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星亮晶晶很快發過來一串手機號碼。
懷浦本地號碼。
不是賀行山的號。
不是就不是吧,假裝對方就不是賀行山。
又或者對方確實不是賀行山。
宋斂星把這串號碼保存為聯系人,又搜索了這串號碼,添加小星亮晶晶的微信好友。
小星亮晶晶的號不像是小號,頭像是大片星空,id也叫小星亮晶晶,點進朋友圈,還能看到對方的動態。
最新一條是兩個月前轉發的助眠小技巧視頻。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侃侃而談分享所謂空軍睡眠法,要領是放松身體每一部分肌肉,然后想象自己是一只水母。
宋斂星:“……”
走到二樓自己房間門口,他推開門,順便把那條朋友圈截圖發給小星亮晶晶,詢問:“這個方法好用嗎?”
小星亮晶晶:“不好用。”
宋斂星:“我一開始發現自己睡不著的時候也用過,也不管用。”
“如果你也是焦慮或神經緊繃導致的失眠,可以試試吃點vb。”
“醫生是這么給我開的藥,不過不能一直吃,vb和褪黑素的原理都差不多,吃多了身體就不會分泌褪黑素,更睡不著。”
“對我也不是很管用,我吃過一次就沒再吃了。”
“試過,不好用。”
宋斂星知道這種嘗試過所有方法依舊睡不著的絕望,但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解決這個問題,現在更無法給對方好的建議,最后也只是找到自己唱蟲兒飛的直播錄屏發過去:“聽蟲兒飛還會好一點嗎?”
監控畫面里,房間的門被打開,一只手探過來打開燈,瘦削身影從門縫里擠進來,反手關上門。
房間好像變成牢籠,賀行山看著房間中央唯一那個人,打字:“好一點了。”
宋斂星找出要換的衣物,推開浴室的門。
但對面是給自己砸了七位數的榜一大佬,加上私人聯系方式后向自己表達脆弱,于情于理都比自己洗澡要重要很多,于是他沒再往前走,倚在浴室門上詢問:“那有覺得困嗎?”
“沒有。”
身體疲憊到極致反而是清明,所有的一切都放大懸在眼前,不管是好的還是不好的。被放大無數倍的痛苦此刻銷聲匿跡,反而是空虛來勢洶洶。
賀行山求助:“下雨了,腿疼。”
宋斂星看著小星亮晶晶的消息,試圖推測明天下雨和腿疼之間的聯系。
“生病了嗎?”
“熱毛巾敷一下會不會好一點。”
小星亮晶晶:“不會。”
賀行山在監控畫面里尋覓,但只能看到倚在浴室門口的一個背影。宋斂星胳膊里還挎著要換的睡衣,此刻低頭看手機,只留給監控一道背影,和垂下時格外白皙的脖頸。
他控制不住的焦灼,懊悔自己沒在浴室里也裝上監控。
宋斂星:“那怎么樣會好一點呢?”
怎么樣會好一點呢?
賀行山看著視頻里的人,在心里不停祈禱。
轉過來,讓我看到你。
快轉過來……
無聲的呼喚好像被聽到,監控畫面里的人依舊低頭看手機,但轉過來慢慢走到沙發上,安穩坐下來。手機收到消息:“是和你愛人有關?說出來會好一點嗎。”
獵物回到牢籠,內心叫囂的野獸終于安靜下去。賀行山重新感覺到心臟跳動的力道,與腿上從昨天就開始蜿蜒的幻痛一起,提醒他一切都還來得及。
小星亮晶晶:“你想聽嗎?”
宋斂星:“我挺想的。我還想知道你們怎么認識的,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歡對方的,你們的戀愛模式。”
虛構身份、置辦新手機號新賬號都很簡單,但快速虛構故事就困難很多。
而如果不是虛構,說不定還能從真實故事里覷見正常戀愛是什么樣子的——起碼應該不會像自己這樣,陰暗得甚至想在對方房間裝監視器。
但明明都清楚這種行為非常不可取,可還是死不悔改,甚至不自覺靠在沙發背上,掃著房間的裝飾,想賀行山房間是什么樣的,他現在住的地方會和家里的裝修差不多嗎。
低頭再看手機,小星亮晶晶還在輸入。
宋斂星做好會看到一個很長很凄美愛情故事的準備,但小星亮晶晶最后也只是告訴他:“很長,我不知道怎么說起。”
宋斂星只好一點點問:“你們怎么認識的?”
“家里出事,我不太能接受,白天忙工作晚上喝酒失眠。他那時候也失眠,我們一起熬夜,打電話做各自的事情,他其實過得也不好,但總會安慰我幫助我。”
突逢變故,只能靠酒精麻痹自己熬過一個個睡不著的夜晚,卻突然多了個人陪自己一起,還會安慰自己。
宋斂星打字:“我大概理解你為什么喜歡他了。聽起來好像和我房東一樣,是個溫柔善良的人。”
“在你心里,房東這么好嗎。”
當然。
用這么便宜的價格租給自己這么好的房子,這么細心照顧自己,就連出差都會提前給自己做好飯。好得讓宋斂星恐懼,就像習慣了結冰的水遇到春日陽光時的恐懼,恐懼得他甚至克制不住壞心思,想讓對方和自己一樣有陰暗心思,好像這樣才能證明自己和對方也是一個世界的。
遇到賀行山后對方的所有關照在腦海里一一閃過,宋斂星打字想告訴小星亮晶晶房東有多好,但手指在鍵盤上懸了一會兒,只是說:“就這么好。”
“我現在甚至覺得我好像能正常睡過去了。”
“只要聽到他的聲音。”
臺風登陸,暴雨傾盆。
但聲音和動靜完全進入不到窗內,房間里依舊靜謐。
宋斂星坐在沙發上看到小星亮晶晶的消息:“那你可以多給他打電話,好好睡覺。”
宋斂星:“這不是你說了算的,要看我房東怎么想。”
小星亮晶晶:“我覺得他應該會愿意的。”
宋斂星:“你是我房東?”
小星亮晶晶:“……”
“不是。”
“那你說就不太有用,我房東可能不太喜歡給我打電話。”
宋斂星問:“你們打電話的時候都說什么?”
小星亮晶晶:“什么都說一點。”
“那你們是怎么在一起的。”
“我不確定我們有沒有在一起。”
小星亮晶晶幾乎是一字一句告訴宋斂星,“我發現自己想每時每刻聽到他的聲音,想見他,想知道他所有事情和所有想法,才意識到自己喜歡他。但那時候太多事了,我甚至沒有時間去見他一面,他總說等一等。但等到我終于去見他,他已經不在了。”
宋斂星哽住:“抱歉。”
“沒事,已經過去很久了。我們認識三年,他去世已經十五年了。”
宋斂星蹙眉:“你現在多大?”
“四十三歲。”
錄音帶第十二年就壞掉了。這種晚上睡不著,一下雨就腿疼的生活,他持續了是十五年嗎?
宋斂星不想共情,但從已知的這幾句話里都能推測出完整故事,失去愛人的沉痛像海浪一樣撲面打過來,宋斂星完全抵擋不住,心臟都開始發疼。
這種感覺糟糕透了。
他又開始懊悔自己問得太多。
掌根重重敲了下太陽穴,把沒來得及蔓延的疼痛強行按壓下去。宋斂星敷衍:“我二十歲。”
小星亮晶晶:“挺好,我遇到他的時候他就二十四歲了,如果能遇到二十歲的他就好了。”
宋斂星:“相見恨晚嗎?”
“對,但真遇到二十歲的他,又想如果能再早一點該多好。”
宋斂星從沒有過這種感覺,不太明白的問:“多些相處時間和回憶嗎?”
“他那時候過得不好,如果我早認識他一點,他就能少吃點苦了。”
宋斂星看著這條消息,好一會兒沒動。
他非常陰暗的想,這就是刻舟求劍啊,過去已經是無可更改的過去了,那些苦已經吃過了,耿耿于懷過去有什么意義呢?
但心里一塊巨石壓下來。沉甸甸的告訴他,原來真的愛一個人,甚至會對于自己沒經歷過的過去都這么在意,耿耿于懷一個沒可能的如果。
所有刻舟求劍不過是因為太寶貝失去的那柄劍,哪怕知道求不到也不肯走。
宋斂星斟酌著說一些自己都覺得沒用的廢話:“過去已經過去了,過好當下最重要。”
“嗯。”
過去和現在交織在一起,賀行山的目光緊緊鎖在監控里的人,飲鴆止渴。他問:“那你當下最想做什么?”
自己當下最想做什么呢?
宋斂星:“我想知道我房東現在在做什么。”
“客廳有個照堆堆的寵物監視器。之前房東還在家的時候能拍到他在沙發上喂堆堆,或者用電腦處理工作。不過九點我開始直播之后他就回自己房間了,你說他在自己房間會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
“我想再買一個監視器放在他房間。”
醞釀了這么久的壞心思,面對同樣睡不著的小星亮晶晶,宋斂星和盤托出,甚至有種破罐子破摔的理直氣壯,“你一定知道我這種感覺。”
就像小星亮晶晶知道睡不著的感覺,就像小星亮晶晶知道想念一個人的感覺。
睡不著的人能有什么理智和善心呢,連睡眠都控制不住的人也壓根控制不了深夜的情緒,正常人不懂,但同樣失眠的小星亮晶晶一定懂。
果然,小星亮晶晶回答:“我知道。”
猜測沒有用,發消息打電話都沒用,只有真切看到對方才是有用的。
就連監控也只是飲鴆止渴,看得越多,越想穿過鏡頭親眼看到。但有監控總比沒有好。
原來不止自己這樣。
宋斂星也是這樣的。
這點心照不宣的知道,和就像自己對宋斂星那樣緊張好奇一樣的在意,讓賀行山整個人都激動起來,他必須要再三壓抑,才能讓自己用平常語氣回復,像最循循善誘的前輩一樣給出建議:“但寵物監視器太大了,很容易被發現,買個針孔攝像頭會好一點。”
宋斂星:“我知道。”
承認自己的壞心思還算坦誠,但真把自己的計劃都坦白告訴對方就有些蠢了。萬一對方真是賀行山或是認識賀行山的人,那自己可真就完蛋了。
宋斂星找補:“但公共購物平臺上買不到,還是算了吧。”
小星亮晶晶:“不能在其他人那里買,不然不止你自己能看到,賣給你的那個人也能從后臺看到。”
“我給你寄自己改的攝像頭。”
“你裝到他房間吧。”
?
自己還在想怎么改造攝像頭,小星亮晶晶就已經有改好的,還要寄給自己?
宋斂星:“會被發現吧。”
“你裝到床頭路由器縫隙里,他不會發現的。”
宋斂星眉心一跳,下意識偏頭看床頭路由器的位置,只一眼,他飛快收回視線,問小星亮晶晶:“真不會被發現?”
“不會。”
“真給我?”
“你不是想要嗎?給你,裝到他房間吧。”
“你真不是我房東?”
“不是。”
“那你說……我房東會在這些地方裝攝像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