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聽起來像個秘密基地。……
這話換成任何一個人說出來,涂芩可能都會把它當笑話或者安慰她的話,可是從謝齋舲嘴里說出來,卻莫名地,讓人信服。
仿佛她點頭,謝齋舲就真的會去做。
“殺人償命的。”涂芩笑了笑。
她聲音比下午聽起來更像唐老鴨。
謝齋舲下顎微緊,起身用她的玻璃杯給她倒了一杯水,遞給她的時候表情還是很平淡,他說:“那就償唄,他還是大學生,換一個我不虧。”
“……那可虧死了。”涂·唐老鴨·岑捧著水杯沒喝。
她還是想吐,只要想到這個人,就覺得嗓子里面全是黏膩的液體。
像卡著一口陳年老痰。
……
果然不能想,她放下水杯又往衛生間沖,關了門在里頭一通干嘔。
吐了太多次,酸水膽汁都吐完了,可還是惡心。
緩了緩,涂芩準備開門出去,她現在不能一個人待著,謝齋舲的那個消消樂,玩起來感覺還不錯,起碼玩的時候,她是放空的。
可打開門,謝齋舲不在二樓。
涂芩站在門口發了一會呆。
謝齋舲的手機還放在他們剛才坐的地方,沒鎖屏,還是游戲界面,那杯水也還在。
涂芩坐回去,低頭點開了游戲。
完全放空,手指很機械地點著非常容易的新手關卡,看著相同顏色的卡通方塊在屏幕里碰撞消失。
心里的憋悶恐懼終于被慢慢凍結,不再深入。
時間似乎也凍結了,謝齋舲再次上樓的時候,她抬頭看著他,臉上表情有些茫然。
謝齋舲手里拿了一疊東西,又坐到了她旁邊。
涂芩下意識給他讓出點空間,方便他坐。
謝齋舲沒有問她有沒有好一點,拿著那疊紙在上面寫寫畫畫。
涂芩又結束一局消消樂,轉頭去看謝齋舲手里寫畫的東西,看著看著,就慢慢的挪不開眼了。
謝齋舲這次寫的是正楷,端端正正整整齊齊,很容易就能看清楚。
那是一段段的時間軸,開始時間很早,大概在二月底涂芩還沒有正式進劇組的時候就有,謝齋舲在旁邊的標注是下午一點多,深海藍的特斯拉Model S,車牌尾號872,停留土礦村時間兩個小時。
第二段是三月,涂芩來土礦村的第二天,章琴還在,謝齋舲在旁邊的標注是中午十二點,深海藍的特斯拉Model S,車牌尾號872,停留土礦村時間四個小時。
再后面都是類似的記錄,涂芩猜測大概是入村口的那個攝像頭的記錄,因為謝齋舲在這些記錄前面用了藍色的標記筆寫了個口字。
不同顏色的標注有六七個,記錄的都是這輛車,或者是康立軒的行蹤。
滿滿一頁寫完,謝齋舲把這一頁遞給了涂芩,自己對著資料繼續。
涂芩抿著嘴一條條看下去。
康立軒二月底就來過土礦村,因為村里頭只有村長門口有監控,所以只能看到他第一次來的時候來了一趟陳列室,進出時間加起來大概有四十分鐘,剩下的一個多小時,不知道去了哪里。
第
二次的時候涂芩已經在土礦村,監控只拍到了那輛特斯拉和從車上下來的康立軒,之后的四個小時,沒有記錄。
再后來,記錄就慢慢多了起來。
謝齋舲在工作室后院的走廊上,工作室大門前,還有院子里都裝了監控,有一兩個是很明顯的,有幾個涂芩甚至都不知道那個地方有監控。
于是,就能大概看出康立軒的行蹤。
他會在涂芩出門散步五分鐘之后也跟著出門,晚上會等涂芩房間燈關上了才熄燈,一早會先去謝齋舲和金奎房門口探頭探腦看一下,然后一個人溜到前面,在工作間里翻看謝齋舲工作室里的工作記錄,賬本,謝齋舲在其中一條甚至寫了康立軒偷拿了謝齋舲的身份證復印件去了一趟縣里,調過謝齋舲的通話記錄。
在涂芩忙著采風搜集資料,忙著剖析自己和謝齋舲之間的情感的時候,這位康立軒,一點都沒閑著。
“他也在查我。”謝齋舲翻著那一疊厚厚的資料,“我的通話記錄,銀行存款,派出所留過的報案記錄他都去問詢過。”
他用了也。
涂芩手指往后縮了一下。
“這些都是有影像記錄的,他去查我的時候走的是正規渠道,所以辦事處那邊也有白紙黑字的記錄。”
“只是沒有造成經濟損失,也沒有物傷害,報警最多也就是再寫一封檢討。”
他用詞太詭異,涂芩看了他一眼。
物傷害。
所以康立軒對她造成的是魔法傷害嗎。
難怪那么難受,怎么自我安慰都沒有辦法真的碰到傷口。
這種非現實的詞把涂芩從情緒沼澤中扯出來一秒,像魔法一樣,讓她短暫地喘了一口氣。
“所以我把這些東西都交給陳洪了。”謝齋舲看著涂芩,語氣認真又慎重,“陳洪很重視,已經和張導他們開過會,等我把這份資料好發給他們,他們就會發公告辭退康立軒。他從明天開始,就不會再出現在劇組里,金奎會盯著他把他趕出土礦村,這期間,我不會讓他看到你。”
她只是坐在這里玩了幾局消消樂,謝齋舲這邊問題都解決完了。
涂芩微蹙著眉。
“你……”在這方面她反應非常快,“是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康立軒在騷擾我,所以才把矛頭重點放在他在查你這件事情上的么?”
“我說過我接這部劇的顧問,準備重新開始做黑陶,是為了我自己。”謝齋舲放下筆看著她,“這樣的人,我不可能放在身邊三個月,還得好吃好喝地供著,教他怎么做黑陶。”
“我怕我忍不住把他拐到后山推下去。”他說。
“后山沒監控。”他補了一句。
涂芩不知道為什么就有些想笑,笑意溢出來以后就有點收不住,她靠在墻上仰著臉笑了半天。
“能幫我個忙嗎?”她臉上的笑意未散,胳膊肘碰了碰謝齋舲。
“嗯。”謝齋舲也沒問是什么忙,先答應了,“可以。”
“你也查過他了吧。”涂芩說,“知道他……”
“嗯。”謝齋舲打斷她,不想讓她重復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
“能出來嗎?”涂芩問他。
謝齋舲:“什么?”
“就是這樣時間順序的資料。”涂芩晃晃手里的紙,“我是通過大學同學知道這些事的,只有他的朋友圈截圖,沒有像你那么完整的資料。而且今天可能也沒辦法那么冷靜地……”
“我能出來。”謝齋舲在涂芩聲音輕下去之前又接住了她的話,“大概明天中午就能給你。”
沒問她為什么需要這份資料。
涂芩安靜地看著他,許久,才點點頭。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涂芩低頭繼續玩消消樂,謝齋舲把最后那點資料寫完。
其實不多,康立軒在工作室里統共待了一周不到的時間,能用攝像頭拍到的也就那些東西,能確定的只有康立軒因為不明原因,在偷偷摸摸地查謝齋舲。
陳洪收到這些資料會立刻發飆,也是因為謝齋舲隱晦地告訴他,之前劇組想把采風地點換到西澗縣,可能就是康立軒的提議。
康立軒應該是不太喜歡墨市的黑陶的,不然為什么要查他。
陳洪最在意這個,所以瞬間炸毛去劇組鬧了一通。
張導倒也干脆,問了章琴確定康立軒這人就是托了點關系面試進來的實習編劇,所謂的關系大概就是大學里頭的教授推薦之類的,沒怎么猶豫就同意把人開掉了。
這對大部分人來說,都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一個大學還沒畢業的實習生不知道什么原因得罪了組里的專業顧問,專業顧問找了個由把人開了。
謝齋舲原來就是打算這樣處的。
這樣處不會涉及到涂芩,他知道涂芩很在意這些,上次知道自己被人肉后靈魂出竅的樣子,他還記在心里。
康立軒對涂芩做的,不僅僅只是人肉了,他侵犯了涂芩的私人空間,并在她的社交圈里留下了他是她男朋友的謠言。
謝齋舲寫完最后一段時間軸。
這事不能細想,不然他真有可能會讓金奎把人騙山里推下去。
涂芩還在玩消消樂,新人關卡太簡單,她機械地點,眼睛很久才會緩慢地眨一下。
這招對她沒有太大作用,也發泄不了什么情緒。
“要……打拳嗎?”謝齋舲合上鋼筆筆蓋,開口。
“嗯?”涂芩茫然地看著他。
“后山有個廢棄的村公所,我們在里頭弄了個拳擊臺。”謝齋舲虛空比劃了一下,“要試試嗎?”
“……我不會。”涂芩仍然有些茫然。
很多情緒凍結后,她一時也找不到能應對這段對話的情緒。
“打拳不需要會。”謝齋舲說,“隨便打就行,我教你怎么打可以出力氣又不會手痛。”
“那里,很大么?”涂芩對打拳沒興趣,她討厭所有會急劇喘息的運動,但是她對村公所感興趣。
聽起來像個秘密基地。
“跟……一樓大廳差不多,不過沒什么東西,比較空。”謝齋舲被問得也有點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那去吧。”涂芩起身,回房間拿了瑜伽墊。
“嗯?”謝齋舲看著那個紫色的瑜伽墊。
“我不想打拳。”涂芩說,“也不想待在這里。”
二樓這里還有康立軒的辦公用品。
一樓也有。
她想找個不容易想到康立軒的地方。
然后,倒立。
第62章 這人是真的有點怪,超出了……
土礦村所謂的村公所其實也是幾十年前的老建筑了,半黃土半木頭,謝齋舲他們翻修了屋頂,換掉了爛掉的木梁,里面的結構還是原來的樣子,像個大禮堂,層高很高,四面都是窗,窗外就是延綿的山,這個季節在里面待著很舒服。
涂芩在夜晚的山風里,悶頭做了兩小時的普拉提,躺在瑜伽墊上調整呼吸的時候,側頭看坐在門口寫東西的謝齋舲。
整整兩個小時,他一句話都沒說過,也很少會往她這邊看。她一開始還收著,只做簡單的拉伸扭轉,到后來放開了,旁若無人地做了一整套。
非常自在。
也很暢快。
最后貼著墻倒立的瞬間,謝齋舲看了過來,她還對著他比了個倒立的V。
謝齋舲似乎笑了,嘴角揚起,低頭繼續寫寫畫畫。
那應該是她要的那份和康立軒相關的時間軸記錄。
她已經算不清楚他到底幫了她多少忙了,他一直有求必應,不管這事他做起來會不會為難,也不管她的要求有多不合,他總是會說好,并且不會問她為什么。
她一直以為會那么無條件給予的人,一定是擁有很多的人,因為滿出來了,所以就不介意溢出來一些。
人性總是自私的。
但是謝齋舲其實一無所有。
他沒有家人,沒有家,連自由都沒有。
他的生活只有做陶,賺錢,找那個孩子,還
有就是做劉家人的出氣筒。
他一個自身難保的可憐蟲,在這么短的時間里,給予她的,是她這一輩子連幻想都會覺得不切實際的東西。
他包容了她的所有。
沒有血緣關系,甚至都不能算是真正的情侶。
涂芩鼻子有點酸,倒立的視角下,她看到謝齋舲又看了她一眼,合上筆蓋,起身向她走來。
“好一點了嗎?”他走到她身側。
他本來應該是想蹲下來的,但可能倒立的視角讓他不太自在,他猶豫了一下,也靠墻倒立著,扭頭看涂芩。
涂芩:“……”
這人是真的有點怪,超出了她對人類的解范疇。
“如果好一點了,就休息一下。”兩人都倒立著,在顛倒的世界里,他們是彼此唯一的正常視角,“你下午吐過,倒立太久對胃不好。”
涂芩還是看著他沒說話。
“我倒立不了很久。”謝齋舲又換了個勸解方式,“我沒學過你這招。”
他不是像涂芩一樣用手肘支撐,半邊身體都靠在墻上,他倒立是懸空的,實打實地用了核心力量,是真的很費體力的。
涂芩輕笑,翻身落地,坐在瑜伽墊上背靠著墻。
謝齋舲也跟著落地,聽落地聲音就知道,他其實也并不累。
“我很喜歡倒立。”涂芩低著頭,手指在瑜伽墊上無意識地劃拉。
心里有些情感即將破繭而出,她清楚地知道,她的性單戀取向,在謝齋舲這里已經并不存在了。
她應該是真的喜歡上了這個男人,生平第一次,喜歡上了一個活著的人,她清楚他的缺點,看透他的卑微,卻開始心疼他的處境。
“我媽很早就走了。”她說,“我對她印象很模糊,有記憶開始,她就一直在醫院里,偶爾出院回家,也都是躺在床上,我只記得她很瘦,看到我就會哭。”
“我媽那邊的親戚,我也不熟,久病的人,身邊通常沒有幾個人。”
她聲音很輕,輕到謝齋舲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打擾她,也怕打斷她。
這是她第一次開口跟他說她自己的事情,這對涂芩來說代表了什么,謝齋舲很清楚。
“我爸跟我關系也不太親,小的時候為了賺錢還我媽的醫藥費,他把房子賣了湊了一筆啟動資金開始做橡膠生意,長年飛東南亞,很少會留在墨市。”
“所以那時候我在墨市沒有家,上學就睡在學校宿舍,放假就去我爺爺奶奶家或者姑姑叔叔家。”
“那會大家的經濟條件都一般,并沒有多余的房間給我,所以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睡在客廳沙發或者爺爺奶奶的床上的。”
涂芩停住了。
這段不愿意回憶的過往太過漫長,只要想起來,就容易陷進去。
謝齋舲先是抬手碰了碰涂芩的頭發,涂芩沒有躲,于是他伸手環過了涂芩的肩,珍而重之地把她摟進懷里。
涂芩把頭埋進他懷里,兩手環住他的腰。
“后來我爸賺了錢,在墨市重新買了房子,可那時候他已經有了現在的老婆,還生了一個兒子,在我心里,那個地方也沒有我的房間。”
“我……對屬于自己這件事有執念。”涂芩說,“買了房以后,我有了很多屬于自己的東西,那個地方對我來說是最安全,完整的都是自己的。”
“所以我……”涂芩停頓了半秒,又繼續,“很怕被入侵,像動物一樣,自己的東西被沾染上其他人的味道,就會覺得被冒犯。”
過年期間被人肉,和康立軒這種跟蹤行為,恰巧都是踩在了她最在意的點上。
她在跟他解釋她為什么會這樣。
第一次嘗試把謝齋舲這個人,劃進自己的地盤里。
整個過程,兩人都非常小心翼翼,謝齋舲怕打斷了以后涂芩就不會再繼續,涂芩則害怕自己說到某個點的時候,會停住,會排斥。
結果,都沒有。
他們在這個老舊的村公所里,四面穿堂而過的山風里,拋下了所有的嘗試和戒備,親密相擁。
這一次,涂芩很真切地感受到,有一些情感變化,是能感受到的,雙方都能。
甚至不用再多余問一句,我們倆現在到底是什么關系。
他們在此時此刻,就是這世上最親密的兩個人。
涂芩并不在乎結局,她只是近乎新奇地,感受這種并不會讓她排斥的親密感覺。
她抬頭看他。
他低頭對她笑了笑,嘴唇碰觸她的額頭。
他仍然是悲傷的,有些情緒藏在迷霧里,并不會顯露出來給她。
但是涂芩心想,她應該已經做好了準備,她開始想要去碰觸那些悲傷,想要知道迷霧背后藏著的會是什么。
“哎。”她手指戳了戳他的下巴。
有胡渣的觸感,她覺得新奇,就又戳了戳。
謝齋舲靠在墻上,仰著頭由著她玩,喉嚨里嗯了一聲,喉結輕滾。
“如果真的把康立軒推下山,警察會找我們嗎?”她問。
“那個地方沒監控。”謝齋舲說,“只要有不在場證明,并且繞過周邊的監控不要拍到是我跟他一起進山的,就可以。”
非常平淡。
涂芩戳著他下巴的指尖捏住了他的喉嚨,瞇著眼睛:“你做過?”
“還沒有。”謝齋舲沒掙扎,由著喉嚨那塊皮膚被她捏紅,有點刺痛,很誠實地回答她,“我想過這樣推劉進,想過很多遍,躲監控的路線都定過好幾個。”
涂芩嘆了口氣,松了手。
“我有個好朋友,唯一的朋友。”涂芩又嘆了口氣,“她現在在非洲,要是讓她知道我找了這么個男朋友,她估計能氣死。”
謝齋舲也嘆了口氣。
他確實不是什么好的戀愛對象。
盡管他已經竭盡全力,想要給她一個美好回憶。
可現實總是這樣,他們感情好不容易進了一步,又冒出來一個康立軒。
他沒有對涂芩造成過物傷害,散播謠言、偷拍甚至跟蹤,都沒有對涂芩造成經濟損失。
精神損失是很難判定的,就像他每次不厭其煩地去派出所報警,每次都得量化損失,最后發現,除了煩躁失眠,其實也沒有多大損失。
很諷刺。
但是對于康立軒,只要他沒有真的實質上對涂芩進行強迫性行為,他們確實都不能把他怎么樣。
當然,打幾頓也不是不行。
“采風結束以后,劇組后續是怎么安排的?”謝齋舲問。
涂芩知道他這樣問的原因,回答:“這劇會在墨市影視城搭景,我到時候就在附近找個酒店好了。”
她不敢回幸福小區。
尤其不敢去深想那個深夜帶給她好多次溫暖飽腹感受的便利店。
“這次劇組要的黑陶我應該會回墨市做。”謝齋舲說,“這邊的窯老化了,溫度達不到要求。”
“所以我應該會把幸福小區那套毛坯先裝修好,等這劇殺青了,我就直接搬進去。”
這樣,他就能住在她隔壁。
康立軒這樣的人,就不會對她造成任何影響。
他保證他不會讓這變態出現在涂芩視線里,但凡看到,就揍一頓。
他又在思考解決方案了。
那些遙遠的,涂芩還沒有去思考的以后。
她甚至連一天后要回墨市給她爸過生日這件事都還沒有去想。
涂芩之前覺得謝齋舲這個能力很好,她這人遇到真在意的事情的時候,就會想躲起來,謝齋舲這種實際的解決問題的能力,會讓她有安全感。
但是現在她拉著謝齋舲跨過了自己和世界的那條線,他站在了她的世界里,她終于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看到了更多的東西。
他總是在規劃很遠的以后,比如每天一個問題,比如還有大半年才殺青的行程,他現在就已經在詳細規劃殺青后了。
他的規劃,和一般人對未來的計劃不一樣,很多人計劃未來的時候,是帶著忐忑和期盼的,而他,則像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滿懷奢望地給自己定好未來的路。
普通人忐忑的未來,對他來說,是不管多坎坷,都很珍貴的東西。
所以他規
劃那些的時候,會比一般人更落地,找一些非常實際的事情,牢牢拴住。
涂芩不知道謝齋舲這樣的想法是哪里來的,她只是能很精準地感受到他近乎絕望的情緒。
或許,他對他們的未來沒有信心。
畢竟準確來說,今天才是他們的第一天。
還沒有親密相處,還是那么兵荒馬亂,前面還有那么多困難。
“哎。”她又拿手指戳他。
“嗯?”他低頭,下巴擱在她手指尖上。
涂芩笑,仰頭親在了他的嘴巴上,不是接吻,而是非常響亮地嘬了一口。
非常響亮。
村公所都有回音的那種響亮。
嘬完,兩個人都愣在那里。
涂芩是第一次試這個,被自己這一口的威力嚇著。
謝齋舲是不知道該有什么反應,本來一腦門子亂七八糟的想法,都被這一口給弄空白了。
涂芩瞪著眼。
謝齋舲盯著她,半晌,唇邊溢出了一絲笑。
兩人都沒忍住,悶著頭像傻子一樣沖著對方一通樂。
第63章 “我今天的問題是不是還……
戀愛這件事,有時候是可以讓人暫時逃離煩惱的。
只是并沒有維持很久。
回到工作室以后,謝齋舲給她下了一碗水餃,才吃了兩個,章琴的電話就追了過來。
她那邊只聽張導說讓康立軒做好工作交接,其他的一概不知。
一個剛招過來的、工作不到一個月的實習生,突然被總導演點名除名,這事有點大,尤其是康立軒這個人還是章琴招進來的,對于剛剛升職的章琴來說,事情就更大了。
章琴人都有點不好了,追問涂芩康立軒到底闖了什么禍,為什么是從張導這里聽說的,為什么之前她什么都不知道。
涂芩咽下了水餃。
謝齋舲也已經停了筷子,涂芩對他比了個紙張大小的手勢。
謝齋舲把晚上了一大半的時間軸資料給了涂芩,看著涂芩低頭把這些資料都拍好照,發給了章琴。
章琴那邊很久沒說話。
“他還跟蹤了謝齋舲。”涂芩的聲音很穩,聽起來情緒也沒有什么起伏,是她生氣后的樣子,“張導那邊應該是陳洪跟他提的。”
章琴還是沒說話。
“我不可能和他繼續一起工作了。”涂芩繼續說,“如果您要留下他,那我就辭職。”
“而且工作只是一部分,這些時間軸我會發到朋友圈里,澄清我和他之間沒有任何關系,也會發到大學群和工作群里,他還在實習,所以這些東西我也會發給他大學的老師。”
“康立軒這個人,我會讓他在我的社交群體里社會性死亡。”
他做的這些事,報警起不了作用,那些檢討書也不會讓他真的開始檢討,那么,她自己來。
做錯事的人不是她,該付出代價的人也不是她。
謝齋舲已經沒有那么意外了。
涂芩是個成熟的成年人,她一直都很擅長獨自處問題,他的每一次幫忙,從來都不是不可或缺的。
她自己能活得很好,只是中間得經歷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嘔吐,恐懼,安全感缺失后的失眠。
所以相比驚訝,謝齋舲現在心里涌動的更多的,是比心疼還要深一些的情緒,一些感同身受。
一些感動。
她身上最吸引人的,就是這種旺盛的、燦爛的生命力。
讓人忍不住想要參與其中。
靠近一些,曬一曬自己身上那些已經腐朽的、發霉的陰暗。
***
涂芩說到做到。
她拉黑了康立軒的微信,把他的電話也拉到了黑名單,然后半夜十一點,她把謝齋舲好的時間軸發到了朋友圈,微博以及她的工作群和大學同學群,還發了郵件到校方,找到了幸福小區門口那家便利店總部的電話,打二十四小時投訴電話投訴了一個小時。
用強硬的,完全不退縮的姿態,和還在陰溝里掙扎的康立軒正式宣戰。
當然,不可能所有人都是支持她的,連涂芩自己,都不是完全支持她自己的。
因為沒有長久的勇氣,所以她選擇了一鼓作氣。
全部弄完,她就捧著玻璃杯,坐在院子里發呆。
不愿意進屋,總覺得康立軒會在她不注意的地方,偷偷裝攝像頭。
謝齋舲在里屋忙忙碌碌,好像還把劉阿姨弄醒拿了兩床被子。
“去我房間睡吧,我檢查過了,沒有攝像頭,他也沒有去過我房間。”他說,“被子都是新的,現在天氣暖和了,我在會客廳那個軟榻上睡就行。”
所以他忙得腳不沾地的,就是想給她弄個陌生環境休息,可以不用胡思亂想。
雖然四月了,山里的夜晚溫度仍然很低,謝齋舲卻忙出了一頭汗,鬢角頭發在燈光下亮晶晶地反著光。
“一起睡不行嗎?”涂芩看著他額頭上的細汗,脫口而出。
她知道自己就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沖動,尤其是私下里,不工作的時候。
很多沖動都會后悔,比如清空購物車,比如現在想都不敢去想的半夜的便利店。
但是這次,她沒后悔,她甚至在看到謝齋舲一瞬間空白的表情后,又追加了一句:“你房間床睡不下兩個人嗎?”
挑釁一樣。
她準備好更進一步了,他呢?
他,先是站在院子里發了很久的呆,然后進屋的時候同手同腳,一腦門砸在門框上,非常巨大的一聲匡。
涂芩本來還想環顧看下謝齋舲這間非常古樸的房間,結果被這動靜嚇著,一回頭,謝齋舲額頭上老大一塊紅印,看起來已經腫了。
涂芩:“……”
“房間在里頭。”謝齋舲看起來很冷靜,也不去揉額頭,頂著發亮的腦門推開了里屋的門。
真的是非常舊的老房子,看得出翻新的時候沒有動過里頭的結構,屋里的門都還是木質框架雕花的門,里屋不大,能放下一張床,一張桌子和一個衣柜。
“這邊是衛生間。”謝齋舲繼續介紹,側面看腦門已經鼓起來了。
“你不痛嗎?”涂芩實在是忍不住,指著他的額頭,“都腫起來一個包了,有沒有冰塊,或者傷藥什么的?”
“沒事。”謝齋舲把自己頭發往下拉,遮住了紅腫,執著地繼續介紹,“這衛生間的熱水器不太好用,你可以先去你房間洗澡,洗完了再過來。”
想了想,他補充:“我陪你過去洗。”
撞一腦門包也還記得涂芩今天并不想獨處。
“你……”涂芩指了指他外屋里頭放著的軟塌,“實在不行晚上睡這里吧,這比在會客廳的軟塌好一些。”
他個子高,房間里的軟榻比會客廳的大一點,躺在上面能躺平。
感情進度這事畢竟是雙向的,她想往前走一步,他還沒有準備好,那就再等一等。
“不用。”謝齋舲這次答得飛快,“里頭床挺大的。”
涂芩:“……”
謝齋舲:“……”
“你是抗拒還是不好意思?”涂芩決定直接用問的。
謝齋舲噎了一下,老實回答:“劉阿姨會看到,金奎明天早上也回來了,他嘴挺欠的,我怕他亂說話。”
涂芩歪著頭:“你不希望讓他們知道我們在戀愛?”
謝齋舲往后退了一步,靠著門框。
那一瞬間,他無法形容自己心里的感受,終于到達終點,涂芩覺得他們正在戀愛,而不是試一試。
而他,終于全部淪陷。
“我……沒有不希望。”他聽到自己說。
“除了這個呢?”涂芩還是歪著頭,“你剛才在院子里站了很久,應該不只是想了這些吧。”
她更積極了,不再只是碰觸一下就離開。
謝齋舲沉默了一會,壓著心頭的蠢蠢欲動,用了溫和的說法:“我當時在想,這樣我會更害怕離別。”
他沒有撒謊,只是淡化了離別對他的嚴重性。
今天去墨市,那位主任建議他短期內還是不要碰觸親密關系,他的情況并不穩定,他可能會把事情處得一團糟。
本來計劃好的讓涂芩在原地等一等他,他們兩人了解得再多一點,他積極治療,起碼等到他穩定一點了,他再開口。
但是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是不能控制進度的,起碼他做不到。
康立軒是個該死的變態,但也確實推了涂芩一把,她的思路向來清晰,一旦確定了,也不可能再往回走。
他也不想拽著她,讓她再等一等。
他期待忐忑又害怕地一路往前,在一片絕望中,嘗到了甜。
比如現在,兩人都洗了澡,涂芩睡在了他的那張木頭大床上,滾到最里頭,空出一大塊空間,披散著頭發拍了拍空位。
女流氓一樣。
而且她沒穿平時那種藍灰白的居家服,她今天的睡衣是毛茸茸的嫩黃色,上面是紫色的鴨子和綠色的雞。
像他在幸福小區里,看到的私下里的涂芩。
“你這衣服的配色真的是……”他上床,拉了拉涂芩的袖子,發現紫色鴨子和綠色雞中間,還有細碎的卡通雪花,五顏六色的。
涂芩半張臉都塞在被子里。
她現在有些不明緣由的亢奮,像叛逆時期和姚零零逃課成功蹲在教學樓下面偷吃面包。
明知道明天有一堆事得面對,可此時此刻躺在陌生的床上,身邊有個她今天才把他劃為自己人的男人。
滿鼻子都是陳木梵香。
身邊男人放松地半躺著,手指摩挲著她的毛絨睡衣,眼底都是新奇。
他們兩人都像逃課成功的小孩。
涂芩往他這邊拱了拱,謝齋舲順勢就把她摟進懷里。
今天晚上什么都不會發生。
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
只是親密度到了,只是她現在不太想在這個被康立軒監視了好幾天的工作室里獨處,所以她需要一個伴。
謝齋舲在床上放了兩床被子,涂芩上床的時候,選了一床暖色的,現在拱過來,也很規矩地隔著被子。
只是這種親密會讓人上癮,沒有任何親密舉動,只是隔著被子相擁,也會讓他們暫時忘記現實。
“我今天的問題是不是還沒問?”涂芩想起了他們之間的一千零一夜。
“嗯。”謝齋舲關了大燈,只留了一盞很古樸的暖黃陶燈。
涂芩挪動著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閉上眼。
謝齋舲還是很放松的模樣,等著她的問題,手指還在研究涂芩的睡衣花紋。
“你……”涂芩問的時候還是閉著眼睛的,“害怕離別是身體上的還是心上的。”
“我的意思是……”昏暗的光線下方,涂芩的聲音冷靜得近乎冷酷,“你害怕離別,除了離別會發燒之外,還會有什么癥狀?”
“你……”
“是不是有離別焦慮癥?”
第64章 “我和涂芩戀愛了。”……
這個問題問出來,答案其實已經是肯定的了,她會問出口,無非就是想知道這事的嚴重程度。
謝齋舲有那么一瞬間,是想坦白的。
他想說,是,他有非常嚴重的分離焦慮癥,而且還是非典型的PTSD,別人分離焦慮成因可能是因為不會處親密關系,而他,是因為分離在他心底深處,等同于死亡。
因為小時候發生的那些事,他有潛意識根深蒂固的認知偏差,分離這件事帶給他的就是窒息嚴寒高溫和無止盡的折磨。
他吃了很長時間的藥,也經歷過很長時間的治療,但最好的情況,也就是現在這樣,看起來很正常,只要不碰觸,就能日常生活。
一旦碰觸,癲癇休克可能只是最輕的結局。
這些話在他腦子里過了好幾遍,卻沒有勇氣說出口。
這不是涂芩需要承擔的風險,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他掙扎過拒絕過也主動過,是他喜歡她,是他見不得她半夜在便利店門口抽煙寂寥的樣子,所以想幫她試一試能不能解決她的性單戀。
因為醫生跟他說,這種性取向一旦嘗試突破了,后續會平順很多。
讓她可以隨時離開,是他決定接近她之前,就已經確定好的答案。
一條爛命而已,千瘡百孔麻煩纏身的人,能進行到現在這一步,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其他的,都不可能屬于他。
他聽到自己在沉默了很久以后,問涂芩:“怎么發現的?”
他在用問題回答問題,最不真誠的方法。
這明明是最開始為了能多留她幾天設定的游戲規則,現在卻被他自己用這樣的方法躲過了。
涂芩聰明,感受到了,卻也沒有繼續追問。
她語氣仍然輕松:“挺容易發現的。”
“剛來的時候,你因為我接受了劇組的采風請求,一般這種情況下,我們兩個單身男女很容易被身邊人調侃,連葛姐都忍不住調侃過一兩次,可你身邊的人,連劉阿姨和陳洪都沒有往這上面想,我當時就覺得挺奇怪的。”
“后來,我發現你對身邊的人太好了。”
“工作室的地暖是因為劉阿姨冬天怕冷才裝的,村里老人的房子吃食都是你張羅的,金奎金五的日常起居都是你顧著,我上周還看到你幫金奎洗鞋子。”
金奎帶著康立軒去了一趟礦里,回來的時候鞋子上沾了不少泥,謝齋舲當時讓他赤腳進屋,想把他那雙破鞋丟了。
結果金奎不肯,說這鞋是金五買的。
那天晚上涂芩在二樓露臺發呆的時候,就看到謝齋舲在院子里洗那雙鞋。
還有他對她做的那些事情,細節到方方面面。
“你不是圣人,把人照顧到這樣的程度,是違背人性的。”
他害怕離別,所以在用這樣的方式留住身邊的人。
“其實還有你對劉進他們的態度……”涂芩有些遲疑的抬頭看他,“你一直……不愿意做切割,是不是也是……”
謝齋舲不吭聲了。
他的問題在涂芩這里,幾乎一覽無余。
她之前不提,只是因為還不想問。
她已經向他走近了一步,把這個一直放在眼底的問題問了出來。
“所以……”她看著他,問,“你的焦慮癥到底有多嚴重?”
“我……”謝齋舲不再把玩涂芩睡衣袖口,嗓子喑啞,說得艱難,“這其實不是你需要考慮的事情。”
“我很清楚自己的焦慮癥,也很清楚離別……這件事對我的意義。”
“任何事情都會有代價,清楚代價后仍然選擇去做的事情,就是自愿的事情。我是有離別問題,但是那是已經離別后的事情,離別,就代表那時候我和你就已經沒有關系了。”
所以,你不需要有任何心負擔。
涂芩發現,謝齋舲除了一開始說離別這個詞的時候,非常短暫地停頓了一下之外,后面的話就說得很流暢了。
她擔心他應激會和之前一樣發燒,但是也沒有。
他就是很平靜地告訴她,這件事和她沒有關系,
她不需要考慮這件事。
完全堵死了她后續想要問的話。
涂芩垂下眼。
但凡輕松一點的事情,謝齋舲都不會用這樣的方式說出口。
所以,這個問題她其實也已經有答案了。
他的分離焦慮癥很嚴重,肯定不只是發燒那么簡單,他不愿意告訴她,也不愿意讓她承擔責任。
涂芩不知道一個正常的,擅長處親密關系的人,這種時候會做什么,大概是安慰謝齋舲,大概是繼續深究他的病,再不濟,也應該問問他有沒有治療方案。
但是她沒有。
她只是一個好不容易稍微克服了性單戀者回避情況的神經病。
所以她只能用和姚零零處這類問題的經驗,對方不希望她參與的,她就不參與。
她不習慣別人入侵她的隱私,同樣地,也不習慣主動去碰觸別人的隱私。
“睡吧。”她拍拍謝齋舲的肩,翻了個身,閉上了眼。
躺在旁邊的謝齋舲過了一會才輕手輕腳地關了臺燈,也躺下了。
隔著被子,只能在黑暗中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半晌,涂芩感覺謝齋舲的一只手從被子里探了出來,放在她被子的邊緣,很輕地壓著她被子一角。
涂芩猶豫了好一會,也從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貼著謝齋舲的手放著。
又過了一會,謝齋舲手指輕動,勾住了她的小拇指。
“睡吧。”他說,“晚安。”
“晚安。”黑暗里,兩人互相拉著的小拇指很幼稚地晃了晃。
***
涂芩是快天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睡著的。
兩人都不是睡眠質量很好的人,昨晚也只是聊不下去了強行關燈晚安的,所以閉上眼,都能聽到對方并不像睡著了的呼吸聲。
怕翻身會引得對方再次開口說話,于是兩人都保持著平躺的姿勢,僵直著身體直到意識模糊。
蠻受罪的。
這是涂芩睡著前最后的念頭。
再次醒來,應該沒過多久,以她的起床氣來說,應該三小時不到。
她是被金奎吵醒的。
這位終身志愿可能是想做房地產中介的大嗓門,一大早跑過來錘他哥的房門,臺詞是:“哥哥哥哥哥,涂編劇又失蹤了!她不在房間里,這次我確定過了,在院子里沖她窗戶打了好多下石頭,都沒人開窗!”
然后是:“哥?你干什么鎖門啊?!”
“不鎖門怕你看到嚇死!”涂芩咬牙切齒地咕噥,抓過枕頭捂住耳朵。
旁邊已經坐起身準備出門揍人的謝齋舲聽到這句話沒忍住笑了一聲,俯身過去幫她蓋好被子:“才七點,你再睡會,九點我過來叫你。”
她九點上班,一般九點半就會有晨會。
涂芩又唔了一聲,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這下把整個身體都埋進被子里了。
謝齋舲忍著想親她的沖動,在金奎再次砸門前,推開門,捂著他的嘴把他拉到了前院工作室大廳。
康立軒就站在大廳里,雙手抄兜冷著臉看著他們。
謝齋舲松開金奎,沒什么表情地看向他。
“我就是找你說這個。”金奎總算能說話了,指著康立軒,“他什么情況啊?說要收拾東西走了。”
“劇組的人聯系過你了?”謝齋舲沒金奎,指了指門口的行李箱,“你的東西我昨天晚上讓劉阿姨都收拾出來了,都在里面。”
“抱歉。”他不怎么真誠地說,“我不太喜歡鬼鬼祟祟的人在我工作室收拾東西,如果有遺漏或破損的,你讓陳洪找我,我會原價賠償。”
狀況外的金奎張著嘴。
康立軒笑笑,什么都沒說,拉著行李箱干脆利落地轉身。
“你等等。”謝齋舲叫住他。
康立軒回頭。
“你調查過我,應該知道我這人崇尚暴力。”謝齋舲說,“不要再出現在涂芩面前,下一次再讓我見到你,就不可能讓你全須全尾地走了。”
非常狀況外的金奎維持著張嘴的動作又瞪大了眼。
康立軒笑了。
他笑起來真的非常陽光,酒窩很深,眼睛是非常標準的半月牙。
“其實。”他說,“你跟我并沒有什么兩樣。”
“你和涂芩不會永遠在一起的。”他看著謝齋舲,一字一句的,“她遲早會回到我的身邊,而你,會死。”
非常中二神經的一句話。
謝齋舲卻無端地被他第一句話戳中,抿著嘴半晌才說:“我認識不少不錯的精神科醫生,給你介紹一下吧,吃點藥,可能可以命長一點。”
康立軒沒再他,拉著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被巨大信息量沖擊后石化的金奎,他維持著五官都O型的樣子,兩只手也攤開了。
“我和涂芩戀愛了。”謝齋舲決定一次性解決,“你如果不知道該怎么說話,這幾天就閉上嘴。”
“其他的,你問老五。”謝齋舲去了廚房,“我今天會包餃子,你不要像上次一樣都吃光了,那是我包給涂芩的,你要想吃自己去超市買速凍的。”
“速凍的哪有你包的好吃。”金奎開口的第一句話,把他自己都雷到了。
一堆重點里,他挑了個最牛逼的。
謝齋舲無語的看著他。
“哥。”金奎的腦子終于消化了一小部分信息量,“你……”
“我不是想買房所以用了美男計把涂芩騙到手然后逼她賣房。”謝齋舲面無表情也沒有標點符號。
“哦……”金奎撓撓頭,又有點死機。
“我喜歡她。”謝齋舲又一次強調,“以后她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哦。”金奎還是一臉呆滯,期期艾艾地跟在謝齋舲身后。
大概又安靜了五分鐘。
謝齋舲由著他消化,讓起床做早飯的劉阿姨去休息,自己開始洗米煮粥做早飯。
他想做點韭菜盒子,涂芩似乎很喜歡吃韭菜。
“哥……”等揉完面,洗韭菜的工夫,金奎終于再次開口,語氣猶疑,“你……是因為她就住在閣樓的位置,所以才喜歡她的么?”
謝齋舲:“…………”
第65章 “褲子呢?”涂芩又問。……
金奎會有這樣的反應并不奇怪,他認識謝齋舲十幾年,從來都沒有想過謝齋舲會談戀愛這個選項。
謝齋舲生活里只有兩件事,找人和等待,他開工作室、做陶、和社會接觸,都是為了能延續這兩件事。
很多年前,那個精神病院的醫生跟金奎解釋過謝齋舲的病情,可能看他當時還很小,為了能說明白,醫生解釋時候用的詞非常沖擊直白,他說謝齋舲早就是個死人,是一具已經葬在過去的活尸,除非他自己意識到這一點,愿意掙脫,不然,所有的外力叫醒,都會等同于詐尸。
詐尸,就代表他會在陽光下飛灰湮滅。
所以金奎從來沒有想過,一個已經葬在過去的人,為什么會開始談戀愛。
這算不算另一種詐尸,會不會讓他哥飛灰湮滅。
“哥。”金奎等他哥剁好餡開始捏韭菜盒子的時候,又一次開口,這次卻只叫了一聲,沒有了后續。
“跟老五說一聲,跟著康立軒。”謝齋舲沒再跟他討論戀愛的事,“買土的事情先拖一拖,你們再查查康立軒是不是和劉家人也有聯系。”
“原因老五知道。”謝齋舲在金奎再次開口之前堵住了他的嘴。
可金奎這次卻沒有聽話,他又停頓了很久,到韭菜盒子進了電餅鐺,他又叫了一聲:“哥。”
謝齋舲嘆了口氣,擦干凈手,轉身看著他。
“你會死嗎?”金奎問得突兀又離奇。
“誰不會死呢?”謝齋舲反問他。
“你會比我們早死嗎?”金奎又問。
電餅鐺叮的一聲。
“跟好康立軒。”謝齋舲拍拍金奎的肩膀,“別一天到晚的瞎操心。”
“那你,為什么會喜歡涂編劇?”金奎鍥而不舍,他想確定一件事,想確定他哥是想要掙脫,還是只是詐尸。
結
果,他哥只是笑了笑,塞了一個剛做好的韭菜盒子到他的嘴里,很燙,也很香。
***
涂芩這一天過得并沒有想象中的忙亂。
昨天半夜發出去的朋友圈和郵件發酵了一晚上,在那天早上擴散,發酵,放大。
她的微信已經炸了,大學同學,劇組同事,圈子里認識的人甚至大學老師都給她發了消息,有詢問的,有八卦的,也有私下找她給她提供康立軒說她是他女朋友的聊天證據的,更有一些私聊,是勸她不要趕盡殺絕的,他們說康立軒即將畢業,她這樣搞,有可能會毀了人家的前程。
畢竟,她實際上沒有受什么影響。
涂芩只回了一條微信,是大學教務處的老師,她回了一條情況全部屬實的微信,并且把證據發到了大學教務處的郵箱里。
每到這種時候,她都會慶幸自己和塵世總是隔著距離,那些讓她不要趕盡殺絕留點余地的留言不會影響到她,不想接的電話可以直接拉黑,只做她想做的事情。
她并不知道康立軒最后會怎么樣,會不會畢不了業,會不會影響他的前程,她不關心這些。
她做這些,是因為只有這樣做,她才能過得了自己這一關。
才能符合她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做了壞事的人,總是得有懲罰的。
值得慶幸的是土礦村這個地方與世隔絕,劇組的人認識康立軒的其實不多,一大早收到了辭退公告,看到了涂芩發的東西,要八卦的私下都八卦過了,早上開會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提到這事,成年人的體面體現的淋漓盡致。
下午還是慣常的和謝齋舲在工作間里做陶,他也沒有再提康立軒,怕她空下來胡思亂想,一個下午他都在說話,告訴她做陶塑形時候的注意事項,跟她講一些做陶圈子的八卦。
估計他自己平時根本不關注這些八卦,很多都是開了個頭,結尾就很敷衍。
中途不用帶康立軒四處晃蕩的金奎無所事事地晃到工作間,他今天腦子亂,忘記涂芩也在工作間里,打開門看到謝齋舲就嘀咕了一句:“哥,你現在拉坯都穿衣服了啊。”
謝齋舲:“……”
涂芩:“啊?”
金奎也睜著眼睛看著涂芩,回:“啊?”
兩人大眼瞪小眼互看了幾秒鐘,金奎又動作迅速地往后退了幾步,幫他們把工作間的門關上了。
涂芩都能聽到他噠噠噠地跑出去找劉阿姨討點心吃的嚷嚷聲。
這位金奎同學今天很怕她,估計是謝齋舲私下跟他說了些什么,他今天看到她就跑,跑不掉的時候就用手捂住嘴。
“金奎他……”涂芩停下來試圖找一個比較委婉的說法。
“是好的。”謝齋舲知道涂芩要問什么,“他唯一的問題就是那張嘴一開口就很容易被人揍,小時候因為這張嘴沒少吃過苦。”
“你們認識很久了?”涂芩順著就問了下去。
“認識十幾年,快二十年了。”謝齋舲已經在埋頭繼續拉坯了,手指貼著黃泥坯,他沒用電,快到瓶口了,細節太多,他用的是腳踏板,每一步都得全神貫注。
他全神貫注的時候,說話聲音會特別低沉,很好聽。
“他們兩兄弟是留守兒童,一直住在爺爺奶奶家,不過他們奶奶有精神病,爺爺腿腳不好,家境也差,這兩小孩在村里屬于特別容易被欺負的類型。”
“他們兩個性格倔,不服輸,小孩子打架手上沒數,有次金奎被村里幾個小孩用繩子綁在樹上讓他學狗叫,金奎不肯,被綁了一下午。”
“大冬天被倒掛著綁的,人都差點沒了,放下來以后躺在地上爬不起來,最后是金五把他背回家的,在家躺了一個月,被嚇著了,一直反覆發燒說胡話。”
“后來金五就等那幾個小孩落單,把那幾個小孩都綁了起來,用繩子一個個綁著掛在了樹上,寒冬臘月,幾個小孩是分別掛在不同樹上的,金五做完以后自己都忘了掛在哪了。大人們搜山救的時候有個小孩已經凍暈了,送到醫院住了半個月院才沒事。”
“村里人就覺得金五可能也遺傳了奶奶的精神病,他們兄弟兩父母不在,學校里老師也不喜歡他們,爺爺奶奶沒什么話語權,金五就這么被村里人送到了精神病院。”
“啊?”涂芩傻眼,“那時候他幾歲?”
“五六歲。”謝齋舲突然笑了笑,“這小子五歲就能一個人把四五個小孩綁樹上了,也難怪村民怕。”
“那也才五歲啊……”涂芩有些不能解。
而且那些孩子不欺負金奎,金五也不會做這種事。
“而且這事發生以后,兩兄弟父親回來過,還在精神病院簽了字,同意住院之類的,不過這些具體怎么操作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那次之后,金五每年大概會去精神病院四五次,每次住院十天半個月的。”
“金奎因為這個事情,開始沉迷打架,他一直覺得是自己打架不厲害被人欺負了,才害金五被關進精神病院的,他那會腦子比現在還要直接一點,吃了不少苦頭,也差點誤入歧途。”
“我差不多就是那段時間認識他們的。”
“也就是因為這段經歷吧,老五對沖突打架這些事會產生應激反應,皮疹之類的,如果長時間待在一個地方,則會讓他想到精神病院的病房,也一樣會應激。”
他沒提自己和金奎金五是怎么認識的。
涂芩算了下時間,金奎金五比她小一歲,五六歲的時候,謝齋舲差不多是八九歲,那就是劉凌鵬離家出走的時間點。
謝齋舲從來都不會主動提這一段。
她甚至從來沒有從謝齋舲這里聽到過劉凌鵬的名字,他一直叫劉凌鵬那個孩子。
他同樣不會主動提的,還有自己的分離焦慮癥。
有些事是很容易被串聯在一起的,尤其是謝齋舲這人對她其實沒有什么隱瞞,唯一會避開的,也就這兩件事而已。
所以,劉凌鵬的離開,和謝齋舲的分離焦慮癥是有關系的。
再往深處想一點,金奎金五和劉阿姨說的是普通話,他們兩人說話的口音也不太像是附近縣城長大的孩子,謝齋舲和這兩個不在附近的留守兒童認識十幾二十年,唯一的交集,很有可能就是精神病院。
謝齋舲不排斥精神病院,他知道她是性單戀者后,還去掛號咨詢過。
這不是普通人對待精神病院的態度。
“在想什么?”謝齋舲見涂芩半天沒動靜,抬頭看她,發現她已經走神很久了。
“你小時候住過精神病院?”涂芩被叫回神,想也不想就直接問了。
謝齋舲:“……”
他一拇指把瓶口捅了一個洞。
“你……”他停下腳踏板,看著涂芩嘆氣,“也太聰明了一點。”
還是他身邊的金奎金五都太笨了。
為什么就那么只言片語,她就基本全猜出來了。
“寫的,腦洞都不小。”涂芩在腦門上畫了一個圈,很大一個。
“我其實不記得了。”謝齋舲被她這個圈逗笑,挺沉重的話題,用很輕松的語氣說了出來,“那孩子走后我有一段記憶缺失,老爺子走的時候,我也有一段。”
“因為分離焦慮癥嗎?”涂芩有些吃驚。
這是她第一次在現實世界里遇到失憶的人。
“大概吧,我不記得了。”謝齋舲拿起旁邊的錘子,把那個已經補救不回來的泥坯砸掉,收拾了泥塊丟到垃圾桶里。
“老爺子以前拉坯失敗就會出去跑步。”他突然就換了話題,“繞著后山跑一圈,再繞著村子跑一圈,跑回來就會禁食。”
“所以我小時候很怕他拉坯失敗,因為他禁食,廚房里就不敢做吃的,一屋子人都跟著沒得吃。”
涂芩先是愣了一下,才像反應過來一樣,開始在筆記本上敲這條信息。
有點怪。
謝齋舲的表現應該是真的不記得了,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和聊八卦差不多。
可也應該是真的在回避,話題轉換突兀的就像是他不想跟她聊就讓她上樓睡覺差不多,可是讓她上樓睡覺的時候他明顯是有情緒的,這次的話題轉換,更像是無意識的。
涂芩的腦子一旦開始分析就很容易單線程,謝齋舲換話題提到了老爺子,她也就很順嘴地接了一句:“劉景生做陶
拉坯的時候也不穿衣服么?”
安靜。
謝齋舲洗手洗一半傻在那里。
涂芩打字的手也頓在那里。
“只有我。”大概是看氣氛太尷尬,謝齋舲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劉阿姨不會來工作間,平時也沒有別人,陶泥粘在衣服上丟洗衣機洗很容易堵住水管,所以我就懶得穿了。”
“冬天也不穿么?”涂芩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要接著問,大概是太尷尬了。
“……冬天有地暖。”謝齋舲大概也是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得回答,但是仍然有問有答。
“褲子呢?”涂芩又問。
謝齋舲:“……”
涂芩:“……”
謝齋舲:“……這會寫到劇本里嗎?劇本里的那個徐常平,會不穿衣服做陶嗎?”
涂芩:“……這是電視劇,八點鐘在大臺播的那種電視劇,不會出現這樣的劇情的。”
“……褲子還是要穿的。”謝齋舲還是硬著頭皮回答了。
“……為什么?”涂芩有種破罐子破摔,摔碎了發現挺香就想繼續踩的惡趣味。
“這種……”謝齋舲抬腿給她看他身上那條灰色的工裝褲,“防水,穿完脫下來水沖一下就干凈了,不用丟洗衣機。”
“哦……”涂芩發現這個可能真得記錄,又打開了筆記本,很誠懇地看著謝齋舲,“鏈接給我,道具組可能需要。”
謝齋舲:“……”
氣氛到了這一步,已經非常奇怪了。
謝齋舲已經清干凈手上的泥,脫掉了圍裙,站在了涂芩旁邊。
涂芩的耳朵有點發紅,是剛才那通尬聊的后遺癥,可仍然坦蕩地看著他,想要問他要工裝褲的鏈接。
他總是被她這樣的樣子吸引,他發現當自己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的時候,他就并不介意去談那些禁忌話題。
比如今天的精神病院。
比如昨天突然提到的分離焦慮。
總是,提起來很容易就淡下去了。
“搜防水褲就行。”他彎腰,看著涂芩打開了購物網站,他用手指選了幾個,“這種薄款的,便宜好脫不要有很多扣子的就行。”
怕她問他為什么好脫,他又趕緊解釋:“身上臟兮兮的,解紐扣不方便,松緊帶的就可以。”
涂芩:“……哦。”
謝齋舲:“涂芩。”
涂芩:“嗯?”
謝齋舲:“真的不用太在意我的分離焦慮癥的。”
涂芩:“為什么?”
“每件事情,都是有代價的。”
“能和你這樣坐在一起。”
“任何代價,都是值得的。”
第66章 “那樣,我會忍不住一……
涂芩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情話感動。
或許不是情話,只是謝齋舲非常真誠的一段告白。
他對她的感情有了實質的重量,涂芩明確地感覺到了,卻并沒有想逃。
現在想起來,她以前其實是沒有感覺到這種重量的,負擔有,但是能讓她心安穩下來的重量,從來都沒有。
因為她會質疑,會覺得在一起以后,那些男孩子瞬間就改變的態度很沒有說服力,一句我們開始了,仿佛就是發令槍,打響了,就可以跑了。所有的邊界感、親密度,都隨著這一句我們開始了,就變了。
入侵變成了所當然,明明是兩個獨立的人,卻就得合二為一了。
這種親密無間,沒有承托,沒有來源,就會讓她覺得虛無。
謝齋舲沒有讓她有過這種感覺,從試一試開始,他就一直在她覺得安全的距離,她能感受到他的喜歡,也能看得到這種喜歡在一點點變深。
謝齋舲這個人,在她這里很安全,因為安全,所以她可以靠近,可以觀察。
而謝齋舲,又是一個越深入了解,越會覺得不錯的男人。
涂芩覺得,她可能有一點解姚零零說的陷入的意思了,她這一次,應該是真的喜歡上了謝齋舲。
從外表,到內心。
包括他那段云里霧里的過去,她很明確地知道,自己喜歡上了一個小時候住過精神病院,長大后精神狀況也不是特別好的人。
這人的記憶甚至還有缺失。
這個發現有些顛覆她的價值觀,她一直以為,喜歡,一定是喜歡對方的長處的,而不是現在這樣,連這些普通人聽起來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情都會一并接受的。
這種無條件的喜歡,在涂芩這里從來沒有出現過。
她小時候,還需要父愛和家長關心的時候,靠著年級前十的成績討好她爸爸,長大一點了,不想再做這樣的討好了,她爸爸對她的懲罰就是那一年都沒有再回來看過她。那時候她就明白,她爸爸對她確實是喜歡的,只是喜歡的條件就是她必須得聽話。
她對那些喜歡的男孩子表白,她喜歡他們某一些特性,比如打籃球打得好,比如長得好,比如對女孩很溫柔,這些都是她喜歡的條件,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喜歡對方的缺點。
但是謝齋舲完全不一樣。
“我好像真的蠻喜歡你的。”涂芩雙手托腮,看著電腦屏幕上謝齋舲選出來的好脫的防水的工裝褲,冷不丁地就冒出來一句。
接在了謝齋舲那些動人的告白之后,聽起來有一點點不太真誠。
“我好像……”涂芩轉頭看向謝齋舲,看進他深黑色的總是看不清楚情緒的眼底,“知道什么是喜歡了。”
涂芩在這個工作間放電腦和相機的桌子是謝齋舲之前拿來晾土坯的,就是一張簡單的木板桌,不高,所以配的椅子也不高。
謝齋舲這個大高個蹲在她旁邊,也比坐著的她要高一些,她需要仰頭看他。
他從她說出蠻喜歡他這句話之后,就一直維持著蹲著的姿勢,低頭看著她。
眼底濃稠的黑霧涌動,像是她第一次湊過去親他的時候那樣,情緒被刮過了一陣風,眼底有漣漪,但是涌動不強烈。
可等到涂芩說出那句,她知道什么是喜歡了之后,謝齋舲眼底的涌動凍結了。
那一瞬間,他什么表情都沒有,就只是這樣看著她。
涂芩讀不到任何情緒,她不知道自己這段可能有點繞的告白,為什么會讓謝齋舲愣在當場。
“喂。”她抬手拉了拉謝齋舲的衣袖。
“然后呢?”謝齋舲問得非常輕,非常慢,嗓音沉得像是發不出聲音的人硬擠出來的。
然后什么?
涂芩有些莫名。
可謝齋舲盯著她,連呼吸似乎都靜止了。
然后什么?
親一下嗎?他是在等她親,所以在緊張?
涂芩莫名其妙地湊過去,勾著謝齋舲的脖子,親了他一下。
排除昨天那次響得都起回音的嘬一口,這是他們第三次親吻,第一次是基于試探,她主動的,第二次仍然是試探,是她逼著謝齋舲主動的。
第三次,她貼過去的時候是帶著滿頭問號的,只是下意識地覺得,既然告白了,后面是不是得接個吻,畢竟謝齋舲看起來是在屏息等著什么,雖然情緒不太像是等接吻。
更像是在等分手。
……
她為什么要分手?
不對,他為什么會覺得她下一秒要跟他分手?
因為她說她知道了什么是喜歡。
她是性單戀者,有些情緒確定了,就結束了。
涂芩倏然往后一退,瞪大眼睛看向謝齋舲。
謝齋舲臉上的表情也有些怪異,似乎是沒料到她會突然親上來,因為緊張絕望而面無表情的臉現在有一絲錯愕,又因為涂芩突然退開,錯愕得更加明顯。
“你……”涂芩壓著心底的無名火,“是在把自己當試驗品嗎?”
“永遠被動,站在我認為安全的距離,我往前一步,你就也往前一步。”涂芩也開始冷靜,像是她每次發火那樣,冷靜犀利,把問題挑破不留余地,“因為我是性單戀者,這樣的試探遲早會有一天到頭,等我覺得已經無法再進一步的時候,我們這次實驗
就算失敗了對不對?”
謝齋舲沒有否認。
他意識到,這好像是涂芩第一次對他發火。
但是他不知道涂芩為什么要對他發火,他以為這是兩人在說試一試之后,就已經默認的規則。
“我能在這個實驗中得到什么呢?”涂芩問他,“突破性單戀者的心障礙,能夠敞開心扉接受其他男人?”
謝齋舲的眸子縮了一下,卻仍然點了點頭。
“那你呢?”涂芩問他,“你能得到什么?”
謝齋舲頓住了,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回憶嗎?”涂芩問他,“幫助一個性單戀者克服心障礙的成就感?”
“你是正常人嗎?”涂芩應該是氣急了,言語越來越鋒利,“你一個有分離焦慮障礙的人,摻和這種事情,談一場一定會分手的戀愛,就只為了回憶和成就感?”
其實回憶,也不一定能留存下來。
謝齋舲有些悲哀地想。
“我覺得是值得的。”他只能這樣回答她。
有這樣一段和她朝夕相處的時光,這樣一段他可以不用沉浸過去的日子,對他來說,比什么都珍貴。
涂芩被氣笑了。
“如果,我是說如果。”這一笑,她心底的無名火也滅了一半,“如果我們這段戀愛變成長期的呢?”
“像正常的情侶那樣。”
“甚至感情到了,各方面都合適,可以談婚論嫁的那一種正常戀愛。”
“你就沒有想過發展成這樣的可能性嗎?”她問他。
謝齋舲又呆住了。
死機一樣,一臉呆滯。
涂芩就懂了,他沒有想過。
他就是想著他們一定會分手的。
他真是一個高尚的分離焦慮癥患者。
涂芩懶得和他說話了,合上筆記本站起身:“快吃晚飯了吧,今天吃完了得早點睡,明天要回墨市。”
她明天開始休假三天,參加她爸爸的生日宴,回去給姚零零收拾點東西寄過去,她給姚零零買的新婚禮物也堆在快遞站好久了。
他沒想那么遠,那就不推著他去想了。
畢竟她也是今天發現自己的喜歡變得具象以后想一出是一出的就想到了將來。
她想法很簡單,她覺得自己似乎跨過了最難的那道坎,后面的相處可能還會有退縮,但是謝齋舲十分懂得怎么拿捏他們之間的那個度,她覺得,再往前一點,再親密一點,再正常一點,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不排斥和這個男人繼續戀愛下去。
甚至是有些期待的。
她把筆記本塞電腦包里,相機關機塞相機包里,還了桌子上散落的她的本子筆。
全程,謝齋舲都蹲在那里沒動。
“你腿不麻么?”涂芩站起來終于能居高臨下地看著謝齋舲了。
這個角度看,他仰頭的樣子居然可憐兮兮的。
那么大一只,卻可憐兮兮的。
所以她抬手,揉了揉謝齋舲的頭。
謝齋舲挺喜歡揉她的頭的,安慰的時候,擁抱的時候,他都會抬手揉她的頭發,他常年做陶,手指和前臂都非常有力量,指腹在她頭皮上揉搓的時候,是很舒服的觸感。
所以她也學著謝齋舲,用指腹在他頭皮上搓了兩下。
謝齋舲抬手扣住了她的手腕,這個動作帶著攻擊性,他用了力,涂芩的手腕被他拽住,人往前倒,謝齋舲站起來接住了她。
于是涂芩從居高臨下,有變成了仰視。
“你……以后……”謝齋舲特別認真地看著她,語氣甚至是帶著告誡的,“不能再跟我說這些話。”
涂芩微揚尾音的嗯了一聲,有些疑惑。
“我這個人。”他說,“不能有希望,一點點的希望,也不要給我。”
涂芩蹙眉。
“那樣,我會忍不住一直去想……”他把她摟到懷里,遮住了她的視線。
要是知道自己離美好那么近,他會瘋。
涂芩剛才說的那些如果,每一次字都讓他想要到發狂。
可他知道,他不能。
他失去的記憶,他根本不敢去挖,他還被劉家人的因果束縛在這里,他在等那個孩子。
那個給過他希望,跟他說,你等我,我一定會回來的孩子。
第67章 “……你才流氓一樣。”……
她應該是被拒絕了。
謝齋舲拒絕和她有將來,連想像都拒絕擁有。
可現在這氣氛黏黏糊糊的,黏得涂芩連氣都氣不起來了。
她仰頭,下巴擱在他身上,說話的時候就抵著他的胸,她說:“喂。”
“嗯?”謝齋舲低頭。
“其實希望也不一定是美好的。”她說,“真在一起還是會有好多事的,這世上的情侶和夫妻,能善終的是少數。”
謝齋舲:“……”
“所以,還是可以想想的。”涂芩笑著站直身,“不僅僅是我們之間的事,還有很多其他的希望。”
“我們還年輕,三十歲都不到,應該可以想到很多希望的。”
“如果覺得太美好,就想想那些不好的。”
“我有時候真的會覺得這世界特別公平,任何一件好事,后頭總是會跟著壞事,中彩票都有人揮霍殆盡傾家蕩產的呢。”
“這樣想,就平衡了。”
她很少會連續講那么多的話。
她真的太過坦蕩,從主動跟他提過她小時候的事情以后,那種已經把他列入自己人范疇的感覺太鮮明了。
她開始追問他有意回避的問題,開始推著他往前,開始安慰他。
那些她設定的人與人之間的邊界被她模糊掉了以后,開始想要往后退的那個人,變成了謝齋舲。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怕自己真的去想那些希望。
怕自己像現在這樣,低頭看著她彎眼微笑的樣子,忍不住用拇指輕觸了一下她一直開開合合的嘴唇。
她嘴唇很軟,顏色像是春天盛開的海棠花,似乎用手輕捻,就能捻出粉紅汁液。
涂芩因為他的動作頓住,耳朵又開始泛紅。
謝齋舲低頭下去的時候,是真的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他那為了做陶可以十幾二十個小時一動不動坐在拉坯機旁邊的忍耐力,在涂芩去掉邊界后,就蕩然無存。
他想吻她。
不是之前幾次的試探,也不是在拳擊房里跟玩兒似的那一聲吧唧。
他想吻她,想把她揉進懷里,想要讓她明白,他的不安和不舍,有多濃厚。
他會嚇著她的。
謝齋舲用舌尖頂開了涂芩微張的嘴唇,長驅直入的時候,他閉上了眼。
很多悲劇都是可以避免的,比如老爺子當年如果不用那么變態的教育方式,那孩子肯定不會走,比如現在,他如果能克制住,那么涂芩可能還會和他繼續試一試。
他能感覺到涂芩那一瞬間的推拒。
可他忍太久也渴望太久了,他幾乎快要被她身上閃爍的光芒灼傷,靠近她變成了本能,而這樣帶著侵略性的入侵,讓他把自己的陰暗揉進了涂芩的光芒里,他手臂忍到青筋暴起,才控制住自己沒有捏著涂芩有些單薄的肩膀把她摁到墻上。
涂芩的嘴唇就像摸起來一樣軟,她呼吸間溢出來的古皂肥皂洗曬過的棉布味道變得具體,皂角香氣深處,還有一絲讓謝齋舲有些抓狂的甜,勾的他不想分開,更想深入。
他氣息變重,捏著涂芩肩膀的手指逐漸用力。
智
很難回爐,連他腦海深處的那孩子的背影,都不能把他喚回來,他能感覺到涂芩愣怔了很久,捏著他衣服的手開始用力,應該是想推開他。
推開他,可能就結束了。
涂芩是性單戀者,他這樣不管不顧地親上去,這種濃烈的情感回饋,她是一定會回避的。
這個念頭讓謝齋舲的心倏然抽緊,他抬手扣住涂芩的后腦,用一種近乎自毀的虔誠,顫抖地含住了涂芩的舌尖。
涂芩唔了一聲。
謝齋舲改成了雙手捧著她的臉。
不敢放手,也不敢太用力,卻因為沖動,把自己逼入了絕境。
鼻息糾纏。
涂芩從一開始的僵硬愣怔到后來的些微抗拒,再后來,她不知道為什么,伸手環住了他的脖子。
謝齋舲很輕地嗚咽了一聲,非常輕微的顫音,仿佛被碰觸到了智的開關。
他緩慢地,安靜地,放開了涂芩。
卻仍然閉著眼。
“抱歉。”他說。
“對不起。”他又說。
仍然沒有睜眼,卻放開了捧著涂芩的雙手,想要站直,涂芩卻仍然掛在他脖子上。
“……我沒這樣親過。”因為閉著眼睛,他覺得涂芩的聲音異常溫軟,還帶著一絲害羞,“你等一下,我腿軟。”
謝齋舲:“……”
他又緩慢地,悄悄地,睜開了眼睛。
涂芩白皙的臉頰已經染上了紅,眼底霧氣氤氳,嘴被親得比原來更紅潤,像盛開的海棠。
柔軟的,沒有一絲設防的模樣。
她瞪了他一眼,抬手擦掉了他嘴角蹭上的透明唇膏。
松開他脖子站直的時候,臉頰還是紅的。
卻,沒有要走。
“你……”謝齋舲不想再問這個問題,可又忍不住,“不難受嗎?”
“哪一種?”涂芩又歪了歪頭,自我感覺了一下,然后搖搖頭,“不難受。”
謝齋舲還想說什么,涂芩卻踮腳伸手往他額頭上碰了一下,蹙起眉。
他發燒了,親上去之前就已經開始后腦勺鈍痛,可能燒得挺高的,要不然他不會失去智成這這種樣子。
“你是不是想到分開,就會發燒?”涂芩自己摸清了邏輯關系。
謝齋舲已經不驚訝她的腦回路了,只是摸了摸她的頭,像是安慰也像是坦白:“這種發燒很快就會好的,只是因為腦子抗拒做出的反應。”
“能治好嗎?”涂芩的眉心印著一道淺淺的褶皺,“你之前讓我等一等,是不是就是指自己的分離焦慮癥?”
謝齋舲用一根手指把涂芩的眉心壓平。
他不想再對她撒謊,但是有些事情,他現在的記憶說不清:“能減輕,可能隨著時間,能減到基本沒有。”
“但是我的情況比較復雜,我不記得的那些事,得我自己主動去想起來。”
“因為創傷才不記得的?”涂芩習慣性摸了摸口袋。
她這陣子幾乎不怎么抽煙了,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看著謝齋舲發燒后微紅的眼尾,聽到他用這種淡然的口氣說著自己的病情的時候,她的煙癮開始蠢蠢欲動。
她一直都知道,這人有故事,而且很沉重。
以前不去碰觸,是因為無意去揭人傷疤,她好奇心雖然強,但是沒到這種程度。
現在主動去碰觸,是因為謝齋舲現在已經是她的男朋友。
她活了二十六年,好不容易找到的男朋友。
吻技似乎還不錯的男朋友。
她還不想去想太遠的以后,但是起碼,他們戀愛的時候,不能只有她一個人覺得舒服。
“因為那個孩子?”涂芩又往前多問了一句。
謝齋舲安靜了很久很久,才回答:“是。”
涂芩摸到了煙,抽出一根,打火機啪地一聲。
謝齋舲額角青筋跳了跳,非常自然地伸手,把涂芩剛點燃放嘴上的香煙抽走,在工作案板上摁滅,丟到垃圾桶。
涂芩喂了一聲,還沒來得及抱怨,嘴里就被謝齋舲塞了一顆糖。
她給劉阿姨的薄荷奶糖。
涂芩嚼著奶糖,不吭聲了。
“你下次……別抽煙了。”謝齋舲做完這一系列動作以后,之前的情緒也續不上了,一通折騰,嘴巴就控制不住,“你抽煙姿勢跟誰學的,流氓一樣。”
涂芩:“……你才流氓一樣。”
她居然被謝齋舲這個杵人群中一看就像是混過的家伙說自己像流氓一樣。
非常不服氣地又補了一句:“你們三兄弟才流氓一樣。”
雖然她抽煙好像真的是跟流氓學的,那時候學校后門蹲守在網吧后巷的那些小混混,她遠遠地跟他們學姿勢,狠抽一口差點沒把自己嗆死。
謝齋舲被她孩子氣的樣子逗笑,往她手心又放了一顆糖。
不是她給劉阿姨的,是果汁軟糖。
哄小孩一樣。
涂芩卻被哄開心了,嚼著奶糖把那顆果汁糖放到口袋里,交出了自己的煙。
謝齋舲被她撩得臉紅,咳了一聲才克制住把她拽過來繼續親的沖動。
不能再親了,他今天這點稀薄的自制力,再親真會闖禍。
他們兩誰都沒有意識到,之前沉重的話題,就這樣被略過去了,像是塵封的回憶,被揭開一角,又被按了回去。
好像往前的生活充滿喜樂,于是那些灰暗的、塵封的、讓人窒息的回憶,會因為這些喜樂,逐漸褪色,逐漸地,變得僅僅只是回憶。
***
金奎在今天之前,根本無法想像他哥戀愛起來會是什么樣子。
今天之后,他恨不得自戳雙目。
他們每次回墨市都是空手去的,今天要多帶一個涂芩,她帶上小包倒能解,女孩子隨身的東西總是比較多。
但是他哥也帶了包,還拿了個小板凳。
他十分不解這板凳是做什么用的,直到他走到車邊,習慣性地想去拉駕駛座的車門。
“今天我開。”謝齋舲阻止他。
“哦。”還沒意識到不對的金奎撓撓頭,繞到副駕駛座打算開門。
車門嘀得一聲,站在他身后的謝齋舲面無表情的鎖了門。
金奎茫然回頭,滿頭問號。
“你坐后頭。”謝齋舲仍然沒什么表情,“駕駛座后頭那個位子。”
金奎的問號更大了,但是因為常年聽話,他什么也沒問就去了謝齋舲指定的位子。
謝齋舲打開了副駕駛座,把位子往后調到最大,把小凳子放在了座位前面,又把座椅靠背往后放了一點。
“暈車藥吃了?”他問身后跟過來的涂芩,轉身的時候,幫涂芩把翻出來的衣領好。
涂芩打了個哈欠:“嗯,吃了半個小時了。”
“你試試位子的角度。”謝齋舲繞到了駕駛座,“車上睡一覺就到了。”
“嗯。”吃了暈車藥的涂芩蔫蔫的,這藥是謝齋舲之前去墨市買的,不是縣里面的那種,不過吃了還是會困,只是不至于昏迷。
謝齋舲等涂芩上車,又給她調了下角度,把一個小抱枕塞到涂芩腰下面,系好安全帶,再給她蓋上毯子。
涂芩舒服地蹭了蹭椅背,閉著眼睛說了句謝謝。
謝齋舲于是就笑,揉了揉她腦袋,才坐回到駕駛座上,藍牙連上舒緩的音樂,系安全帶,發動車子。
金奎在后座做了全程的透明人,半張著嘴一直到車子開出去才合上。
他掏出手機開始匡匡打字,還沒發出去,前面開車的謝齋舲就看著后視鏡說了一句:“手機調靜音。”
金奎:“……”
他聽話地調成靜音,敲手機的手指更用力了。
奎奎:【老五!!我哥談戀愛的樣子好蠢啊!!!我的媽!鬼上身了!】
金五:【?】
奎奎:【我哥戀愛了啊,就跟那個涂編劇,你不知道嗎?】
金五:【嗯,知道。】
奎奎:【你不驚訝一下嗎?這都配不上一個感嘆號嗎?】
金五:【。】
奎奎:【……】
奎奎:【但是我想啊……】
金五:【?】
奎奎:【你說我哥真不是打算用美男計嗎?就,把涂編劇追到手,那房子就是他的了。】
奎奎:【臥槽這樣就不用花錢買了啊!】
金五:【……】
奎奎:【臥槽這樣就能省幾百萬啊!!!】
微信消息左側出現紅色感嘆號,金五把他拉黑了。
金奎:“……”
第68章 “晚安。”他笑著用自己……
回墨市的路上涂芩沒有暈車,謝齋
舲住到了幸福小區,當天晚上他們三兄弟還和她在小區外頭的小飯館里吃了一頓晚飯。
算是正式介紹了,謝齋舲在吃飯前肯定跟兩兄弟聊過,這頓飯吃得挺愉快,金奎插科打諢,金五不說話但是不再用不友善的眼神看她。
只有中途謝齋舲去大廳里加菜的時候,金五倒滿了杯里的酒,跟涂芩碰了一下。
涂芩以為他要說什么。
結果他什么都沒有說,一仰頭就把酒干掉了。
“你不用喝。”金奎壓了下涂芩猶豫著抬起來的酒杯,“這就是一個儀式。”
“……什么儀式?”她就說這三人以前是混過的。
“自己人的儀式。”金奎說,也碰了碰涂芩的杯子,仰頭喝掉了酒杯里的酒。
涂芩捏著酒杯細細品了品此刻的情緒,并沒有不愉快。
只要這兩人沒有拉著她的手喊她嫂子,她就還能接受。
吃完晚飯也很順利,涂芩發現有時候親密接觸是真的可以改變某些膠著的親密關系的,謝齋舲變得有一點不一樣了。
他仍然體貼,但是會開口損她了。
尤其是看到她從快遞驛站推出半車快遞的時候,他忍了半天,還是開口問她:“我把隔壁那套毛坯房的鑰匙給你吧。”
涂芩斜眼瞅他:“干嘛?”
“給你做倉庫。”謝齋舲說,“如果不夠還有那套簡裝的。”
涂芩沖他齜牙,從快遞堆里抽出一個小盒子,遞給他。
謝齋舲正在幫她推車,快遞沒有疊好,他得兩手扶著,于是用下巴夾住那個快遞,看著她。
“送你的。”涂芩笑嘻嘻,“你之前送我那么多小東西,這算回禮。”
謝齋舲頓了一下,把推車往路邊一放,蹲在地上就開始拆那個小盒子。
涂芩:“……你就不能回家拆。”
“我……”謝齋舲用鑰匙戳開快遞盒外面的膠帶,“先看看。”
心急得像個小孩。
涂芩笑著蹲在他旁邊,下巴擱在膝蓋上看他拆包裹。
外頭的快遞盒被暴力拆解了,里面是用牛皮紙包起來的一個禮物盒,上面用紫色的蝴蝶結包著。
涂芩以為他還會繼續暴力拆解,還在擔心里頭的東西會不會被他用鑰匙戳破,想讓他小心點。
結果謝齋舲把那個禮物盒翻來覆去地看了兩眼,收起鑰匙扣,沿著牛皮紙粘貼的方向,用指甲小心地摳出一個口子,開始非常耐心地一點點撕。
牛皮紙一點破損都沒有。
涂芩每到這種時候,就能切身感受到謝齋舲的耐心,他連固定蝴蝶結的訂書釘都完整地拆了下來,牛皮紙一整張拆下來后,再把蝴蝶結拆下來。
仿佛這個外包裝就已經是禮物的一部分了。
涂芩蹲在他旁邊,一開始只是笑嘻嘻的看,可謝齋舲的動作太認真細致了,她開始覺得,這里頭的東西會不會讓他失望。
真的不是什么貴重禮物。
買禮物的那天謝齋舲送給她幾朵銅錢大小的黃花,像是縮小版的向日葵,謝齋舲說這是蒲公英開的花,她盯著插在綠色的玻璃瓶里面的蒲公英,決定也給謝齋舲買點東西禮尚往來。
因為是臨時起意,所以也不是什么精致的東西。
謝齋舲把牛皮紙和蝴蝶結好,放在一邊,動手去開那個紅色的硬紙盒。
“不要抱太大希望,就是小東西。”涂芩在謝齋舲打開之前,先給他打預防針。
他弄得太慎重了,涂芩覺得這打開起碼得是一個婚戒。
謝齋舲打開了盒子。
“就是脖子按摩儀。”涂芩指了指那個小小的銀色的U型金屬,“戴脖子上,可以熱敷冷敷按摩什么的……”
謝齋舲盯著那東西沒動。
“我看你平時做陶的時候一直坐在那里不動,這個挺好用的,我自己也有一個。”涂芩覺得自己仿佛在直播帶貨,“要不要試試。”
謝齋舲還是沒動。
“還是你要更高級一點的?”傍晚時分,小區路上還是人來人往的,涂芩想幫他合上那個盒子,“更高級一點的等大促再買,我也打算再買一個來著,高級的那個還可以拍打。”
謝齋舲手往后一縮,躲開了涂芩想要伸過來的手,自己把那個按摩儀戴在了脖子上。
涂芩想幫他按開關讓他試一下。
“回去試,先充一次電,不然容易壞。”謝齋舲低頭很仔細地把牛皮紙和蝴蝶結疊好,放在紅色盒子里,蓋上盒子,就這樣戴著那個按摩儀站了起來。
涂芩:“……”
“謝謝。”他說,表情平靜,眼眶卻是紅的。
涂芩撓撓臉,她總是對這種特別濃烈的情感表達有些不知道該怎么接。
謝齋舲先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快遞盒堆放好,禮物盒放在了推車最上頭,單手推車,另一只手伸出來,牽住了涂芩的手。
涂芩盯著兩人交握的手。
謝齋舲手心特別干燥,有些粗糙,存在感很強。
他把涂芩整個手都包在自己的手心里,晃了晃又說了一句:“謝謝。”
涂芩看著他笑。
他戴著那個銀色的按摩儀,非常不符合他的氣質,看起來有些傻。
他表情也有些傻,喜悅一點點地漫上來,沖淡了他眼底的黑霧,他眼里有星星點點的亮光。
各自進屋前,謝齋舲拉著她在門口接吻。
是真的接吻,戴著那個按摩儀。
涂芩一邊接吻一邊想笑,被謝齋舲摁在墻邊,接吻完又被他親了她彎起來的眉眼和鼻尖。
“晚安。”他笑著用自己的鼻子磨了磨涂芩的鼻尖。
“別戴著這東西睡覺。”涂芩笑他,拍拍他肩,“下次大促給你換個更好用的。”
謝齋舲就笑了,笑意讓眼底的黑色濃霧也涌動成了暖色。
***
涂芩的好心情就這樣一直持續到第二天去她爸爸的生日宴。
她帶了兩份禮物,一份是姚零零從非洲寄過來的一個木頭擺件,一份是她自己準備的,去年出去玩的時候買的一套國際象棋,全手工的,棋盤是一整塊黑胡桃木。
她爸爸喜歡木頭的東西,也喜歡國際象棋。
一年一次的生日,她總是會用點心,不像逢年過節那么敷衍。
晚宴開飯的時間是六點,涂芩三點多就出門了,先去姚零零的屋子幫她把門口的東西收了收,跟姚零零打電話確定了她要郵寄的東西,中途姚零零信號又差了,她為了等這人的回復,到她爸爸家的時候,晚了十分鐘。
院子里停了一輛陌生的車,停在了她以前常停的位置。
涂芩沒太在意,以為是她爸給他那個寶貝兒子買的,雖然沒成年,但是提前買車這種事是她爸做得出來的。
停好車,阿姨已經在門口等了,和往常一樣接過涂芩手里的東西,拉著涂芩低聲說了一句:“你怎么生日也能晚到呢,你爸都不開心了。”
難得的嗔怪語氣,涂芩看了她一眼,隨口敷衍:“路上堵車。”
“那也不早點出來。”阿姨笑拍了她一下,推門進屋,“你女兒來了啊,不要再嚷了,都嚷嚷半個多小時了。”
今天很怪,怪到涂芩想掉頭就走。
這種,刻意裝出來的的親昵感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家里現在有外人。
果然客廳很熱鬧,并不是阿姨之前跟涂芩說的就是四個人的家宴。
一張大圓桌,除了他們家,還有另外一家人,氣氛熱熱鬧鬧的,涂芩聽到她爸很大聲地笑著說:“這丫頭野慣了,平時上班也不用打卡,沒什么時間觀念,見笑了。”
涂芩低頭換鞋,心里默念一百遍這是她爹五十大壽,現在走了以后麻煩無窮,畢竟她也不能真的和自己親爹撕破臉,也沒有借口撕破臉。
她今天穿了羊皮短靴,好長時間沒穿這種正式鞋子了,有點緊,她低頭解了半天鞋帶才解開,松了口氣換鞋,轉出玄關,已經迎面走過來一個人。
“學姐。”康立軒站在那里,臉上的笑容和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一模一樣,一絲陰霾都沒有,看起來特別陽光。
涂芩僵在原地。
“我就說男大不中留吧,你看這小子,一分鐘都等不得,就這樣也要出去接。”一個中年女人在客廳笑著說話,也站起來走了過來,“涂芩啊,都那么大了,真是女大十八變,阿姨都認不出來了。”
涂芩看著那個中年女人。
面生,不認識。
“這是你趙阿姨。”阿姨走過來給涂芩介紹,“那是你康叔叔,你應該沒印象了,你小時候他們經常來家里找你爸爸的。”
她小時候哪里來的家?
涂芩還是僵著沒動。
“進來吧。”阿姨拉著她手進了餐廳,“先洗手去
,我讓廚房上菜了。”
“叫人啊,一點規矩都沒有。”她可能僵直太久了,她爸爸皺著眉頭說了她一句。
涂芩看著她爸爸。
她不認識這一家人,也不知道康立軒和她家到底有什么關系,為什么她小時候就見過康立軒父母。
她也不關心。
今天她爸爸這個生日,她注定是吃不成飯了。
“我給你的禮物阿姨拿進來了,是你之前一直想要的國際象棋,我去年去捷克的時候買的。”她看著她爸爸,“爸,生日快樂,身體健康。”
她爸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話弄愣了,其他人也愣了。
康立軒站在她旁邊,可能是知道她想說什么,伸手想拉她。
“學姐。”他很輕輕地叫她,“這個場合不合適。”
“是挺不合適的。”涂芩轉頭看他,聲音更冷,“你這么個變態跟蹤狂站在這個地方,你覺得合適嗎?”
第69章 媽媽的頭像仍然是灰色的,……
涂芩這人在她爸爸眼里,一直是個很內向內斂的孩子。
他記憶里的女兒很多時候都還是五六歲的樣子,營養不良瘦的像個火柴頭,穿著不怎么合身的衣服,躲在門縫里看他。
她總是怯生生的,很少會哭鬧,從沒問過他爸爸你什么時候回來,懂事得都不像是個孩子。
然后有一天,她突然就長大了。
只有節假日能見到她,見了面也不怎么說話,通常問兩句最近工作怎么樣有沒有交男朋友就到頂了。
埋怨她不回家,埋怨她每次都掐著點來吃飯,她也都是笑嘻嘻的,看起來很好脾氣的樣子,實際上下次仍然會掐著點來。
他對這個女兒的情感很復雜,有虧欠,卻也覺得自己等到她成年才結婚也算是給她一個交代了,可她仍然和他不親,客氣疏離的。
所以,他經常會想做出點爸爸的樣子。
他從來沒見過女兒這種樣子,冷靜得像個陌生人,說著很難聽的話。
“涂芩!”他呵斥女兒,在生意伙伴面前有些落不下臉面,“你這說的是什么話!”
結果他女兒只是看了他一眼,轉身就往玄關走。
“你干什么!”他更怒了,“你給我站住!”
涂芩站住了,看著她爸爸。
“人家今天留在這里,就是為了跟你道歉的,從早上等到現在,整整一天。”涂芩爸爸拍著桌子,“你把人實習機會弄沒了,總不能把人大學畢業證書也弄沒了!談個戀愛而已,至于嗎!”
涂芩轉頭看向康立軒。
他站在她爸爸家的客廳里,水晶燈很亮,照得他的臉半明半暗。
“那你道歉吧。”她看著康立軒,站在玄關沒動。
涂芩爸爸被她噎了下,康立軒父母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康立軒表情很為難,語氣有些軟:“你先……進來吃飯吧。”
壓低姿態的討好姿勢。
非常惡心。
“你想道什么歉?”涂芩沒動,看著康立軒,“因為偷拍我道歉?因為假裝是我男朋友道歉?還是因為故意跑到我家門口的便利店里打工跟蹤我道歉?”
“這些事不管你怎么道歉,我都不可能原諒你。”
“實習工作和大學畢業證書,也不是我說不給你就能不給你的,是他們評估了你的行為,覺得你不配,才拿走的。”
“其他的,還有什么需要說的嗎?”她歪著頭看他。
“你生氣的時候,總是特別嚇人。”康立軒突然笑了,“但是你不能因為喜歡上了一個神經病,就把我們之間的事情說成這個樣子。”
涂芩瞇眼看他,一字一句的:“我們之間,什么事都沒有,我都不認識你。”
“你們兩那么多合照,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沒有!”涂芩爸爸又怒了,“我跟你說你現在談的那個玩泥巴的男朋友我是不同意的,其他的不說,就他慫恿你對小康做的那些事,就說明這人不是什么好東西,何況還是個孤兒,還住過精神病院!”
涂芩最開始的情緒其實只有意外和厭惡,這幢別墅和別墅里住的人,是她的家人,但是不是她的世界,康立軒在這里出現,并不會讓她產生被入侵的感覺,所以她一直都還算冷靜。
直到現在這一刻。
這人胡攪蠻纏地把他們那些虛幻的過去說成了真實,把謝齋舲這個無辜的人拉入局,變成了教唆她傷害她前男友的神經病。
涂芩放下手里的包,往前走了幾步,站到康立軒面前。
沒什么好解釋的,她解釋再多,這個屋子的人都不會站在她這一邊。
“我覺得你很惡心。”涂芩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音量,很清晰地對康立軒說,“我想離你遠一點,不是因為我怕你,而是因為看到你我會想吐。”
“我們的生活永遠都不會有交集。”涂芩盯著康立軒的眼睛,看著他那雙笑眼眼底一點點溢出來的狠厲,“有本事就正面來,躲在暗處P再多的合照,造再多的謠,我也不可能多看你一眼。”
她說完就不再多看康立軒一眼,走到康立軒母親面前,語氣很誠懇:“如果您兒子堅持和我談過戀愛,那就帶他去精神科看看,他很可能有妄想癥,這是很可怕的精神疾病,不要諱疾忌醫。”
最后,在一屋子的寂靜里,她又走回到玄關,出門前,她還是回頭看著她爸爸。
“爸。”她說,“等你真的相信我而不是相信外人的時候,我再回來看您。”
然后,她出門,關門,發動車子開出了這個墨市最值錢的別墅小區。
***
好心情被破壞,但是倒還不至于非常生氣。
康立軒可能覺得拉上家人會讓她崩潰,但是她和家人之間的聯系其實并不緊密,她爸爸對她的指責很多時候可笑更多過于生氣。
可還是會煩躁,她不知道康立軒接下來還會做什么惡心的事情,她對這種精神病人一點都不了解,也不知道她剛才讓他正面來,能不能刺激他做一些真的犯法的事情。
恐懼,是真的沒有。
可能因為謝齋舲,也可能是因為康立軒這次反擊只是隔靴搔癢,這沖擊還沒有知道他是便利店收銀員的沖擊大。
畢竟,她爸爸是一個早就被她劃出她世界之外的人。
只是她本來打算今天晚上吃飯氣氛如果不錯,想跟她爸爸說一下自己戀愛的事情,還不至于到要介紹,但是她確實是想分享的。
現在分享欲也壓了下去,她看了眼時間,決定回家給自己煮一碗水餃。
她昨晚熬夜擦了一遍她陳列柜里的玻璃瓶,早上起得晚,起來以后就火急火燎的去姚零零家,又開了一個多小時車跨墨市去了爸爸家,一整天下來,就出門的時候塞了一包餅干。
家里沒有多少吃的了,本來按照她習慣,回來一趟肯定會去便利店買點速食品,但出了康立軒的事情,她現在回家都得繞著那家便利店走。
沒怎么進食,結果就是胃開始隱隱作痛。
今天不是休息日,下班高峰,高架上堵得一動不動,涂芩翻了翻寶貝車子前面的儲物抽屜,只找到兩顆奶糖。
她嚼著奶糖嘆氣。
習慣太好了,怕三個月不回來食物都過期,她把家和車子都清了一遍,結果現在她就要餓死在自己的寶貝車上了。
胃已經從隱隱的抽痛變成了偶發痙攣,涂芩抿嘴,感覺不太妙。
在最近的高架出口繞到城內,在路邊隨便找了家面店,點了一碗面喝了大半碗湯,才感覺胃稍微緩過來一點。
她向來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其實已經很久沒有胃痛了,胃是情緒器官,今天發作,和康立軒多少有點關系。
于是,已經被破壞掉的好心情就又更差了一點。
涂芩冷著臉繼續吃面,看了一眼微信。
謝齋舲今天一整天都待在墨市的工作室,參展的展品,之前已經推遲交貨現在工期還沒有完全定下來的新瓶子,還有答應了劇組要開始準備的黑陶。
這些事情忙得他腳不著地,一整天下來就給涂芩發了四五條微信,大概就是他去吃飯了,看看展品,看看新瓶子,看看黑陶。
涂芩也忙,他們最后一條對話停在涂芩跟他說已經到爸爸家門口了,吃完再聯系。
那個時候,她情緒還是很好的。
涂芩看著聊天框,到底還是沒有把剛才遇到康立軒的事情發出去。
主要是這事說起來有些復雜,她懶得打字,暫時也不想打電話,而且說出來也沒什么用,這事謝齋舲幫不了她什么,在劇組他還能想辦法把人開了,在她家的,她只能自己來。
放下手機,涂芩還難得的自我反省了一秒鐘。
她現在居然養成了有事情就想找謝齋舲的壞習慣,她都不知道這種依賴是什么時候產生的。
可能因為情緒不對,這種依賴讓她久違地有了一種想要逃離的沖動。
她不喜歡被動,依賴會讓她被動。
當然,她不可能因為這么點負面情緒就要和謝齋舲分手,只是暫時也不想拿起手機聯系謝齋舲了。
這種時候,她還是更習慣獨自一人。
可壓抑的情緒總需要排解,回到家后,涂芩打開電腦,猶豫了一下,登錄了很久都沒有登錄的Q|Q。
那上面有她的小秘密,她情緒無從宣泄的時候,總喜歡對著那個叫做媽媽的灰色頭像訴說。
尤其今天,是和爸爸有關的。
她想問,如果媽媽還在,今天那一屋子的人,是不是就會有人站在她這一邊,不是呵斥她,而是呵斥康立軒,把他趕出家門。
她還有些想向她媽媽介紹謝齋舲,她想跟她媽媽說,現在有一個男孩子似乎能一直站在她這一邊,能縱容她,能陪著她。
她攢了一堆話,忽略掉很久沒有登錄的Q|Q上面跳出來的各種對話框,點開了句號分組。
三個灰色的頭像,永遠都不會亮起來的那種。
可涂芩捏著鼠標的手卻突然停住了。
標注著媽媽的那個頭像,那個涂芩注冊的,用來紀念媽媽用來發泄自己最陰暗想法陪她度過了無數個難熬日子的頭像,在跳動。
她手有些抖,眼睛也開始看不清楚,呼吸停滯,已經不痛的胃又開始抽抽。
媽媽的頭像仍然是灰色的,但是她在跳動。
頭像仍然是她選的那個,褐色頭發藍色眼睛,笑起來很慈祥的女性頭像,因為她當時覺得,自己媽媽如果笑起來,應該就是那個樣子的。
涂芩嗚咽一聲,摁住自己已經開始翻騰的胃,點開了那個頭像。
彈出來好多消息。
媽媽:【寶寶,你要乖一點,你怎么能那么不聽話呢。】
媽媽:【寶寶,不要接近那個男的,那個人不是什么好東西,被人當狗一樣養大的人,能是什么好東西。】
媽媽:【涂芩,你怎么那么不聽話呢,你看不到我的留言嗎,你真的想媽媽死不瞑目嗎?你找了這樣的人,你對得起你的父母嗎?】
媽媽:【謝齋舲是個神經病!他吃藥的!】
媽媽:【圖片】
媽媽:【看到沒有,他連名字都是假的,他一開始都沒有名字,是他殺了劉齋舲,才拿到了這個劉家繼承人的名字。】
媽媽:【你看上的是個殺人犯!】
媽媽:【他殺了劉齋舲,說他離家出走,又說自己什么都不記得了,現在占著劉家的礦,做著只有劉家人才能做的黑陶。】
媽媽:【你能不能醒一醒,睜開眼睛看看周圍,看看誰才是對你真的好的!】
消息真的太多了。
涂芩花了很長時間,才抖著手把這些莫名其妙的信息一條條看完。
最后,仍然是一張圖片。
一張,被翻轉后的,男性|器|官的圖片。
點擊加載出來以后,就停留在她媽媽的對話框里。
涂芩終于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第70章 非常非常溫柔。
門鈴應該響了很久了。
手機也響了很久了。
涂芩很想去開門,也很想去拿手機,但是她躺在衛生間里動不了。
她沖進來嘔吐的時候太著急,再加上胃痛,吐完起身的時候撞到了洗漱臺,人一個趔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來,是被痛醒的,胃痛,背痛,頭也暈,撐著洗漱臺想起身,結果手一滑,差點又摔一跤。
然后涂芩就不敢動了。
她就這樣躺在冰涼的衛生間地板上,聽到了手機鈴聲,過了一陣子,又聽到了門鈴聲。
肯定是響了很久了,因為涂芩隱約地聽到了砸門聲。
也不知道外頭現在幾點了,可能是謝齋舲,他忙完聯系不上她,回來又看到她車在樓下,下一步應該就是上來敲門了。
這樣看,她頭應該沒問題,想事情挺有邏輯。
涂芩深吸一口氣,再次試圖站起來。
她應該是胃痙攣了,不過現在全身都在痛,其他地方的損傷她有些分不清楚,手還是脫力,還是站不起來。
她苦笑。
她當初買這套房子的時候,曾經跟姚零零說,她打算就在這屋子里過一輩子了,老了以后腿腳不便利了,就在廁所摔一跤直接登極樂。
反正她簽了遺體捐贈,總是會有人來處后事的。
現在真的躺在這里了,就覺得以前的想法太天真,她還是會害怕的,尤其是她自己知道自己那個智能鎖的門有多難踹開,她關門的時候把里頭的鋼制插銷也習慣性插上了,一共六道,除非拿鋸子,不然就算知道了密碼也基本踹不開。
她喊了一聲,想告訴外頭的人等一等讓她緩緩再給他開門。
結果發出聲音之后,她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又啞了,還特別顫,關鍵是,很輕,根本不可能傳出去。
涂芩捶了下地板。
緩過來一點點之后,之前的情緒就又涌了上來。
還是想吐。
她知道,那個賬號應該是被康立軒黑了,這人認識她爸爸,跟蹤她那么久,還在她朋友群里潛伏了那么久,黑了她的Q|Q看到那個賬號也是有可能的。
但還是惡心。
她低估了這個變態。
這人踏足了她心里藏得最深的一塊凈土,只要想到這一點,涂芩就又開始急速喘息,眼睛發花,手指因為用力握拳,都已經開始失去知覺。
門外敲門聲沒有了。
或者是她的情緒開始失控,所以聽不見了。
安靜了,各種情緒就被放大,涂芩看著衛生間的集成吊頂,抿著嘴,眼眶有些泛酸。
哭個屁,她在心里罵自己。
你為什么一點長進都沒有,遇到事情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只知道偷偷哭。
可是……
委屈。
她已經那么努力地在生活了,她不知道什么是幸福,也不知道什么是圓滿,但是為了能夠觸及這四個字,她已經傾盡全力。
可到最終,趕走一個于平,又來了個更可怕的康立軒。
生活似乎永遠都在制造難題,把她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安全感打得稀碎。
胃很痛,痛到她心灰意懶,不再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去開門,她把自己蜷起來,睜著眼睛,不讓眼淚涌出來。
所以,陽臺那邊的玻璃門突然匡當一聲的時候,她被嚇得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涂芩?”謝齋舲的聲音,而且很近,就在屋里。
涂芩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涂芩?”謝齋舲的聲音更大了,語氣是她從來沒有聽過的焦急,“你現在能說話嗎?不能說話的話找東西敲點動靜出來。”
他應該在她屋子里快速移動,一句話說出來聲音四面八方。
然后,頓了一下。
“涂芩!”他喊得更大聲了,開始一扇扇的開門。
涂芩閉眼,眼淚流了出來。
她的工作室就在客廳里,所以謝齋舲應該是看到她電腦桌面了,上面那個被她點擊放大的……惡心的東西。
她用手拍了拍洗漱臺側面的面板,面板是瓷的,拍起來有點聲音,但是不大。
可謝齋舲幾乎是下一秒就沖了進來,看到她的時候,腳步頓了一下。
“你……”他聲音在顫,“撞到哪里了?”
“你……”他蹲下來,手在她身體上方游移了半天不敢碰她,怕碰到傷口,“我先叫救護車。”
拿手機的時候,手都是抖的,呼吸很重。
涂芩抬手,壓了下他的手機。
“胃痛。”她用氣音說,“背也痛。”
謝齋舲順手就把手機丟地上了,先幫她把汗濕的頭發撥開,看著她的眼睛:“能動嗎?”
“能。”涂芩動了動,覺得腰應該沒事,但是背很痛。
謝齋舲把她打橫抱起來,涂芩吸了口氣,謝齋舲就僵在那里不動了。
“我的背……”涂芩啞著聲音,“剛才可能撞到了,應該沒傷到骨頭,沒事。”
只是拉扯到了會痛。
可能瘀青了。
謝齋舲低頭,嘴唇在涂芩的額頭上非常輕地碰了下。
真的是非常輕,一觸即離。
甚至涂芩覺得,在她現在渾身痛的情況下,她能感覺到這樣一個安撫性質的吻,其實挺不科學的。
但是她感受到了。
而且,那個瞬間,所有的委屈都像是找到了發泄的出口,她捏著謝齋舲的衣服,把臉埋進他懷里,嗚咽出聲。
一邊在心里呵斥自己不要哭,一邊壓也壓不住的委屈。
她很努力。
她沒有做錯任何事。
可她,為什么要承受這樣的事,為什么會遇到那樣的變態。
謝齋舲把她抱到了客廳的沙發上。
涂芩抬頭的時候,看了一眼書桌,顯示器已經被關掉了。
“沒事。”謝齋舲把她臉轉過來,抽了張紙巾給她,自己也坐到了沙發上,把她整個人放在大腿上抱在懷里。
是那種大人抱著小孩哄的姿勢。
涂芩趴在他身上,這個姿勢能讓她放松隱隱作痛的后背,胃還是痛,謝齋舲可能也感覺到了,把掌心翻過來貼著她胃的位置,揉了兩下以后跟她商量:“緩過來一點以后,我們去醫院檢查一下好不好?我怕你傷到骨頭。”
非常非常溫柔。
涂芩鼻子一酸,眼淚又涌了出來。
“晚飯吃了沒?”他像是沒看到她哭一樣,一邊揉著她的胃,一邊和她閑聊。
“嗯。”涂芩在他頸窩點點頭。
“是不是又吐了?”他問,又親了下她的額頭。
“嗯。”涂芩再次點點頭。
“我們一起想個辦法。”謝齋舲說,“把那人解決掉吧。”
涂芩頓了下,因為他這莫名其妙又特別嚴肅的語氣,居然有了一絲笑意。
門外又傳來敲門聲。
謝齋舲嘆了口氣:“你家這門,是打算防僵尸用的吧,我撞得肩膀都快脫臼了,動都不動一下。”
涂芩抬手揉揉他的肩膀,因為不知道是哪一邊,她兩只手都伸了出來,兩邊都幫他揉了下。
謝齋舲應該是笑了,胸腔震動了一下。
“我先跟外頭的保安說一聲。”他把涂芩整個端起來放到沙發上,讓她趴著,“剛才爬陽臺的時候,保安差點就報警了。”
他一直說得很輕松。
涂芩看著他已經蹭了灰的外套,和不知道被什么東西勾破的褲子,陽臺的玻璃門被砸破了一扇,不知道什么東西砸的,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被玻璃劃傷。
她家不好闖,畢竟是她用來避世用的堡壘。
她抿著嘴,看著謝齋舲起身去開門,看著他看著她那六道鋼制插銷,又嘆了口氣,搗鼓了半天打開門。
門外站著保安,為了確定她是不是安全,保安還探頭探腦地看了她一眼。
“人沒事吧。”保安人還不錯,“要不要幫你們叫救護車。”
“等緩過來一點我送她過去。”謝齋舲也很客氣,“今天麻煩你們了。”
“一個人住家里確實危險。”保安嘀嘀咕咕地走了。
謝齋舲關門,涂芩注意到他還是按照她的習慣,把那六道插銷都合上了。
然后他大步走回來,又把她整個端起來放回到他大腿上,恢復到原來的姿勢。
其實有點莫名的好笑。
涂芩眼眶還紅著,笑起來聲音還是啞的,但是仍然沒忍住笑出聲。
太荒謬了。
“我……”涂芩低頭去拽謝齋舲的褲子,“你腿出血了。”
“沒事。”謝齋舲抬手把褲子破洞拽了拽,假裝沒事發生。
“那個門……”涂芩又開始動,“那個彩色玻璃是我定制的……”
“我就打了一扇……”謝齋舲瞇眼睛看著那扇玻璃門,改口,“就一塊。”
“可換了白玻璃就會很丑,不搭。”涂芩看著那個破口子。
謝齋舲應該是挺無語的,沉默了半分鐘,才伸出左手,撩起袖子給她看:“我手都被劃破了……”
玻璃重要還是他重要?
涂芩看著那幾道口子,謝齋舲砸窗戶的時候應該是用袖子包住了手,所以傷口不深,血也止住了,只是有點紅腫,不知道有沒有碎玻璃斷在里頭。
她那個定制的彩色玻璃破損的時候容易有毛玻璃頭,安裝的時候當時裝修的師傅特意提醒過她,他說這玻璃扎到人很痛。
“去醫院的時候,你的傷口也去處一下吧。”涂芩想了想又覺得慘,又開始笑。
謝齋舲把人摁回懷里,由著她一會哭一會笑地發泄情緒。
一直到現在,他心才算徹底定下來。
事實上,剛才看到涂芩蜷在衛生間地板上的那一刻,他幾乎瞬間應激,眼前一片片白光,她被白光切成了碎片,他需要壓著手上的傷口讓疼痛來冷靜神經。
一直到現在,他的呼吸才慢慢順暢了。
才感覺到,心在一抽一抽地痛。
他不知道這一個下午,她經歷了什么,只是沖進來的時候很快速地看了一眼電腦屏幕,看到那滿屏的鬼話和那張器官照。
一直到現在,火氣才一點點漫了上來。
他很少發火,被劉家人逼急了,也最多就是同歸于盡。
但是這一次,他沒想著同歸于盡。
康立軒必須消失,用不犯法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