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著窗等你,能不冷么。”柳安予的身形較前幾日更為消瘦,下頜似能看見骨骼,輕聲道:“夜里這風要吃人似的,連炭火的暖都壓過了,我窩在榻上冷得直打牙顫,只得上那邊靠著爐子坐。”
她的指腹摩挲著他的臉,道:“一抬眼,就看見你鬼鬼祟祟地進來,想著嚇嚇你。”
“是我的錯。”顧淮唇瓣輕飄飄在她掌心擦過,臉頰軟肉討好似地蹭了蹭她,眼尾垂下去,被說得可憐見似的,“下次不會了,郡主行行好,原諒我。”
她唇邊逸出一聲短促的輕笑,眉眼帶著淡淡的笑意,看起來心情很好。
“這幾日,朝上消停多了。”顧淮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瓷瓶,遞到柳安予手中,關切地問道:“你傷好些了嗎?”
小瓷瓶中是上好的金創藥,柳安予不知道以他現在一個罪臣之子,身無要職,還被抄了家的處境,是上哪弄的這東西。
但顧淮不說,她便也不多問,不動聲色地攥了攥,輕聲道:“好多了,已經沒有那么疼了。”
她隨手將東西放到手邊,顧淮的眸子隨著她的動作明明滅滅,倏然暗了一下,卻還是抬頭溫柔地聽她說話。
“笞刑一百,看著嚇人,侍衛卻也是收了些力的。我一暈,他們還哪還敢多問?”她說得輕描淡寫,卻只字不提夢里的折磨痛苦。
“更何況......”柳安予微微抿唇,下意識錯開眸子,“有大殿下在朝堂上幫我斡旋。”當日她說了狠話,要擱開手一拍兩散,不成想李璟只是嘴硬,還是四處奔波幫了她不少忙。
“大殿下啊。”顧淮眸底幽深,直接坐在地上,伸手環住她的腰身,頭埋在臂彎里,不自覺地將人摟緊,語氣悶悶的,“只是大殿下嗎?”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讓柳安予聽得很是疑惑,她揉了揉他柔軟的頭發,倏然想起了什么。
她試探性地開口,假裝是閑聊,“說來也奇怪,七殿下是出了名的愛妻,這幾日卻被爆出來在外養妓子,還懷了身孕。懷平侯都鬧到陛下面前了,說是七殿下若不給個交代,他便請一紙和離書,叫女兒和七皇子各自奔前程去罷,也算......全了這么些年的情分。”
她悄悄垂眸看著他的神情,又道:“朝中進來都為這事兒移了眼睛,倒也不怎揪著我不放。”
她看見顧淮靠在她腿上,正不自覺地勾起一抹得意的笑,若是他真有尾巴,此時怕是要搖得歡快。
柳安予福至心靈,手指在他發間撥弄,像在摸貓玉玉,將顧淮的頭發弄得亂糟糟的。
顧淮抬起頭眨眨眼,懵懵的眼神看得柳安予忍不住語調輕揚。
她捧著他的臉用力揉搓幾下,一字一頓道:“邋、遢、貓。”
他低低一笑,將臉湊近,“那別摸糖糕兒了,摸我。”
兩人的鼻息噴灑,眼神頓時迷離起來,氣氛曖昧至極。
柳安予的手順勢滑了下去,搭在他的肩膀上,他驟然倒吸一口涼氣,眉頭緊皺躬下身去。
“啊。”他扶在床沿,大口大口地呼吸,肩膀處的傷口隱隱作痛,登時殷出鮮血。
只是夜色頗濃,他身上玄色的袍子不顯,柳安予看出,還是手掌沾了鮮血,撲鼻而來的腥甜。
“你是不是有事瞞我。”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她的聲音從他耳邊壓下,冷到了極點。
顧淮抬眸,卻見她眸子宛若冰霜,起身逼近他,居高臨下。
“只是小傷。”他疼得眼角掛著生理性的眼淚,在月光下晶瑩剔透,顯得楚楚可憐。
分明,不是小傷。
窗子大開,月光撒進來為他披上一層薄紗,眼睫顫抖,仿若犯錯一般跪在她面前。
只是磕碰到柜子,一點點紅痕,他便委屈巴巴地告訴她疼;如今肩膀一處莫名的傷,只是輕輕一搭便洇出鮮血,柳安予不敢想象,傷處會有多深。
他卻只說是小傷。
他跪地往前移,一步一步,緩緩沉重,仰起頭溫和地勾了勾唇角,牽住她的手,“只是小傷,并不礙事。”
他不知道柳安予已經看見了血,便故作輕松的樣子,晃了晃她的手。
心底一股無名火騰起,既然他要裝,那柳安予便陪他裝到底。
她甩開他手,一下子按住他的肩膀,稍稍用力,冷眼看著顧淮的唇瓣霎時白了,細細密密的汗珠從他額上滲出,他卻還扯了扯嘴角輕聲問著,“怎么了?這處是塊瘀傷,我不小心撞到的......”
柳安予眼眶泛了紅,故作高傲,啞著聲音顫抖,“既是小傷,你方才反應為何這么大?”
“微臣怕疼,但若是郡主,就是今日殺了微臣,微臣也甘之如飴。”他微微歪頭,拉了拉她的衣角。
他裝得那樣坦然,眉眼如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神情,拙劣到柳安予一眼就能看出。
他常是卑微討好,事事依順,此刻卻澆了柳安予一盆冷水。
如果,連小心翼翼都是裝的呢?
柳安予的指尖不由得顫抖,她冷眼看著眼前的人,心底一顆芽漸漸生根。
她知道顧淮是帶著目的接近她的,但她喜歡挑戰未知,便冷眼看著他那些拙劣的小把戲,不知不覺間,卻開始被他的一舉一動吸引。
她壓抑著心底的情緒,松開了那只手攀上他的脖頸,不容置喙地強迫他抬起頭看向自己。
她俯下身,手指觸碰脈搏,不由分說地吻了下去。
柳安予肆虐地吻,牙齒的碰撞聲接連響起,稀薄的水漬浸潤他微干的唇,她貝齒用力一咬,像是在懲罰他,腥甜頓時在舌尖蔓延。顧淮吃痛蹙眉,喘息聲曖昧。
一吻完畢,柳安予分了些距離,目光落在他殷紅的唇瓣上,鼻尖輕觸,低聲輕言。
“下次小心點,不要再讓我發現了。”
她的話叫顧淮錯愕,卻不等開口,便被她用力一推跌在月輝處。柳安予筆直站在陰影里,一個眼神都不曾吝嗇。
“滾,滾得越遠越好。”
顧淮錯愕地輕觸唇瓣,斂下眸中情緒,什么都沒有多說。
直到他轉身,在柳安予梳妝臺的銅鏡中,看見了自己脖頸沾的血。
他拙劣的戲,在此刻,被狠狠戳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