傅彌臉上帶著甜甜的笑, 白皙泛著粉紅的臉, 看著無害極了,“我看著可不是這樣,你知道的,我知曉很多事情。”

    三枝后背又開始泛起冷汗。

    這個人的特殊神諭,能看穿太多秘密,而他現在最大的秘密,就是和云雪青共命。

    如果這個秘密被對方拿捏,以后就要徹底被對方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祂極力保持鎮定,硬撐道:“不是這樣,還能是因為什么?”

    祂大膽賭了一把, 傅彌用了太多靈能消耗在尋找山河筆的下落, 眼下根本沒有多余的靈能拿來探究祂的秘密。

    索性祂賭對了, 對方只是淡淡看了祂一眼,便收回了視線,不再繼續追問。

    三枝趁機轉移話題:“如果我們現在不回組織, 那么現在要去的地方就是……”

    傅彌點了點頭,肯定對方的猜想,“去山河筆可能出現的詭域。”

    “多高等級?”

    “ A級。”

    “ A級呀……”

    三枝臉上有些悵然, 還帶著一些猶豫。

    祂去過的最高等級的詭域,也就是B級詭域了, 更高等級的詭域,就算是祂, 也有可能會被其中的家伙吞噬。

    畢竟就算是詭異和詭異之間,也不是完全和睦相處的,而是相互吞噬的關系,只有部分情況下會一起通力合作——就是一起坑害人類的時候。

    祂看了云雪青一眼,想著如果和A級詭域里的領域之主對上,就將他先推出去當擋箭牌。但是下一秒又聯想到該死的同命咒,只能恨恨地放棄這個危險的想法。

    云雪青沒有察覺到旁邊三枝復雜的心理,趁著趕路的空隙,想著李玉林留給他的那句話。

    【詭域之主,12月降……】

    降……降什么?降臨嗎?

    他不清楚詭異之主是誰,只知道大概是一個狠角色。

    他隱隱能感覺到,李玉林當時心如死灰的心理,應該不是那一層地獄造成的,而是這個詭異之主。

    也不知道這個詭異之主,和S級別的詭異相比,誰更加厲害。

    可惜還來不及將這一條重要的信息傳遞給傅無宣,自己就被策神霄的人抓走了。

    他這么想著,就見趕路的傅彌突然停了下來。

    他是領頭人,他停了下來,整個隊伍便也停了下來。

    三枝問:“到了?”

    傅彌點頭肯定:“嗯。”

    他轉身,對一旁安靜當著保鏢的鴉引說道:“你先回去吧,和首領說一聲。”

    鴉引還沒有反應,三枝先炸毛了:“你的意思是,就我和你一起闖這個A級領域嗎?就我和你?”

    傅彌微笑,“還有他。”

    他指了指云雪青。

    三枝沉默一瞬,“鴉引不去?”

    我讓這個最強保鏢跟著來?

    傅彌笑得非常甜,像是溫柔的薩摩耶:“不去哦。”

    三枝不吃他的賣萌,剛要暴怒,就聽見對方輕聲解釋:“我算過了,鴉引如果不去,任務成功的概率會大大提高。”

    雖然是從4%,提升到了5%。

    三枝一聽這話,火一下子就滅了,頓時偃旗息鼓:“行。”

    雖然祂不喜歡傅彌,但是對方畢竟是策神霄的軍師,比起自己瞎搞,還是信狗頭軍師比較好。

    三枝到底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也不再咋咋呼呼,跟著傅彌,照著對方的安排,進入A級領域的范圍。

    這次A級領域的范圍,是一個小鎮子,只不過已經不只是沒人了,連房屋都已經坍塌被破壞,周圍的設施也全部被破壞殆盡,慘烈得仿佛像經歷了二戰。

    三枝心情不太美妙:詭域范圍的狀況越糟糕,越說明里面的東西很危險。

    祂向來懂得分辨形勢,心里已經打了退堂鼓,腦海里已經構思出了退出任務申請書,就見眼前突然亮起一道白光。

    三枝:“!”

    這就傳送了?!

    傳送得猝不及防,再一睜眼,已經換了一副場景。

    原本凄慘荒涼的小鎮,此刻卻是繁華至極,小攤販出攤,在大街上光明正大地叫賣,時不時有客人駐足購買。

    云雪青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若有所思。

    熙來攘往,他們很快便注意到,走在大街上的人,有小部分人都戴著面具,只是那面具非常的丑,像是電影《西游降魔篇》里豬剛鬣的本體,丑得分外清奇。

    順著往路邊的攤子上一看,發現攤子上賣的面具,也大部分丑得七精八怪,像是山野里還沒成型的妖精。

    作為一個有審美的詭異,三枝被辣了一路的眼睛,“這里的人怎么都這么丑和怪?”

    大部分人的臉上,五官都皺在一起,像是一個發面的饅頭,中間點了幾顆芝麻點一般奇怪,偏偏這幾顆大小不一的芝麻點,分布的還不均勻,歪七扭八的。

    他們大部分的面孔不僅歪七扭八,就連身材也很奇怪。

    大部分人像是被打斷了腿,只有1米2或者是1米1,矮得像得了侏儒癥,偏偏又胖得離奇,長度和寬度居然差不多相等,走在路上,像是行走的方塊。其中體型像煤氣罐的,在其中都能稱得上瘦子。

    大部分都是這樣,只有少數幾個身材在人類范疇中,但臉同樣是歪七扭八,不像是天然長成的。

    在一堆怪人之中,他們三個正常人,倒顯得格格不入了,他們時不時被這些人打量。

    這些人的目光像帶了刺,集中在他們三人身上。

    這些人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和厭棄,像是要將這些刺人的目光狠狠的刺入三人心底,讓他們因為這樣的容貌,羞愧地抬不起頭才好。

    其中不乏竊竊私語,對著他們指指點點,云雪青聽力好,偶爾能聽見“好丑”“好惡心”等字樣。

    云雪青大概明白了:這是一個以丑為美的世界,和現實的世界反著來。

    現實以白幼瘦高為美,在這里卻是黑老矮胖為美。

    所以他們三個現實中的正常人,來到這個不正常的世界,自然會被認為很丑。

    云雪青大概能猜到,如果被這個世界的人認定為丑陋,大概會受到很多針對。

    但是三枝心態卻很好:“沒事,他們覺得我丑,我們也覺得他們丑,相互平衡。”

    傅彌淡笑:“你倒是挺會自我安慰的。”

    云雪青垂了垂眼,“先找個地方休息吧。”

    傅彌道:“找個旅館住。”

    然而他們去了,第一次就吃了閉門羹。

    旅館老板捂著臉,難掩嫌惡:“不行,你們長得太丑了,不僅僅是影響市容,更影響我旅館的生意,其他客人見到你們的臉,恐怕會被惡心得三天吃不了飯!”

    三枝收到這么犀利的評價,嘴角忍不住勾起笑,用著往常不陰不陽的語氣道:“我們容貌再丑陋,也好過你這個正方體。”

    被這么形容,旅館老板的表情居然好了一些,“正方體是最佳身材比例,算你們會夸人。”

    三枝:“……”

    頭一回罵人有一種手扇在人家臉上,對方卻舔了一口的惡心感。

    見對方夸了自己,旅館老板好心提醒這三個丑鬼,“你們長成這個驚天地泣鬼神的丑樣,不只是我,就算是別的旅店老板,為了自家的生意,也不會讓你們入住的……你們要是真想住,就厚著臉皮,去那些同樣和你們一樣長得丑的住戶家里借住吧。”

    說到這里,他忍不住骨子里的刻薄,嘲諷一句:“不過你們丑鬼遇到丑鬼,說不定還可以兩眼淚汪汪,互相抱著對方哭。”

    畢竟在這個小鎮,那些白皮膚瘦高個的丑鬼,也不是沒有,但是丑得像眼前這樣的,還是頭一次見。

    三枝今天受到了太多辱罵,比過去好幾年受到的辱罵還要多,祂抬頭望了望旅店天花板,對著云雪青和傅彌道:“我有個想法。”

    傅彌微笑:“什么?”

    三枝:“那就是……打不過就加入。”

    祂話音剛落,身高便不斷的變矮,身體也開始橫向增長,很快就變成了正方形身材,就連五官也開始調動,變成了標準的“面團上鑲嵌著歪七扭八的芝麻五官”。

    詭異可以隨便改變身體的形態,一個完美的正方形,三秒鐘出爐。

    旅店老板看著三枝突然大變身,也不奇怪,反而是驚艷道:“美人,這是你的房間號。”

    他遞出一張房卡,三枝從善如流地接過,有些得意地看向愣在一旁的云雪青和傅彌。

    “你就這么拋棄我們了?”

    傅彌聲音軟軟甜甜的,臉上帶著純美的笑,只是在場已經沒有人可以欣賞到他的美。

    三枝義正言辭道:“沒有在一起過,何來拋棄?”

    旁邊的旅店老板連連贊同:“對呀,你這樣的美人,怎么可能和這樣的丑鬼為伍?”

    被人接二連三地指著說丑,哪怕知道是個美丑顛倒的世界,傅彌臉上的笑意也再難撐下去,變得面無表情。

    三枝從來沒見過他這副樣子,小聲詢問道:“要不……你和我睡一張床?”

    傅彌還沒說話,就聽見一旁的旅店老板尖叫道:“不要啊!和這樣的丑鬼睡在一起,實在是對你的侮辱!”

    三枝:“……”

    要死,請你別說了。

    傅彌臉上再次掛上和善的微笑:“謝謝你的好意,不過,和你睡一張床,我會做噩夢的。”

    他看了一眼云雪青,“走吧,去找人投宿。”

    云雪青猶豫道:“其實……”

    “嗯?”傅彌微笑,“你想說什么?”

    他語氣輕柔,像極了情人之間的呢喃,只是這呢喃之下,藏著不可見的危險。

    云雪青無視了其中的危險,慢吞吞地將要說的話補充完整:“我會易容術。”

    雖然只是最低階的易容術,但總好過沒有。

    他運轉靈力,在自己臉上一抹。

    只一瞬間,那張清冷又溫潤的臉,瞬間變得平平無奇。

    旅店老板看了一眼,“雖然身材很差勁,但是臉勉強能看了……也不能指望每個入住的旅客都是大美人,先放你進去吧。”

    他也給了云雪青一張房卡,現在只余下傅彌還站在一旁,沒有去處。

    單看傅彌一人,身材瘦削,個子也小,面容也清秀,戴著一副圓框眼鏡,氣質柔弱,此刻孤零零站在一旁,仿佛被全世界孤立,怎么看都怎么惹人憐惜。

    旅店老板面露嫌惡:“好了好了,你這個丑鬼快走吧,別擋著我做生意!”

    傅彌:“……”

    第63章 山河筆(三)

    最終傅彌還是一個人走出了旅店, 在外面找住宿的地方。

    云雪青按著房卡的數字,開了鎖進門。

    雖然身處一個古怪的世界,但這里就像是普通的旅店, 普通的臥室床房。

    云雪青關上門, 隨手將洗漱臺的一個塑料杯子掛在門把手上, 這樣只要有人進來,杯子就會掉落,他就會立馬察覺。

    做好這件事,他開始打量這個房間。

    整個房間比較干凈,除了床頭掛著的相框,沒有多余的東西。

    畢竟是掛在床頭的東西,云雪青下意識多看了兩眼。

    相框里的照片,是一個穿著白衣的背影,身材高高瘦瘦,留著及腰的長發, 應當是一名女子。只是背對著他, 看不清面容。

    本是很尋常的照片, 很尋常的背影,在這個美丑顛倒的世界,就顯得格外與眾不同。

    旅店老板為什么要將這個世俗認為的“丑女”相片, 掛在他的床頭?

    云雪青盯著相框,女人的背影逐漸滲透,仿佛要隔著眼睛, 完全印刻在人的腦海中。

    他只是淡淡盯著,就見穿著白衣, 飄飄如仙女的女子,白膚黑發, 脖頸處白得反光,漸漸轉過頭,露出的卻是一張血淋淋的臉!

    被完全剝去了面皮,臉上是蠕動的肉,眼球也被剝去,只余下一雙黑洞。

    女人像是注意到了新的住客,臉上勾出一抹笑,臉頰上的肌肉向上松動,張大自己的嘴巴。

    她的牙齒竟也被殘忍的打斷,露出已經萎縮的牙槽。

    她嘴巴蠕動,像是說了什么。

    隔著相框,云雪青聽不見她的聲音,但是卻看懂了她的口型。

    她在說:

    [下一個,就是你。]

    似是警告,又似乎是威脅。

    云雪青對著相框點了點頭,轉而躺在柔軟的大床上,閉上眼休憩。

    相框里的女人:“……”

    云雪青并非是在休息,而是在整理現在的線索。

    只是現在知道的東西不多,他想著想著,思緒就跑偏了。

    他被三枝帶進了這個詭域,這還是他第一次和傅無宣分開單獨闖。

    倒也不是說舍不得分開,只是一直都是兩人合作,突然變成了一個人,有點不習慣。

    就像是一個孤獨的人,好不容易找到志同道合的人,在相處一段時間后,卻又被迫分開,重新陷入孤獨。

    這種滋味算不上難熬,但也算不上好。

    在這里,沒有人會再幫他,他必須更加小心謹慎。

    但云雪青也不會過分緊張,只是多分出了一分精力,時刻注意著門外的動靜。

    他這么想著,就聽見門外傳來敲門聲,下一刻,掛在門把手上的杯子落在地上,房門應聲而開。

    來的人并非是想象中的旅店老板,而是已經成了一個正方體的三枝。

    在這里沒有別人,三枝也不習慣這副走三步都喘的身體,動用詭力,身體漸漸拔長,變瘦,也恢復了往日算得上英俊的面容。

    有外客進來,云雪青也不慌張:“你怎么進來的。”

    三枝輕蔑一笑,指了指門把手,“這種普通的門,能攔得住我?”

    云雪青沒搭理他,轉而問道:“你找我做什么?”

    “夜色深沉,想找你談談心。”

    三枝嘴上不著調,眼神卻分外陰冷,“這一路上,我突然想明白,你小子看著溫和,但要是不想做的事,誰逼你都沒用,就算來硬的,你也會拼個魚死網破,現在怎么就這么輕易的跟著我們來到了這么危險的a級詭域?”

    不等云雪青回答,祂就自顧自說:“除非,你是故意跟著我們進來的,在圖謀著什么東西。”

    祂根本沒有在等一個答案,而是自顧自地篤定對方一定有自己的目的,而這個答案顯而易見。

    三枝一錘定音:“你想和我們搶山河筆。”

    跟著他們來了這么危險的詭域,圖謀的也就只可能是山河筆了。

    傅彌曾經說云雪青能夠幫他們找到傳說中畫假為真的山河筆,說明他身上可能會有特殊的奇遇。

    面對山河筆這樣的神器,以及自己先天的優勢,很難不生出獨吞的優勢。

    聽著對方有理有據的猜測,云雪青看了祂一眼,語氣平淡:“并非所有人都如你一般。”

    在藍色古堡,他就已經看出來傅彌身上有些不同尋常——他身上有天權劍的氣息。

    他曾經在三枝身上,同樣感受到天權劍的氣息,只是后來再見面,對方身上的氣息時淡時濃。

    說明天權劍確實不在三枝身上,但是和拿了他本命劍的人接觸過,如今又在傅彌身上同樣感受到天權劍的氣息,他便猜測到這兩人或許有關。

    只是這兩人偽裝的太好,在藍色古堡沒有一點互動的痕跡,直到回到戒墮所才露出蛛絲馬跡。

    確定兩人都是策神霄,他便猜測天權劍或許在策神霄這個組織某個人身上,于是便順勢而為,跟著兩人回組織。

    只是沒想到兩人,居然變了目的地。

    他確實對山河比沒有興趣,但三枝只當對方在動搖,勸說道:“我們合作怎么樣?”

    “到時候你拿到山河筆,只要你替我畫一樣東西,我能幫助你逃過策神霄的追殺。”

    云雪青眸光微動,沒有解釋自己的目的,而是問:“你要背叛你所在的組織?”

    “背叛?”三枝瞇了瞇眼,意有所指,“我并非效忠策神霄。”

    “我們詭異效忠的只有主人,”祂淡淡說,“策神霄,也不過是幫我達成目的的工具而已,稱不上背叛。”

    云雪青有些在意:“主人?”

    他不由得想到在藍色古堡,成為空殼的李玉林對他說過的話。

    但三枝并沒有在這上面過多解釋,而是道,“與我合作,你能得到天大的好處,但如果你逆了我的意思,哼哼。”

    云雪青最不懼的就是威脅,“若我不答應,你要與我玉石俱焚?”

    李玉林面上笑了笑:“我會不會焚不一定,但你一定會死。”

    他們詭異,可是有著不少折磨人的手段。

    云雪青看了他兩眼,淡淡道:“我會幫你尋找山河筆。”

    三枝面上露出詭譎的笑容,“你能答應,就再好不過了。”

    三枝走后,云雪青便在房間休息了一晚,這一晚風平浪靜,掛在頭頂的相框也沒整幺蛾子,一夜安睡到天明。

    云雪青身為正道弟子,雖然答應了幫助三枝尋找山河筆,但對方到底是隸屬邪.教策神霄的成員,天性邪惡。

    云雪青總得擔心對方反水,必須防一手,便沒有與祂同行,而是獨自而出門尋找線索。

    因為變化了面貌,云雪青不再像昨天一樣受人矚目,而是泯然眾人。

    他手里沒什么線索,只是在大街上隨機看,但或許他真的是厄運體質,只是這么隨便一看,走到小鎮的街角,眼睜睜的看著一堆人圍著什么,正在高聲唾罵。

    “這小娼夫,大晚上的竟敢去摸妮姐的房,真是好大的膽子!”

    “長這么丑,還想和人通奸?”

    “什么通奸,你可不要亂說,分明是這小娼夫惦記著我們妮姐的美貌,想要非禮妮姐!”

    “要我說,這么丑的人還能娶到老婆,已經是天大的福分了,還不知檢點,惦記著妮姐。”

    “你別說,這奸夫丑,這奸夫的老婆也同樣丑,他想出軌也不奇怪。”

    云雪青走過去,聽清楚他們謾罵的什么,大概明白了是什么事兒。

    他走到人群中,看清了被眾人圍在中央的“罪魁禍首”。

    果不其然,被眾人謾罵為丑的“奸夫”,長了一張清秀的臉。

    他被關在籠子里,任由眾人指指點點,忍受謾罵頭也不抬一下,臉上面無表情,仿佛事不關己。

    眾人本來謾罵著,就開始討論怎么處理這個奸夫。

    “長這么丑,竟敢非禮我們妮姐,真是膽大包天,要我說就該把他浸豬籠!”

    “對,想要玷污妮姐的人,一定不要讓他好過,浸豬籠,扔進河里淹死!”

    “這么可惡的人,要我看,干脆活埋好了!讓他長長教訓,下輩子投個好胎,別長這么丑了!”

    在場的人無不充滿惡意,然而關在籠子里的人,依舊面無表情,眼神失去亮光,仿佛心如死灰。

    這個鎮子的人,沒有警.察負責維持秩序,基本上是小鎮鎮民自己做主。

    當超過10個人決定殺死他,也真的會有人開始執行。

    4個滿臉橫肉的壯漢抬起籠子,就朝著郊外走去,身后還跟著兩個拿鏟子的人,看樣子是真要將人活埋。

    云雪青隱隱察覺到這人或許身上有什么線索,一定要將人救下來。

    他剛準備出手,突然想到不能露臉。

    他隨意走到一個攤販那,買了一張宛如豬剛鬣的面具,便戴在了臉上。

    鎮上的人雖然都長得奇形怪狀,但到底是沒有異化的,云雪青要對付輕而易舉,三下五除二便掃倒一片。

    被打倒的壯漢目眥欲裂,對周邊的鎮民喊道:“抓住他!將這個幫兇一起處死!”

    周邊的人氣憤,想要抓住對方,但礙于肥胖的軀體,挪動得宛如蠕蟲,只動了幾下,便出了一身汗,怎么樣也抓不住靈活的云雪青。

    云雪青打開鐵籠,抓起跪在籠子里的人,壓低聲音道:“和我走!”

    他抓著人就開始跑,一會兒就跑沒影了,徒留下一堆被打倒的鎮民干瞪眼。

    其中一個人喃喃道:“跑這么快?”

    旁邊的人恨得牙癢癢:“他跑不了的,我們鎮上,像他這種瘦得像排骨一樣的人并不多,一一排查總能找到他。”

    那人猶豫:“我們有必要花費這么大的力氣捉他們嗎?”

    旁邊那個人古怪一笑:“你沒發現,他們應該都是外來客嗎?是異類,就一定要清除才好。”

    那人沉默片刻,點了點十分方圓,完全融入了肥肉的下巴:“是異類,就一定要清除!”

    *

    云雪青帶著他跑了很遠,直到肺都有些疼,才聽見旁邊的人輕聲道:“放開我……你自己逃吧。”

    云雪青回頭看,發現沒有人追上來,也放慢腳步:“偽裝氣息,再多走幾步。”

    他們剛剛經歷了劇烈的運動,衣衫有些不整,有些匆忙逃跑的狼狽模樣。

    云雪青像是沒事人一般,整理了一下衣衫,便拉著旁邊的人一起走。

    旁邊那人還說:“你不要帶著我了,他們知道我的臉,你如果再和我走,被發現了身份,連你自己都會沒命的。”

    云雪青淡聲道:“你暫時不用擔心我,只需要將你知道的告訴我。”

    那人猶豫一瞬:“很感謝你救了我……但是,保險起見,我還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么?”

    那人咽了咽口水,試探道:“你是神諭者嗎?”

    云雪青一頓,有些意外他的身份:眼前這個人,竟然不是鎮民,而是闖入了這個領域的神諭者?

    但對方這么問,是想確認他的同伴身份。

    云雪青自己并不會神諭,他泰然處之:“我是。”

    這么說,也是為了獲取對方的信任。

    對方性格似乎格外單純,聽他這么一說,再加上他剛才救過自己,便放松了下來:“這樣一來就太好了,我還以為就我一個人闖了進來,這個地方太詭異了,要是只有我一個人,恐怕要孤零零地死在這里。”

    云雪青不動聲色轉移話題:“他們剛才說的妮姐,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表情扭曲了一瞬,有一些古怪,連忙解釋道:“你可千萬不要誤會,我對那個妮姐可沒有什么奇怪的想法!我是一個審美正常的人!”

    他如果是神諭者,那么云雪青自然知道他對妮姐并非是像鎮民所說的那樣。

    只是他這么一解釋,反而有一些此地無銀三百兩,多此一舉。

    云雪青也沒有調侃他,而是認真問:“那你們你為什么要去見那個妮姐?”

    而且還是大晚上去。

    那個人嘆了一口氣:“這事兒就說來話長了。”

    他緩緩道來,自稱自己叫林治,是一個D級神諭者,是因為誤打誤撞才進了這個詭域。

    因為相貌原因,常常被這個鎮上的人針對,后來又因為各種離奇的原因,莫名其妙成了親,成了鎮民的一員。

    他在這里待了半個月,沒有一點出去的線索,直到他有一次和名義上的老婆,因緣巧合見到了妮姐。

    這個妮姐很奇特,她長得不丑,非但不丑,還很漂亮,是一個涂著烈焰紅唇,燙著大波浪頭發的漂亮女人。

    按理說長成這樣,在這個鎮子上,應該會被鎮民惡意對待,但恰恰相反,鎮子上的人非但不討厭她,反而還格外尊敬她,對她可以說是禮遇有加。

    林治察覺到了其中必有玄機,經過多方打聽,才知道這妮姐之所以這么受歡迎,是因為她手里有支筆。

    這支筆沾上顏料,在人的臉上涂抹,便可以改變人的面相,想變成什么樣子都可以,是極佳的美容神器,比整容醫院好太多了,甚至還不會痛。

    并且妮姐并不以此牟利,而是每日免費給三名鎮民改臉。

    她這一舉動,和做慈善沒什么區別,鎮民雖然對妮姐的臉頗有微詞,但對方能免費幫忙改臉,便也將她供了起來。

    云雪青聽完林治講的故事,心下波濤洶涌。

    他們進入這個詭域,就是為了尋找山河筆。

    如今這個妮姐手里的筆,能夠隨意改變人的面容,雖然和傳聞中能“畫假成真”的效果有所不同,但其中會不會有所關聯?

    他一邊想著,一邊淡聲詢問道:“既然她能隨意改動臉,為什么不改自己的臉?”

    “不只是你,鎮上的鎮民也很奇怪。”

    林治說,“但妮姐只說這筆不能用在她自己身上,她這么一說,其他鎮民也不好再追問,只是可憐她能夠改變所有人的面容,只有自己私下要用這么一張丑臉。”

    這種理由,別說云雪青不信,就連林治自己也不信,也就只有那些崇拜妮姐的鎮民會相信。

    云雪青:“這個妮姐,有著和這個世界不同的審美,她一定不是本地人。”

    林治撓了撓頭:“聽鎮民說,妮姐確實不是本地人,而是突然有一天來到了這個鎮子,誰也不知道她是哪里來的。”

    云雪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并不簡單。”

    得找機會接觸一下。

    他問:“這個妮姐經常出現在哪里?”

    他話音剛落地,旋即明白過來,語氣有些微妙:“所以你半夜去妮姐房間,是為了……”

    林治也有一些不好意思,撓了撓臉:“嗯,是為了偷那只傳聞中,能夠隨意改變人面容的筆。”

    第64章 山河筆(四)

    云雪青表情淡淡:“既然你已經去過妮姐房間一次, 那便再去第2次吧。”

    林治聽懂他的意思,眼睛瞪得頓時宛如銅鈴,“你還要再去!不能再去了, 你知不知道, 如果被捉住……不對, 是肯定會被捉住,被捉住了,你會變成什么樣!”

    云雪青點了點頭,給出兩個答案:“浸豬籠,或者被活埋。”

    林治:“……”

    他看著云雪青淡定得可怕,一時間有些失語,他試圖再勸:“不只是這樣,你會被所有鎮子上的人追殺,你在這個鎮子會立足不下去!”

    他們還沒有找到出去的線索,就被這個鎮子所有的人追殺, 無異于自尋死路。

    林治回想起自己的遭遇, 忍不住苦笑。

    云雪青看著他愁苦的面容, 突然道:“會被整個鎮子追殺,那就逃出鎮子。”

    林治有些錯愕:“你說逃離這個鎮子?”

    可是他們進入詭域,便被傳送到了這里, 那么這里無疑是詭域的覆蓋之處。

    雖然詭域危險,但至少有規則束縛。但如果離開鬼域的覆蓋范圍,需要面對的便是不需要遵守規則的詭異。祂們聞到人類的血肉, 會毫不猶豫撲上來,將他們啃食殆盡。

    云雪青只提點了一點:“如果這個詭域, 覆蓋的范圍不只是這個鎮子呢?”

    詭域等級越高,詭域之主的詭力越強, 覆蓋的范圍便也更多。

    像S級神諭者重瑟,作為人類,他創造出來的領域,危險程度自然比不上詭異創造的詭域,但哪怕是這樣,他創造出來的領域,覆蓋范圍還是大。

    不僅從牲畜場到賭鎮,再到藍色古堡都構建了場景,就連在藍色古堡內部,也構設了無數層地獄進行試煉。

    他們這次進來的雖然不是S級詭域,但是只低一等級的A級詭域,覆蓋的范圍應該不只是這么一點。

    況且那個神秘的女人妮姐,如果她不是神諭者,那么便是外來者。

    她不是這個鎮子的人,那么只可能是周邊進來的。

    云雪青將自己的猜想說出來,林治倒吸一口涼氣,面如死灰:“我誤打誤撞闖進來的,居然是A級詭域嗎?我死定了,我一定會死的。”

    他身為一個D級神諭者,進過的難度最高的詭域,也就是D級詭域,結果一來直接給他上了A級的難度!

    這和打游戲,讓剛出新手村的新手,直接去打100級的終極大boss有什么區別?

    云雪青看著林治慘淡的表情,勉強安慰道:“或許這個地方并不是那么危險,你都在這里活了半個月,不是還好好的?”

    “原本茍著是挺好的,結果一做任務,差點把自己整死,”林治勉強支撐出一個慘淡的笑容,“我果然還是找條白綾,將自己當場吊死來的更快一些吧?”

    對方這種消極的態度,云雪青不好多說什么,畢竟可能活命的方法也告訴了他,該怎么做就看他自己的選擇。

    云雪青問了妮姐經常出沒的地方,以及妮姐的家庭住址,便和林治告別,隨意找了個小攤吃了碗面,便回到了旅館。

    他回去的時候,房門已經被人打開了,果不其然,三枝正舒舒服服躺在他床上,十分松弛地擺出一個“大”字。

    看著被對方躺皺的床單,云雪青皺了皺眉,得虧他沒有潔癖,否則怎么也得將人趕出去。

    看到人回來了,三枝噌的一下從床上彈射起來,“回來了?找到什么線索沒?”

    畢竟是合作關系,況且聽林治的感覺,這個妮姐并不好對付,他不打算一個人孤軍奮戰,獨自摸黑去妮姐的房間,便將妮姐的消息告訴了祂。

    三枝臉上露出玩味的笑,“這個妮姐一定是一個重要人物,不能放過關于她的線索。”

    云雪青:“你打算怎么做?”

    “不怎么做,先按兵不動,”三枝挑了挑眉,看著對方的臉色微妙,便道,“你不會打算學那個愣頭青的做法,直接摸黑闖進人家房間搜刮吧?”

    曾經真有這種打算的云雪青:“當然不是……還是先順其自然。”

    “沒錯,這個妮姐的信息源很足,很會釣魚,”三枝意味深長道,“像你說的那個一直揮霍時間的愣頭青,都能察覺到妮姐的不對勁,很難說這個妮姐,是不是故意放出消息來釣我們。”

    他們正好在找山河筆,這個妮姐用的畫臉的工具,又正好是筆,未免過于巧合了。

    云雪青也是覺得一切太巧,比起線索,更像是陷阱,先按兵不動觀察更好。

    討論的差不多,云雪青反問:“你找到了什么線索?”

    “我?”三枝指了指自己,“我,負責的當然是吃喝拉撒了,找線索的這種事情,交給傅彌就行。”

    祂樂顛顛地說出相當不負責任的話,“畢竟找線索這種事情,傅彌更為擅長。”

    *

    傅彌光著腳,踩在鋪滿波斯地毯的地上,因為地毯上的毛,有些癢癢的,他的腳不由自主瑟縮了一下。

    這個房子的主人有個怪癖,便是進入房子的人,都不能穿鞋子。

    忍著穿鞋的沖動,他對著眼前美艷的女人笑了笑,看著人畜無害:“謝謝姐姐收留我一晚。”

    丹云妮涂著指甲油的蔻紅指尖,點了點更加紅潤的唇,笑容嫵媚:“不用謝,你這樣的小可愛住在我的房子里,我的心情都變得更好了,創作都更有動力了。”

    “創作?”傅彌笑容清純,看似單純地問道,“姐姐是作家?還是畫家?”

    丹云妮沉吟片刻,回答道:“姑且算是畫家吧,畢竟我也用畫筆,只不過是在人臉上作畫。”

    她在傅彌的臉上逡巡了兩圈,目光幽深,最后這句話,語氣有些意味深長。

    傅彌眨巴著眼睛,像是聽不懂她的意思:“是人體彩繪嗎?還是美容師?”

    “都不是,”丹云妮笑容大方,“我不知道如何跟你解釋,但是或許你嘗試一下,就能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了。”

    因為卜算的能力,傅彌的直覺特別強,心底產生一種危機感,直覺不能答應,但面上他還是分外驚喜:“真的嗎?姐姐愿意給我試試嗎?”

    丹云妮見著誘餌上鉤,心下愉悅,面上卻矜持道:“當然。”

    傅彌臉上雀躍,但雀躍興奮的表情很快消失不見,被失望取代,“可是姐姐的筆,要在我的臉上作畫吧,但我的皮膚很敏感,只要涂抹上什么東西,臉上就會紅腫一片,半個月都消不了。”

    這個理由,聽上去很像是在找借口。丹云妮打量著傅彌的面部表情,發現對方無論是眼神還是表情,都格外真誠,不像是說謊。

    況且對方的臉十分幼態,皮膚瓷白,細膩的看不到一點毛孔,甚至是吹彈可破的程度。容易對顏料之類的過敏,好像這個理由也站得住腳。

    丹云妮想了想,問道:“你今年多少歲?”

    傅彌圓圓的眼睛,彎成一道月牙,臉不紅氣不喘道:“人家今年才剛滿18歲。”

    28歲的老男人如是說道。

    丹云妮卻沒有懷疑,傅彌這張娃娃臉,說他15歲都有人信。

    她寇紅的指尖點了點下巴,“剛滿18歲啊,難怪臉這么嫩……不過你如果臉上不能涂東西,那我還得再另外找人。”

    傅彌眉眼彎彎,笑意清淺:“姐姐如果缺人當模特的話,我有兩個朋友,他們人特別善良,肯定愿意幫姐姐這個忙。”

    死道友不死貧道。

    昨夜賓館的仇,他現在就要報。

    遠在賓館的三枝,打了個噴嚏,“奇怪,我們詭異也不會感冒啊……不會是傅彌那個可惡的家伙,想要害我們吧?”

    兩人這么想,在賓館等了一會兒,打開門,果不其然見到傅彌那張笑瞇瞇的娃娃臉。

    傅彌輕聲說道:“妮姐有約,去嗎?”

    三枝:“你怎么知道我們已經查到了妮姐?”

    傅彌還是那一張笑瞇瞇的臉:“我相信以你們的實力,今天絕對不是什么都沒做。”

    真的什么都沒做的三枝,“哦。”

    云雪青抬眸,“你聯系上了妮姐?”

    “是啊,去么?”傅彌笑道,“赴這一場鴻門宴。”

    趨利避害的三枝果斷拒絕:“去去。”

    傅彌笑著點了點頭:“好,我們仨走。”

    三枝震聲:“我說我不去。”

    “這可由不得你,”傅彌語氣微妙,“妮姐已經盯上你了,如果你現在不去,她可能晚上會來找你哦。”

    妮姐現在是人還是詭異還說不定,如果是詭異,晚上找過來,肯定沒有好事。

    三枝冷哼:“我會怕她?”

    他一個A級詭異,會怕一個不知道多少等級的詭異?

    簡直笑話。

    三枝理了理衣服的褶皺,確認自己身上沒有不得體的地方,面色如水:“我們現在動身吧。”

    傅彌更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雖然他們是同一個組織的,但他作為一個人類,自然不喜歡身為詭異的三枝。

    但三枝身上有一個點,傅彌特別喜歡,那就是對方特別識時務。

    傅彌這么想著,將三枝和云雪青帶到丹云妮屋子。

    知道對方的規矩,傅彌低聲囑咐說:“將鞋子脫了,她不喜歡。”

    云雪青沒有懷疑,隨意的將鞋子脫下,擺放在鞋柜里,原本想反抗的三枝,也干脆依樣畫葫蘆,將鞋子脫下來。

    三人赤腳走進屋子里,毛毯有些扎人,云雪青腳底有些不舒服,踩到某一處時,他縮了縮腳。

    三枝察覺到他的異常:“怎么了?”

    云雪青剛準備說好像踩到了東西,就見傳聞中的妮姐從房門里走了出來。

    現在已經是秋天,她穿了一身米色的風衣,里面是白色內襯,頭上戴著有花邊的貝雷帽,手里拿著畫盤和筆筒,看著確實有幾分藝術家的意思。

    妮姐沖傅彌抬了抬下巴:“這就是你說的那兩個朋友吧。”

    三枝聞言,甩給傅彌一個眼刀:果然是你小子害了我們。

    傅彌臉上笑瞇瞇的,沒有理會三枝歹毒的視線,溫聲對丹云妮說道:“是的,他們二人就是我的朋友。”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也沒辦法挽回,三枝自覺確實被坑了一把,只能打落牙齒混血吞,硬著頭皮沖丹云妮笑道:“你好,妮姐,我們是傅禿子的朋友。”

    丹云妮有些意外:“禿子?”

    三枝笑瞇瞇解釋道:“我這位38歲的忘年之交,其實英年早謝頂,如今戴的是假發。”

    傅彌臉上同樣笑瞇瞇:“三枝,不要在妮姐面前造我的謠,毀我的形象。”

    他這是哪來的錯覺,覺得三枝識時務?

    簡直就是討厭得可怕。

    云雪青看著他們一人一詭異,臉上各自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像是兩只兇殘的笑面虎,恨不得置對方于死地。

    他對他們的打鬧不感興趣,抬眸看向妮姐,“妮姐不是要給我們換臉嗎?”

    妮姐看兩人吵得饒有興致,聽到云雪青的聲音,驟然將視線落在他身上,“換臉?你這個說法倒是新奇。”

    云雪青面不改色說道:“外面的鎮民,都說妮姐的筆,堪比十家整容醫院疊加在一起的功力,就像換頭術一樣神奇,所以我稱之為換臉。”

    妮姐笑了笑,“比起換臉這種直白的說法,我更喜歡繪臉這個雅稱。”

    她瞇了瞇眼,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容:“說起來,小哥,你的骨相倒是不錯,看頭骨應該是個美人才對。”

    云雪青面不改色:“我生下來就很平庸。”

    妮姐卻不信他說的話,歪了歪頭,身后的長發垂落在胸口:“你用了易容術吧?”

    第65章 山河筆(五)

    她這一聲質問來得猝不及防, 一旁明爭暗斗的三枝和傅彌,都下意識看向她。

    云雪青面色卻不變:“易容術?這種東西不是存在于修仙小說里?”

    他毫不猶豫地將傅無宣平日里會說的話,搬過來當做借口。

    怕被對方識破, 傅彌也點了點頭:“這種東西不止修仙小說有, 武俠小說也會有, 就是現實里不會有。”

    丹云妮眸光微沉,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沒說自己信沒信,只問:“你們誰先開始繪面?”

    三枝和云雪青互相看了對方一眼,相當有默契地指了指一旁的傅彌,“他。”

    傅彌笑了笑,沒有罵三枝,而是看向云雪青,“怎么連你也跟著他學壞了?”

    云雪青面色平靜無瀾,仿佛沒有什么事情能讓他情緒起波瀾, “畢竟是你先到妮姐這里的, 自然是先享受繪面。”

    雖然云雪青本來就打算找機會見妮姐一面, 但是掌握先機,和被別人控制是兩回事,他被傅彌坑了, 如今處于弱勢。

    他和三枝被牽連,傅彌卻能在一旁樂呵呵地看笑話,他怎么也要將傅彌同樣拉下水, 一起破這個糟糕的局,沒有讓傅彌一個人袖手旁觀的道理。

    傅彌面上帶笑, 臉上的笑意不達眼底,略帶虛偽道:“那可真是沒辦法, 我的臉太脆弱了,沒辦法承受顏料的傷害,這等福氣只有你們倆消受了。”

    三枝最擅長陰陽怪氣人,語氣不陰不陽道:“你臉皮這么厚,別說涂顏料,涂水泥應該都成。”

    丹云妮瞥了三枝一眼,“你在不滿?還是不想繪面?”

    三枝有些驚訝:“妮姐還會過問我的意見呢?”

    丹云妮面上微笑:“自然,你們是小彌的朋友,當然也是我的朋友,如果你們不愿意,我當然不會強人所難。”

    “還有這種好事?”三枝斬釘截鐵道,“那我就不會繪面了。”

    三枝頂著丹云妮的死亡視線,“像我這么天生麗質的人,還能有更好看的臉?再好看都不可能比現在的臉好看了。”

    他現在還頂著昨天晚上入住賓館的那副尊榮,身材像個正方體,五官歪七扭八,像人又不像是人,看著有點滲人。

    傅彌看向云雪青,“我想吐。”

    三枝想著找機會,套麻袋打傅彌一頓,勉強忍了忍,對丹云妮說道:“我現在這副樣子,早已經不需要會繪面,也能爭奪小鎮第一美人的稱號。”

    祂說的相當自信,但實際上這副尊榮,確實很符合小鎮的審美,爭當個第一美人也是沒問題的。

    丹云妮作為一個外來人,審美相當正常,也欣賞不來三枝的模樣,但她也是個相當會演戲的:“確實,你這一副模樣的確已經夠美了,但是美是沒有極限的,我還能讓你變得更美,你不想試試嗎?”

    三枝當即反駁:“我都這樣了,還能更美?”

    都已經丑成這樣了,還能更丑?

    丹云妮肯定地點頭:“我說過,美是沒有極限的,我能幫你變得更美。”

    三枝:“不信。”

    主打一個油鹽不進。

    丹云妮微笑:“如果你擔心我不能給你畫得更美,我可以將你的臉再換回來。”

    三枝有些意外:“還能再換回來?”

    “自然,”丹云妮淡聲道,“若是顧客不合心意,我只需要將顏料再去掉,便能恢復你原本的模樣。”

    三枝張了張口,還想再推辭,就感覺到背后陰風陣陣,溫度驟降。

    祂看了看眼前的丹云妮,對方臉上還是微笑著,只是這個笑意不達眼底。

    三枝毫不懷疑自己如果再推拒,會走不出這個屋子。

    祂觀察過丹云妮身上的詭氣,能感覺到對方是個厲害的詭異,但是等級還沒有祂高,算不上什么威脅。

    真正有威脅的,是她手里那一支筆,看不出來是什么等級的詭器,但感覺很厲害。或許不只是用來繪臉的,還有別的作用。

    三枝心下起了貪念,應承道:“既然這樣,那就繪臉好了。”

    丹云妮看出了三枝是一只很厲害的詭異,吞噬了祂靈能至少能提升好幾個等級。

    她打著三枝的主意,卻不知道對方在打自己筆的主意,否則竟然會先下手為強,而不會還在這里籌謀。

    她能看穿三枝詭異的身份,自然也能看出云雪青是一個祭品,身上散發著好聞的香氣。

    只是祭品雖然也有提升靈能的功效,但到底不及高等的詭異,她將重心放在三枝身上,對云雪青不冷不淡:“你呢?”

    云雪青看出對方微妙的態度,“我并不追求美。”

    這是婉拒的意思,但丹云妮注意力全在三枝,被他推拒,也沒什么發怒的跡象,只是淡淡道:“那今天便只給這位朋友繪面。”

    三枝卻一口拒絕:“不行,他也要繪,而且還要先繪。”

    云雪青有些奇怪地看向祂,三枝立馬靠在他旁邊,小聲道:“幫我。”

    云雪青大概知道對方要做點什么,沒有什么表示,而是看向丹云妮。

    丹云妮微笑的臉上,難得生出一絲慍怒,“小鎮上的人求著我給他們繪面,我都不給,現在我主動給你們繪面,你們又是要,又是不要的,是在故意耍著我玩兒?”

    云雪青沒有什么心情和他虛與委蛇,三枝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發揮自己長袖善舞的特性:“當然沒有,您有這種神秘的本領,我們無功受祿,受之有愧,才一時推辭,但您的繪面實在太誘人,我這位朋友到底還是受不了這種誘惑。”

    丹云妮聽著祂舌探蓮花地叭叭叭一通,臉上的表情稍微舒緩:“既然如此,那就請這位朋友先繪面吧。”

    云雪青也沒有拒絕,而是依照對方的指示,坐在一把椅子上,三枝和傅彌站在他身后,丹云妮相對而坐,坐在他對面,左手拿著個調色盤,右手拿著筆。

    云雪青注意到對方拿的并不是畫水粉的畫筆,而是一只細長的毛筆。

    并且調色盤也不像正常情況下的調色盤那樣五顏六色,而是只有紅色,唯一的區分,大概是每一格的紅色程度不一樣,有的是淺紅,有的是深紅。

    紅色除了讓人感受到明亮熱情以外,還容易讓人聯想到別的東西,比如血。

    只是這么想,就仿佛空氣中,已經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丹云妮手里的顏料,真的只是普通的顏料嗎?

    云雪青臉上雖然覆蓋著易容術,卻并沒有帶人.皮面具,如果被對方的顏料粘上,不知道會不會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他只是這樣不著邊際想著,就聽見坐在對面的丹云妮道:“在我落筆的時候,一定不要動,要是畫歪了,你的臉可能也就毀了。”

    云雪青眸光微斂,不著痕跡收斂殺意,假裝順從地點點頭。

    見對方態度乖順,丹云妮還算滿意,柔軟的毛筆頭,沾上一點淡紅色顏料。

    她緩緩用力,將筆頭向下壓,干澀的毛筆完全潤濕,筆尖沾了新鮮的紅。

    她提起筆,就要在對方臉上畫。

    筆離得越來越近,云雪青越能聞到筆頭上那股血腥氣。

    這個時候云雪青才完全確信,對方手里的紅顏料,絕對不是正常的紅顏料,臉上一定不能沾到這東西!

    他這么想,筆已經近在咫尺,他順勢一偏頭,筆沒有戳在他的臉上,反而落在了木椅子靠背上。

    因為他躲閃的動作幅度過大,有幾根頭發飄動,碰到了畫筆,就像發生了化學作用,又像東西烤糊了,滋滋作響。

    丹云妮面露陰翳,“你為什么要躲?”

    云雪青語氣平緩:“我以為你要涂我的眼睛,有些緊張。”

    這個理由站不住腳,畢竟丹云妮首先要繪的是他的嘴,而眼睛距離丹云妮的手太遠,怎么樣也不可能以為對方是要先繪眼睛。

    但偏偏說謊的是云雪青,丹云妮盯著他的臉,發現他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看不出半點心虛。

    丹云妮壓下心底的慍怒,語氣溫柔道:“僅此一次,下一次可就不能再躲了。”

    她語氣溫柔,一只手卻放下了調色盤,轉而壓在云雪青身上,像是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他肩膀上,讓他無法動彈。

    云雪青想要脫離對方的壓制,但對方似乎鐵了心,要讓他挨這一筆,任由他如何使力,都無法將丹云妮另外一只手移開。

    因為云雪青剛剛用了力,易容的臉上,蒙上一層薄薄的紅,平庸的臉上倒是添了幾分活色生香。

    丹云妮看得滿意,更喜歡手下這人拼命掙脫,卻又掙脫不掉的掌控感,滿意地提起筆,準備落在對方白皙的臉頰上。

    毛筆近在咫尺,云雪青甚至能感受到濕潤的水汽。

    不能再讓它靠近了!

    云雪青大喊:“三枝!”

    丹云妮停下手里的筆,匆忙回頭,就見三枝手里拿著刀,沖著她捅過去!

    丹云妮動作迅捷,反應很快,提起筆,擋住了對方的攻擊。

    三枝暗暗心驚:他手里的刀是 B級詭器,削鐵如泥,然而對方手里的筆,卻能輕而易舉擋住他刀的攻擊。

    這支筆果然不簡單,說不定就是祂要找的山河筆!

    三枝越想越興奮,同時也不敢懈怠,在和丹云妮對打的同時,也召喚出自己的本命詭器青燈,與對方展開對決!

    云雪青雖然脫離危機,但臉上還是沾到了一點紅顏料。

    云雪青看著三枝和丹云妮對打,甚至三枝隱隱占上風,不打算去幫忙,而是走進了洗手間。

    事實證明,時尚的人必定愛美,愛美的人一定會花大心力裝修洗手間,并且安裝一塊超大的鏡子。

    丹云妮家的鏡子格外大,映照了云雪青全身,讓他可以輕松看見自己臉上的紅顏料。

    小小的一點紅,像是一顆朱砂,點在他的臉頰之上,并不影響美觀。

    但云雪青感受到紅顏料傳出來的腥氣,以及隱隱的不祥之感。

    他看得皺眉,走到洗漱臺處,打開水龍頭,想要將臉上的紅顏料沖洗干凈。

    他用力揉搓,讓白皙的臉頰搓得通紅,臉上的那一點紅顏料,卻一點沒有消失。

    這一點紅顏料,像是附骨之蛆,牢牢扒在他的臉上,怎么去除也去不掉。

    看來尋常的辦法,是沒有辦法去掉的。

    沾染了污穢之物,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

    云雪青默默記下,準備回去找丹云妮問個究竟。

    在洗手間這么幾分鐘的功夫,三枝和傅彌,已經聯手將丹云妮拿下。

    三枝笑嘻嘻對丹云妮道:“有我們兩人在,你還想逃?”

    第66章 山河筆(六)

    原本一身潔凈的丹云妮, 此刻變得狼狽異常。經心燙染過的大波浪,因為打斗,已經炸毛的跟鳥窩一樣。

    淺色的風衣, 沾滿了污穢灰塵, 只有那一張臉, 和初見時一樣美艷,“你們抓了我,是想做什么?”

    她這么問,實則是外強中干,色厲內荏。

    她沒想到要生吞的食物居然這么強,如今被三枝捉住,害怕對方和自己有同樣的目的,想要吃了她進化靈能。

    三枝笑嘻嘻道:“我們對你沒興趣,對你的本命詭器,倒是有幾分興趣。”

    聽到對方要奪自己的本命詭器, 畢竟丟了自己的本命詭器, 和丟了自己的命也差不了多少。

    丹云妮同樣神色一凜:“你要搶走我的筆?”

    傅彌文質彬彬地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鏡:“姐姐, 我們并非想要搶你的筆,只是想要借用研究一下。”

    之前丹云妮很享受對方示弱,叫自己姐姐的模樣, 但是現在她被俘虜,對方還這么叫,頗有幾分嘲諷的味道。

    丹云妮臉上陰晴不定, 轉而又嗤笑道:“你們想搶走我的筆,是因為想要我繪面的技能?我告訴你們, 就算你們搶走了這支筆,你們也驅動不了。”

    傅彌笑了笑, 明顯不信這支筆,只有改變人面容這一種功能。

    三枝根本不在意她毫無震懾力的威脅,“你有沒有聽說過,強扭的瓜不甜?”

    丹云妮不明白祂為什么要說這個,就聽見對方慢悠悠說:“我的性格就是,不在乎瓜甜不甜,而是喜歡強扭瓜的過程,我吃不到甜瓜,別人也休想要。”

    就算祂驅動不了這支筆,丹云妮也休想用這支筆繼續給別人繪臉。

    丹云妮因為對方這一番無恥的發言,氣得渾身發抖,“你會遭報應的!”

    三枝有些樂呵:“你跟我玩什么聊齋呢?”

    都是詭異,過往應該都殺過不少人。

    如果真有什么報應,最先死的就是他們。

    丹云妮低著頭,渾身發抖。

    云雪青注意到她有些不對勁,低頭去看她,就發現對方臉上非但沒有憤怒之色,反而還在笑。

    只是這笑容詭譎極了,看著陰冷而不懷好意,像是醞釀著什么陰謀。

    云雪青莫名聯想到了三枝:鬼一都喜歡這么陰惻惻笑嗎?

    他收回莫名其妙的思緒,正要詢問對方臉上的顏料如何去除,就聽見對方突然高喊道:“有人要搶我手里的筆,捉住他們!”

    她話音剛落,就見一個壯漢突然穿破玻璃,就這樣飛了進來!

    三枝驚訝:“這里是19樓吧?”

    他話剛剛落地,就見飛進來的壯漢像發了狂,對著三枝,一記掃堂腿就掃了過來!

    三枝有些始料不及,防備得有些晚,被對方踢中了腳腕。

    壯漢看見被綁在椅子上的丹云妮,跑到窗臺嘶吼一聲:“妮姐被綁匪綁架了!速來救援!”

    他這一聲可以說是一呼百應,外面傳來了雜七雜八的聲音。

    三枝眼皮跳了跳:“不好,我們快走!”

    他小看丹云妮的號召力了。

    在一個全部都是整容怪,渴望整容將自己整得更“美”的古怪小鎮,丹云妮這樣的頂尖整容師,那真是比金疙瘩還要值錢。

    三枝看著丹云妮臉上的笑容,頓時覺得對方是一個可惡的得志小人。

    原本還想再折磨對方的三枝,沉聲說道:“我們先走,再拖下去就走不掉了!”

    他拿著從丹云妮那里順過來的筆,打開窗戶,一溜煙往下跳。

    感受到來追殺他們的人確實不少,整棟房子都開始地動山搖,腳步聲仿佛近在耳邊。

    云雪青眸光微動,抓住窗臺邊緣,一個翻身也往下跳。

    獨自被留下的傅彌:“這里是19樓啊,你們說跳就跳?”

    他帶了些怨氣,娃娃臉也維持不住最開始的純真,感受到小鎮上的鎮民離他越來越近。

    大門不能出,想要逃離,跳窗竟然真是最好的選擇。

    傅彌長長嘆了一口氣,口里念叨著“被三枝坑慘了”,也扶著窗臺跳了下去。

    云雪青幾人并非無腦往下跳,而是發現他們從這個窗臺下去,并不會直接掉下去,而是可以直接翻到下一層樓的陽臺上。

    剛剛從窗戶進來的那個壯漢,也是用這種手段,闖進了丹云妮的家。

    三人通過不斷跳窗,終于安全到達地面。

    傅彌臉上露出慶幸的神情,“就這樣順利出來了呢。”

    三枝最喜歡的,就是給他潑冷水,“再在這里閑聊,不用兩分鐘,我們就會被捉住。”

    祂話音剛落,就聽見身后有人喊:“小賊別跑!”

    “讓賊不跑,賊是傻子?”

    三枝這句話還沒落地,人已經跑出去了5米,傅彌和云雪青連忙追著跑。

    等他們跑到了這個小鎮的邊緣,他們才終于放慢腳步。

    三枝掏出從丹云妮那里順過來的筆,翻來覆去研究,“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的,就是普通的毛筆。”

    普通的木質筆桿,普通的毫毛,看著毫不起眼,如果將它放在一堆毛筆中,絕對會泯然眾筆矣。

    傅彌微笑著開口:“要知道,人不可貌相。”

    三枝微微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這個就是山河筆?”

    傅彌:“當然……不是。”

    三枝:“不要大喘氣。”

    傅彌沒有什么耐心解釋,只是說:“上面沒有山河筆的氣息。”

    三枝面上有些垮,“果然不會那么容易。”

    云雪青突然出聲道:“就算不是山河筆,但它獨特的功能和性質,說不定能引導我們找到山河筆。”

    “說的也在理,”三枝若有所思點點頭,“況且這筆,應該不止繪面這一個作用。”

    云雪青突然想到臉上還粘著的紅顏料,心里有一個猜想:或許臉上的紅顏料之所以沒掉,不是因為顏料本身,而是因為這只奇怪的筆。

    但是再多猜想,一時間也得不到驗證。

    三枝苦哈哈道:“沒想到這個妮姐這么有實力,只是搶了一支她的筆,竟然引得大半個鎮子的人追殺我們。”

    傅彌看著祂露出愁苦的表情,臉上是愉悅的笑:“現在,我們要開始逃亡了。”

    其實三枝被追殺過很多次,如今再次被追殺,也算得上是家常便飯。

    祂苦哈哈的神情消失不見,反而被興奮取代:“現在要往哪里躲呢?要不隨便殺死一個鎮民,再躲進他的身體里好了。”

    這是詭異的想法,也只有身為詭異的祂能做到。

    傅彌和云雪青面面相覷,相顧無言,最終還是傅彌道:“我們也逃吧,躲在一個沒人能找到的地方。”

    云雪青搖了搖頭,說:“只要我們還在這個鎮,就一定會被找到。”

    他們根本不可能避開整個鎮子的人,這也不現實。

    傅彌垂下頭,開始思考:“如果不可能避開,那就把他們全殺死好了。”

    他用著最可愛的娃娃臉,說著最殘酷無情的話。

    云雪青多看了他兩眼,在對方真的打算動手屠殺完整個鎮民前,說出自己的想法:“我們可以走出這個鎮子。”

    傅彌被他的腦洞驚到了:“走出這個鎮子?”

    云雪青點了點頭,將之前和林治說過的猜測,再與他說了一遍。

    傅彌聽完點了點頭,手上掐了幾個訣,轉而肯定道:“我算過了,按照你的方法,如果我們真的往外走,真的有一線生機。”

    云雪青:“一線生機?”

    傅彌微笑:“因為小鎮外面的世界,同樣危險。”

    云雪青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我們如果留在這里,必死無疑。”

    傅彌同意了他的看法,“所以我們現在就要離開這里。”

    他們兩人都是行動派,決定現在就離開,只剩下三枝拖拖拉拉,還在抱怨:“我自己就可以化形躲過,現在卻因為你們,還得跟你們去外面受罪。”

    云雪青完全不慣著他:“你可以留在這里。”

    三枝不陰不陽:“還真是無情。”

    云雪青語氣也確實冷淡:“快點走,追兵要來了。”

    三枝:“……”

    當真冷酷無情。

    祂只是抱怨,卻并非不知分寸,知道繼續待下去會有危險,便跟著兩人匆匆忙忙趕路,出了鎮子。

    鎮子外面是荒郊野嶺,樹木蔥蔥郁郁,一時間讓人難以分辨方向,很容易迷路。

    他們不知道往哪走,但幸好有傅彌,他靠著卜算走,就這么走了一個小時,竟然真的又看見了一個小鎮。

    抱怨了一路的三枝心情大好:“傅彌,你還真有用。”

    傅彌懶得理會他。

    三人走進鎮子,發現這個鎮子里的人審美都恢復了正常,沒有長得很奇形怪狀的人。

    只是他們剛一走進來,就聽見有人對他們指指點點:“好丑!”

    第67章 山河筆(七)

    云雪青這才想起來, 他們還頂著易容的殼子。

    他撤下易容之術,而將自己變成正方體的三枝,也恢復了原來的修長身姿。

    但這樣的變化, 并沒有引起周圍人的過分關注, 只是偶爾有人用驚異的眼神看著他們。

    云雪青分出心神打量周遭。

    這個大街上, 和丑鎮的人完全不同,走在路上的,都是又高又瘦又白的美人,看著賞心悅目。

    只是面容,雖然是好看的,但細看臉上都沒有任何瑕疵,像是光滑干凈的白紙,三庭五眼的比例都大差不差,仿佛復制粘貼,雷同得可怕。

    云雪青垂下眼, 沒有同另外兩人說。這么顯而易見的線索, 傅彌和三枝都是聰明人, 不至于看不出來,臉上都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

    “鎮子里又來新人了,進新人好啊, 人來的越多越好……不知這一批,長得怎么樣。”

    “這幾個人長得還挺不錯的嘛,就是還不夠合規矩, 沒事,等紅姐給他們改頭換面, 到時候就合規矩了。”

    村民竊竊私語,并沒有壓低聲音, 并不在意云雪青幾人會不會聽見他們的話。

    或者說是故意說大聲,讓他們聽見也有可能。他們臉上都帶著意味深長的笑,看他們幾人像是待宰的肉豬,怎么看都不像是好意。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本來還算喧鬧,突兀地被一陣鑼鼓聲打破。

    只見人群中,一個披麻戴孝,穿著一身白衣的年輕漂亮女人,手上敲著銅鑼,從對面走過來。

    只要是她走過的路,周圍的人都自覺退避三舍,像是擁擠在一堆的螞蟻,看見海水漲潮過來,全部逃離。

    原本人來人往的大街,人少了一大半,不知不覺大街竟冷清了起來。

    大部分人都退避三舍,不敢面對她,有小部分人離得太近躲不開,臉上不自覺帶上一絲驚恐的神色。

    她的出現,讓氣氛變得有了幾分詭異。

    她手上不斷敲著銅鑼,但偶爾又會停下來,手指著某個人。只要被她指著的人,面上就一定會露出絕望和恐怖的神情,腿軟地嚇倒在地上。

    云雪青注意著她的行動,看著她漸漸朝他們走過來。

    三人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但看她一身喪服,怎么看都很不吉利,如果被她選中,可能會被要求做很恐怖的事,或者會有很可怕的遭遇。

    但人越怕什么就越來什么,敲著銅鑼穿著喪服的女人,徑直朝著他們走來,依次指了指三人。

    周遭的人還剩下的人見了,松了口氣,“我剛才數了數,加上這三個外鄉人,人數應該夠了,輪不到我們了。”

    他說完,果不其然,穿著喪服的女人收起了手里的銅鑼,掉頭往回走。

    鎮上的人紛紛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但少數幾個被選中的人,如同天塌下來了一般,面露絕望。

    云雪青走過去想問同樣被女人選中的人發生了什么,然而那些人都跪坐在地上,六神無主,失魂落魄,完全沒有精神理會云雪青。

    云雪青也不在意,從危難中逃過,難免議論紛紛,他隨意找了一個還沒走,站在路上說小話的人:“初到貴地,不知鎮上規矩,能不能行個方便?”

    被搭話的那人看他的面容和打扮,一眼看出他是外鄉人,想起這人被女人點中了,猜出對方是想問那個女人的事,臉上露出一種看好戲的神情:“外鄉人,難怪什么都不知道。”

    他抬了抬頭,神情如同難得大發慈悲一般,勉強告訴他們是怎么回事:“我可告訴你們,你們攤上大事兒了,這一去,還不知道能不能活成。”

    他用細長的甚至顯得有些枯瘦的手指,指了指已經遠去的喪服女人,“那個人,是喪使。”

    傅彌搭腔道:“喪使是什么?”

    “喪使就是喪使啊,”他面露不耐煩,不想多做解釋,只道,“每次她一出現,就代表著鎮子里有人死了。”

    那一身喪服,也是顯而易見,和喪葬相關。

    只要和死亡沾上邊,難免彌漫一股不祥的意味。

    三人都意識到這一點,云雪青追問:“那她點我們是?”

    “自然是去送葬守靈,”那人古怪一笑,“具體要做什么,我也不清楚,不過往往被點去的人,很少有活著回來的。”

    傅彌睜著人畜無害的眼睛,語氣溫柔道:“那不能逃嗎?或者不去?”

    對方面色大概,甚至選出一份猙獰,連連搖搖頭:“這是破壞規矩,破壞鎮子團結的行為,如果拒絕,會被喪使狠狠懲罰。”

    他沒有說具體的懲罰是什么,但想來最終結局不過一個“死”字。

    從他的口中,三人了解了大概,再多的內情,再問也問不出來。

    或許是到了美鎮,他們三人相貌都屬于上乘,住旅店也方便了很多,雖然還是會被投以一些怪異的視線,但不至于拒絕他們入住。

    或許是看三人實在長的標致,旅店前臺忍不住提醒道:“你們這個模樣,得趕緊去找紅娘繪臉才行。”

    云雪青有些疑惑:“紅娘?”

    給人做媒的那個?

    三枝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嗤笑一聲:“笨蛋,應該是那群人說的那個紅姐。”

    前臺點了點頭:“就是她。”

    云雪青想了想大街上大差不差的臉,“鎮上的人都要去找她繪臉嗎?”

    前臺點了點頭:“沒錯。”

    三枝笑瞇瞇說:“如果不去,會怎么樣。”

    前臺被祂輕慢的語氣弄得有一些惱怒,“你愛去不去,不去繪臉,到時候繳稅繳的多就老實了。”

    云雪青:“繳稅?”

    前臺見他長得最標準,忍不住心生好感,心里那一點不快也消散了,多提點了兩句:“我們美鎮每一個居民都要給鎮長繳稅,但是稅額都不一樣。”

    云雪青心里有了點底:“這繳稅的標準是?”

    前臺面露苦澀:“按照顏值。”

    傅彌有些想笑:“按照顏值交稅?”

    這也太荒謬了。

    前臺苦笑:“鎮長說我們鎮子叫美鎮,那么所有人都一定要美,爭取做全世界市容水準最高的鎮子。”

    云雪青想起剛剛前臺讓他們去繪臉,猜測說:“長得越好看,繳稅越少?”

    前臺搖搖頭:“不是,是按照鎮長的審美,鎮長喜歡白幼瘦,高鼻梁,錐子臉,如果不長成這樣,需要交的稅就很高。”

    或許是怕這三人聽不明白,前臺手忍不住比劃起來,見三人還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有些咬牙切齒道:“可恨我不會畫畫……反正大概就是鎮子大部分人長的那個樣子。”

    想起那些像是復制粘貼的臉,雖然還算美麗,但就像被壓在書本里的干花,只是美在表象,卻沒有任何生命的活力。

    云雪青看了看對著他犯花癡的前臺,溫聲道:“繳稅繳納的是錢?”

    前臺看了看他,嘆了口氣:“還有幾天就繳稅了……過幾天你們就知道了。”

    想起馬上就要繳稅,前臺的臉上不自覺掛上憂愁,就是視線落在云雪青的肩膀上,臉色一僵:“你們……被喪使選中了?”

    就見云雪青的肩膀上,別著一朵小白花。

    就是被喪使選中的人,才會擁有的。

    前臺的面色更苦:“好不容易在鎮子里看到一個這么帥的人,結果居然馬上就要死了,我命好苦。”

    對方臉色如喪考妣,云雪青笑了笑,詢問對方被選中的相關事情,得到的說法和那人說的大差不差。

    被喪使選中,第2天就會被死掉的人家接走,到某個地方守靈送葬。

    得知明天有危險,三人也沒有太慌亂,各自回到房間休息,應對第2天的危機。

    鎮子很小,旅館的配置不高,房間簡單而干凈,乍一看好像和丑鎮的旅館差不多,就連床頭上掛著的那一副相框,也出現在云雪青眼前。

    看著相框里女人倩麗的背影,云雪青笑了笑:“就這么跟過來了?不死心,還想殺我?”

    他們忘了自己的祭品體質,小妖小怪都忍不住想吃他。

    云雪青就這么盯著看,突然的,相框里的女人轉了過來,露出被剝了皮的臉,血淋淋的,糊成一團,但哪怕這樣,也能感受到祂的幽怨和惡意。

    云雪青語氣沒什么起伏道:“晚安。”

    他躺進了被子。

    拿他沒有辦法的女鬼:“……”

    天剛蒙蒙亮,云雪青就自然起來了,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了敲門聲,像是掐著了他起床的點,故意這個時候找上門來。

    這個時間點,傅彌和三枝不可能來找他,他穿著旅店提供的一次性拖鞋,剛剛靠近門,就聞到了一股不好的味道。

    像是陰雨天沒撐傘走在高速路上,路過的車碾過臟污的泥水,混雜著汽車尾氣的氣味。

    云雪青沒有貿然開門,抬眼看了看門。

    他能感覺到,門外面的東西也在注視著他。

    他從存儲空間掏出來禍津刀,一手握著刀,一手握著門把手,慢慢打開門。

    門被他漸漸拉開,外面的東西一點點映入他的視線。

    鋪天蓋地的白色入了眼簾——是對面的墻。

    出乎意料的,門外的東西已經走了,外面什么都沒有,只有地上放著一個紅包。

    云雪青撿起地上的紅包。

    就是普通的紅包,纏著一點詭異的不祥氣息。

    有一個很常見的都市傳聞:路上的紅包不要隨意撿,里面塞的錢更是不能隨便要,很可能是死人的東西,撿起來的錢更是買命錢,拿了死人的錢,就要以命替命。

    云雪青倒是不擔心被“以命替命”,這種邪術實施起來可并不簡單。

    況且說起來,他和三枝還連接著同命咒,如果被以命替命,死的還不知道是誰。

    他也不擔心被對方詛咒,就這樣隨意打開紅包,取出里面的東西。

    紅包里裝的不是錢,而是一張白紙,上面寫著地址。

    云雪青想起昨天喪服女人,知道這是要他們去這個地方。

    走廊傳來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傅彌和三枝趕過來,手里都拿著紅包,想來和他收到了一樣的東西。

    三枝像是有些無奈:“要強迫我們去這個地方,給一個不知名的死人守靈,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受得住。”

    祂這么說著,面上生出一絲冷意和怨毒,明顯不愿意這么白給人家打工,還要對方付出一點代價。

    傅彌笑瞇瞇的看著手里的地址:“404街44棟4樓4號,這么多個4,不吉利啊。”

    三枝不耐煩地擺擺手:“你算算這一趟我們的吉兇。”

    如果很容易解決,那就不要怪祂好好折磨這群家伙了。

    讓祂守靈?小心被祂反向吞噬。

    傅彌在這個時候,倒也是真的聽話,真的屈起指頭掐算。

    只是算著算,臉上的表情不再輕松,微笑的眼睛睜開,里面露出冷意。

    三枝看他這表情,也知道不對了:“大兇?”

    和他們作對的那個詭異,難不成很厲害?

    傅彌和祂對視一眼,搖了搖頭:“算不出來。”

    三枝樂了,“你也有算不出來的時候?”

    傅彌嬌嫩的娃娃臉上,露出一絲苦惱的神色:“是啊,這可比大兇還麻煩。”

    三枝點了點頭:“看來對方不簡單,連大名鼎鼎的傅彌大人都算不出來對方的實力,確實有些棘手。”

    祂這次的語氣平淡,只是平日里不陰不陽習慣了,聽在耳朵里反倒像是嘲諷。

    傅彌單純無害的娃娃臉上,露出一絲鄙夷:“不是對方的問題,問題出在我們自己身上。”

    三枝不明所以:“什么?”

    問題出在他們自己身上?

    傅彌見祂還沒明白,臉上的嫌棄更甚,站在一旁的云雪青開口道:“你的靈能被削弱了?”

    第68章 山河筆(八)

    傅彌點了點頭, “沒錯,我想不只是我,你們的靈能應該也被大幅度削弱了。”

    兩人感受了一下, 身上的靈能確實流通不暢, 像是被什么東西鎖住了。

    三枝猜測:“應該是這個鎮子的禁制, 會鎖住外來人員的靈能。”

    祂去過一些別的詭域,有的地方也像這里,會限制一部分靈能。

    三枝感慨:“能限制這么多人的靈能,這個詭域的詭域之主,倒是真有兩把刷子。”

    云雪青:“限制這個鎮子的,不一定是詭域之主。”

    他們之前在丑鎮,并沒有這種限制,只是在美鎮才有了這種限制,覆蓋的領域過于小了。

    傅彌點了點頭:“兩種可能,一個是做下這種事的要么是詭域之主, 并且祂現在就在美鎮, 因為能力原因, 所以只覆蓋了這里。”

    云雪青順著他的話往下說:“要么就是別的詭異干的。”

    在這個鎮子里,就兩個對象,可能干一些這種事, 一個就是傳聞中幫人繪臉的紅娘,一個就是要收顏值稅的鎮長,他們最有嫌疑。

    三枝:“別猜了, 先去看看就知道了。”

    嘴上是這么說的,但面對一個未知的敵人, 祂心底也沒有底。

    云雪青最氣定神閑,走的路上還有心情問傅彌, “你卜算的手法,是和誰學的?”

    “我師父,”傅彌有些含糊道,“怎么了?”

    “沒什么,只是覺得你掐算的動作,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他也很擅長卜算,”云雪青狀似不經意問:“你師父是誰?”

    傅彌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很像你認識的一個人嗎?那我們還挺有緣的。”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只有三枝臉色有些怪異。

    因為祂知道,傅彌的師父,就是策神霄的首領神樂。

    不過這又有什么好隱瞞的?這是策神霄都知道的事。

    傅彌年紀很輕,也沒有什么戰斗能力,只有一手能掐會算的神奇功夫,以及聰明的腦子。

    這使他能夠成為策神霄的核心人物,但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是關系戶。

    關系戶無處不在,哪怕是策神霄這種邪.教。

    策神霄首領唯一的徒弟,這誰敢得罪?

    三枝不著邊際想著:說不定神樂哪一次死在詭域里,或者神樂和詭異交易談崩了,“不幸”被詭異咬掉了腦袋,這組織可能還是輪到傅彌這個太子爺繼承。

    三枝心里很氣,看了一眼笑得人畜無害的傅彌,又默默把視線收回來,暗啐一聲:扮豬吃老虎的小娘皮,可惡的關系戶。

    就這樣有些閑散地走著,就到了傳聞中的404街44棟。

    他們甚至還沒來得及上樓,就被樓下的場景吸引了注意力。

    樓下單元門口擺滿了花圈,還搭了一個小型靈棚,里面擺放著紙人和遺像。

    遺像里是一個美麗的女子,只是并沒有什么特色,因為她擁有的是一張和大多數小鎮居民差不多的臉。

    三枝樂呵呵,忍不住講地獄笑話:“你說鎮子里的這些人如果相互打招呼,分得清誰是誰嗎?”

    沒有人搭理祂,而是將注意力都放在靈棚里。

    被冷落許久的遺像,像是注意到了活人的靠近,表情都生動活潑了起來,眼珠子像是黏在三人身上,視線一直跟著他們。

    他們打量了一番,沒有找到什么線索,云雪青指了指樓上:“先上去吧,雖然沒有要求我們多久到,但如果太晚去,可能不太好。”

    祂注意到在他們打量靈棚的期間,有人陸陸續續的上樓。

    上樓的可能是其他居民樓住戶,也可能是像他們一樣被選中的倒霉蛋。

    但不管是誰,他們還是應該快點上去,如果最晚到,難免成為被關注的目標。

    三枝和傅彌也覺得有理,跟著上去。

    4樓4戶,編號也是404,它的門是打開著的,他們還沒走進去,就聽見里面傳來的聲音。

    外放的大悲咒,像是魔音一樣從門中透出來,陳厚古樸,騷著他們的耳朵。

    云雪青終究是學道的,對佛學也有一點了解,他聽出外放的大悲咒,里面的所有的詞兒,都是倒著念的。

    云雪青垂下眼睫,沒有出聲。

    三人陸續走進去,發現里面的空間還是很大的,房間里站著十幾個人,有幾個人面色蒼白,明顯和他們一樣是被選中的。

    還有幾人身上穿著喪服,頭上披著白布,像人偶一樣面無表情。

    云雪青逡巡了幾人的臉,發現他們確實都長得大差不差,有些難以分辨。但昨天敲鑼的那個女子,還是被他一眼認出來了。

    這個應該就是喪使。

    喪使對著云雪青三人道:“請客人同我去內室換喪服。”

    三人沒有拒絕,跟著她前往臥室。

    她穿著一身白,對他們三人卻是沒什么要求,只讓他們頭上也跟著帶了一塊白布。

    回到客廳,沒什么動靜,只是又等了好一會兒,有幾人姍姍來遲。

    他們來的晚,喪使也沒有動怒,還是一樣讓他們戴了白巾,再回到客廳。

    喪使對著眾人點了點頭:“既然已經到齊了,那么請跟隨我來。”

    她帶著眾人到了另外一個空房間,這個房間大得出奇,云雪青估量著至少有4個客廳那么大。

    他有幾分奇怪:這一棟樓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居民樓,一層有4戶住戶,一套房估計也就100多平米,但是這一個房間就已經占了100多平米。

    那么也就只有一種可能,這個房間已經不屬于404,而是連通著隔壁的房間。

    想來隔壁403應該也屬于這一戶人家,他直接打通了404和403,再將403改造成了一個純粹的大房間,用來擺放這一具棺材。

    偌大的空間,卻是空空蕩蕩,什么家具都沒有,只有正中央放著一副棺材,以及旁邊擺放了一些奇怪的器具。

    按照喪使的指示,云雪青等人靠近著木質棺材。棺材沒有蓋上蓋子,他們可以直觀看到死者的遺容。

    美鎮奉行的第一原則便是美,遺體周圍放著許多干花進行烘托。

    如樓下靈棚里遺像那般,死的是一個很年輕的女人,她面容秀美,五官優越,只是因為死亡,面色變得灰白。

    看著和普通的遺體沒什么區別,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她的眼睛是睜著的。

    她死了也有一天了,因為長時間暴露在空氣中,像是死掉的魚眼一樣睜得大大,瞳孔陰翳,虹膜和眼白,都蒙上了一層灰斑。

    不只是眼睛,云雪青注意到她身體上也因為儲存不當,身體正被微生物入侵分解,長出小小的尸斑。

    有人忍不住道:“既然已經死了,那就讓她入土為安吧。”

    靜默許久的喪使,突然出聲說道:“她要接受三天美的凈化,當然美的進化,需要諸位同我一同完成。”

    一提到美,原本因為被拉過來白干活,還有些異議的美鎮居民,突然安靜了下來。

    如果是追求美,那么他們這三天便不算浪費。

    身為美鎮的居民,他們的人生目標就是追求美。

    見他們安靜下來,喪使語氣冷冰冰,表情比棺材里的尸體更像尸體:“那便感謝諸位,接下來請完成第1天的任務,殮尸畫遺妝。”

    殮尸無非就是收殮遺體,這是正常喪禮都會進行的,但是畫妝,卻有些少見,當然也并非沒有。

    這里是詭域,給尸體化妝,勢必要接觸遺體,在這期間會發生什么,誰也說不準,想想就有些可怕。

    喪使掃了眾人一圈:“那么第1天的任務,就按照到達的順序,倒著依次來。”

    倒著依次來,那便是誰最晚的,誰就先給遺體化妝。

    云雪青三人皺了皺眉:他們雖然不是最晚到的,但也是靠后,今天的任務一定會輪到他們。

    給尸體化妝,這種事實在是有點超出他們的范疇,在場的人都是普通人,忍不住竊竊私語。

    有一個男人站出來:“我不會化妝,手殘,今天的任務我能不能不參與?”

    他正好是最后一個到的人,因為不情愿參加,但是又害怕不來會被喪使懲罰,便磨磨蹭蹭成了最后。

    結果一來就聽到要干這么危險的事,索性找個理由推脫。

    喪使面無表情地靠近他,“好,今天的任務你不用參加。”

    她話音剛落,手便動了起來,揮著袖子朝男人的脖頸劈過去。

    她的手如刀,脖頸整齊斷裂,大動脈飛了出來,滑溜溜像泥鰍一樣,還不停噴血。

    男人的頭飛出去,臉上還殘留著生前慶幸的表情。

    喪使面無表情:“今天的任務不用參加,以后的任務也不用參加了。美鎮的人不會化妝,不會讓自己變美的手法,那便沒有活著的意義。”

    她這一手直接鎮住了在場所有的人,在場沒有人尖叫,因為所有的人都被她的動作嚇呆了。

    像是被人扼住了后脖梗,完全不敢動彈或者發出聲音,生怕下一個被砍的就是他。

    喪使打量了一眼人群:“誰還有異議?”

    眾人如鵪鶉一般,一句話不敢多說,只整齊點頭。

    她面無表情地指了指倒數第2個到的人:“你來畫第一步,先給遺體全身涂白。”

    被指到的女人,嚇得想哭,但是又不敢哭,只能順著喪使的指示,去拿放在一旁的化妝工具。

    給死者化妝,當然用的不是普通的化妝工具,除了正常的彩妝用具以外,還放著一盒白泥。

    白泥是用來打底遮掩飾尸斑的,就像油漆一樣濃稠,還透著一股刺鼻的氣息。

    三枝聞著空氣中白泥的氣息,笑道:“用尸油混合的,真有想法。”

    第69章 山河筆(九)

    云雪青看了他一眼, 目露贊同:“的確如此。”

    哪怕在場已經死了兩個人,三枝依舊能笑出來:“自然,我的鼻子很靈。”

    一人一詭異不再說閑話, 將目光落在刷白泥的女人身上。

    涂白泥的女人手很靈巧, 可以很輕易畫出精致的妝容, 只是給尸體化妝還是第1次,手忍不住顫抖,臉上流露出驚懼之色。

    前半程無事發生,女人安然無恙地給尸體手臂和雙腿涂上了白泥,只余下臉還沒有涂。

    她咽了咽口水,心下給自己打氣,握著刷子的手伸向對方的臉。在刷子毛即將觸碰到尸體臉頰時,對方如死魚一般的眼珠子,突然轉了轉。

    在場都盯著尸體,不約而同捕捉到這個動作, 都心下一驚, 女人更是被嚇得魂不附體, 手上的刷子掉落在地上。

    她理智告罄,想要向喪使告饒,但接觸到對方面無表情的臉, 又閉上了嘴巴,默默將刷子撿起來,繼續涂白泥。

    她的手抖個不停, 根本沒辦法好好上妝,落在臉上的白泥沒涂勻, 薄一層厚一層,斑駁不堪。

    在場的人沒有心情關注這個, 他們只在乎眼前的尸體會不會突然暴起,對他們做什么。

    拿著刷子的女人擔心尤甚,她后背已經完全被汗水打濕了。

    她能感受到,眼前的這具尸體,的確活了過來。

    哪怕對方灰蒙蒙、如死魚一般的眼睛沒有再次轉動,但她依舊能感覺到,對方將惡意陰毒的視線投注在她身上。

    她已經被這個怪物盯上了。

    得知這個事實,她的心涼了一半。

    心如死灰,她頗有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勁兒,心里難受,也不想讓這怪物好過。手下的刷子,更用力地戳對方的臉。

    尸體的視線一下子變得更怨毒,女人身體一僵,但好在喪使及時道:“下一個。”

    女人長舒一口氣,放下手里的刷子,安全地走回人群。

    三枝瞇了瞇眼,饒有興致地摸了摸下巴:“有一點不對勁。”

    云雪青看向祂:“有什么發現?”

    三枝搖了搖頭,“暫時沒發現什么,不過你可要小心咯,可別死了。”

    云雪青還沒問祂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就聽見喪使道:“你繼續給她上妝。”

    喪使指的人正是云雪青。

    云雪青沒有反抗,去化妝包隨便拿了兩只刷子。

    他沒有給女人化妝的經驗,只是曾經偶然短暫地瞥見關系好的師姐師妹,為了下山過節而精心上妝的樣子。

    他只能笨拙地照貓畫虎,拿著刷子涂涂抹抹。

    看著云雪青蘸著眼影盤,給尸體涂嘴巴的傅彌:“……真的沒問題嗎?”

    三枝笑了笑:“應該大有問題。”

    看著云雪青畫的妝容逐漸成形,傅彌點評了一句:“就算是翠花,經過他這一手,也要變如花了。”

    原本之前涂上了白泥,還有幾分人味,現在是半分人味也沒有了。

    云雪青對于他們的腹誹渾然未覺,只是專心手下的事。

    手下的尸體似乎也忍不下去了,伸出涂滿白泥的手,想要阻止他,抓住對方的臂膀。

    云雪青正專心工作,手臂突然刺疼,被這么一打擾,他只得放下手里的刷子,看著怒瞪他的尸體,溫聲安撫道:“很快就好了,不要著急。”

    尸體:“……”

    說是這樣說,但云雪青覺得嘴巴眼睛眉毛都化了,也沒什么發揮的余地了,索性提起黑炭筆,大筆一揮,在對方臉側寫了幾個字。

    看著成型的妝容,以及對方臉頰上的字,云雪青還算滿意道:“猶抱琵琶半遮面。”

    三枝看清楚了云雪青寫的字,嘴角微抽:“你還挺自戀,居然留下了親筆簽名。”

    云雪青沒有解釋,有些意猶未盡地看著對方的臉,總覺得還有一些地方不完美,這樣拿起刷子修修補補,就聽見喪使語氣有些低沉道:“夠了,下一個,仔細一些,再畫成這樣就殺了你。”

    竟是不耐煩云雪青繼續折騰下去了。

    下一個化妝的人是傅彌,看著尸體斑駁的臉,他沒忍住唇角微揚,拿起刷子了給云雪青善后。

    云雪青走進人群中,臉上裝出來的滿意消失不見,面無表情地撩起手臂上的袖子。

    之前被尸體抓住的地方,多了一個黑手印。

    走過來的三枝也瞧見了,挑了挑眉:“真是不走運啊,你居然中了那個玩意兒的惡咒,看得出來,她對你化的妝很有意見。”

    手臂上的黑手印隱隱作痛,云雪青卻沒有當回事,將袖子放下,將視線投注在傅彌身上。

    像傅彌這樣八面玲瓏,善于偽裝的人,做什么事都會成功的,其中也包括化妝。

    三枝認真看著對方的手法,驚嘆道:“傅大夫妙手回春啊。”

    云雪青默默看向他:“他畫的好,我畫的不好?”

    三枝嗤笑一聲:“我以為你在這方面,有些自知之明。”

    云雪青又默默收回視線。

    輪到傅彌,已經是第三個人,尸體的活動范圍又大了些,竟然能從棺材里半坐著起來。

    云雪青一順不順盯著她:“這只詭異,應該能從靠近他的人身上汲取能量。”

    三枝摸索著下巴:“差不多,不過完整的來說,祂靠著汲取來的能量,解開自身力量的封印。”

    云雪青眼神平靜:“封印完全解開,我們迎來的會是什么。”

    三枝語氣詭譎:“什么都有可能。”

    最有可能的,是一場大屠殺。

    祂沒有將這句話說出來,但兩人心照不宣。

    云雪青:“如果要終止解除封印的過程,我們必須對付那個人。”

    他指了指一旁站著,面無表情的喪使。

    “這恐怕不行哦。”化完妝的傅彌,慢慢走了過來。

    他毫無顧忌地指著宛如劊子手的喪使,“我們在場所有人的力量加起來,都沒辦法對付她。并且就算我們勉強殺了她,還會有下一個出現。”

    云雪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喪使這個身份,必須存在?”

    “沒錯,”傅彌道,“喪使就像一個必須要執行的程序,我們無法跨過。”

    喪使是負責送葬的重要人物,不可殺,這是刻在這個詭域里的規矩。

    如果不去解開封印,會被喪使殺死,但是他們又沒辦法直接殺死喪使,這是一個無解的難題。

    云雪青定神看著他:“你從哪兒得知的這些信息?”

    傅彌笑了笑:“用眼睛看,那名喪使的氣息不簡單,想必你也能感受到,至于其他的,當然是因為……我會算。”

    云雪青心下沉了沉。

    傅彌的神諭,居然能看破這么多?

    雖然他現在和傅彌的交談還算融洽,但對方畢竟是策神霄的人,現在勉強合作,也只是為了共同活命,他們從本質上,不是一條船上的人。

    傅彌實在是太過神秘,展現出來的能力也很驚人,這份能力遠遠比三枝有威脅的多。

    當然云雪青這么關注他,除了忌憚,還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他總覺得傅彌,好像似曾相識,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但他又分外確幸,自己從來沒有見過傅彌。

    “在想什么?”傅彌語氣溫柔,人畜無害的臉上,綻放著淡淡的笑意,讓人難以生出防備。

    云雪青盯著他的臉,想要回想起和他有關的線索,卻完全沒有頭緒,只能收回視線,淡聲道:“沒什么。”

    下一個三枝去給尸體化妝。

    祂瘋狂嘲諷云雪青,實則也是個不會化妝的家伙,可以說是半斤八兩。

    但云雪青沒有這個閑心嘲諷回來,一心想著怎么阻止這具尸體的復活。

    他視線落在喪使身上。

    對方穿著一身喪服,頭上戴著白色的帷帽,渾身上下散發著陰冷的氣息。

    云雪青盯著她,總覺得忽略了什么。

    他視線一轉,落在周圍人如出一轍的臉上,恍然道:“我們是不是還沒有見過喪使的臉?”

    對喪使的信息了解不多,只知道是個穿著喪服的女人,氣質非常的冰冷,殺人如麻,其他的一概不知。

    對方的臉一直藏在白色的帷帽下面,他們從來沒瞧見過一絲一毫。

    三枝有些輕挑地猥瑣一笑:“不會吧,你對詭異還能起這種心思?難不成還抱有某種期待,對方帷帽下,是一張楚楚風致的臉?”

    祂刻意加重了詭異兩個字,希望對方認清現實。

    云雪青搖了搖頭,沒有多做解釋。

    他有一個猜想,但是還需要更多的觀察來佐證。

    喪使催促著走完化妝流程。

    在所有人手忙腳亂的化妝下,尸體吸收了不少能量,現在已經完全從棺材里脫出,直挺挺站在棺材里,像僵尸一樣,面無表情和所有人對視。

    輪到下一個環節,喪使難掩興奮道:“下一個環節至關重要,絕對不許失敗。”

    她沒有說后果,但是在場所有人都下意識心頭一凜。

    喪使拿出一本書,封面上寫著《解剖細則》幾個大字,“想要長久保存美麗的遺體,還有最關鍵的一步,就是防腐。”

    三枝笑了笑:“躺在棺材里的家伙都變成直立模樣了,下一步可能都會走路了,還能稱之為遺體?”

    喪使沒有理會祂的打岔,“埃及人發明了一種長久防腐的方法,也就是將人做成木乃伊,現在就請你們將遺體做成木乃伊。”

    這次喪使格外的有耐心,一步一步講著制作木乃伊的方法。

    做木乃伊需要很多步,他們現在主要需要使用金屬鉤,從鼻孔中取出遺體的腦髓,并用酒沖洗腹腔。接著做內臟處理,打開尸體左側,取出內臟,包括肝、肺、胃、腸等。并將內臟清洗干凈,用食鹽脫水,然后涂上樹脂,放入特制的罐子中,最后再給尸體脫水,這樣就大致完成了。[一]

    喪使越說,眾人的臉色就越白。

    他們不是專業的法醫,根本完不成這么精細的解剖。

    先不提心理上能不能克服,就動作而言,第1步用金屬鉤將腦髓從鼻子里勾出來,就已經是難如登天了。

    這么難的任務,居然要求他們不能失敗?

    喪使人真好,明明可以直接殺了他們的,卻還要給他們頒布一個任務。

    哪怕被要求這么難的事,傅彌臉上還是擺著溫和的笑意,“就這樣直接解剖尸體,真的不會中尸毒嗎?”

    喪使白色帷帽下,露出一個詭譎的笑容,這個笑容沒有被任何人察覺:“這個任務,只需要一個人完成,那個人完不成就得死。”

    聽到只需要一個人,在場大部分人都松了一口氣,但又不敢完全放松,生怕自己被喪使選到。

    云雪青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就見喪使伸出瘦削的手指,指向他道:“就你來吧。”

    第70章 山河筆(十)

    喪使說完, 手掌攤開,上面放著一把銀白色的手術刀。

    在場的人心思各異,有的人大松一口氣, 也有的人還是憂心忡忡, 擔心云雪青完不成任務, 下一個會輪到自己。

    云雪青目光沉了沉,向喪使走去。

    只不過他沒有拿走對方遞給她的手術刀,而是直接趁機摸了摸她的手掌。

    他并沒有遮掩這一動作,自然被在場所有人看進眼里。

    所有人全部睜大眼睛,三枝更是吱哇亂叫:“你小子果然心思不純!老子tmd明明已經勸過你了!”

    奈何這個人就是要作死!

    在場的人驚愕無比,又等待著喪使發怒,一刀削掉他的腦袋,唯有傅彌面無表情,思考著云雪青行為背后的原因。

    然而眾人腦補的情節并沒有發生,喪使并沒有發怒砍掉云雪青的腦袋, 而云雪青也只是摸了一把就收回了手, 還順便拿走了手術刀, 嘴上說著:“果然。”

    喪使并沒有問他這么做的原因,只是命令:“解剖。”

    云雪青搖了搖頭:“我不會聽你的。”

    還不等喪使發作,就聽見云雪青道:“主持喪事的是喪使, 而你不是真正的喪使。”

    他這一句話猶如平地驚雷,砸在眾人的心里,所有人都驚道:“什么!這個女人不是喪使!這怎么可能!”

    云雪青語氣還是那么平靜, 不急不緩道:“只是我的一分猜想,只是剛剛才我的試探, 讓這一分的猜想變成了八分。”

    他語氣平淡,但身體卻是緊繃著手里攥著手術刀, 眼睛死死盯著喪使,只要對方一有動作,他將毫不猶豫地將這把刀刺過去。

    但對方并沒有任何動作,而是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云雪青慢慢說出自己的猜想:“雖然之前我沒見過喪使,但根據我搜集來的信息,大概知道喪使是一個沒有人情味的……家伙,祂的眼里只有送葬這一件事。”

    “因為沒有人情味,所以很多事情祂都不會在乎,祂在乎的只有程序和過程……自然也就不會在乎我們把妝容畫的是美是丑。”

    喪使之前都表現的和傳言一樣,冷冰冰的,但到化妝這一個環節,祂有了很多“情緒”。

    對化妝化得好的人,祂沒有什么表示,但對化妝化得很丑陋的人,卻表現出深深的惡感,甚至說出“畫的丑就殺了你”這種不遵守規則的話。

    畫尸妝的環節要求,只要動手畫了就行,而沒有要求畫好,換言之就是有化妝這個程序就行。

    但喪使卻在好壞這方面,表現出了一種奇怪的關注感,這是很不尋常的一個地方——喪使很在乎妝容的美丑。

    喪使冷聲道:“你就因為這一點懷疑我,未免太過牽強附會。”

    云雪青語氣還是那樣慢吞吞的,被對方質疑,還是不緊不慢道:“原本只是有這個猜想,但沒想到你如此針對我,我就只能主動驗證我的猜想。”

    “剛剛我摸了你的手,你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都有老繭,這是常年握筆的人才會有的,”云雪青目光淡淡,“負責送葬的喪使,應該不可能是學生吧。”

    圍觀的人群贊同點頭道:“我們小鎮很有規矩的,不壓榨童工。”

    他們這所小鎮只有兩個小學,怎么想喪使都不可能是小學生。

    他收起淡淡的眼神,目光變得銳利,像是要刺破白色帷帽,看透帷帽下喪使的表情,“但還有一個人,在這個鎮上,會經常用到筆。”

    三枝小聲道:“……會計?”

    “……”

    云雪青沒理會那個插科打諢的,語氣冷淡道:“那就是……”

    還不等他說完,就聽見人群里有人解出了謎底,非常興奮地喊道:“就是咱們美鎮的紅姐!她每天都用筆給我們繪臉!”

    眾人恍然大悟!

    原來是紅姐!

    他們美鎮有規矩,喪使只能有一個人,還是固定的一個人。

    只是用帷帽遮住了臉,他們不清楚喪使的真正身份是誰。

    他們私下有不少猜測,但是他們知道,喪使絕對不可能是紅姐!

    因為紅姐天天忙著給他們繪臉,哪有時間隔三差五地給人送葬啊!

    這人都是突然死的,又不能提前預測,紅姐要是喪使,在家正給人繪著臉,突然接到了誰家死了人的消息,總不能拋下正在繪臉的人,跑去給人家送葬吧?這樣不引起懷疑才怪。

    所以,如果眼前的人真的是紅姐,那她絕對不可能是喪使,他們或許都被騙了。

    有人猶豫道:“喪使大人,能不能請你摘下你的帷帽。”

    有人唯唯諾諾,害怕得罪人,也有人重拳出擊:“喪使大人,在場有人對您的身份起了質疑,你可以亮出喪使牌證明你的身份,這樣也是符合咱們美鎮的規矩的。”

    一提到規矩,再上不少人腰桿都硬了,“沒錯,如果是喪使,一定會有喪使令。”

    真正的喪使,會有一塊令牌證明身份,只是從來沒有人想過會有人冒充喪使,所以這塊令牌就吃灰了。

    還以為會一輩子吃灰,今天倒是發揮了作用。

    喪使陷入了詭異的沉默,她沒有說話,手指屈了屈,沒有掏出令牌,而是摘下了帷帽,露出一張艷若桃李的臉。

    冰冷的氣息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散漫的女音:“沒想到會被發現,還真是不能小瞧了你。”

    在場的人驚呼,“還真的是紅姐!”

    “紅姐……紅姐居然敢冒充喪使!”

    眾人口中紅姐,卻是云雪青他們眼中的老熟人:“丹云妮?”

    紅姐……也就是妮姐?

    雖然有所懷疑,但沒想到居然真的是同一個人。

    云雪青若有所思:“丹,即為紅色之意,所以紅姐也就是妮姐。”

    這個人居然就將謎底,簡單擺在明面上。

    三枝語氣微妙:“你這東西居然還沒死呢?”

    丹云妮寇紅的指尖,卷了卷自己的長發,笑容嫵媚:“在丑鎮我可是被你們害的好慘,不過也就是一具分身,死了便死了吧。”

    云雪青:“天底下沒有這么巧合的事,我們一走進這個鎮子就被喪使選中成為送葬人,現在看來,是你的故意針對。”

    他這么一說,周圍人的情緒立馬被煽動起來:“紅姐破壞了規矩,就算是紅姐……也不能破壞規矩,冒充喪使!”

    奇異的是,在場沒有一個人反駁,而是口中整齊呢喃著:“不可以破壞規矩……殺了破壞規矩的人。”

    這么念叨著,這群人的身體很快產生變化,身上漸漸長出鱗片,變得高大魁梧。

    三枝看在眼里:“居然異化了,看來在這個鎮子里,規矩是很重要的。”

    傅彌心情愉悅:“可以看到狗咬狗了。”

    作為被咬的狗,丹云妮臉上卻沒有害怕恐懼之色,只是饒有興味道:“真是麻煩,我可不擅長戰斗啊。”

    她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把精巧的手術刀,踩著高跟鞋,沖異化的村民疾刺而去!

    速度極快,幾乎難以捕捉到丹云妮的動作,只能聽見手術刀劃破皮肉的聲音,看到一個個異化的頭顱滾落在地上。

    不過三分鐘,丹云妮便解決了這群人。

    她輕輕一甩手里的手術刀,甩掉上面殘留的血液,“比上次費力了些,異化果然不好對付。”

    見云雪青后退了一步,丹云妮微笑:“不要害怕,我不會對你做什么的。”

    三枝嗤笑:“你要真不怨恨,也不會設下這場局。”

    丹云妮將視線落在祂身上:“你要這般想,我也沒辦法,不過我確實沒有打定主意要你們的命……我要是真想,你們也活不到現在。”

    云雪青沒有在意她虛偽的說辭,而是問:“你竟然能假扮喪使,想必那位喪使也知曉其中內情,否則也不會親眼見到這個。”

    他指了指還站在一旁的尸體。

    丹云妮寇紅的指尖點了點下巴,“是啊,為了戲弄你們,可讓我欠了祂一個人情。”

    傅彌像是不經意問:“真正的喪使是誰?”

    “真正的喪使,你們早就已經見過了,”丹云妮并不避諱告訴他們,“就在你們的旅館里。”

    云雪青并不意外:“那個相框里的無臉女人。”

    丹云妮點頭:“就是祂,那個只要不出工,就躲在相框里的陰暗女人。”

    三人并不懷疑丹云妮騙人,因為如果是祂,那便合情合理了。

    幾乎每個旅館都有祂的身影,或許那些居民家里,也掛著祂的相片。

    只有這樣,才能及時得知哪一家有人死亡,然后及時進行送葬。

    喪使擁有強大的詭域力量,但只跟喪葬相關,所以祂可以嚇唬云雪青,卻沒有權能脫框而出殺人。

    傅彌勾了勾唇,突然出聲道:“既然已經聊到了這,不妨告訴我們,山河筆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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