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小樂驚得站了起來。任誰突然看到眼前發生兇殺案也無法淡定。
那殺人兇手卻對著他們這邊拱了拱手,然后笑著道:“教主,少教主。”
東方不敗神色淡淡,向他點了點頭:“向右使。”
無論怎么說,向問天都是個有本事的,東方不敗對有本事的人向來禮遇。
面對著向問天,賀小樂問道:“你為什么要殺他?”
向問天答得理所當然:“他對少教主不敬,當然該死。”
在向問天的眼里,殺人并不需要什么理由。也許這個人只是單純的出現在了他的必經之路,但只要他覺得礙眼,那就可以殺了。
這樣的邏輯,賀小樂當然無法理解,他道:“可他只是說了我一句,沒有哪里的律法是因為說錯話人就得死的。”
向問天短促地笑了一聲,對于江湖里的人來說,與朝廷合作都是件很丟臉面的事,更遑論遵從什么朝廷的律法。
這少教主的話倒是新鮮。
他看了東方不敗一眼,試探地回答:“可我們是江湖人,江湖人行事快意為先,哪管什么勞什子律法。”
東方不敗未置可否,賀小樂卻不干了,他問道:“難道快意就是罔顧人命?”
西門吹雪當然也殺人,但他至少不會像向問天這樣隨意殺人。
向問天沒有說話,但他的目光卻已變得幽冷深邃,他對東方不敗道:“教主,這就是您為神教找的少教主嗎?”
像賀小樂這樣的少教主,難道是要日月神教幾萬教眾通通剃了頭當和尚去?
這個世界上,不殺人的豈非只有和尚?
賀小樂有些慌張,他怕自己給東方不敗惹了麻煩。
他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到了東方不敗的身上。
東方不敗拿起了桌上的茶,他沒有喝,杯子在手中輕輕晃蕩,他的模樣還是那樣的氣定神閑。
賀小樂看著看著就不緊張了。
抱著胳膊,向問天在等東方不敗的答案。
日月神教雖說是教主的一言堂,但如果教主做的不好,他們這些手底下的當然也可以提出反對意見。
喝了一口茶,東方不敗淡淡開口:“向右使何必明知故問?”
向問天要的當然不是這個答案,他還待說什么,卻聽東方不敗接著道:“沒有人說少教主就是未來的教主。”
向問天笑了:“那是自然。日月神教的教主從來都是武功才干樣樣頂尖的。”
東方不敗嗤笑了一聲:“恭維的話還是省下來吧。”
向問天走了,他的到來似乎只是為了向東方不敗要句話。
客棧里只剩下他們這一桌客人了。其他的,早在那人被殺的時候就跑了。
他們都是普通人,就連那個被殺的人也只是個普通人。
他的身旁沒有武器一類的東西。
賀小樂嘆了一口氣,走過去幫那人合上了眼睛。
從向問天和之前那兩個江湖人的身上,他已明白這個江湖對人命的漠視。
這是一種根深蒂固在思想里的東西,他不知道要如何去改變。
小二已經走了過來,他的眼里沒有地上的死人,對著賀小樂,他伸出了手。
這是要賠償的意思。
東方不敗扔給他二十兩銀子,客棧里的桌椅板凳沒有損傷,賠償的不過是那些被嚇跑的人的餐食。
賀小樂又問他要了二百一十兩銀子,他對小二說道:“我給你十兩銀子,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小二的臉上露出了熱絡的笑,他問道:“客官,需要幫什么忙啊?”
賀小樂道:“麻煩你讓他的家人來給他收斂,也麻煩你把這二百兩銀子給他家里人。”
小二哥接下了委托,接的時候他還嘟囔了一句:“嘿,一條命換二百兩,還真不虧。”
賀小樂的嘴抿了一下。
在他看來,人命是最寶貴的東西,二百兩是如何也買不到一條命的。
交代好小二,賀小樂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東方不敗走在他的后面,安靜地沒有說話。
出了鎮子,賀小樂走到了一條小河邊。
小河兩岸種著柳樹和桃樹,河上面有一座供行人通過的石橋,橋下有一個平臺,三兩個婦人在那里洗著衣服。
賀小樂坐在了河堤上。
東方不敗看了他一眼,坐在了他的身邊。
太陽就要落山,落日余暉灑在水面上,像一片片的金葉。
賀小樂想,若一片金葉就是一條人命,這河里又有多少的人命?
晃了晃腦袋,晃掉了這莫名的比方,賀小樂問東方不敗:“五岳劍派的人會好些嗎?”
東方不敗是日月神教的教主,這樣的問題賀小樂本不該問他。
可他偏偏問了,東方不敗也答了。
他道:“他們確實自詡正道,說著所謂的俠義為先。但二十年前日月神教十長老落入正道陷阱力戰而死后,不過一個月,他們的家人就全部死了,小樂,你說是誰殺了他們?”
賀小樂不說話了,他的目光又落回到水面的波光。
他想,原來這一河的金子都不夠。
“那要怎么才能改變?”
賀小樂的問題,卻不知道在問誰。
東方不敗道:“你只有一個人,為何總想背起不屬于自己的責任?你從前也會如此嗎?”
賀小樂想起從前。
從前他不會這樣,因為他不在江湖,因為雖然有人給他講江湖的故事,可故事里不過幾個人,就連生死也著墨不多。
他身邊的人告訴他的都是,生命貴重,不可輕賤。
當然,那里也有詔獄那樣的黑暗所在。
但即使是身為錦衣衛千戶的陸琦,也會因為害死了無辜的人而愧疚悔恨。
他會同情陸琦的死,但他不會阻止西門吹雪的劍,因為那是他們雙方的選擇。
可現在不一樣,那些死在刀刃下的人,他們并不想死。
“也許從前我沒有看到,可現在這些全部在我的眼前,它們的發生還與我有關。”
原來,從他走進那間破廟開始,他就入了江湖。
他說:“我還沒有準備好。”
人都是容易被周圍的人影響的。從小到大,他的身邊都有一個麻煩纏身,明明說怕麻煩卻總會主動進入麻煩的陸小鳳。
不知不覺,他也成了這樣的人,只他沒有陸小鳳的閱歷和能力。
而且就算是陸小鳳,他遇到有人死在他的面前也同樣會不好受。
賀小樂看著自己的雙手,又一次說:“我還沒有準備好。”
東方不敗開了口:“你想聽故事嗎?”
他本不是一個會安慰人的人,更不該是個會把自己的事講給別人聽的人。
可大概賀小樂現在的模樣和曾經某個時候的他太像了,所以他說了。
說出了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一步步爬到頂峰的故事。
“人很多時候根本沒有思考的機會,為了活你只有一條路可以走。”
“看不慣又怎樣?打不過只能忍。屈辱誤解又怎樣?那就靠自己殺出一條血路。”
“賀小樂,路是自己走的。”
殺人也好,不殺也好,總得往前走。
賀小樂握緊了拳頭:“我要變強。”
變強了,他就可以像阻止那兩個江湖人一樣阻止向問天。
他也許不能一直跟在后頭阻止他,但他至少能讓自己的眼前不再有人死。
東方不敗笑了。
他以為要等到賀小樂被五岳劍派圍攻,逼到絕境才會認識到變強和不殺人其實并不沖突。
沒想到,居然會是向問天。
想到向問天,東方不敗不笑了。
他當然知道向問天為什么會來要他的話。
任盈盈是日月神教的圣姑,他們當然會怕自己弄出個少教主來分掉她的權力。
他們大概還在期待將任我行從西湖底下救出來的那一日。
以前他也許會擔心,可未來,他不會再畏懼。
他也殺人,他也隨心所欲,他也偶爾口是心非,但至少他已從沉淪的路上回轉,他已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賀小樂在找自己的路,他又何嘗不是?
東方不敗無法想象,若他真的為了修煉葵花寶典踏出了那一步他會怎么樣?
他大概會變成一個連自己也接受不了的人吧。
他忽然很想喝酒。
他問賀小樂要不要喝酒。
賀小樂眼睛一亮:“要!”
人生長路漫漫,總是會遇到不知道該往哪里走的時候。可只要往前踏出了哪怕一步,也值得好好醉上一場。
幸運的是,就在他們前方五里的地方,正好有間酒肆。
酒不算好酒,卻足夠烈。
賀小樂喝得兩頰通紅,趴在桌子上說著醉話。
他大概真沒什么煩惱,說的也都是白日里的事。
“干嘛要殺人啊!”
“被說一句土包子又不會死……”
東方不敗欄桿半倚,手里拎著酒壺,就著天上的月與賀小樂的醉話,有一下沒一下地喝著酒。
他這一生,為什么要辛苦鉆營呢?
一開始是為了活,后來大概有些不服輸,再后來就不知道了。
大概是不甘心吧。
不甘心居于人下,不甘心生死掌控在別人手里。
如今,卻是他人的生死在他手里。
他也許可以做點什么,然后心無旁騖地去找尋賀小樂口中那個劍道巔峰。
尚在夢中的賀小樂還不清楚,自己在這個世界到底改變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