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忽然變成姐弟戀
解千言離開高塔已是一個時辰后, 他在落月泉邊的小山坡上找到發呆的舟雨。
“落月砂已經已經收集夠了嗎?”
他順勢坐到舟雨身邊,側頭一看,見她在發呆, 伸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
舟雨回過神來?,順勢挽住解千言胳膊,低聲道:“嗯,大家一起幫忙, 很快就收集夠了, 程澤說落月砂會自行生長, 青蛟前輩可以帶沁瀾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解千言輕輕嗯了一聲, 問起別的事:“師父說你心頭血大量流失的事跟狐族有關,你有什么頭緒嗎?狐族長老們,是不是傷害過你?”
舟雨嘴角繃緊, 眼前蒙上一層霧氣, 頓了片刻后,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了個不太相關的問題:“師兄,你的娘親是什么樣的呢?她對你很好對嗎?”
這個問題讓解千言也陷入傷感中,他伸手攬過舟雨,讓她將頭靠在自己肩上, 輕聲道:“娘親離世的時候我?才九歲,后來?又被他們洗過一次記憶, 雖然因為?改修魔道重塑肉身恢復了記憶,那些?小時候的細節卻?再也想?不起來?了, 我?只記得?她很溫柔, 或許是外祖父離世后她在商家過得?不好,商明曜又是個負心薄幸的混蛋, 她不怎么愛笑,但跟我?說話時總是輕言細語。后來?,她為?了保護我?被金甲鱷所殺,跟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是‘知禹,要活下去’,在我?心里,她是天下最好的母親……你是不是想?多知道一些?你父母的事?”
舟雨點頭,解千言繼續道:“我?在妖冢中見過你父親,他啊——”
想?起那只黃豆般大小,將他從頭嫌棄到腳的九尾狐,他不禁失笑,有些?無奈地摸了摸鼻子,繼續道:“他跟所有疼愛女兒的父親一樣,不太看得?上我?這個毛腳女婿,他說你是世上最漂亮、最厲害、最好的姑娘,他唯一的心愿便?是希望你好好活著,平安喜樂,我?猜啊,你娘親肯定也是這樣想?的。你的爹娘,還有我?的娘親,他們都是最好的父母,雖然沒辦法一直陪在我?們身邊,但他們很愛我?們,我?們好好活著,才不會辜負他們。”
被父親拋棄,母親不認,是舟雨一直不敢說出口的傷疤,如?今終于知道,她不是什么沒人要的野狐貍,她也是爹娘心尖上的珍寶,掌中的明珠,是他們舍命也要保護的女兒。
有這樣的父母可真好啊。
可惜當她知道的時候,他們都已經不在了。
舟雨將臉埋進?解千言懷中,淚水洶涌,濕透了衣襟,他輕輕拍她的背,低聲安慰:“清微前輩方才說,岳父是帶著妖界石鎮守妖冢的,他應該跟師父一樣成了界靈,只要妖界不滅,他遲早會再醒來?的,師父也說他們還有一線生機,總有一天,你還能再見到他們!
舟雨悶悶點頭,許久之后,她勉強收拾了情緒,繼續先前的話題:“師兄,你還記得?在金甲鱷的洞穴中,我?用秘法幫你找娘親的尸骨嗎?”
“嗯,記得?,怎么了?”
“其實我?是用心頭血融合了你的血,在我?跟你娘親之間?建立起親緣上的聯系,這樣才能分辨出她的尸骨!
解千言蹙眉,將舟雨從懷中拎起,想?數落她不該拿自身安危冒險,但最終獲益的是自己,這種話難免有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嫌疑,又心疼她付出太多,明明已經失了不少心頭血,竟還敢如?此?亂來?,更多的是自責,為?何自己當時沒去深究她所謂的秘法,為?何沒有對她的身體情況再多上心一點,各種情緒交織,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舟雨見他表情幾番變化?,已經大概猜出他的想?法,連忙找補:“只用了兩滴而已,很少很少的,師兄你別擔心。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是這種認親的秘法,融合心頭血之后,能將兩個原本沒有血緣關系的人建立親緣關系,這種方法是我?小時候從大長老和二長老那里偷聽到的,你知道嗎,我?一直以?為?大長老是我?的母親,因為?我?能從她身上感應到血脈中的聯系!
話題被扯開了,但解千言還是不能假裝不知道這件事,糾結一陣后,斟酌著用詞叮囑她:“我?知道你為?了幫我?才不會在乎那兩滴心頭血,我?也很感激你幫我?尋回母親的尸骨,但是舟雨,你不該瞞著我?拿自己的身體安危去冒險,萬一你有個什么不好,我?該怎么辦呢?你也不希望我?悔恨痛苦對吧?以?后不要這樣了好嗎?至少不能瞞著我?胡來?!
舟雨乖乖點頭,解千言這才勉強放下這個話題,繼續說大長老的事:“所以?,是大長老竊取了你的心頭血?她用你的心頭血來?修煉,或者是改善自己的血脈?”
“應該是的,而且不止她一個人這么做了,還有二長老,我?也能在他身上感應到血脈聯系,她一直嚴禁我?在外人面前提及跟她的母女關系,還騙我?說父親厭惡我?,拋棄了我?,恐怕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她竊取我?心頭血的事。先前在青丘王宮中,我?忽然醒過來?,就是因為?被大長老奪舍,她不止偷取我?的心頭血,還想?徹底占據我?的身體!
解千言嚇了一跳,趕緊替她把脈,忍了又忍,終于沒忍住數落了一句:“這么危險的事,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有沒有哪里不舒服?頭疼嗎?”
舟雨訕訕:“我?當時腦子里一團漿糊,還以?為?是別人冒充大長老呢。師兄你別擔心,我?可厲害了,把她打得?屁滾尿流!”
確認過她身上沒有暗傷隱患,解千言長舒一口氣,將人攬入懷中緊緊抱住,心有余悸地低喃:“幸好沒出事,都怪我?,不該放你一個人……”
聽他自責,舟雨也有些?無奈:“師兄,不要總是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攬,你又沒長三頭六臂,怎么可能時時處處都照顧周到,我?現在很厲害了,可以?保護好自己,還能保護你,要對我?有點信心啊!
解千言失笑,在她額間?落下一吻,毫不吝嗇地夸道:“嗯,我?的小舟雨現在厲害極了,確實能保護師兄了啊!
舟雨嘴角翹起,神采飛揚,忽然又想?到什么事,努力嚴肅了神色,挺直腰板認真道:“我?發現一件事,我?是幾千年前出生的,那不是比你大很多很多?應該我?當師姐,你當師弟!”
見她眉眼間?凈是憋不住的得?意?,解千言強忍著笑,故作為?難地糾結一番,最后忍痛割愛讓出師兄寶座:“好吧,長幼有序,既然你比我?大好幾千歲,別說當我?師姐了,當我?祖宗都可以?啊!
舟雨頓時樂開了花,纏著解千言非要他叫師姐,解千言故意?逗她,什么師姐、舟雨姐姐、小祖宗信口胡叫,兩人鬧成一團,暫時將那些?沉重的大事拋諸腦后。
笑鬧一陣后,兩人靠在一處看了會兒縹緲山的風景,話題又回到眼前的糟心事上:“我?先前昏迷了,景惜時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忽然出現的?”
提到景惜時,舟雨心中悵然,黃仙仙、玄黎、景惜時,曾經都是她真心以?待的朋友,卻?一個接一個地背叛,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舟雨將遇到景惜時和錦年兩人的經過詳細告訴了解千言,最后嘆息道:“師兄你說,景惜時是不是跟黃仙仙一樣,也是蓄意?接近我?們,圖謀不軌?他也被真靈寄生了對嗎?”
“應該是,我?們解決秋姑的事情后就被盯上了,能從神戰中活下來?的老家伙,果然厲害,我?們得?小心!
舟雨又想?到玄黎:“還有小黑,他說自己是從妖冢逃出去的,還什么一體雙魂,魂魄分離,對我?爹恨之入骨,莫非他跟景惜時、黃仙仙還有那什么宗長老他們也是一伙的?這些?騙子真是可恨!”
解千言也無法斷定玄黎究竟是何身份,總歸不是跟他們同一立場的,他只是不想?舟雨難過:“他們一開始接近我?們就不懷好意?,從未有過半點真心,不必將這些?人放在心上!
舟雨重感情講義氣,卻?向?來?拎得?清,不是優柔寡斷的糊涂蛋,她堅定點頭:“嗯,是他們不懷好意?背叛在先,還傷了你,破壞了師父和爹的計劃,下次再對上,我?肯定不會心慈手軟的!
解千言摸摸她的頭,很是欣慰。
無論這些?家伙是一個人還是一大幫人,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阻止六界歸位,所以?最后放六界石這一步,背后那人定會跳出來?搞破壞,那位宗長老實力遠超過他們,墨陽也在他手上,需得?仔細籌謀一番才行啊……
他這邊腦子飛轉,舟雨卻?忽然大叫一聲,騰地站起,差點將他帶了個趔趄。
“不好了師兄!蛋蛋被人偷了!”
解千言呼吸一窒,蛋蛋,那可是六界石啊!
“先別急,你將東西放在哪兒的,什么時候不見的?”
“一直放在那只粉色的荷包里,來?縹緲山之前都還在的!啊怎么辦,早知道就給你或是青蛟前輩拿著了……”
舟雨急得?團團轉,將腰間?掛的小零碎一一拆下來?,根本沒有那只粉色荷包的蹤影。
“來?縹緲山之前還在的話,那應該是景惜時偷走的,墨陽應該跟他在一起,我?們現在就去找青蛟前輩拿墨陽寄身的金羽,肯定能找到他們。”
解千言的鎮定讓舟雨冷靜下來?,心下稍安,兩人也不敢耽擱,立即去尋青蛟大王。
“對了,照師父的意?思,天道有情,六界石也皆有界靈,那是不是蛋蛋其實也是活的,也有個界靈,就跟程澤、蘭娘還有師父他們一樣?”
舟雨這番話讓解千言猛地頓住腳步,是啊,既然師父認為?六界歸位、天道重建的時機已到,那就意?味著界靈都已誕生,而蛋蛋是除了師父之外,跟他們在一起最久的一顆界石,為?何從未見過界靈?祭神節時,蛋蛋弄丟過一段時間?,后來?是師父將它拿回來?,特地囑咐讓舟雨收著,莫非舟雨就是蛋蛋的界靈?
解千言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舟雨出生于師父他們煉制六界石之前,后來?又被岳父封印,何況以?岳父對舟雨的疼愛,若師父敢將舟雨煉化?成界靈,恐怕在妖冢時就被打得?灰飛煙滅了,再則,師父一直說蛋蛋是他們師妹,莫非,里面還真有個師妹不成?
“師兄,怎么了?”
見解千言忽然停下,一會兒蹙眉一會兒沉思的,舟雨很是不解。
“舟雨,你試著感應一下,跟蛋蛋之間?有沒有類似于我?們和師父訂下的神魂契,或是血契,也或者是其他一些?特殊的聯系!
舟雨點頭,閉目凝神仔細感應。
忽然,腳下的山體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兩人不由自主騰空而起,又猛地墜落,像是被縹緲山拋了起來?。
解千言連忙抓住舟雨,將人護在懷中,兩人皆是一頭霧水,剛穩住身形,卻?立馬又被一股巨力拉扯著落地。
落地后他們才發現,原本浮在山間?的云霧正飛快朝上飄去,或者說,整座縹緲山都在疾速墜落。
122.分頭行動
“怎、怎么回事?山塌、塌了嗎?”
高速墜落的失重感讓舟雨心臟快要蹦出胸腔, 她腦子里一片空白,聲音也跟著結巴起來?,解千言還?沒來?得及出聲, 一道熟悉的光芒從兩人頭頂掃過,無形的力量頓時包裹住整座縹緲山,連帶著托起了山中慌亂的眾人。
解千言松了口氣:“是清微前輩出手了!
他們互相攙扶著起身,打算去找其他人, 然?而剛站直, 又?是一陣劇烈震動?, 這次直接將?兩人緊緊扣在地上?, 隨著縹緲山一起,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下俯沖而去。
下一瞬間,腥咸的海水狠狠砸下, 巨大的沖擊力碾碎了山上?屋舍, 潮涌卷過,殘垣斷壁混雜著破碎的山石樹木一起飄向深海,縹緲山就像被人扒掉一層皮,露出了內里的筋肉骨骼。
舟雨水性本就不好,毫無準備之下墜海,她接連嗆了好幾口海水, 一時慌了手腳,咕嘟咕嘟吐出一連串泡泡, 眼一翻就要暈過去,幸好解千言及時穩住身形, 將?她整個人圈在懷中, 擋住亂撞的雜物,又?找出避水符給兩人貼上?, 總算讓她緩過了這口氣。
但也只緩了一口氣,因為他們仍舊隨著縹緲山一起疾速奔向深海。
舟雨有氣無力地掛在解千言胳膊上?,抬手指指上?面?,示意他們一起往上?游脫離縹緲山再說。
解千言卻神色凝重地蹙眉搖頭:“我們走不了了。”
舟雨仰頭看去,這才發現瘋狂卷動?的海水如同一只倒扣的碗,將?整座縹緲山都罩住了,那些被卷起來?的碎石樹樁和雜物全都堵在頭頂,根本飄不出去。
“冥界石在你們身上?嗎?”清微真人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語氣很是凝重:“妄思海底連著冥界!
這話讓舟雨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沒,冥界石,冥界石可能?是被景惜時偷走了,就是先前跟您打架的那個人!
片刻后,清微真人的聲音再次響起:“我送你們離開,盡快把?其他界石放到正確的位置,冥界石由我負責。解小子,你知?道該怎么做吧?”
“前輩,我們幫您!”
“好,我知?道該怎么做!”
師兄妹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卻難得沒有默契,給出了不同的答案。
清微真人卻沒有時間解釋太多,他們先前所在的高塔忽然?光芒大盛,像根被拔起的蘿卜一般脫離地面?,光芒所到之處,將?散落各地的程澤、青蛟大王、奚懷淵和錦年?幾人一一收了進去。
舟雨很是內疚,若不是她弄丟了冥界石,或許這場災禍也不會發生?,她很想幫忙,卻被解千言拉著一起飛進了高塔。
“地圖我已經?畫好,在先前的茶室中,剩下的事就交給你們了。”
清微真人毫不拖泥帶水,簡單叮囑了這一句后,整座塔連同塔中一臉懵逼的幾人全都被拋了起來?。
高塔如同一支離弦的利箭,一往無前地撞上?海水罩子,令人牙酸的嘎吱聲立時響起,最后伴隨著刺啦一聲巨響,塔頂整個被碾碎,而塔身終于脫離了縹緲山,徑直沖向海面?。
程澤跌跌撞撞奔到窗口,絕望大喊:“師父!師父——”
青蛟大王怕他沖動?行事,趕緊扣住肩膀將?人按住,想安慰兩句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奚懷淵扶著錦年?從桌子底下鉆出來?,茫然?問道:“怎么了這是?”
解千言和舟雨也趴到窗邊朝海底看去,只見縹緲山很快被深海的黑暗吞沒,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被拉入了冥界,兩人臉色都很難看,完全沒有心情解釋。
舟雨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冥界石,冥界石,對了,得想辦法聯系上?冥界石!
她其實一點頭緒都沒有,迦曇從未說過蛋蛋跟她之間有什么特殊聯系,蛋蛋也一直沒有出現過什么異常,除了祭神節那次莫名?失蹤過一段時間,或許就是這段時間內發生?過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腦子里一片亂麻,舟雨無法一一理順,只好平心靜氣,開始檢視己身。
自從得到晏曦的半顆妖丹,她修為暴漲,先前一直沒有時間仔細感受自身的變化,如今靜下心來?引導靈力游走過全身經?脈穴位,這才真正明白,那半顆妖丹帶來?的改變絕不僅僅是修為的提升。
清微真人說她在娘胎里受了傷,生?下來?便體弱,被封印的幾千年?中,晏曦當初替她尋來?滋養經?脈的天材地寶或許早被狐族瓜分,心頭血也大量流失,因此她蘇醒后的這二十來?年?,修為進境一直十分緩慢,再加上?長老們也從不指導她修煉,原本那點修為,幾乎都是被師父和師兄提溜著趕出來?的。
但她的身體和腦子好像都跟修行這件事不怎么契合,一打坐就犯困,看功法如看天書,但此時卻大不相?同了,稍一動?念,那些從前搞不懂的功法術法便自動?浮現在腦海中,其意自明,通透無阻,經?脈肉身極其強健,丹田中更是蘊藏著浩如山海般的能?量,仿佛掄起一座大山也不是什么難事。
更重要的是,原本只能?隱約感應到的神魂契,如今簡直清晰無比,跟解千言的道侶契在額間靈府正中,是溫柔又?和煦的感覺,跟迦曇的古怪魂契在太陽穴的位置,目前處于沉睡狀態,而除了這兩道靈府之中的神魂契外,她還?在手腕處發現一道藏得極深的血契。
她嘗試著用靈力包裹住手腕,不斷刺激那道沉睡中的血契,可惜努力了許久也沒有半分動?靜。
“你們知?道怎么通過血契聯系對方嗎?”
情急之下,舟雨只好求助其他幾人。
解千言離她最近,見她一直跟自己手腕較勁,又?問起血契,立時明白了她想做什么,怒火瞬間直沖腦門:“他竟敢在你身上?訂立血契?!”
他臉色難看得像是要殺人,舟雨不明所以:“對啊,血契怎么了?”
“靈獸跟主人之間才會立血契!一旦立下血契,靈獸必須無條件聽從主人命令!
舟雨的臉也垮了下來?:“呃,那個,師父不至于這么坑我吧……”
奚懷淵弱弱插嘴:“我,我知?道血契的用法……”
他從儲物袋中翻找了一陣,找出一張看上?去破破爛爛的羊皮卷,遞到舟雨手中:“如今嚴禁豢養靈獸,血契之法近乎失傳,這東西是我以前外出歷練時從一邪修處所得,你看看能?不能?用。”
舟雨接過羊皮卷,朝奚懷淵道了聲謝,正要細看時,高塔忽然?一下沖出海面?,飛上?半空又?啪地落下,最后像條破船一樣漂在海上?。
偌大一座縹緲山砸進海里,引發了極其可怖的風浪,整片妄思海都沸騰起來?,高達幾十丈的海浪怒吼著沖向海岸,他們甚至親眼看到一座小島被整個吞沒。
“完了,我們的浮玉島會不會也……”
程澤呆呆看著呼嘯而去的巨浪,滿心絕望,縹緲山沒了,浮玉島也要沒了。
情況緊急,解千言只能?暫且忍下對血契的滔天怒火,迅速從書桌上?找到清微真人畫好的地圖,大略看了一下,發現清微真人不僅將?地圖詳細畫出,連前往各界的方法都一一標注了,好在人界的位置就在妖冢之下,迦曇已經?就位,冥界由清微真人負責,魔界在封印之地,只能?讓蘭娘去,余下便只有仙、妖兩界略微麻煩一些。
他找出仙界地圖遞給程澤:“清微前輩囑咐我們盡快將?六界石放好,你去仙界,不要耽擱!
略想了想,他又?對青蛟大王道:“青蛟前輩,能?否勞煩您陪程澤同去?”
青蛟大王點頭應下,表情十分鄭重。
解千言又?找出妖界的地圖以及妖界石給舟雨:“舟雨,妖界石需要放到太華山,就由你去吧,小心狐族長老,若他們阻攔你,不必手軟知?道嗎?”
舟雨接過地圖和妖界石:“嗯,我知?道,那師兄你呢,你不跟我一起嗎?”
解千言笑著摸摸她的頭:“我去別的地方,而且我相?信你肯定能?做好的!
他又?轉頭對奚懷淵和錦年?道:“勞煩奚道友盡快趕往妄思海沿海,通知?各大宗門護佑百姓躲避海難,浮玉島也拜托你照顧一二,錦年?姑娘陪舟雨去太華山,二位以為如何?”
奚懷淵抱拳道:“放心吧,奚某定不負所托。各位保重,下次再一起喝酒!”
“好,奚道友保重!”
“注意安全啊小奚!”
“大哥保重!”
救人如救火,奚懷淵的身影轉瞬間消失在海上?。
程澤抹了把?眼角淚痕,對青蛟大王道:“姐夫,我們也出發吧!”
仙界變成死界后,只有清微真人他們曾去取過地脈之精,他們三人當時仍有化神修為,本就不受六界限制,強闖即可,可程澤和青蛟大王卻沒那個實力硬闖,按照清微真人的計劃,他們需要先到妄思海西岸,靠近禺山的一處空間裂隙,再通過程澤與?仙界之間的特殊聯系穿過空間裂隙去往仙界。
幾人簡單道別后,青蛟大王和程澤也遠遁而去。
舟雨匆匆看過奚懷淵給的羊皮卷后,一直在不斷嘗試喚醒手腕上?的血契,但始終沒有回?應。
解千言見她著急,安慰道:“能?幫上?忙固然?是好,但也要相?信清微前輩,她跟岳父、師父一起籌謀了幾千年?,肯定是有把?握的!
一旁的錦年?也勸道:“小狐貍,我們也快去太華山吧,我帶你御劍,你路上?再試試,這樣也節省時間!
舟雨只好暫時放棄,對解千言揮揮手:“那我們走了,師兄你也要保重。
她說走就走,利落極了,解千言卻忽然?出聲將?人喚。骸暗?等?,舟雨,我,我還?有事沒說完!
他對錦年?遞了個拜托的眼神,錦年?立時會意,化作彩羽小鳥朝遠處飛去:“你們聊,我先走一步,小狐貍你快點來?追我哦!”
“好的好的!怎么了師兄,還?有什么事嗎?”
舟雨揮別錦年?,疑惑地轉身看向解千言,他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解千言伸手將?她拉入懷中緊緊抱住,半晌沒有說話。
舟雨更是滿頭霧水了,她師兄平日里雖然?時不時說教兩句,但干大事的時候從不婆婆媽媽,今天這是怎么了?
“師兄你別嚇我啊,是太華山有什么危險嗎?還?是你要做什么危險的事?”
她試圖從他懷中離開,卻被他緊緊按住,動?彈不得。
“沒什么,只是有點擔心你,舟雨,萬事小心,一切以自身安危為重,別信那幾個狐族長老的鬼話,若有萬一,直接帶著妖界石和錦年?先走,別逞強知?道嗎?”
“你放心吧,打不過就跑,我跑路可厲害了呢!妖界石和錦年?,我都會保護好的!”
“嗯,我相?信你,我的小舟雨又?聰明又?厲害,以前是,現在更是,以后也要這樣,要好好的……”
解千言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暗啞,舟雨對他太熟悉,對他情緒的變化向來?敏感,一聽就覺得不對勁,掙扎著將?頭往后仰,試圖看清他的表情。
解千言輕嘆一聲將?人放開,卻立即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在她抗議之前,低頭堵住了她的嘴。
這個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熱烈,一開始就攻城略地步步緊逼,解千言的氣息像灼熱的海浪一次次卷過,試圖榨干她所有理智,又?像是蟄伏已久的野獸忽然?醒來?,咆哮著要將?她整個吞入腹中,哪里還?有他平日里半點溫柔體貼。
舟雨的腦子很快斷了線,整個人都軟成了一汪春水,再也沒有多余的心思去猜她師兄有哪里不對勁,只能?將?全身重量都依靠過去,隨著唇齒間的驚濤駭浪起起伏伏。
許久之后,唇舌間的戰火稍熄,解千言輾轉來?到她耳垂下的小紅痣,眷戀地吻了吻,湊到她耳邊啞聲道:“你呀,沒看出來?我只是舍不得離開你嗎?”
舟雨迷迷糊糊地嘟噥:“那師兄你就直說嘛,我又?不會笑話你!唔,我也舍不得離開你,師兄師兄,我快去快回?,不讓你久等?好不好?”
“好,我也盡量不讓你久等?!
安靜地抱了一會兒,兩人實在舍不得分開,但大事當前,偷了這會兒閑已經?是不容易了,再拖下去恐怕錦年?要飛回?來?罵人,解千言只好將?人放開,仔細替她整理凌亂的衣襟,梳好頭,確認沒有任何不妥之處后,拍拍她的頭以示道別。
舟雨偷看了半天,只發現解千言的眼睛微微發紅,表情沒有任何異樣,終于信了他說舍不得自己的話,回?味方才那一吻,更是深信不疑,心里甜得冒泡,面?上?還?要故作鎮定,笑嘻嘻對他道:“師兄啊,也不要太想我了,相?思成疾的話我會心疼的,放心吧,我很快就能?把?妖界石放好!”
解千言含笑點頭,目光溫柔地看著她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海上?,久久不動?。
123.給女兒的禮物
舟雨追上?錦年, 兩人一起趕往太華山。
錦年作為鳥妖,飛行是刻在骨子里的天賦,雖然為了帶著舟雨別別扭扭地御劍飛行, 速度仍舊比尋常修士快了許多,舟雨則專心致志地跟血契較勁,兩人都?沒?注意到,妄思海沿岸的城池幾乎全被?瘋狂的海潮淹沒?。
“還沒?動靜嗎?是不是奚少主這功法不行啊?”
見舟雨臉都?憋紅了, 錦年也跟著著急, 開始懷疑是功法的問題。
“不會吧, 這種?來歷奇特、破破爛爛的羊皮卷上?記載的東西一般都?很厲害, 不是藏寶圖就是秘法神功之類的,看?上?去很行呢!‘以靈力沖內關穴復三回,喚其主’, 你聽聽這多簡單啊, 除非我那主人是個聾的,不然該被?我吵死了吧!”
錦年撓頭:“養靈獸的都?不是什么?好東西,聾了活該,死了最好!”
片刻后,她忽然激動大喊:“哎呀笨狐貍,你就沒?想過你才是主人, 對方是你的靈獸嗎?”
舟雨恍然大悟:“對哦!我這不是當坐騎習慣了嘛……錦年你真?聰明!”
她連忙換了主人呼喚靈獸的方法再次嘗試,錦年偷偷翻白眼, 心道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騎你啊,也不怕被?解千言打死。
果然, 這次血契很快有了反應, 微微的灼熱感從手腕傳來,片刻后, 一道惱怒中帶著些傲嬌的女聲在舟雨腦海中響起:“哈,你怎么?不干脆等本尊死了再燒紙聯系呢?”
呃,這不是靈獸,是老祖宗吧?
舟雨總覺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但這會兒也沒?時間去深究,她有些緊張地吞咽了一下,賠笑道:“那個,你就是冥界石對吧?你現在在哪兒,有沒?有看?到一座很大的山,還有一個穿紅衣服的,又兇又漂亮的仙女?”
對面懶洋洋答道:“仙女?本尊就是天上?地下唯一的仙女,最漂亮最兇的那個!
舟雨:“……”
對面仙女很快又換上?一副哄小孩的語氣:“小狐貍呀,姐姐一個人待在這蛋里實?在憋悶,要?不你把血契解了,姐姐可以給你數不清的靈石法寶,教?你最厲害的絕世?神功,帶你去吃最好吃的燒雞——”
“停停停!”舟雨打斷她的胡亂許諾,嚴肅道:“你若是去了冥界的話,幫清微前輩,就是那個穿紅衣,嘴里一直罵臟話的漂亮仙女,幫她一起對付將你偷走的人,若有萬一的話,你就自己去冥河盡頭蹲好,這關系到冥界能否恢復,也關系到你的性命,不能胡鬧知道嗎?”
對面默了默,漫不經心道:“那你求我啊。”
舟雨滿頭黑線,但還是放軟了語氣:“天上?地下唯一的仙女姐姐,求你了!”
“嘖,不夠誠懇!
“呃,只要?你辦好這件事,我一定想辦法將我們?之間的血契解了,你想吃什么?玩什么?都?包在我身上?好不好?”
“本尊考慮考慮吧。”
錦年見舟雨急得腦門冒汗,大聲提醒道:“小狐貍你笨呀,求她做什么?,靈獸不聽話,打一頓就好了,你下不了手的話讓本大人來!”
舟雨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是主人,對方是靈獸,直接讓她麻溜地去干活就行了嘛!
“咳,我,我命令你啊,必須幫縹緲山的清微真?人打敗將你偷走的壞蛋,必須去冥河盡頭蹲好,否則,否則我真?讓錦年打你!”
對面沉默了片刻,十分不滿地哼了一聲,接著便是一陣含糊不清的嘀咕,舟雨依稀聽到“臭禿驢”“大騙子”“命好苦”幾個詞,猜出這“靈獸”是在罵自家師父,她不由得暗自嘆息,也不知道師父怎么?想的,搞出來的這些界靈一個比一個不正常,腦子有大病的程澤,男兒身女兒心的蘭娘,瘋瘋癲癲的“靈獸”,這些家伙真?的能重鑄天道恢復六界秩序嗎?
舟雨滿心憂慮,還想再叮囑幾句,那自稱“唯一仙女”的家伙已經斷開了聯系,也沒?說答應還是不答應。
錦年安慰道:“放心吧,靈獸不能違背主人的命令,她肯定會乖乖聽話的!
她向來幫親不幫理,早忘了先前詛咒養靈獸的都?該死的話。
舟雨點點頭,無論如何總算把這只界靈喚醒了,總比清微前輩一個人單打獨斗要?強。
*
匆匆趕路一天,舟雨和?錦年兩人終于到達太華山腳下。
她們?沒?有立即上?山,而是躲在山下密林中商議行動方案。
舟雨:“待會兒你跟緊我,我們?從后山懸崖摸上?去,盡量不要?驚動長老們?,萬一打不過就趕緊跑,妖界石需要?放到山頂的鶴停湖底,到時候你在岸上?幫我放風,我去放石頭,咱們?速戰速決。”
錦年嚴肅點頭:“嗯,沒?問題!”
舟雨又將斂息符、神行符、避水符之類的常用符箓分了一半給錦年,一邊忙碌一邊樂觀地替狐族說兩句好話:“萬一被?抓到,我們?就把事情說清楚,狐族也是六界蒼生的一份子,應該不至于在這件事上?為難我們?的,除非長老們?腦子壞了不想活了!
錦年繼續嚴肅點頭:“嗯,狐貍還是挺聰明的!”
準備妥當后,一鳥一狐溜進了太華山。
剛摸進山門,原本寂靜的林子里忽然傳來一陣騷動,草木窸窸窣窣個不停,翅膀扇動的聲音一陣接一陣地響起,錦年大叫道:“不好!我們?被?發現了!”
舟雨被?她叫得緊張不已,但轉念一想,太華山狐族向來懶散得很,從未在山下布置什么?眼線之類的,應該只是幾只受驚的小鳥罷了。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出聲安撫錦年,慘叫聲突然從四?面八方傳來,差點將人耳膜撓破。
“不好了!魔頭舟雨打回太華山了!”
“救命啊!叛徒舟雨回來了!”
“二長老!三長老!有人闖山!”
舟雨:“……”
錦年:“臭烏鴉,有種?別跑!”
多達數百只的烏鴉扯著嗓子叫嚷,幾乎瞬間,整座太華山都?跟著沸騰起來了,這些黑不溜秋的小鳥妖聰明得緊,呼啦一下散開了往各個方向亂飛,舟雨眼花繚亂,傻在當場,錦年追得上?期不接下氣,完全不知道該抓哪只。
潛入太華山計劃,崩。
舟雨深吸一口氣,肅然道:“看?來我們?只能硬闖了。”
話音剛落,兩道遁光疾馳而來,在距離舟雨她們?約莫丈許之地現了身。
是二長老文暉和?三長老蘇蕓,帶著十幾個狐族精銳子弟。
文暉剛一落地便指著舟雨的鼻子大罵:“臭丫頭你還敢回來?姐姐差點被?你害死,你出去一趟就將良心喂了狗嗎,今天我定要?清理門戶,打死你個不孝女!”
他滿面怒容,一副要?將舟雨生吞活剝了的模樣,本就兇神惡煞的面相愈發猙獰。
蘇蕓也蹙眉搖頭,幽幽看?了舟雨一眼又移開目光,譴責的意味十分明顯。
舟雨雖然已經知道這三人沒?安什么?好心,但自小生活在三人威嚇之下,下意識便有些氣短,抿著唇一時沒?接上?話。
見她這模樣,暴脾氣的錦年可忍不了,一把將人拉到自己身后,同樣指著文暉的鼻子罵了回去:“你這丑八怪亂叫喚個什么?勁呢?若不是你姐姐起了壞心,舟雨怎么?可能對她動手?還清理自家少主的門戶,你們?這幫丑狐貍背主無德、卑鄙無恥,該是舟雨把你們?掃地出門才對!”
她雖然不知道這三個長老究竟干了什么?好事,但清微真?人親口所?說,舟雨乃是曾經的狐族妖王晏曦之女,是這幫狐貍的少主,這丑八怪竟敢對自家少主大言不慚說什么?清理門戶,簡直該死上?一百遍。
聽到“自家少主”“背主無德”的字眼,蘇蕓略帶詫異的目光飄向舟雨,很快又收回,低頭斂目不知在想些什么?,文暉卻氣得眼睛都?紅了,怒吼一聲就朝錦年撲來。
舟雨閃身上?前,小解握在手中,對著襲來的文暉便是一簪子劃了過去,絲毫不留情面。
紅光一閃,文暉的慘叫聲響徹山林,他狼狽地跌入一旁草叢,變成一只火紅色的狐貍,八條尾巴十分招搖地在身后晃蕩,可惜前爪耷拉著,鮮血滴滴答答落進草葉中,他眼中滿是驚駭,瞪著舟雨一時竟忘了言語。
文暉一招落敗,跟著一起來的十幾個狐族子弟個個面色駭然,一時竟無人敢上?前扶一把受傷的二長老。
蘇蕓臉上?神情淡淡,既不驚訝于舟雨修為大漲,也沒?有動手幫文暉的意思,依然鎮定自若地站在原地。
“不要?碰我朋友!
舟雨的語氣極冷,她不想跟文暉浪費時間,轉頭繼續對蘇蕓道:“我們?今天來太華山有很重要?的事,沒?功夫跟你們?閑扯,麻煩三長老行個方便,我們?辦完事就走。”
蘇蕓卻沒?有要?讓路的意思,她美眸一轉,柔聲道:“唉,你長大了,有本事了,我甚感欣慰,無論你跟文音姐姐之間有什么?誤會,你總歸是我們?親手養大的孩子,何必一見面就喊打喊殺的,有什么?事也該跟長輩說一聲,能幫忙的我們?肯定幫!
這番話聽得錦年直撇嘴:“天哪,到底是誰喊打喊殺呀?你眼睛瞎了的話摳出來扔了吧!
舟雨也沒?想到二長老傷成這樣的情況下,蘇蕓竟然還能若無其事地粉飾太平,她實?在膩歪極了,索性攤開了說:“我跟大長老有什么?誤會?誤會她冒充我母親?還是誤會她跟二長老多年來竊取我的心頭血?或者是誤會你們?這些年來不讓我修煉,一心一意將我培養成沒?用的花瓶,好當做禮物送給虎族,以謀取妖冢中的寶物嗎?哦,大長老還企圖奪舍,可惜實?力不濟被?反殺,這也是誤會嗎?三長老能言善辯,白的都?能說成黑的,不如好好解釋一下這些誤會,以免我錯怪好人!
此言一出,狐族子弟們?連同錦年都?是一副吃到大瓜的震驚表情,錦年更?是脫口道:“你們?這些狐貍好不要?臉!哦,除了舟雨。”
蘇蕓沒?說話,倒是斷了手的文暉氣急敗壞嚷道:“賤人你胡說!”
“你這丑八怪罵誰呢!你才賤,你和?你姐姐,你們?全家都?賤!又偷又搶,賊喊捉賊,下賤至極!”
有靠山擋在身前,錦年戰斗力爆棚,全方位無死角地替舟雨回嘴。
舟雨側頭給隊友遞了個“干得漂亮”的眼神,繼續道:“二長老,我有沒?有胡說,你心里應該有數吧,否則你這么?稀爛的資質也能修出八條尾巴?”
文暉氣得渾身哆嗦,“你”了半天沒?接上?話,倒是蘇蕓幽幽道:“舟雨啊,這些不過是片面之詞,我不知道你從哪兒聽來的,非要?為了外人的幾句話跟自己親族長輩結仇嗎?你生來體弱,用地靈髓養了千年方才見好,自小吃用之物,無不是天材地寶,暫時沒?讓你修煉,也不過是怕你病根未去,想等你成年安穩之后再做計較,至于送你去青丘之事,這是關系到我們?狐族前途命運的大事,狐族凋零至此,卻還是傾盡全族之力供養于你,難道這么?點小事你也不愿意為族人做嗎?至于文音姐姐的事,我想肯定是有誤會的,不如你跟我們?回去,當面說清楚,將誤會解開,如何?”
舟雨沒?了耐心,也搞不懂這三長老為何非要?纏著她不放,如今這情況,恐怕只能動手了,她朝錦年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躲遠些,自己握緊了手中的小解,對蘇蕓道:“三長老,我們?今天來太華山確實?有很重要?的事,你若實?在想跟我掰扯這些恩怨,不如等我們?辦完事,我自會回去同長老們?一一解開‘誤會’,現在還麻煩你讓一讓,別擋我們?的路。”
蘇蕓滿臉失望:“看?來你是鐵了心要?背叛族人了,唉,看?在這二十年的情分上?,我不與?你動手,你走吧,就當從沒?回來過。”
錦年被?她自說自話的行徑氣得跳腳:“你是聽不懂人話嗎,我們?有事要?上?山,跟你們?狐族沒?關系,好狐貍不擋道,讓開。
蘇蕓身后的狐族子弟們?紛紛亮出兵器,卻都?忌憚舟雨的修為,目光在蘇蕓和?舟雨之間來回逡巡,不敢輕舉妄動。
舟雨很是頭疼,她從小被?養在一方小院中,連日常照顧她的小狐女都?不怎么?跟她說話,這些所?謂的同族更?是與?陌生人無異,要?說有仇,她和?大長老二長老之間確實?有仇,對他們?姐弟倆動手她毫無心理負擔,可這些狐族子弟她就有些不忍下手了。
“三長老,我不想跟你們?動手,辦完事我們?便走,以后絕不會再跟狐族有任何牽扯,請你們?讓開。”
她最后再試著跟蘇蕓溝通一次,實?在不行也只能強闖。
一直縮在草叢里沒?怎么?吭聲的文暉忽然朝蘇蕓喝到:“差不多了,走!”
話音剛落,他便一溜煙躥進林中,尾巴著火似的逃走了,蘇蕓一行人也毫不遲疑地轉身遁走,留下舟雨和?錦年兩人面面相覷。
“這幫狐貍逗我們?玩呢?要?追嗎?”
錦年跳到樹枝上?,伸長了脖子朝狐貍們?逃走的方向張望,舟雨摸不著頭腦,但還是牢記自己的目的,招呼錦年:“別管他們?,我們?快去山頂吧!
然而她們?才走到半山腰,卻被?一道結界攔下了。
兩人繞著太華山飛了一圈也沒?找到空子鉆,錦年氣得破口大罵:“我就說那個壞心眼的狗屁長老怎么?顛三倒四?廢話連篇,原來是故意拖延時間,等結界一開他們?就跑了,可惡!怎么?辦啊舟雨,你知道怎么?打開太華山的護山結界嗎?”
舟雨干笑兩聲,她都?不知道太華山何時設下的護山結界,會開才有鬼了呢。
“別氣了錦年,你站遠些,我試試能不能破開這結界!
錦年飛到遠處樹梢上?,大聲叮囑道:“你小心點啊,護山結界都?很厲害的,硬闖不行我們?也可以考慮智取!
舟雨化作巨大的白狐騰空而起,將丹田中浩如山海的靈力調動起來,一鼓作氣,化作白光狠狠砸在結界上?。
與?結界相觸的剎那,一股極其熟悉的靈力涌向舟雨頭頂,跟她的靈力一觸即分,下一瞬間,籠罩住太華山的護山結界忽然消失,舟雨用力過猛,嘭地一聲砸進土里,砸出了一個大坑。
錦年著急忙慌地撲到狐貍形狀的大坑邊:“舟雨!哎呀我的天,使這么?大勁兒干啥呢,你沒?摔壞吧?”
舟雨尷尬地跳出大坑,抖抖毛變回人形,剛想替自己找補一下,錦年又大呼小叫起來:“結界就這么?打開了?你這家伙真?是厲害了啊,偌大的護山結界竟然真?用腦袋撞開了!”
抬手摸摸腦門,回想起剛才碰到結界時那十分熟悉的,幾乎與?自己體內靈力同出一源的靈力,舟雨輕聲道:“這個結界應該是我爹設下的,我體內的靈力也是他給的,它認出了我,所?以主動放我進來!
錦年驚訝地張了張嘴,見舟雨有些難過,又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你爹真?好啊!
舟雨紅著眼眶用力點頭:“走吧,我們?還有正事要?做!”
她們?才走出沒?多遠,卻意外撞見一隊狐族人搬著大大小小的盒子箱子慌慌張張地往山下去,見到大搖大擺上?山的舟雨兩人,這些狐族人驚叫連連,四?處逃竄,甚至有膽小的扔下手中東西便跑得沒?影了。
“我說小狐貍啊,你莫非在太華山干過什么?天怒人怨的壞事,為何這些狐貍見了你嚇成這樣?”
舟雨無奈攤手:“我頂多就禍禍一下山里的鳥雀,跟他們?一點也不熟好吧?”
錦年跑過去撿起被?狐族人丟下的盒子,這一入手卻驚得下巴差點掉地上?:“嚯,你們?狐族也太有錢了吧,價值連城的云岫石用來做盒子,這里面裝的得是什么?寶物啊!喲,這還有青翡木的,紫靈玉的,嘖嘖,怎么?打不開……”
她撿到三個大小不一的盒子,卻一個都?打不開,順手遞給舟雨讓她試試。
舟雨也打不開,拿著盒子翻來覆去地瞧,忽然靈機一動,指尖捻了絲靈力覆蓋到盒子上?,只聽啪嗒一聲輕響,盒子打開了。
“當當當!祝我的小舟雨生辰吉樂,平安順遂!這顆鮫珠漂亮嗎?這可是爹當年打哭鮫族那野蠻公主得到的戰利品,總共就兩顆,一顆給你娘親,一顆給你,是很罕見的粉色,我猜小姑娘肯定喜歡,小舟雨喜歡嗎?”
是晏曦的聲音,她在妖冢被?玄黎偷襲,昏迷之前聽過一次便牢牢記住了。
舟雨瞬間淚盈于睫,顫抖著手一寸寸摸過云岫石盒子,又碰了碰那顆鴿子蛋一般大小、瑩潤有光的粉色鮫珠,試圖從中尋找晏曦的身影,可惜什么?也沒?有。
關上?盒子重新用靈力打開,晏曦那耍寶般得意洋洋的聲音再次響起。
“當當當!祝我的小舟雨生辰吉樂,平安順遂!這顆鮫珠漂亮嗎?……”
來回聽了三四?次,舟雨哭得不能自已,一旁的錦年也眼睛紅紅的,默默將另外兩個盒子遞到她手中。
舟雨一一打開,每打開一個盒子,晏曦的聲音便會響起。
“哇!快瞧瞧這是什么?,萬年鳳火桐的樹芯呢!這可是爹從棲梧宮那只老鳳凰屁股底下搶來的,蘊含世?間最精純的鳳火之力,可以用來煉制火屬性的法寶,或者雕成簪子鐲子之類的小物件,戴在身上?肯定暖烘烘的,小舟雨喜歡嗎?你又長了一歲,爹祝你歲歲年年,喜樂無憂!
“又過了一年呢,小舟雨該長高了吧?這次的禮物是皎月紗,芳藹神女親手織的,雪時很喜歡,希望你也喜歡,你們?漂亮姑娘總是有差不多的喜好嘛?上Х继@這蜘蛛精實?在太懶了,織了一千年才這么?點,做床帳都?不夠用,只能做條裙子了,小舟雨穿上?肯定漂亮極了!希望我的小舟雨千秋萬歲,歲歲逢春!
每一件禮物都?是世?間難得的珍寶,飽含著妖王晏曦對女兒最真?摯的心意,卻被?人胡亂丟棄在荒郊野地里。
舟雨這時也終于明白為何文音謀劃著要?奪舍自己,又將她送去妖冢,她既想要?九尾狐得天獨厚的體質,又想要?晏曦留下的無數財寶和?修為,還得防著舟雨拆禮物時獲知真?相,算計來算計去,最終卻是低估了晏曦對女兒的愛護之心。
小心翼翼擦干凈盒子上?沾染的塵土草屑,將東西收好,舟雨抹了把臉上?的淚,冷聲道:“錦年,我得去把我爹留給我的東西拿回來,你去鶴停湖等我吧!
錦年卻拉著她朝山上?飛去,憤然道:“打架這種?事怎么?能少了本大人!我們?一起,今天定要?讓那群賊狐貍吃不了兜著走!”
兩人之后又遇到一撥搬運東西的狐族人,錦年一馬當先,根本沒?等舟雨出手,她便將人打得吱哇亂叫,管他什么?東西,一股腦兒全給舟雨搶了回來,到達狐族領地時,正遇上?文暉跟蘇蕓兩個指揮著族人搬東西。
蘇蕓和?文暉見舟雨忽然出現,均是面色大變,文暉更?是喊破了音:“快!快把東西都?搬走!”
正搬東西的狐族人聞言,頓時亂成了一鍋粥,紛紛尖叫奔逃,有些牢牢抓著懷里的寶貝盒子,有些索性將東西隨便亂扔,整個就是爛泥扶不上?墻的現場表演。
舟雨暫時沒?去管這些嚇破膽的狐貍,略掃了一眼,她發現長老們?居住的幾處院落似乎早已搬空,連窗戶里鑲嵌的琉璃都?沒?了,這會兒正在搬的全是一看?就價值不菲的各種?盒子箱子,想來應該都?是晏曦留給她的禮物,這些東西被?特殊處理過,別人打不開,恐怕也無法放進儲物袋中,所?以才大動干戈召集了全族人一個一個地搬。
難怪方才蘇蕓故意拖延時間又用護山結界攔她,可惜蘇蕓或許不知道,連護山結界都?是晏曦設的,又怎會攔自己女兒呢?
“東西放下,離開太華山,我不會跟你們?計較,但誰敢私藏我的東西,哼,二長老的斷手就是前車之鑒!
早在她來之前,舟雨走火入魔、背叛狐族、殺人不眨眼、重傷大長老等輝煌事跡便被?長老們?傳到了每個狐族人耳中,連剛出生的小狐貍都?知道舟雨是個窮兇極惡的壞蛋,他們?不得不舉家搬遷以避禍。
多虧了長老們?不遺余力的抹黑,她的話如今威懾力十足,將這群沒?出息的狐貍嚇得差點屁滾尿流。
惜命的狐貍乖乖放下東西跑了個沒?影兒,但總有貪婪的家伙舍不得手中寶物,妄圖蒙混過關,比如文暉,他斷了一只手,根本不想再跟舟雨硬碰硬,叫出那聲后,立馬加入了搬運大軍,隨手撈起幾個盒子便跑,舟雨跟錦年才兩個人,追也追不過來。
但舟雨是有腦子的,略微想了想,放任體內靈力如潮水般向四?面八方散開,一點點浸過太華山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棵草木。
果不其然,那些裝著禮物的盒子被?她的靈力一碰,全都?乖乖掉頭飛來,一個接一個地擠在她面前,堆成了一座大山。
要?是盒子會說話的話,它們?恐怕都?在爭先恐后地嚷嚷“快拆我快拆我!”
錦年看?得目瞪口呆:“好家伙,這比狗還聽話啊!”
到手的寶貝就這么?飛了,文暉氣得理智全無,完好的那只手指著舟雨就罵:“賤——”
臟話才飆出一個字便戛然而止,文暉不敢置信地瞪著自己丹田處,那里插著一根細細的紅色簪子,簪頭玲瓏可愛的紅豆顫了顫,似乎在嘲笑他不自量力。
舟雨抿著嘴不說話,錦年替她補上?臺詞:“做賊的還敢罵失主賤,你這丑狐貍真?是找死!
或許是這句“找死”給了小解靈感,簪子一動,整個沒?入文暉丹田,然后逆行往上?,刺穿了他的心臟。
文暉轟然倒下,變成一只火紅的八尾狐貍,眼睛瞪得老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這么?死了。
紅豆簪小解飛出文暉胸腔,在空中抖了抖,甩干凈身上?的血漬后,飛回舟雨手中。
舟雨傻眼,忽然覺得這小解有點燙手,怎么?還會自作主張殺人了?雖然她確實?惱恨文暉,扔出小解廢了他丹田,但并沒?有下定決心要?殺了他,她沒?殺過人,有點下不了手。
似乎察覺到舟雨隱隱的嫌棄,小解故意在舟雨手中蹭了蹭,熟悉又親切的氣息幾乎跟師兄一模一樣,舟雨頓時就嫌棄不起來了。
這片刻功夫,蘇蕓已經不動聲色退到流云居門口,文暉忽然死了,她更?是維持不住慣常的假笑,正想溜走,卻被?舟雨出聲喚住。
“三長老你要?去哪兒?不跟我解釋一下你們?這是要?做什么?嗎?”
蘇蕓扯了扯嘴角:“我知道文音在哪兒,這些事都?是她做的,我不敢說自己不知情,但我確實?沒?碰過你的心頭血,你要?報仇也該找她!
舟雨點頭:“那就麻煩三長老帶路吧!
蘇蕓帶著舟雨和?錦年兩人進了流云居,卻沒?有去文音平日居住的正房,而是一路彎彎繞繞,來到一處隱蔽的地下密室,被?廢了修為的文音躺在靈氣濃郁的一方池水中,雙眼緊閉,無聲無息。
“文音姐姐,舟雨回來了,她想見見你。”
池中的紅狐貍聞言,緊閉的雙眼陡然睜開,迸射出怨恨的精光,狠狠瞪著舟雨,恨不得生吞活剝了她。
舟雨只看?了她一眼便移開目光,將這間布置得十分溫馨雅致的密室打量一番,如夢似幻的粉色鮫紗帳幔,軟乎乎的各種?布偶抱枕,散落在水池邊的可愛陶人,墻上?略顯幼稚的畫作,處處都?跟清冷高傲的文音不搭調。
她伸手碰了碰水池邊的小陶人,瞬間明白這個密室也是晏曦布置的,而那方池水,正是用來替她溫養經脈的地髓靈泉。
見她伸手碰密室中的東西,文音更?恨了:“你還敢回來!蘇蕓,還不將這叛徒拿下!”
舟雨失笑,她真?是佩服這姐弟兩的厚臉皮:“我為什么?不敢回來?連你療傷用的這間密室,這池靈泉,都?是我父親留下的東西,我回來拿他的東西不是天經地義嗎?”
錦年也跟著幫腔:“對啊,有的人偷別人東西偷習慣了,就真?以為是自己的了,還敢厚顏無恥罵主人,難怪狐族幾千年來一蹶不振,原來長老們?這些年光修行臉皮厚度了!”
文音似是瘋魔了一般大叫起來:“這些都?是我狐族先祖留下的東西,你背叛族人、傷害尊長,就算你父親還在,也會將你這種?不孝不義之輩除族的!蘇蕓,快動手啊,你也要?叛族嗎!”
蘇蕓無奈嘆息:“文音姐姐你走火入魔了,過世?的老族長從未說過這些財寶是狐族的,只是命你好生看?管,保護舟雨,你實?在不該竊取她的心頭血,又霸占她的東西,唉……”
“呸!你在這裝什么?好人,這地髓靈泉難道你沒?用過嗎?那些上?品靈石、靈草、丹藥,你難道沒?用過嗎?什么?她的東西,她也是受我狐族供養才茍活至今的,這些寶貝都?是先祖們?留下的,是我的,是我的……”
文音不顧傷勢掙扎著起身,瘋瘋癲癲地念叨著“是我的”,撲到池邊將那幾個陶人抓住,又伸爪撈過旁邊多寶架上?的琉璃燈、陶瓷小鳥、竹蜻蜓,跌跌撞撞往外走,連鮫紗帳幔都?想扯下來抱在自己懷中。
蘇蕓見狀無奈搖頭,退后幾步以免撞到文音,舟雨和?錦年則很是無語,對一個修為盡失的瘋子動手,實?在沒?意思。
但有人卻不打算放過這只瘋狐貍。
蘇蕓退到密室門口時,借著衣擺的遮擋,按下了墻上?一處機關。
哐當一聲巨響,玄鐵制成的柵欄落下,將密室唯一的出口封死,蘇蕓衣袖輕揚,一蓬細如毫毛的光芒從柵欄間隙飛了進來。
舟雨拉著錦年就地一滾,躲到多寶架后面,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飛來的光芒,但失了修為又理智全無的文音卻避無可避,光芒瞬間沒?入她胸腔額頭腹部,處處皆是要?害,文音立時斃命,甚至都?沒?能掙扎一下。
蘇蕓見舟雨她們?躲開了偷襲,只猶豫了一瞬間便轉身逃走,她不知道這玄鐵柵欄能困她們?多久,必須抓緊時間逃命,她相信只要?不動舟雨的東西,以她的性格,想來不至于滿世?界追殺她。
舟雨可沒?想那么?多,這人剛對自己下殺手就要?跑,她怎么?能干看?著,手中的小解再次被?她當飛刀用,想也不想便扔了出去。
小解果然不愧是有靈智的神兵,砍瓜切菜般削斷玄鐵欄桿,拐了個彎追上?蘇蕓,毫不留情地從她胸腔穿過。
蘇蕓也跟文暉死前差不多的表情,呆滯中帶著點震驚,更?多的是恐懼,想回頭再看?一眼那個被?他們?當成廢物養了十幾年的小狐貍,脖子卻轉不動了,她撲倒在地,死不瞑目。
小解一擊即中,干凈利落解決掉蘇蕓后,立馬掉頭飛了回來,順帶削斷剩下的幾根玄鐵欄桿,分外乖覺地扎進地髓靈泉中給自己洗了個澡,這才屁顛屁顛回到舟雨手中,親昵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錦年整只鳥都?不好了,呆呆看?著這支長得很可愛的簪子,嘴里只剩兩個字:“臥槽!”
舟雨收好小解,走到文音身邊探了探她的脈搏,發現她已經死了,可就算死了,她的眼睛也緊盯著懷中的小物件,四?爪并用抱住鮫紗帳幔,似乎還在因為無法帶走這些東西而不甘心。
原本只打算偷偷上?山放好妖界石就走,結果卻直接或間接地殺了三位長老,舟雨的心情很復雜,默默在文音的尸體旁出神了片刻,被?錦年喚醒。
“舟雨,你犯不上?為這種?人難過,他們?動手害你之前就該有早晚要?遭報應的覺悟,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罷了。你要?是實?在難受的話,就把他們?葬了吧,恩怨盡歸塵土,以后你自有大好的時光,再也不用跟太華山狐族扯上?關系了。”
舟雨長長吐出一口氣,打起精神道:“你說得對,我們?走吧!”
兩人在后山尋了處風景不錯的地方,將文音、文暉、蘇蕓三人葬在一處,算是徹底了斷了跟狐族的恩怨。
舟雨將晏曦留下的東西,大到護山結界的陣眼羅盤,小到密室中的竹蜻蜓,但凡能帶走的盡數帶走,至于逃走的狐族,他們?想回來便回來,她懶得去管,反正她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東西收拾完畢,舟雨跟錦年兩人趕往山頂鶴停湖。
此后一路順利,她們?在湖底找到了清微真?人地圖中標識的祭臺,反復比對過祭臺上?類似于陰陽雙魚紋的陣法圖案后,這才鄭重其事地將妖界石放上?去。
然而什么?也沒?有發生。
舟雨猜測可能是要?另外幾枚界石都?歸位了才行,她們?反復確認過好多次,肯定沒?放錯地方。
錦年提議:“要?不我在這里守著,萬一有什么?變故也好及時通知你們?,你去找解千言吧!
舟雨確實?想去找解千言,但讓錦年一個人守在這里她也不放心,躊躇片刻后,她還是堅定搖頭:“我不能走,放好妖界石是我們?兩個的任務,我怎么?能丟下你自己跑了,我們?一起守著!
錦年趕她走:“哎呀你是不是信不過本大人呢?我瞧你倆那難舍難分的模樣,還是早點去找他吧,免得某人患了相思病!
舟雨卻像牛皮糖似的吊在錦年胳膊上?,笑嘻嘻道:“那就讓師兄多想我兩天吧,我現在要?陪著我家錦年大人!錦年大人這么?厲害,今天要?不是你的話,我肯定罵不過長老們?,我得好好抱錦年大人的大腿才行!”
錦年被?她逗樂,想著妖界石畢竟是關系到六界蒼生的大事,馬虎不得,談情說愛以后有的是時間,遂不再趕她,兩人并肩坐在湖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瞎侃,竟是難得的輕松愜意。
可惜這種?愜意只持續了不到半天時間,舟雨的手腕忽然發燙,是血契有動靜了。
剛以神識探入腕間血契,對面“靈獸”氣急敗壞的叫嚷聲就差點炸了她的耳朵。
“你們?這群瘋子,腦子被?驢踢了的家伙,想死的話自己把腦袋塞糞坑里不行嗎,非得拉上?本尊,給本尊等著,總有一日本尊要?讓天上?下冥河水,給你們?這些家伙好好洗洗腦子!”
舟雨嘶了一聲,干笑道:“仙女姐姐,有話好好說,這是怎么?了?”
“怎么?了?那個紅衣服的瘋女人把山給炸了!艸她個祖師奶奶的,本尊還是個蛋啊,怎么?能在我面前炸了!炸了就炸了,還把本尊往臭水溝里扔!啊——”
接著又是一陣咕嘟咕嘟的聲音,對面的仙女似乎落了水,而舟雨聽到紅衣女人把山給炸了,整個人也快炸了,縹緲山可是清微真?人的本體啊!
“仙女姐姐?仙女姐姐?你怎么?樣了?那個紅衣服的仙女怎么?樣了?你們?還好嗎?”
咕嘟聲持續了許久,“靈獸”不說話,將舟雨急得抓心撓肝,生怕她也跟著炸了,幸好兩人之間的血契一直沒?斷,證明“靈獸”還活著。
終于,“靈獸”虛弱的聲音再次響起:“還能怎么?樣,山都?炸成了一粒粒的土坷垃,小白臉也炸得魂飛魄散了,山靈哪還有活路?她將本尊往冥河一扔就不見了,哼!這破石臺子是什么?,長得奇奇怪怪的,是要?我躺上?去嗎……”
對面還在碎碎念,舟雨已經聽不進去,她滿腦子都?是“炸成了土坷垃”“山靈還能有活路嗎”,一想到那位嘴里罵罵咧咧個沒?完,心中卻滿懷大義的長輩就這么?沒?了,她心里像是壓了塊大石頭般喘不過氣。
錦年見她臉色蒼白淚水漣漣,趕緊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淚,小心翼翼問道:“怎么?了?是誰出事了嗎?”
舟雨哽咽道:“是清微前輩,清微前輩引爆縹緲山,跟景惜時同歸于盡了!
錦年驚訝地啊了一聲,眼圈也跟著發紅,她不知道該怎么?安慰舟雨,清微真?人對她來說只是相識不久的前輩,卻算是舟雨的姨母,她的親長幾乎盡數殞命于這場浩劫,實?在叫人不忍。
舟雨強打起精神,叮囑對面的“靈獸”:“仙女姐姐,你是不是在冥河盡頭,有沒?有看?到一處刻著陰陽雙魚紋的祭臺?”
“靈獸”懶懶道:“有啊,是要?本尊躺在上?面對吧,放心吧,本尊已經躺好了!
“好,辛苦仙女姐姐了,有什么?變故一定要?及時跟我聯系!
“靈獸”很是傲嬌地哼了一聲,掐斷了跟舟雨的聯系。
舟雨沒?精打采地望著湖面發呆,心情差到極點,短短幾天時間內,不斷地跟親人重逢又失去他們?,她好像又變成了太華山中孤獨的小狐貍,身邊親近的人都?留不住。
“舟雨,你還有師兄,還有我、我家公子、程澤、青蛟前輩、奚少主,我們?都?是你的朋友,會一直陪著你的,別太難過了。”
錦年難得如此溫柔,舟雨側頭對她笑笑,用力點頭。
是啊,她還有師兄,還有這么?多朋友,她才不是孤獨的小狐貍。
124.渡盡劫波
舟雨和錦年一路順利, 程澤和青蛟大王就不怎么順利了,不順利的?緣故,主要在于程澤, 或者說,在程作精身上。
兩?人還沒趕到禺山,程健忘就已經是過去式了,他?現在是個徹頭徹尾的作精。
為了趕時間, 青蛟大王任勞任怨, 馱著他?一路風馳電掣, 然而飛到中途時, 背上的人忽然大聲喊停。
“怎么了?我?不累啊,你這小雞崽子一般的體型,我?馱十個都沒問題。”
青蛟大王十分善良地換位思考, 以為小舅子擔心?累著自己。
“姐夫啊, 你不覺得太陽太大了,飛得越高?曬得越慌嗎?啊我?的?頭好疼,肯定是暈蛟了,得下去歇息一會兒。”
青蛟大王試圖以理服人:“禺山路遠,不能耽擱時間啊,萬一誤了大事怎么辦?何況我?們?才飛了半日而已, 這太陽也不過剛露頭,哪里曬了?”
程作精默了默, 幽幽道:“很快就會曬了,再不濟也給我?把傘擋一擋吧, 仙界石就我?這一顆, 曬化了可?就全完了!
哪個修士撐著傘飛?何況還是個大男人!路邊隨便那顆石頭也不會被曬化吧,何況還是你這顆石頭精!
青蛟大王本就不擅長吐槽, 腦子里的?念頭翻了好幾個,說出口卻是:“我?沒傘……”
“前面?有座小城,城里肯定有賣傘的?,我?要去買把傘。”
青蛟大王想假裝沒聽?到這個荒唐的?要求,但程作精顯然不會放過他?,見他?沒打算停,立馬開始干嘔起來。
“噦——我?頭暈,想吐,肯定是中暑了,噦——”
青蛟大王一個激靈,生怕他?吐自己頭上,連忙調轉方向朝他?指的?小城飛去,心?驚膽戰地勸道:“你再忍忍,我?們?這就去買傘!”
程作精立馬就不吐了,指揮著青蛟大王順利拐去某個不知名小城。
剛一進?城,程作精就忘了自己是來買傘的?,先拉著青蛟大王吃了餛飩、包子、雜醬面?、酥山、炊餅、糖葫蘆等各種小吃,接著又陷入成?衣鋪子樂不思蜀,買了二十來套換洗衣物?,然后馬不停蹄殺向雜貨鋪,買了一堆鍋碗瓢盆油鹽醬醋,唯獨沒買傘,他?嫌棄人家的?傘面?太素了。
走出雜貨鋪時,青蛟大王俊臉黢黑,程作精視若無?睹,一路奔向酒樓,打包了兩?桌席面?說是路上吃,這一通折騰下來,太陽都快落山了,程作精索性?道:“要不咱們?歇一晚再走吧,晚上恐怕會下雨。”
青蛟大王抓狂:“走,現在就走,天上下刀子我?都替你擋著!
程作精白他?一眼:“姐夫啊,你怎么一點耐心?也沒有,這樣可?娶不到媳婦兒的?!
青蛟大王跳腳:“我?對你個臭男人那么耐心?做什么!走還是不走?”
程作精:“啊,我?的?頭好疼——”
話音剛落,他?的?后腦勺竟真傳來一陣劇痛,然后眼一翻,徹底沒了知覺。
青蛟大王收回拳頭,將人抗起就走,暗自唾棄自己心?慈手軟,早把這家伙打暈不就行了,白白耽誤一天。
直到夜色深沉時,程作精才悠悠醒來,一看自己仍舊趴在青蛟背上,溫熱的?風劈頭蓋臉地吹,而他?買的?那一大堆吃的?用的?全被青蛟大王扔了,這下可?真是捅了馬蜂窩了。
“你、你怎么這么對我??扔我?的?東西,還打我?,你怎么對得起我?師姐!我?的?師姐啊,雖然你沒見過我?,但我?可?是你的?親親小師弟啊,你看看你找的?什么姐夫,竟然當街毆打小舅子,我?不活了啊,我?要來見你,師姐啊,沁瀾師姐,你等等我?——”
他?順手將眼淚鼻涕往青蛟大王的?鱗片上抹,將裝死的?青蛟大王惡心?得渾身哆嗦,終于忍無?可?忍地吼道:“信不信我?再把你打暈一次?!”
青蛟大王老實人形象深入人心?,程作精又豈會將他?的?威脅當回事,他?繼續鬧:“你好狠的?心?啊!你肯定不是我?的?親姐夫吧?是那養雞的?魔尊奪舍了你對不對?老天爺啊,我?怎么這么慘,不僅要一個人孤零零地去當什么界靈,還被假姐夫打罵!師父、解師兄、奚大哥,你們?快來救救我?吧!這個假姐夫要逼死我?啊!舟雨,你這家伙現在發達了,可?不能不管我?。熃惆。?的?沁瀾師姐,你怎么走得這么早!我?愿意?用我?的?命換你的?嗚嗚嗚……”
青蛟大王腦瓜子嗡嗡嗡的?,一聲聲的?沁瀾讓他?也想跟著“嗚嗚嗚”起來,而程作精反復念叨著仙界孤單、一個人害怕、想念朋友和師父,饒是神經大條如青蛟大王,也終于明白這家伙在作什么。
待人嚎得嗓子啞了,勉強安靜了一點,青蛟大王終于溫聲許諾:“你別怕,我?和沁瀾陪著你,不會讓你一個人留在仙界的?!
也不知道程作精將這話聽?進?去沒有,但這一天最后兩?個時辰,他?總算是老老實實跟著青蛟大王趕路,沒再瞎折騰人。
兩?人到達禺山附近時,已經是新?的?一天,程作精倒是不作了,他?成?了個隨時隨地都在捧心?抹淚的?嚶嚶怪。
連通仙界的?空間裂隙在禺山劍閣主峰的?試劍崖下,劍閣乃是與奚家、南家、九瑤宮等齊名的?六大頂尖勢力之一,閣中金仙大能約莫二十來位,閣主陸岑的?修為更是已經達到金仙圓滿境界,以青蛟大王金仙中境修為,想帶著修為稀爛且腦子有病的?程嚶嚶潛入劍閣主峰,其難度可?謂巨大。
但有九瑤宮宗淮這個前車之鑒,他?們?也不敢冒險直接跟毫無?交情?的?劍閣擺明意?圖,因此,青蛟大王的?方案是,潛入不行就硬闖,硬闖不行就投降,投降之后再嘗試以理服人,不能以理服人就躺平求助,萬事以保護程嚶嚶的?安全為要。
青蛟大王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帶著雙眼紅腫的?程嚶嚶低調落地,準備潛入禺山下的?問劍城中,但在距離城門口還有十來里地時,他?們?看到的?卻是四處奔逃的?百姓、奔走維護秩序的?劍閣弟子以及被飛揚塵土淹沒的?問劍城,兩?人心?中同時冒出個念頭:水已經混成?了泥漿子,正好摸魚。
擠進?人群后,青蛟大王隨便抓了個滿面?驚惶的?中年男人打聽?情?況。
“禺山塌了!禺山塌了!快跑啊!”
中年男人胡亂答了兩?句,甩開青蛟大王就跑,程嚶嚶站在哭喊奔逃的?人群中抹眼淚:“怎么會這樣……”
忽然又是一陣轟隆巨響從遠處傳來,百姓們?已是驚弓之鳥,被這動靜一擾,又是一片驚叫連連,許多人沒頭蒼蠅似的?狂奔起來,撞倒了不少老弱婦孺,逃命現場徹底亂成?一鍋粥,那十來個劍閣弟子嗓子都喊啞了也無?濟于事。
青蛟大王順手扶起腳邊跌倒的?小孩,將人輕輕一拋,穩穩送到人群之外,又找出先前解千言給的?斂息符,給自己和程嚶嚶都貼上,隱去身形后,兩?人非常順利地摸進?了問劍城。
城里更亂,到處都是哭喊逃命的?百姓,煙塵彌漫,幾乎無?法分辨方向,青蛟大王只好帶著程嚶嚶飛到高?處,看清禺山的?情?形后,兩?人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禺山險峻,如一柄利刃插入千里平原之地,然而此時利劍被攔腰折斷,只剩下一截劍柄可?憐兮兮地杵在原地,傾倒的?禺山吞沒了半座問劍城,如此慘禍之下,禺山弟子恐怕死傷無?數,難怪無?力維持城中秩序。
程嚶嚶凄然道:“發生了什么事?這也太慘了嗚嗚……”
青蛟大王想到青丘的?妖冢,王宮所在的?山體被沙海吞沒,恐怕禺山遭此劫難,也是因為試劍崖下的?空間裂隙不穩之故。
但他?也不過隨便一猜,禺山因何坍塌并不是他?們?此行的?重點,去仙界才是最重要的?事。想到這里,青蛟大王不再耽擱,將程嚶嚶拎起往背后一甩,化為蛟龍飛向禺山殘骸。
他?們?繞著半座禺山飛了兩?圈也沒能從廢墟中發現試劍崖遺跡,倒是救出了幾個劍閣弟子。
青蛟大王焦躁得想飆臟話之時,一直嗚咽個不停的?程嚶嚶忽然道:“姐夫,去剛剛路過的?那棵老松樹旁邊,就是被砸斷的?那棵老松!
聞言,青蛟大王立即掉頭飛了回去,兩?人落在斷松旁邊,程嚶嚶毫不顧忌地蹲下身,在黃泥山石樹枝的?混雜物?中四處摸索,摸了半晌后忽然驚喜叫道:“就是這里了!姐夫,準備一下,我?們?要去仙界了!”
青蛟大王精神一振,剛要應一聲,程嚶嚶已經哭唧唧道:“嗚嗚嗚姐夫你可?要保護好我?,不能丟下我?一個人啊,仙界太可?怕了嗚……”
“好好好!我?發誓,我?發誓一定保護好你,不會丟下你!”
好在程嚶嚶雖然嚶嚶嚶個沒完,干活還是比較積極的?,一邊哭一邊按照清微真人教的?方法召喚出自己的?本體,仙界石以仙界地脈之精煉制而成?,與仙界有著與生俱來的?不可?磨滅的?聯系,縹緲山作為曾經仙界的?一部分,也是因為跟仙界石程澤之間這種本質上的?關聯,才會被景惜時作為通道打開,帶著眾人成?功去往蹤跡不定的?縹緲山中。
但仙界跟縹緲山又不同,仙界已死,生機斷絕,無?法像有山靈存在的?縹緲山一般回應界石,僅靠程嚶嚶單方面?發力恐怕無?法傳送過去,通過本就連通著仙界的?空間裂隙過去才比較保險。
隨著程嚶嚶不斷誦念口訣,他?掌中浮現出耀眼的?白光,掌心?合攏,光芒愈盛,籠罩住青蛟大王,兩?人一起消失在原地。
若通過普通傳送陣傳送是走一條平坦大道,那空間裂隙這條路就是遍地坑洼、東拐西繞的?斷頭路,饒是青蛟大王這般強悍的?妖身,剛一進?入空間裂隙,就瘋狂暴動的?空間之力撕扯得差點身首分離,他?們?這才真正明白空間裂隙的?可?怕,難怪禺山都被折騰得斷成?了兩?截。
他?盡力穩住自己,伸長尾巴卷住程嚶嚶,兩?人被空間撕扯的?力量撞得東倒西歪,像是被卷入漩渦的?兩?只小魚,身不由?己地翻滾起來。
青蛟大王強撐著不讓自己昏過去,護著程嚶嚶不知翻滾了多久,終于,咚地一聲響起,他?后背撞上了實地。
程嚶嚶也被折騰得差點去了半條命,眼淚鼻涕混著嘔吐物?糊了滿身,剛一落地,又被青蛟大王十分嫌棄地從自己身上扯了下來,他?勉強睜開眼,看到一片黑乎乎的?土地,荒涼死寂之感比魔界更勝幾分。
“這就是,仙界嗎?嗚嗚嗚這破地方也太慘了吧,我?們?竟然要待在這種地方,我?不想活了……”
青蛟大王被他?哭得青筋直跳,勉力變回人形,找出清微真人給的?地圖仔細辨認方位,確認目的?地后,也不管哭個沒完的?程嚶嚶是什么意?見,將人撈起就走。
兩?人又趕了大半天的?路,終于在程嚶嚶眼淚哭干之前到達了此行終點,位于洛水河底的?一處祭臺。
洛水曾是仙界最長的?河流,如今早已干涸,焦土一般的?河床橫亙于大地之上,像道猙獰的?傷口,河中一座石頭壘成?的?古樸祭臺也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焦黑的?顏色與死氣沉沉的?仙界融為一體,卻依然堅強矗立著,等待界靈歸來。
程嚶嚶和青蛟大王安靜立于祭臺下,許久沒有出聲。
“程澤,別怕,我?和沁瀾會陪著你的?,下次再見時,仙界肯定已經恢復了生機,沁瀾也會醒來,到時候我?們?再一起喝酒。”
“好吧,姐夫你可?不能食言啊。”
這次程嚶嚶終于不哭了,他?小心?翼翼將仙界石放到祭臺上,自己的?身影也沒入其中,青蛟大王變回原形,繞著祭臺盤了一圈,合眼陷入沉睡。
*
奚懷淵離開后,第一時間趕往浮玉島,虧他?如今已突破金仙境界,御劍速度極快,浮玉島又在妄思海中,不過一個時辰便到了。
可?惜偌大的?浮玉島只剩下一個山頭浮于海面?,山頂一座孤零零的?三進?小院,院子內外都擠滿了避難的?凡人,海里則飄著許多變回原形的?海妖。
不幸中的?萬幸,浮玉島上妖修多為海族,本就不懼水,雖然巨浪來得毫無?征兆,但也淹不死這些海妖們?,在馬長老等人的?組織下,海妖們?還幫著從海里打撈落水的?凡人,撈起來后送往地勢最高?的?南山,故而島上并未死傷太多。
奚懷淵松了口氣,落到山頭后,立即有黑蠻人認出了他?,驚喜地大喊起來:“奚仙君!是奚仙君來救我?們?了!”
當初問事堂前搶親的?鬧劇才過去沒幾個月,無?論是對他?感恩戴德的?黑蠻人,還是瞧過他?熱鬧的?原住民,浮玉島上幾乎就沒有不認識奚少主的?,他?這一來,原本凄凄慘慘的?避難人群頓時沸騰起來,喊救命的?、提前表示感謝的?、問好的?,吵吵鬧鬧此起彼伏。
奚懷淵頗有些尷尬地摸摸鼻子,從人群中找到累得雙眼無?神的?馬長老和烏長老,快速吩咐道:“妄思海上危險,我?布個傳送陣,盡快將島上凡人送走,麻煩兩?位長老幫把手。”
馬、烏兩?位長老連忙朝他?躬身行禮:“奚少主客氣了,您盡管吩咐,我?們?都聽?您的?!
奚懷淵將布陣所需的?陣盤陣旗等物?件取出,讓烏長老幫著放好,又請馬長組織百姓們?排隊,老弱婦孺優先,青壯男子殿后,敢鬧事的?全丟海里,三人忙碌了近兩?個時辰,傳送陣布置完畢,人群也整整齊齊排著隊等待撤離。
“時間緊急,我?沒辦法布太大的?傳送陣,只能十人一組,傳送到奚家轄下的?榆林城,到時候你們?去奚家駐地尋奚苒管事,將這封信給她,她自會替你們?安排妥當。”
奚懷淵將剛寫好的?信遞給馬長老,馬長老接過后連忙道謝:“此番多謝奚少主,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奚懷淵擺手打斷他?的?客套:“你們?島主乃我?至交,這點小事無?需客氣,我?還有要事,先走一步,各位保重!
他?還要趕去沿海各地城鎮,無?暇逗留,轉身要走的?時候,心?里忽地一動,整座浮玉島都沒一處完好的?屋子了,這間小院頗為精致,毀了也可?惜,于是沿著圍墻布下一圈防護陣法,好歹也給解千言他?們?留個落腳之地。
馬長老和烏長老將孱弱的?凡人盡數傳送離開后,茫茫大海中只剩下這一處小小的?山頭孤獨漂泊著,又過了半日,原本已經漸漸沉寂下去的?妄思海忽然顫了顫,海水像是被無?形的?巨力擠壓,瘋狂涌向海岸,轟隆的?悶響從海底蔓延開,這片大地開始痛苦□□。
*
與此同時,青丘王宮地下,妖冢的?沙漠中,筋疲力盡的?玄黎已經維持不了巨大的?妖形,他?變回手臂粗細的?黑蛇,安靜蜷縮在沙中一動不動,被沙粒磨出的?細小傷口幾乎遍布全身,最致命的?一處則是從下巴一路蔓延至腹部的?一道傷口,皮肉外翻鮮血淋漓,沙粒爭先恐后地往臟腑中鉆去,像是要將這條蛇開膛破肚。
“晏曦,停手吧,他?活不了了。“
稚嫩的?童音在沙海中響起,試圖勸說已經失去理智的?妖冢主人。
玄黎費力睜開眼,卻只看到一抹有些黯淡的?金光漂浮在眼前,他?咬牙嘲道:“呵,你們?這些無?恥的?神君,何必假惺惺的?!
“沒錯,我?們?無?恥殘忍又假惺惺的?,小家伙,你若是從神戰中幸存下來的?妖族,確實該恨我?們?,但你對我?徒弟動手就是你的?不對了,做錯事就要受懲罰,你安心?去吧!
這人自說自話一通后便開始嗡嗡嗡地念些他?聽?不懂的?經文,像蒼蠅一般討厭,玄黎有心?再罵兩?句,卻漸漸在這嗡嗡聲中閉上了眼。
朦朧中,他?仿佛又回到當初天地大劫降臨時,父母親族全被三界相撞的?可?怕力量撕扯成?碎片,小小的?他?躲在親人的?尸骨下瑟瑟發抖,好不容易盼來了妖王降臨,卻還沒來得及喊一聲救命,就被高?高?在上的?九尾狐當垃圾一般掃進?妖冢,親人盡數化作砂礫,他?也跟著墜入了永無?止盡的?黑暗。
“今六界浩劫,蒼生罹難,皆因神明貪婪無?德,晏曦愿以此身化冢,聚三界亡魂,鎮此方天地,以求來日!
這是玄黎當年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憑什么,你們?這些神明惹出的?禍事,憑什么要讓六界蒼生來承擔,又憑什么要用我?親族的?性?命來筑妖冢,鎮三界?
帶著這樣的?不甘,玄黎于五千年后再次醒來,肥遺血脈覺醒,魂魄和身體卻一分為二,一半忘卻前塵,成?了太華山的?小黑蛇,一半帶著對晏曦和妖冢的?滔天恨意?,被拋向魔界。
可?惜啊,因緣際會之下重活一次,他?還是個不起眼的?小角色,還是妖冢中一粒不起眼的?沙子。
還不如一直做太華山懵懂無?知的?小黑。
“愿尓命終時,盡除諸障礙,面?見阿彌陀,往生安樂剎……”
金光中的?迦曇念完最后一段往生經,小黑蛇已經化作砂礫,他?長嘆一聲:“晏曦啊,你這么折騰一通,半顆妖丹也快折騰沒了吧?剩下的?事就交給清微和孩子們?吧,好好休息,這些年辛苦你了。”
沒人回應他?,但沙海卻在一點點往地下收縮,像是疲憊至極的?巨獸蜷縮起龐大的?身軀,收回了利爪尖牙,再次陷入沉睡。
迦曇仍舊是一團金光的?形態,獨自飄蕩在已然成?了一片廢墟的?王宮中,晃悠了一圈后,他?倏然沒入地下,穿過層層阻隔,一路尋到了位于地底深處的?古樸祭臺。
金光落到祭臺上,變成?一枚金色的?石頭,它斂盡光芒,仿佛即將陷入沉睡。
“舟雨,千言,你們?別怪師父啊!
125.真靈現身
舟雨的背影消失很久之后?, 解千言才轉身回到塔內,他?拿出無?相?石盒子,將裝在里面的魔界石取出, 略想?了想?,單手握住魔界石,將魔氣注入其中,試圖以這種辦法聯系身為界靈的蘭娘, 可惜努力了半天卻毫無?動靜。
解千言蹙眉盯著手中黑漆漆的石頭, 有些頭疼, 恰在此時, 海浪再次打來,將漂在海上的高塔推得東倒西歪,順便將不少海產帶了進來, 本就摔得七零八落的茶室頓時成了垃圾場, 魚蝦、海帶、貝殼、殘破的漁網、疑似腐爛的不明生物遺體,各種腌臜物什摔得滿地都是。
解千言本想?丟個清潔術將這些雜物全部清理出去,但在看到墻角紅白相?間的爛魚時,忽然?想?起當初舟雨惡心蘭娘的怪招,他?輕笑一聲,將手中的魔界石一拋, 準確無誤地砸進了那堆臭烘烘的東西里。
干完這件缺德事,他?沒事人般一手撐著下?巴, 一只手在桌上很有節奏地輕輕敲擊。
敲到第十下?時,埋進爛魚中的石頭忽然?自行?彈起, 發瘋似的在空中狂甩, 蘭娘那氣急敗壞的聲音響徹云霄:“解千言你這殺千刀的混蛋,你把老?娘的玉體往哪兒扔呢?老?娘跟你拼了,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解千言輕咳一聲,一本正經?道:“蘭道友別來無?恙?今日尋道友卻是有正事相?商,如有得罪之處,還望道友見?諒!
魔界石一邊繞著茶室狂跳一邊罵罵咧咧:“老?娘差點被你惡心死,無?恙個狗屁!沒得商量,無?論什么事老?娘都不會答應你的!”
解千言將他?的話當耳邊風,自顧自地交代起正事:“麻煩蘭道友帶著魔界石盡快趕往天鏡山封印內,將魔界石放到一處有陰陽雙魚符文的祭臺上——”
話音未落,蘭娘尖叫著打斷:“老?娘不去!就算你現在拋棄小狐貍跟老?娘成婚老?娘也不去!”
解千言滿頭黑線,強忍著將這破石頭丟回死魚尸體的沖動,繼續將話說完:“——具體位置已經?標注在這張地圖上。這并非在下?私事,而是關系到魔界能否恢復生機的大事,還望蘭道友千萬盡心,莫要?任性!
“你——你說是關系魔界恢復的大事老?娘就要?信嗎?你小子可沒少忽悠老?娘!”
蘭娘的語氣已經?明顯妥協,解千言放緩了語氣,溫聲道:“蘭道友一直心系魔界生靈,無?論成與不成,想?必道友都愿意一試,無?論如何,此事對魔界和道友都不會有任何損失。是在下?理虧,欺君子以方,先前亦多有得罪之處,還望道友海涵,若無?他?事,道友便帶著魔界石回去吧!
魔界石終于安靜下?來,沉默片刻后?,蘭娘咬牙道:“行?,老?娘再信你這一回!”
恢復魔界生機的確是他?心心念念想?做的事,但凡有半點希望,他?都愿意嘗試一下?,何況解千言這家伙雖然?可惡,卻并非奸惡之徒,他?們這幫家伙連丑陋又無?用?的黑蠻人都愿意傾力相?幫,想?來不至于故意挖坑殘害魔界生靈,至于殘害他?本人嘛,哼,遲早有一天他?會報復回來的!
魔界石消失,解千言松了口氣,他?走到窗邊,靜靜看著浪高風急的海面,許久沒有動作,像是在等待什么。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妄思海也漸漸平靜下?來,太陽悄然?露出一角光芒,穿過層層烏云灑落海面,然?而還沒等這點可憐的陽光散開,海底忽然?傳來一陣沉悶的轟隆聲,密密麻麻的碩大氣泡爭先恐后?涌上來,帶起無?數翻白的海魚,整個妄思海都沸騰了起來。
水汽升騰,烏云重聚,太陽躲回了云層之后?,黑暗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牢牢鎖住了這片海域,與此同時,翻滾如沸水的海面忽然?炸開,高達百丈的巨浪咆哮著撞向籠罩四野的黑暗,發瘋一般沖向海岸。
石雕般站了很久的解千言終于動了,妄思海炸開的瞬間,他?化作黑霧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現時,黑霧跟一團從海底冒出的一團很不起眼的灰影撞在了一起。
撞上的一瞬間,灰影淡去,似乎想?掉頭遁逃,黑霧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安靜停在原地,然?而就在灰影即將消失的時候,一座如小山般巨大的古樸大鼎如鬼魅般忽然?出現,兜頭罩下?,將灰影和黑霧盡數收入鼎中。
風吼浪嘶電閃雷鳴都瞬間消失,世界忽然?間安靜得落針可聞,解千言的身影在靜謐的黑暗中緩緩勾勒出來,神情?平靜地看著眼前這團灰影。
“該如何稱呼閣下?呢?景道友,或者,黃老?板、紀堯,還是宗淮宗長老??”
灰影沒有吭聲,片刻后?,它像是被無?形的手拉扯著改變形狀,一點點揉搓出了個人形,五官線條漸漸清晰,赫然?正是景惜時的臉。
景惜時靦腆一笑,語氣十分熟稔地同解千言打招呼:“解道友,別來無?恙?”
解千言扯了扯嘴角:“你親自動的手,我有恙無?恙你還不清楚嗎?別搞這些無?聊的把戲了,不如直接說說,你搞這么多事到底有何目的?毀了六界對你有什么好處?若是嫌活得太久了沒意思,為?何不干脆自己去死?我們可都還想?繼續活著!
景惜時表情?未變,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他?輕嘆一聲,似懷念似感慨:“上次松原城分別時,你曾送我一枚青蚨引,說有事可以聯系你,我死前曾聯系過你,但你并未回應。”
解千言蹙眉:“什么時候的事?”
“今年六月底!
“抱歉,那時候我們在魔界,沒辦法?回應。你是因何而死?又是什么時候被真靈寄生的?”
景惜時似是不解地微微側了下?頭:“真靈寄生?不,我就是我,從前是,現在也是,至于我的死,當然?是因為?你這個大好人沒來救我,我才會被鄧師兄殺了啊。”
解千言忽然?輕笑出聲:“那你死得真夠窩囊的。”
這赤裸裸的鄙夷讓景惜時古井無?波的眼神微微顫了顫,他?輕聲問:“窩囊?我這樣的螻蟻,被人欺負死了,也只能得一句窩囊的評價嗎?”
“難道不是嗎?你明知道自己在祭神節得罪了內門弟子,還非得帶著財物回去送死,被人欺負死了不去怪欺負你的人,反倒怪我沒去救你,呵,景惜時,你當初是用?借來的腦子算計你表哥的嗎?你這種人死了,確實只能得一句窩囊!
景惜時抬手捂住半張臉,似是含糊地哼了一聲,又似是在笑,沉悶壓抑的聲音中滿是痛苦,眼角漸有水色沁出,解千言卻只是安靜看著,眼神平靜又冷漠。
待他?終于冷靜下?來,再次開口卻變成了黃仙仙的聲音:“解道友啊,在下?一直以為?你是個熱心善良的人,沒想?到面對昔日朋友的死,你竟能冷漠至此,嘖嘖,難怪能修魔道,不過在下?還是有點不明白,你一個魔修,何必插手什么六界什么蒼生的事呢,讓景惜時這樣沒用?的東西死干凈不是挺好的嗎?”
解千言扯了扯嘴角:“因為?我不像你們,懦弱無?能腦子還有病,沒親人沒朋友活著也無?趣,你們不想?活了盡管去死,拉上別人就不對了!
黃仙仙輕笑著搖頭,又變回了景惜時的聲音:“你也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你們想?讓六界恢復成從前的模樣,可從前的六界是什么模樣,你們也沒見?過對吧?那幾個老?不死的家伙胡謅幾句你就信了嗎?想?想?舟雨,想?想?浮玉島,你真的愿意為?了那些老?家伙的幾句胡話舍身煉石,留下?舟雨一個人哭斷腸嗎?”
這次卻是解千言沉默了。
景惜時繼續道:“何況這六界又有什么值得恢復的?那不過是一個被高高在上的神明肆意踐踏的世界罷了,你舍命將它恢復過來,然?后?放任他?們再毀滅一次嗎?”
“那你費心費力地在我們身邊潛伏,又想?盡辦法?毀掉六界石,是打算等妖冢崩潰、三界相?撞,大家一起去死嗎?”
“不,我只是想?讓這個世界重生,若是不將腐朽的舊世界推倒,又怎么重建新?的世界?我想?要?一個沒有神明的世界,想?讓天下?所有螻蟻都有活下?去的機會。”
他?表情?平靜,眼中卻漸漸燃起火來,說到理想?時,語氣熱切又真摯。
解千言點點頭:“說得挺好,看來你認為?自己是個好人,是天下?所有弱小生靈的救世主?那毀掉這個世界后?,你要?如何重建新?的世界呢?你自己能在三界相?撞的災難中活下?來嗎?”
“我們本就死了,又怎么會再死一次?不,世界不需要?誰來重建,一鯨落而萬物生你聽過嗎?我們所有人,都將是新?世界的養分和生機,它將帶著我們一起在殘骸中浴火重生!”
解千言聽得直皺眉:“你這些歪理都是哪兒來的?那半本天字文的殘書嗎?”
景惜時眼中的狂熱稍微冷卻了些,他?盯著解千言的臉,猶豫了片刻才道:“你也見?過那半本殘書?”
解千言一直仔細觀察著他?的表情?,見?狀已然?明了,他?冷哼一聲:“你知道那書是用?天字文所寫的吧?你這么恨高高在上的神明,卻對神明書寫的道理奉若圭臬,你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
一抹陰郁從景惜時眼中閃過,很快又收斂起來,他?的聲音也冷了下?來:“哼,那又怎樣,用?他?們創造的東西毀滅他?們,不是更痛快嗎?”
“毀滅他?們?神?如今這個世界早就沒有神了,剩下?的只是辛苦茍活的普通人和妖,以及飛升無?門的修士們,你到底在毀滅什么都沒搞清楚嗎?”
解千言的眼神中滿是不屑和鄙夷,景惜時的表情?終于有了龜裂的跡象,見?他?咬著牙不說話,解千言搖搖頭,將一個東西拋進了他?懷里。
景惜時:“你?這是——”
解千言嘲弄道:“你好好看看這究竟是什么東西,看看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吧!”
景惜時面沉如水,快速翻開解千言扔過來的半卷殘書,熟悉的文字和筆跡映入眼簾,讓他?的手不自覺地微微發顫。
“六界不存,天道新?生,吾歸來之日,重開通天路,神威赫赫,御眾生如牛馬……不可能,不可能!你休想?騙我!隨便拿本天字文寫的殘書就能騙到我嗎——”
景惜時翻到末尾時,表情?已經?十分猙獰,他?發狠撕扯這半本殘書,然?而看似脆弱的紙張紋絲未動,解千言看著他?發了一會兒瘋,忽然?開口道:“你還記得自己到底是誰嗎?”
景惜時對他?的問話充耳不聞,嘴里一直念著“不可能、不可能”,然?而他?的臉卻悄然?變了,手上的動作也漸漸慢了下?來,許久之后?,他?抬起頭,儼然?變成了宗淮的模樣。
宗淮表情?淡淡,隨手將殘書扔給解千言,冷聲道:“本尊當然?記得自己是誰,倒是你,你知道自己是誰嗎?”
解千言笑笑:“你真覺得自己是九瑤宮的首座長老?宗淮?呵,滿口蒼生大義,實則自欺欺人,嘴里說著恨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實際做的事跟他?們也沒什么兩樣。你不過是無?處可去又滿心不甘的死氣凝聚而成的邪物,像陰溝里的老?鼠一般東躲西藏這么多年,還被半本不知所謂的真靈寄生邪法?忽悠,竟真以為?自己能毀滅六界,重設天道?”
在聽到“死氣凝聚而成的邪物”時,宗淮的眼神變得極其陰冷,解千言一直關注著他?的表情?變化,見?他?這模樣就知道自己猜中了,他?不由得悄悄松了口氣,再接再厲繼續激怒宗淮:“待我重開神界之時,定然?禁絕鬼道,滌蕩死氣,讓你們這些臟東西盡數化為?齏粉,無?處存身!
宗淮被人戳中痛處,表情?瞬間變得陰鷙,他?冷哼道:“好大的口氣!你身上雖有神界地脈之力,卻稀薄得很,也敢夸口重開神界?”
解千言嗤笑一聲,眼神鄙夷:“你跟我說了這么久的廢話,都沒發現自己身在何處嗎?我敢夸口,當然?不是倚仗我身上稀薄的地脈之力,如今人、妖、魔、冥、仙五界界石盡數歸位,昆吾鼎在我手中,只需煉出神界石,六界便可歸位,而你,屆時必將無?處存身。”
宗淮的臉色瞬間難看極了,他?不再廢話,直接揮出一掌,襲向面前的解千言。
然?而這一掌卻拍了個空,解千言的身影陡然?消失,仿佛根本沒有存在過一般,宗淮蹙眉,這才開始認真觀察當前所在的環境。
什么也沒有,他?一個人陷進了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宗淮閉上眼,化作一團灰影飄向無?邊無?際的黑暗。
*
妄思海上,解千言的身影再次顯現,他?右手托著造型簡陋的昆吾鼎,面色略有些蒼白,長舒一口氣后?,返回了破破爛爛的高塔,將昆吾鼎往桌上一扔,自己隨意尋了處角落開始打坐。
他?從清微真人口中獲知了昆吾鼎的用?法?,但先前傷重,貿然?動用?以神山之心鑄造的真正神器還是讓他?有些吃不消,好在他?本身與昆吾鼎算是同出一源,并未遭到反噬,跟景惜時的一番對答中也基本弄清楚了“真靈”的來歷,這次交鋒算是略勝一籌。
但他?也知道,抓住景惜時一個人遠遠不夠,若這些所謂的“真靈”的確是神戰時蔓延六界的死氣凝聚而成,那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也不知道藏在何人身上,若是關鍵時刻興起作亂,那恐怕會造成極大的麻煩,然?而他?已經?沒有時間去將這些陰魂不散的家伙一個個找出來了,只能威脅試試,盡量將他?們引出來一網打盡。
解千言在海上靜待“真靈”上鉤時,遠在青丘的白衣修士宗淮倏然?睜眼,清癯的面容有些不自然?的扭曲,眸中精光大盛,對一旁神情?木然?的墨陽道:“走,去妄思海!
宗淮和墨陽動身時,九瑤宮中近百人忽然?同時丟下?手中事,徑直朝妄思海的方向飛去。
這些人的身份各不相?同,從不起眼的外門雜役到身居高位的長老?盡皆有之,他?們全?都神情?詭異行?動統一,仿若中邪一般,將其余弟子嚇得不輕,趕緊稟報上去,卻遲遲沒能收到掌門或是長老?的指示,九瑤宮中一時間人心惶惶。
*
同樣的事情?在修真界各地同時發生著。
云澤城,奚懷淵正在聽管事回報禺山之事。
“陸閣主重傷,半數長老?隕落,問劍城已亂——”
管事的聲音戛然?而止,奚懷淵疑惑地“嗯”了一聲,抬頭卻看到這管事眼神空洞表情?怪異,他?心中一緊,還沒來得及出聲詢問,管事已經?御起劍頭也不回地飛走。
奚懷淵一頭霧水,但直覺此事蹊蹺,他?立即動身跟上管事,同時傳訊給槐江山奚家祖宅中的父親,將事情?簡單說明。
映月谷中,南家兩位公子南悅辰和南悅風追著自家客卿俞長老?前往妄思海,梵行?寺、靈音谷、天衍宗等各大宗門的精英弟子或是長老?也紛紛出動。
妄思海接連兩次海嘯、禺山坍塌、不明身份之人異動,短短兩天時間,平靜了三千年的修真界忽然?陷入動亂之中,而一切禍事的源頭,似乎都在妄思海上。
約莫兩個時辰后?,最先趕到妄思海的十來人找到了解千言所在的高塔,但他?們卻只是將高塔團團圍住,并未有進一步的動作。
這些人如幽靈般飄在海上,男女老?少皆有,衣著打扮或樸素或華麗,唯有近乎一模一樣的陰鷙表情?能看出這是同一伙人,解千言心下?略松,至少不是每一個都有黃仙仙景惜時那般的修為?,離宗淮更是差遠了,否則他?還真不好收場。
想?來也是,若每個被真靈寄身者都是金仙大能,那還何必藏頭露尾搞陰謀詭計,直接掀翻妖冢,拉著三界去死豈不容易得多?
但解千言這口氣也沒松多久,這些人還在不斷增加,很快便突破百數,并且漸漸開始有地仙境界修士或妖族到來,被這樣一群詭異的人圍著,沒人說話也沒人有進一步的動作,饒是解千言心態再好也有些瘆得慌了。
又是一個時辰過去,這次到達包圍圈的有兩名金仙修士,看衣著像是散修,解千言略掃了一眼,繼續閉目打坐。
新?來的金仙修士沒有繼續飄在海上干看著,他?朝解千言喝道:“交出昆吾鼎!”
“交出昆吾鼎!”
“交出昆吾鼎!”
所有人跟著大喊起來,聲音整齊劃一,有如一人。
解千言嗤笑:“就憑你們也敢來要?昆吾鼎?”
他?手一揮,放在桌上的昆吾鼎瞬間飛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它吸引,叫嚷聲瞬間停止。
飛到半空的古樸大鼎忽然?變大,幾乎瞬間遮擋住頭頂陽光,昆吾之心的磅礴神力傾瀉而下?,許多修為?不濟的人直接化作灰影,被昆吾鼎吸了進去。
這些死氣所化的真靈有不少死于神戰之下?,對神力的畏懼已然?成了天性,那些勉強還能維持住身形的真靈們也開始瑟瑟發抖,唯有兩個金仙散修一馬當先,揮劍直斬解千言。
這兩人修為?一般,根本不是操控著昆吾鼎的解千言的對手,但他?們卻很狡猾,帶著尚能支撐的修士不斷襲擾,一擊即走,絕不跟解千言纏斗,而更糟糕的是,不斷有人陸續趕到并加入圍攻行?列。
金仙修士大打出手,動靜自然?小不了,剛平靜下?去的妄思海再掀波瀾,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前來查探情?況的其他?修士也陸續到達,這些人大多是解千言不認識的,修為?也并未達到金仙境界,故而只是遠遠圍觀,沒敢直接插手。
大戰持續半日后?,第三個金仙修士到場,正是曾經?在商家攔截解千言的天衍宗太上長老?況明。
商家滅門之事后?,天衍宗并未去浮玉島尋仇,一是因為?青蛟大王威震妄思海千年,再加上一人獨挑商家滿門的解千言,天衍宗這種實力不上不下?的宗門哪里敢去招惹,二?是商家丑事被那古怪的留音石傳遍整座天衍城,本就沒臉的事,賠上商家便罷了,再賠上整個天衍宗的話,除非荀峪傻了。
總之,這口氣天衍宗悄悄咽了下?去,但被當眾打臉,大庭廣眾之下?兩次鑲嵌到城墻里的況明,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對浮玉島之人有任何好感,但凡有機會,他?必然?要?落井下?石一番,而這個機會今天忽然?送到了眼前。
看清被圍攻之人乃是浮玉島三島主解千言時,況明第一時間加入了圍攻隊伍,也不管這些人到底在打個什么,總之渾水摸魚,撈不著魚也要?出口惡氣。
解千言懶得搭理況明這種腦子缺根筋的角色,一手符箓一手劍,靠著昆吾鼎源源不絕的神力支持,獨戰三人不落下?風。
這一打就是好幾個時辰,夜色漸深,探查情?況的宗門世家弟子和真靈寄生之人接連到來,這片海上已經?聚集了上千人,但真正動手的還是那四人,戰局陷入僵持之中。
但這種僵持很快便被打破了——宗淮帶著墨陽趕到。
宗淮半句廢話也沒有,到場后?直接一掌劈出,勢如山岳般劈在昆吾鼎上,解千言神魂俱震,頓時噴出一口鮮血,兩名金仙散修趁勢出手,一人刺中他?右肩,一人掌風掃到他?側臉,將解千言逼得連退幾步。
渾水摸魚的況明心下?大喜,繞去解千言身后?,準備趁機摸條大魚。
然?而解千言仿佛后?腦勺長眼睛了一般,根本沒管身前再次襲來的劍鋒,頭也不回反手一張雷符扔過去,正正好砸在況明頭上。
“啊——”
令人牙酸的滋啦聲中,況明被雷劈了個正著,慘叫聲響徹海面。
解千言順勢再退兩步,手中劍如游龍,輕飄飄抹過況明喉間,慘叫聲立止,況明瞳孔放大,直直跌入海中,沒了聲息。
況明雖死,對宗淮這邊來說卻算不上什么損失,宗淮連眼風都不曾多分給他?半分,又是一掌劈在昆吾鼎上。
鼎身劇烈震動,卻仍舊穩穩懸在半空,解千言臉色慘白,抹了把嘴角鮮血,故意笑道:“宗長老?親自出手也不過如此啊,區區死物,也敢瀆神?”
宗淮冷笑:“黃口小兒也敢稱神?交出昆吾鼎,本尊給你個痛快!
“昆吾鼎就在這里,宗長老?好本事,不如親自來取?”
廢話說完,宗淮再次出手,仍舊攻向昆吾鼎,而一直沉默不語的墨陽也加入戰場,跟另外兩名金仙散修一起圍攻解千言。
宗淮修為?遠勝解千言,四人圍攻雙管齊下?,不過小半個時辰,解千言便已露頹勢,身上再添新?傷,昆吾鼎也無?法?維持遮天蔽日的巨大形態。
奚懷淵到場時,見?到的便是此般岌岌可危的情?狀,他?想?也不想?便扔出鈞天尺,替解千言擋下?一擊。
奚懷淵的加入總算讓解千言得以喘息片刻,兩人沒有時間溝通情?況,全?憑默契作戰,竟也配合得極好,趁著宗淮一心跟昆吾鼎較勁,二?人合力殺了用?劍的金仙散修。
宗淮見?狀眉頭緊蹙,終于意識到若不盡快殺了解千言情?勢只會對自己不利,他?不再糾纏于昆吾鼎,掌風掉轉,直接攻向解千言。
解千言側身避開,又被奚懷淵一把推到身后?,宗淮一掌劈到了鈞天尺上,奚懷淵嘴角頓時溢出血來,被他?快速擦去。
解千言正要?開口讓奚懷淵暫避鋒芒,眼角余光卻掃到天邊飛來兩道遁光。
“小奚,幫我拖他?片刻。”
“好!”
奚懷淵毫不猶豫地應下?,完全?沒考慮自己根本不是宗淮的對手,他?想?,今天就算是要?自爆仙體,也定然?要?將這家伙拖住。
不過他?很快便發現用?不著他?自爆仙體,救兵趕到了。
一柄清光湛湛的長劍從天而降,直插宗淮天靈蓋,逼得他?不得不收掌退了半步,饒是如此,身前衣襟仍舊被鋒銳無?匹的劍氣削下?半片,若稍微慢上那么一點,恐怕被削斷的就是他?的腦袋了。
長劍片刻也未停留,一擊不中便化作清光消失,短短一息之間,又在宗淮背后?現身,這次直刺他?心臟。
宗淮被這劍纏得煩悶無?比,忍不住對遠處控劍的青衣修士喊道:“奚家主,你我素無?仇怨,何必如此大動干戈?”
趕來的青衣修士不是別人,正是奚懷淵的親爹,奚家現任家主奚彥齊,而與他?同行?的則是曾在商明曜上門鬧事時被解千言請去鎮場的奚彥宏。
奚彥齊根本不搭理他?,控著劍一直往要?害招呼,一副今天勢必要?你狗命的架勢,倒是奚彥宏趁機飛到奚懷淵身邊,幫著他?出手擋住墨陽和另一名散修,順便抽空回答了一下?宗淮。
“宗長老?,你兩次對我侄兒下?殺手,怎么好意思說素無?冤仇的?這仇可結大了!”
這劇情?發展簡直不要?太熟悉,分明就是前不久南雋霖救場時才演過一遍的,宗淮差點給氣吐血,將這些世家子弟恨得牙癢,多大的人了,打不過就喊爹,真他?媽的惡心!
奚懷淵從前確實沒有打不過就喊爹的習慣,但剛經?歷過南雋霖救場,又擔著六界蒼生的大事,再逞強不叫爹他?就是傻的,所以在發現管事的異常時,他?第一時間通知自家老?爹帶人來撐場子。
奚彥齊的修為?不亞于宗淮,且人狠話不多,全?程一言不發只管悶頭打,兩人一時僵持不下?,而奚彥宏的加入則很快壓制住墨陽和金仙散修。
兩處危機頓時解除,解千言終于騰出了手,視線掃過被飛劍追得上天入地的宗淮、一直飛蛾撲火般試圖攻擊昆吾鼎的真靈、躲在遠處圍觀的修士,他?無?聲輕嘆,最終卻什么也沒說,化作流光沒入了昆吾鼎中。
奚懷淵不知道解千言要?做什么,但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預感,下?意識想?叫住他?:“解千言你——”
話音未落,昆吾鼎光芒大盛,神力如穿破云層的陽光,陡然?灑向整片大海,慘叫聲接二?連三地響起,灰影像無?所遁形的鬼魅,不斷從那些表情?出奇相?似的人頭頂飄出,被神力拖進宛如太陽般耀眼的昆吾鼎中。
昆吾鼎陡然?亮起之時,宗淮心里只剩下?一個念頭:這小子瘋了。
他?立時便想?逃走,卻被奚彥齊纏得無?法?脫身,光芒愈盛,他?的意識便愈是混沌,各種負面情?緒激烈地在身體中碰撞,面對死亡的痛苦、滿心的憤懣不甘、對那些踐踏凡人性命的仙神的憎恨畏懼、強烈的求生渴望,無?數渺小凡人妖魔的無?聲吶喊苦苦掙扎無?處可去,最終凝聚成死氣,飄在煉獄般的人世間,化作真靈,又凝出實體,撿到半部天書,修成真靈邪術,成了紀堯,又化作宗淮,蠱惑了黃仙仙,占據了景惜時的□□,擁有了這世間許多不同的面孔,也帶著他?們的不甘和恨,妄圖顛覆這個世界,重塑天道。
死于神戰,滅于神力,真是可悲啊。
最后?一抹灰影從宗淮頭頂飛出,沒入了昆吾鼎中。
*
與此同時,太華山頂,守在鶴停湖邊的舟雨忽覺額間滾燙,眼淚毫無?征兆地落下?,她愣愣抹了把淚,又摸著額頭仔細感應了一下?,頓時心膽俱裂。
“是師兄,師兄出事了……”
錦年也被嚇了一跳,聽她說解千言出事,一顆心也跟著提到了嗓子眼,連忙催促道:“那你快去找他?,這里有我守著,不會出事的!”
“好,好,我去找他?……”
眼淚好像有自己的意識,剛擦掉又涌了上來,舟雨幾乎看不清前路,跌跌撞撞地飛起來,卻一頭撞到了樹上。
錦年看得揪心,連忙上前將人扶起,一邊替她擦淚一邊安慰道:“舟雨,你冷靜點,解千言那家伙可厲害著呢,絕不會輕易出事的,就算他?真有事,你也要?堅強點,你現在很厲害了對不對,你可以去幫他?的,快別哭了,知道他?現在在哪兒嗎?”
舟雨也知道哭沒有用?,她只是控制不了自己,在錦年的勸說下?勉強穩住心神后?,她先用?靈犀玉符嘗試聯系解千言,沒有收到回應,又通過額間的神魂契感應,大致確認他?還在妄思海上。
“我沒事的錦年,這些符箓你都收著,我再布個隱匿符陣,太華山上沒有別的妖族了,應該不會有事,麻煩你在這里守著,找到師兄后?我會盡快回來的。”
舟雨一邊交代錦年,一邊按照解千言曾教?她的辦法?布置符陣,這些東西她從前學過就忘,如今卻像刻在腦子里一般清晰,很快就布好了一座籠罩整片湖泊的隱匿符陣。
見?她冷靜下?來,錦年松了口氣,趁著她布陣的功夫,狠狠心拔下?自己最長最好看的尾羽,順手別到舟雨腰間,叮囑道:“我也幫不了你別的,但我們鳥妖最擅飛行?,你帶著我的尾羽肯定會快很多!
舟雨點點頭,道了聲謝,化作白光消失在太華山頂。
神魂契的聯系越來越微弱,強烈的不安緊緊攥住舟雨的心臟,她一刻也不敢耽擱,在錦年尾羽的幫助下?,幾乎只用?了小半天便趕到妄思海上。
妄思海上仍舊聚集著許多人,昆吾鼎爆發,收盡在場所有真靈后?,卻沒有停下?的跡象,它一直如太陽般高高掛在天上,將已然?入夜的妄思海照得恍如白晝,解千言的身影也沒再出現。
奚彥齊跟奚彥宏曾試圖靠近昆吾鼎,卻被無?形的力量推開,兩人也不敢強行?進去尋解千言,只能先守著,后?來南家兄弟也到了,他?們自然?更瞧不出什么來,只好湊到奚懷淵身邊,陪著一起守。
奚懷淵整個人都陷在惶恐不安的情?緒中,他?一直死死盯著天上的昆吾鼎,似乎妄圖用?眼神將之燒出個洞,把解千言給拖出來,因此舟雨到時,他?沒有第一時間看到她。
“小奚,你見?到我師兄了嗎?”
熟悉的聲音將奚懷淵的思緒拉回,他?順著聲音轉頭看去,看到一張蒼白得不見?半死絲血色的臉,張了張嘴,話卻堵在喉嚨里說不出來。
一旁的南家大哥見?狀,有些不忍地指了指飄在天上的昆吾鼎:“那位解道友,應該在上面……”
舟雨失神地點點頭,化作白光飛向昆吾鼎,奚懷淵連忙阻止:“舟雨你別去!”
但舟雨哪里聽得進去,她只想?確認解千言是否安好。
越是靠近昆吾鼎越被它發出的光芒刺得睜不開眼,舟雨強忍著酸澀靠近,沒找到解千言的影子,卻看到一團圓滾滾的東西一閃而過,將昆吾鼎整個吞了下?去。
126.師兄的心愿
光芒驟然熄滅, 妄思海重新陷入黑暗之中,那吞下昆吾鼎的東西趁著所有人短暫失明的瞬間,一頭扎入海中, 跑了個沒影。
幸虧舟雨一直死死盯著昆吾鼎,在那東西遁入海中的瞬間,她也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昆吾鼎中,解千言其實?看到了舟雨, 只是沒辦法再跟她說話了。
他獻祭了自己的肉身和魂魄, 燃盡最后的神界地脈之力, 徹底摧毀了早已在神戰中崩壞的天道法則。
一鯨落而萬物生, 宗淮其實?沒有說錯。
只是?這次用死亡換新生的不是?茍延殘喘了五千多年的六界蒼生,而是?早已腐朽的天道,是?曾經凌駕于六界之上的神力, 是?解千言自己。
解千言到底是?誰, 自從在商家密室中看到五個一模一樣?的自己后,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他,直到清微真?人看過那本手札,揭開?了這個謎底。
“……這是?迦曇的筆跡,他,他煉不出神界石, 我和晏曦離開?后,他嘗試了能想到的所有辦法, 卻始終不能煉化神界地脈之精,耗了整整五千年, 妖冢崩毀在即, 他實?在是?沒轍了,只能用這個顛倒因果的法子, 讓地脈之精先生靈智,再?自己煉化自己……
他用一個早夭孩子的魂魄強行與地脈之精融合,再?送這個孩子去重生轉世,希望等這個孩子長大后能為了六界甘心赴死,舍身煉石,聽上去很荒唐很強人所難對吧?呵,迦曇這個瘋子!
……對,這個孩子就是?你?,千言……
跟其他五界界石不同,他們都是?先有本體再?生靈智,但你?,你?可能無法成為界靈,因為煉制界石是?先徹底摧毀再?重塑的過程,就算將來再?生界靈,也不一定是?你?了……
他消耗太過陷入沉睡,沒能守著你?長大,害你?后來吃了許多苦,再?加上一開?始就是?為了利用你?才讓你?誕生的,他一直很愧疚,我猜,他直到現在都沒告訴你?身世,終究是?狠不下心去逼迫你?,到底要怎么選,全看你?的意愿……”
清微真?人滿眼愧疚地望著解千言,最后只道:“神界石,只能由你?來煉制。”
解千言有種果然如此的荒誕之感。
他不禁嗤笑,他的意愿,他的意愿重要嗎?他想做被拯救的六界蒼生,他想好好活著,想永遠跟舟雨在一起,想每天都看她胡鬧撒嬌笑眼如星,想做個普通人,不必管什么天道六界。
或是?,就當一個普通的夭折小?兒?,從不曾來世間走這一遭,不必經歷那些蝕骨剖心的痛,也不去品嘗刻骨銘心的甜,悄然消失在無人知道的角落,連一粒塵埃都不必留下。
這樣?的話,至少他不會失去,亦不必遺憾。
那一刻,他是?真?的恨迦曇。
“憑什么?憑什么是?我來收拾這個爛攤子?他明知道我只是?顆棋子而已,為什么還要收我為徒?為什么要攛掇我和舟雨結契?現在又假惺惺地說什么讓我選,呵,他就是?故意逼我對吧?迦曇這個混蛋!”
清微真?人看著雙眼血紅的俊朗青年,說不出話來。
許久之后,解千言啞聲道:“好,我知道了。之后,這件事?之后,能讓所有人都忘了我嗎?”
清微真?人嘆息:“天道法則由你?重立,自然可以!
“那就按照你?們原計劃來吧。”
相處的時間或許只剩不到一天,解千言迫切地想見舟雨,可越是?著急越是?出錯,原本已經被迷谷樹枝克制住的老?毛病又犯了,他沒頭蒼蠅似的在縹緲山上轉了許久才找到在小?山坡上發呆的狐貍。
最后一天,他們如同往日一般,一起聊了父母、朋友、仇敵,嬉笑打?鬧,緊緊相擁,平常又溫馨,卻終于將解千言心中的憤懣撫平。
他想,還好是?他來做這顆棋子,是?他的話,舟雨就可以繼續這樣?笑著鬧著,開?開?心心。
他也有些理解迦曇、晏曦、清微所做的一切,摯愛親朋尚在,就算這個世界糟糕透頂,他也想再?救一救,為了舟雨,為了程澤、青蛟大王、奚懷淵、蕭喇琥、錦年、南悅星、蘭娘、馬長老?、烏長老?、黑蠻人、浮玉島的海鮮大雜燴們、小?山村中好不容易擺脫秋姑詛咒的村民,以及他們遇見過的、將來或許會遇見的,每一個努力活著的人和妖。
他其實?想讓他們每個人都好好活著。
但解千言并不認同迦曇讓六界歸位的選擇,將已經走到死胡同的路再?重新走一遍,難道就能走得通了嗎?
神界,根本就不該存在。
他以血肉魂魄為薪,燃神力為火,用昆吾鼎做釜,一把火燒盡所有真?靈。
當僅剩的一點?神識融進昆吾鼎中時,他終于觸到這個世界的真?實?,所謂的天道,或者是?,力量的本質。
仙界洛水河底,青蛟盤踞的祭臺上,微弱的光芒順著陣圖紋路一點?點?朝干涸的地底蔓延,斷裂的地脈被無形的力量一一疏通,微光立時大盛,一路暢通無阻喚醒了整個世界。
沉睡中的蛟龍吸了吸鼻子,仿佛嗅到一點?濕潤的氣息,他卻并未醒來,因此也沒能發現,下巴搭著的鵝卵石底,已經有水汽浸潤上來。
冥界冥河底,容貌絕美的黑衣女子毫無形象地仰面躺在祭臺上,一枚雞蛋大小?的石頭被她換著手拋來拋去,時不時砸落一只神智全無的游魂,捏在手上玩一會兒?又丟掉,寂靜的冥河中只有她一個人的哀嘆聲連綿不絕,顯然等得十分不耐煩了。
忽然之間,一潭死水般的冥河顫了顫,河中胡亂飄著的游魂同時靜止下來,黑衣女子倏然坐直,喃喃道:“這就開?始了?”
話音剛落,她的身影消失,祭臺上只剩下那顆被她拋著玩的石頭,石頭迸發出耀眼的光芒,瞬間點?亮了整條冥河,失智的游魂們像是?終于找到了方向,順著河水緩緩流向下一世的輪回。
魔界天鏡山中,黑色的魔界石一絲不茍地安放于祭臺之上,當那道柔和的力量撫過魔界枯敗的地脈時,源魔池中似是?快斷氣的泉眼忽然涌出大量源魔之力,將原本將要枯竭的池子慢慢填滿。
守衛的魔修看得眼睛都直了,就在他試圖伸手摸一下這池水是?真?是?假時,鼻尖忽然一涼,他伸出去的手拐到自己鼻子上,沾了一滴晶瑩的水珠:“這是?什么?”
水珠一滴接著一滴從天而降,將魔修嚇得魂飛魄散吱哇亂叫,后來他才知道,原來這就是?雨。
太華山鶴停湖,錦年蹲在湖邊一棵樹上,眼也不眨地盯著湖面,因此沒有錯過湖底華光閃動時的一點?異樣?,她興奮得原地轉圈,一個人嘰嘰喳喳半天,夸舟雨真?厲害,冥界的靈獸也不賴,念叨著程澤這傻子竟難得靠譜,想來應該是?多虧青蛟大王照拂,又計劃著早日去映月谷尋自家公子。
唯獨沒提解千言。
青丘王宮地下,一聲幽然長嘆之后,祭臺上金光漫天,相撞的人、妖、魔三界開?始緩緩脫離。
*
昆吾鼎中,神力即將耗盡,解千言的聲音飄忽得像是?一陣風都能吹散:“你?還不打?算出來嗎?”
沒有人回答他。
解千言輕笑:“好吧,若是?你?不愿現身,那我們便?一起葬身于此,也算是?全了這段緣分!
一條又肥又圓的蠹蟲緩緩現身,從落在地上的半卷殘書中爬了出來,它人立而起,老?氣橫秋道:“唉,你?這小?輩心眼太多,卻又婦人之仁,不好不好!”
“將六界徹底摧毀,統歸一界,然后由你?重立天道,成為唯一的真?神,這就是?你?認為的好嗎?”
蠹蟲得意洋洋:“當然了!不過現在這樣?也不差,等小?生將你?和這鼎吞了,也能成這天底下唯一的真?神,不錯不錯,此番還要多謝小?友慷慨惠贈,你?比那死氣凝成的邪物有用多了!”
“蠹蟲果然就是?蠹蟲啊,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蠹蟲大怒:“你?這無知小?輩竟敢小?瞧小?生!哼,你?以為當初琉嶼跟長風兩位神君為何會因為搶奪地元金靈果打?起來,最后釀成大禍毀了六界?還不是?這些蠢東西信了地元金靈果不死不滅,食之可與天同壽的瞎話!知道這瞎話是?誰編的嗎?正是?小?生我!什么神明,跟那團死氣差不多的蠢!只有小?生這樣?博覽群書冠絕古今的才子才配成神!你?也別囂張,你?的神力只剩這么一點?點?了,正好下口,待小?生吃了你?,就是?真?正的神了哈哈哈!”
若解千言此時魂魄齊全的話,定然是?五味雜陳無語至極,可惜他已經沒有這些情緒了,看到舟雨的身影朝昆吾鼎飛來時,他也只是?平靜地陳述了蠹蟲的結局:“你?成不了神,我師妹會殺了你?!
蠹蟲肥碩的身體忽地脹大,一口吞掉昆吾鼎,趁舟雨反應過來之前逃入了妄思海。
舟雨追著鼎潛入深海,不要命似的將速度催到極致,終于看清了那東西的模樣?。
竟是?只肥蟲子。
這蟲子渾身青綠色,圓滾滾肉嘟嘟,實?在眼熟得很,若不是?大了很多圈,簡直就跟他們在魔界遇到的那個愛猜謎的書生一模一樣?!
被撿回來后,這只蟲子一直昏睡不醒,迦曇也沒看出什么異樣?,后來,后來他們好像就將它忘了,它現在為何忽然冒出來,還吃了昆吾鼎?
舟雨腦子里一團亂,完全想不明白?這其中有什么彎彎繞,但蟲子吃了昆吾鼎和師兄,那她就要殺了蟲子將師兄救出來,其他的以后再?說。
舟雨握緊紅豆簪,用盡全力刺向前方逃跑的蟲子。
手中的小?解似乎也明白?她的心意,忽然變得滾燙無比,而原本游得比魚還快的肥蟲子也猛然僵住,鋒利的簪子毫不費力地扎進蟲子的腦袋,砍瓜切菜般將整條蟲子破開?,造型古樸的昆吾鼎掉了出來,被舟雨一把接住。
舟雨松了口氣,也懶得再?管那肥蟲子惡心的尸體,帶著昆吾鼎掉頭往海面游去。
游到半途時,短暫又細碎的一聲脆響裹在海水中傳來,舟雨手中忽然一空。
她慌忙低頭,卻只看到已經碎成了一片片的昆吾鼎,海水卷過,碎片化作齏粉,消散得一干二凈。
舟雨愣愣地握了握空無一物的手,額間忽然燙了一下又立即變成一片冰涼,仿佛有什么東西從魂魄中被抽離,跟昆吾鼎一起融化在了海水中。
“師兄……”
“舟雨,好好活著!
127.正文完:再逢明月
夏日午后, 蟬鳴聒噪極了,窗邊團成一圈午睡的雪白狐貍卻恍若未聞,隨著她呼吸起伏, 窗臺下的一叢翠竹輕輕搖晃,擋住了過分熱情的?陽光。
這般好?辰光,合該睡到日落時分才起,可惜總有那么些沒眼色的家伙喜歡擾人清夢。
“島主?!島主!不好了啊島主!您快起來看看!出大事了喂!”
狐貍正沉浸在美妙的白日夢中, 被吵得心煩, 一伸爪捂住兩只耳朵, 腦袋埋進肚皮, 假裝聽不到這惱人的?叫喊聲。
送信的?海鷗一路大呼小叫著飛到正主?跟前,卻被無視了,它?急得在窗臺上?蹦跶個不停:“哎喲我的?島主?啊, 您快別睡了, 您兒子都找上?門來了,快去看看吧,不然馬長老就親自帶人上?山來尋您了!”
“鵝子?鵝?不吃鵝,不吃……”
眼看這狐貍迷糊著又要睡過去,海鷗小眼睛一瞇,伸嘴叼向窗棱上?貼著的?一排引風符凝冰符, 刺啦兩下全給撕扯了下來,涼爽的?微風頓時消失, 熱浪從四面八方撲到毛絨絨的?狐貍身上?。
這下可真沒法睡了,狐貍揉揉耳朵抬起頭, 惺忪的?睡眼中盡是茫然, 看到海鷗嘴里叼著的?符箓,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伸爪便?將這嘴賤鳥給薅了下去。
海鷗見她終于醒了,趕緊交代正事:“島主?息怒啊,真的?出大事啦,馬長老剛從人販子手上?將您兒子救下來,您趕緊去看看吧!”
“哈?我兒子?什么兒子?得叫我娘親的?那種兒子?”懷疑自己聽錯了,狐貍忍不住撓了撓耳朵。
海鷗小腦袋點?個不停:“對對對!您趕緊去看看吧!口信送到,小妖先走一步!”
看著飛走的?送信海鷗,狐貍圓圓的?眼睛里是滿滿的?疑惑,愣了片刻后才跳下窗臺朝內室走去,邊走邊念叨:“我可能還沒睡醒,夢里什么都有,有兒子也說不定呢……”
片刻后,她再次走回窗邊時,已經變成一名明眸皓齒的?絕色少女,少女一身素白?長裙,單螺髻上?斜插著一支紅豆模樣的?發?簪,身上?再無別的?飾物。
少女正是舟雨,她伸手關上?窗戶,又回到書桌旁,隨手端過一杯冷茶灌了下去,總算將睡意趕走。
“那鳥剛剛說什么來著,我、我兒子找上?門來了?”
回想起海鷗剛才的?話,舟雨頓時氣得差點?跳起來,手中茶杯一扔,一陣風似地卷出了小院,怒罵聲震飛了半座山頭的?鳥雀。
“我要看看是哪個狗東西敢冒充本姑娘的?兒子!”
舟雨氣得頭頂冒煙,一路風馳電掣趕到問事堂,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沒辦法,如今這人界對修為壓制得太狠,任她在仙界如何威風八面,來了人界也一視同仁全給打回人仙初境修為,一口氣跑幾十?里山路就得榨干體內靈力?,差點?撐不住變回原形。
馬長老正在問事堂中來回踱步,見到她立馬迎了上?來,那表情之豐富多彩,讓舟雨都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外面偷偷生了個兒子。
“島主?您可算來了!我們今天截到一艘赤心島的?黑船,好?家伙上?面裝的?全是被拐賣的?小孩——”
眼見著馬長老擺出一副要說書的?架勢,舟雨趕緊揮手打斷:“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們救下一個自稱是我兒子的?小孩,人在哪兒,快帶我去看看!啊,對了,為什么你這么肯定就是我兒子?跟我長得很像嗎?”
馬長老帶著舟雨往后院去,邊走邊道:“這孩子手中有您的?信物啊,屬下可不會認錯,您待會兒自己看吧!
兩人一路來到后院客房,馬長老上?前打開門,舟雨跟著進去,見到了她傳說中的?兒子。
那是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瘦瘦小小的?一只,剛到桌子那么高,怯生生縮在墻角,烏溜溜的?一雙眼睛里滿是驚懼,身上?的?衣服倒是干干凈凈,想來是馬長老安排人替他梳洗過了。
舟雨將這小孩從頭到腳打量了兩遍,沒有發?現半點?跟自己像的?地方,更加確定這是個小騙子了,但小孩實在可憐,她心里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于是彎腰看著小孩的?眼睛,柔聲道:“小家伙,你跟我說說,你娘親是誰呢?你有她的?信物對嗎?能給我看看嗎?”
眼前這個姐姐漂亮得不似凡人,小孩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這才抿了抿唇小聲道:“我娘親是狐仙娘娘,我有她的?小像!
他從袖中掏出一團白?色的?東西,小心翼翼遞給舟雨。
這是一只憨態可掬的?毛絨小狐貍,舟雨再熟悉不過了,是她用自己的?毛親手做的?。
從小孩手中接過毛絨狐貍,舟雨一時沒有出聲,倒是旁邊馬長老接話道:“看吧,這就是您的?毛捏成的?狐貍啊,屬下鼻子可靈著呢,一下就認出了上?面有您的?氣息?龋莻,島主?啊,這孩子,莫非真是……”
舟雨失笑:“的?確是我送出去的?毛狐貍,但我可不記得自己有兒子啊。唔,小孩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啦,家在哪兒?”
小孩老老實實答道:“我叫歲始,今年?五歲,家在魔王山魔王村!
舟雨含笑白?了馬長老一眼:“看吧,他五歲,五年?前我陪悅星去仙界窮桑山找碧血藤,整整折騰了兩年?才出來,哪來的?時間生這么大個兒子?”
馬長老老臉微紅,訕笑道:“哈哈,誤會,是誤會啊……”
舟雨將毛絨狐貍還給歲始,摸摸他的?腦袋,輕聲問道:“小歲始,你家里還有什么人呢?記得具體位置嗎?姐姐送你回去!
歲始有問必答:“我家有阿爹,阿婆,阿黃,家在魔王山下的?魔王村!
“魔王山?這是什么山?馬長老你聽說過嗎?”
馬長老搖頭:“那伙人販子還押在牢里,屬下這就去問問!
馬長老是雷厲風行的?性子,不過小半個時辰便?回來了,但臉色卻不太好?看,見舟雨正帶著歲始在院子里爬樹捉蟬,無奈地咳了兩聲沒說話。
舟雨見他這模樣,猜到或許是有不方便?讓歲始聽的?壞消息,為了哄小孩,她特地飛到最高的?那節樹枝上?,抓了只超大號的?蟬送給眼巴巴望著的?歲始,將人騙回房去跟蟬玩后,兩人這才走出院子,小聲說起打聽來的?消息。
“唉,這孩子實在可憐,從小沒娘,爹又濫賭,欠下一屁股債還不上?,就將他給賣了,他還有個阿婆,倒是疼他,聽說他被那混帳爹賣了,硬是跛著腳追了十?來里地,也不知?道如今怎樣了!
馬長老一臉唏噓,舟雨也跟著嘆氣。
“要不咱們就把?這孩子留下吧,既然他拿著您親手捏的?毛狐貍,那跟我們浮玉島也算有緣,不缺他這一口飯吃,將來長大了在島上?找個差事,無論如何也比回去讓那混帳爹再賣一回要強!
舟雨略想了想,點?頭應下此事,對馬長老道:“他爹確實混賬,但他阿婆是個好?的?,想必也很惦念他,我帶他回去見見阿婆,既然他是我們浮玉島的?人了,照拂親屬也是應當?的?,正好?我也該出去走走了,省的?你天天派那吵人的?鳥來煩我!
馬長老哈哈笑著,將打聽來的?歲始家所在位置告訴舟雨:“說是在松原城以東三?百里一處山下的?村子里!
次日一早,舟雨帶著小歲始,一大一小在馬長老的?絮叨中啟程,前往小孩口中的?魔王山魔王村。
舟雨是個愛吃愛玩的?性子,帶著貨真價實的?小孩,兩人更是一路玩得飛起,上?山下河,城里鄉間,但凡聽說哪兒有好?吃的?好?玩的?就拐過去,十?來天的?路程硬是走了兩個月才到,原本瘦小干巴的?孩子已經被養得白?嫩圓潤,亮閃閃的?眼睛倒是終于有兩分像舟雨了。
此時一大一小兩人滿臉惆悵地坐在路邊樹枝上?,手里各拿兩串糖葫蘆,一邊啃一邊互相埋怨。
“歲始啊,你不聰明,自己回家的?路都不記得,還把?村名字都搞錯,唉!
“呃,舟雨姐姐也不聰明,這么熱的?天,糖葫蘆一會兒就化了,你買這么多怎么吃得完!
兩人已經在松原城東三?百里左右打聽了一天,根本沒打聽到什么魔王山魔王村,要不是有人販子的?證詞,舟雨都要懷疑這小孩在胡說八道了。
眼看著太陽已經快落山,舟雨三?兩下吃完手中糖葫蘆,一把?拎起歲始,隨便?尋了個方向飛去。
歲始跟她同行兩個月,已經習慣了時不時飛一段的?趕路方式,泰然自若地繼續啃糖葫蘆,一雙眼睛也不閑著,東轉西轉,試圖從長得差不多的?樹和田地中找出熟悉的?影子。
“唔唔,那里那里,舟雨姐姐,那棵扎了紅布的?樹,是我們村的?!”
順著歲始手指的?方向,舟雨果然看到一顆被扎滿了紅色布條的?大榆樹,她頓時樂了,揉了一把?小歲始毛絨絨的?腦袋夸道:“真是好?眼力?!這回可別再認錯了!”
“不會錯的?,只有我們村才會給老榆樹扎紅頭繩!”
這個說法倒是有趣,舟雨笑笑,加快速度飛向那棵紅紅綠綠的?大榆樹,帶著歲始落到樹下。
“你確定是這里嗎?”
歲始東瞧瞧西看看,最后肯定道:“對,沒錯!舟雨姐姐快來,我帶你去見阿婆!”
舟雨被他拉著一路往村里去,不知?為何,這地方讓她莫名有些熟悉,想到歲始手中的?毛狐貍,她開始努力?回想自己什么時候來過這里,又是什么時候送出的?那只狐貍。
但她這些年?去過太多地方,遇到過許多可愛的?小孩,送出去的?毛狐貍早已數不清了,一時也想不起來其?中是否有這個平平無奇的?小村子。
“阿婆,阿婆!我回來啦!”
舟雨的?思?緒被歲始興奮的?大叫聲打斷,她笑著搖搖頭,跟他一起推門走進一處破敗的?小院子。
院里沒人,墻角的?雜草已經長到小腿高,門把?手上?結了一層灰,窗框中還纏著蛛網,如此情狀,舟雨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正想拉住歲始,這小孩卻已經一頭沖進了房中。
舟雨輕輕嘆息一聲,看著歲始將每間屋子都找了一遍,最后焉頭耷腦回到舟雨身邊,扁著嘴道:“阿婆不在家!
舟雨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摸摸他的?頭。
這時門口忽然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你們找誰?”
舟雨回頭,看到一個約莫七八十?歲的?白?發?老翁佝僂著背站在院門口,歲始高聲喚道:“張阿公,你知?道我阿婆去哪兒了嗎?”
老翁眉頭皺得更緊了:“你是哪家孩子?我怎么沒見過……”
“我是歲始啊,就是這家的?。”
老翁瞇著眼將歲始打量了好?久,又抬頭看舟雨,舟雨對老翁點?點?頭,替歲始解釋:“這孩子大概三?個月前被他爹賣給了人販子,我家人救下了他,這次帶他回來找他阿婆,老翁可知?道這家主?人是什么情況?”
老翁似乎終于想起歲始這個人,恍然道:“原來是趙家那孩子啊……唉,趙盛這個混賬賣了兒子就帶著錢跑了,趙家嫂子沒追上?孩子還摔了一跤,撐了兩天人就沒了,沒想到這孩子倒是個有福氣的?,遇上?了好?人家,既然回來了,就去給他阿婆磕個頭燒點?紙吧,她就埋在東邊山上?,唉……”
突聞噩耗,舟雨心里發?堵,歲始的?小腦瓜子卻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他拉著舟雨的?衣角,期期艾艾地問張翁:“張阿公,為什么要燒紙磕頭?我阿婆在山上?做什么?”
張翁默了默,再次嘆息:“你阿婆沒了,死了,你去她墳前給她磕個頭燒點?紙,這是你的?孝心,她看到你回來會高興的?!
歲始輕輕“哦”了一聲,不再說話,似乎終于明白?他再也見不到阿婆了。
舟雨謝過張翁,從歲始家找出一疊黃表紙,帶著他上?山,找到了趙阿婆的?墳墓。
歲始懵懵懂懂,按照舟雨的?吩咐磕了三?個頭,兩人一起燒紙給趙阿婆,小孩那有些遲鈍的?神經終于懂得什么是死亡,一邊燒紙一邊抹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舟雨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只能守在一旁,等?他哭累了睡著了,再趁著夜色帶他回了趙家小院,隨便?尋了間屋子將人安置下來,她自己則變成狐貍趴到墻頭看月亮。
今晚的?月亮又亮又圓,跟離別的?氛圍一點?也不搭,舟雨心情低落,看了一會兒便?沒將自己團起來閉目養神,下意識摸出經常戴的?那支紅豆簪,她用下巴蹭了蹭,抱著它?一起入夢。
次日一早,天剛蒙蒙亮,勤快的?鳥兒已經嘰嘰喳喳個沒完,舟雨被吵醒,伸了個懶腰跳下墻頭,抖抖毛變回人形,順手將發?簪插在發?髻上?。
屋里的?歲始還睡得很沉,臉頰上?糊滿了淚痕,舟雨沒吵醒他,在小院中布了個簡單的?防護陣,自己出門溜達去了。
走著走著就又走到村口的?老榆樹下,此時太陽已經露了頭,有不少村民聚集在榆樹下吃早飯閑磕牙,見到從晨光中走來的?舟雨,無論男女老少,一個個全都看直了眼。
舟雨倒是自來熟得很,揮揮手同大家打招呼:“早啊各位!我昨天晚上?帶趙家的?小歲始回來找他阿婆,沒想到老人家已經離世了,唉,這孩子實在可憐,攤上?這么個混賬爹,他娘要是知?道的?話,該多難過啊!
提到村里有名的?混賬玩意兒,大家伙兒頓時都有話說了。
“沒錯,趙盛那孫子真不是個人!”
“唉,歲始他娘要是活著,恐怕也早就被他賣了。”
“對啊,走得早也算是逃過一劫了!
有人搭話,舟雨順勢便?聊了起來,繼續問歲始母親的?事:“歲始他娘是何時過世的?呢?之前我遇上?這孩子,他竟說他娘是狐仙娘娘!
舟雨起了個頭,大家便?七嘴八舌將這個話題聊了下去。
“他剛生下來兩個月就沒了娘。”
“他說自己娘是狐仙娘娘也沒錯,咱們村有狐仙廟,供奉的?就是狐仙娘娘,村里多病多災的?小孩都認狐仙娘娘作干娘,保平安!”
“歲始這孩子從小沒娘,又病歪歪的?,沒少被欺負,他阿婆就哄他說狐仙娘娘是他親娘!
“說起來他家跟狐仙娘娘確實有幾分淵源!
“對對對,趙嬸子年?輕時經常說,她娘當?年?是被狐仙娘娘救過命的?。”
“我也聽她說過,有鼻子有眼的?,還說狐仙娘娘給了信物呢。”
“什么信物?我怎么沒聽說過!
“那我可就沒見過了,她寶貝得很!
聽到這里,舟雨心中一動,趕緊問道:“趙嬸子的?娘又是誰?也是這個村里的?人嗎?”
熱情的?村民有問必答:“是李阿婆,也是咱們村的?!李阿婆都過世十?來年?了吧!
村民們紛紛附和,肯定了這個答案,但舟雨努力?在記憶中搜索了一遍,卻沒找到曾經送過一只毛狐貍給李姓女子的?事,她暫時放棄這個問題,轉而問起狐仙的?事。
“你們村為何供奉狐仙娘娘呢?”
她語氣誠懇眼神真摯,村民們也不覺此話冒犯,但說來說去也沒說出個具體緣由來,無非是狐仙娘娘慈悲、神通厲害之類的?話,倒是昨天遇到的?張翁忽然道:“狐仙娘娘確實救過我們全村人的?命,你們這些年?輕人啊,那時候還沒出生呢。”
舟雨連忙追問:“張阿公,您知?道這事?能講講嗎?”
張翁咳了兩聲才緩緩道:“我也是聽我爹娘那一輩講的?,我們村從前被一個假道士給騙了,說家里老人不能留過六十?歲,否則會變成吃小孩的?妖怪,以前村里但凡滿六十?的?老人,要么自己去東山水潭投水,要么被家里人推下去,那水潭底下骨頭都堆成了山。后來是狐仙娘娘殺了那假道士,又替咱們村里人解了毒,狐仙娘娘大義,對我們奉上?的?財寶分文不取,只收了幾只雞便?化云而去,為了記住狐仙娘娘的?大恩大德,村里修了狐仙廟,將東山和村子都改名叫‘莫忘’,世世代代供奉她老人家,村里小孩也認她作干娘,保平安!
聽完這段故事,村民們開始嘰嘰喳喳討論東山那片已經干涸的?水潭,舟雨卻聽不進去了。
這個故事實在太熟悉,在張翁說到“假道士”的?時候,她幾乎下意識在心里反駁:是邪修,是玩鬼的?邪修;說到“奉上?財寶”的?時候,她又條件反射般想要否認,酸澀的?情緒堵在她胸口,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渾渾噩噩告別熱情的?村民們,舟雨順著土路來到張翁口中的?狐仙廟。
這座小廟只有一間低矮的?屋子,粉墻青瓦,收拾得極為整潔,甚至許多村民的?房子都比不了,小廟正中的?神龕上?,端端正正坐著一尊身披紅斗篷的?泥塑狐貍,幾乎跟歲始手中那只毛狐貍一模一樣。
小廟門口有一方小小的?石碑,碑文講述了狐仙娘娘拯救村民的?事跡,跟張翁所說一般無二。
碑文落款處寫著,莫忘村,啟元三?千零八十?八年?五月初九。
莫忘村,原來是不是魔王村啊。
舟雨失笑,笑著笑著卻忽然怔怔落下淚來。
莫忘莫忘,村民們修廟刻碑改村名以提醒子孫莫要忘記的?事,她卻已經忘了。
八十?年?前的?分界之禍中,她曾受過重傷,昏迷了一年?才醒來,從那以后便?記不清離開太華山后一年?多發?生的?事了,但奇怪的?是,身邊的?朋友好?像都是在那一年?里認識的?,每個人她都很親切熟悉,但具體發?生過什么,卻總像是隔著一層紗,看不清又摸不到。
跟程澤、錦年?、小老虎他們一起參加祭神節,浮玉島結識青蛟大王,和奚懷淵、蘭娘一起去魔界,青丘妖冢中遇到父親,縹緲山上?見到清微前輩,親手殺了太華山三?位長老,每件事她都知?道,也從朋友們口中聽過來龍去脈,但卻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南悅星說她這是靈府受傷的?后遺癥,這些年?替她尋了不少靈丹妙藥,但收效甚微,她不想讓朋友們擔心,漸漸不再提及那一年?里發?生的?事,她努力?向前看,去品嘗美食結交朋友,去各種稀奇古怪的?秘境探險,認真經營浮玉島,開開心心過了八十?年?,卻在看到“莫忘村”三?個字時差點?崩潰。
獨自坐在小廟外,舟雨哭到心尖發?疼,眼淚怎么也止不住,她卻不知?道是為什么,只能痛苦地蜷縮起來,下意識伸手拔下頭上?的?發?簪,像每次難過時那樣,將它?貼在臉頰上?,溫潤中帶著點?微涼的?觸感才能給她一點?安慰。
人界對修為限制得太狠,她哭了一會兒就開始腦袋發?蒙,不知?不覺中竟靠著石碑睡著了。
手中的?發?簪一直緊緊握著,但她卻沒看到簪身上?有暗光一閃而過,一縷極其?微弱的?氣息費力?地在她指間繞了繞,最終又歸于平靜。
陽光開始變得熾熱起來,烤得石碑微微發?燙,舟雨終于緩過氣來,站起身深呼吸幾次,調整好?了狀態,順手將發?簪插回發?髻,慢悠悠回趙家帶上?歲始,兩人不再停留,直接回了浮玉島。
回去之后舟雨將歲始扔給了馬長老,自己窩進南山小院中閉門不出。
這次的?莫忘村之行讓她心情抑郁,暫時哪兒都不想去,天天關在房里,總是不自覺地將紅豆發?簪捏在手中把?玩。
她不記得這支發?簪的?來歷,身邊的?朋友也沒人知?道,但莫名地就是特別喜歡它?,戴了八十?年?也不膩,最近更是覺得這東西大有來歷。
原因嘛,她也不知?道該怎么形容,甚至說出來可能有點?驚悚,她覺得這發?簪是活的?。
這念頭是回浮玉島后忽然冒出來的?,毫無根據,但她就是深信不疑。
不過她給自己找了個合理的?說辭:這發?簪或許要誕生器靈了。
這話說出去恐怕惹人笑話,能誕生器靈的?唯有神器,而她這支發?簪,別說神器了,連法寶都不是,雖然用料不錯,長得好?看,但除了戴在頭上?,真的?沒有其?他任何用處。
舟雨覺得自己恐怕是瘋了,所以更加不想出門。
為了驗證自己到底瘋沒瘋,她決定幫這只器靈催生一下。
她從儲物袋中倒出一堆大大小小的?盒子,挨個打開。
“哎呀快看看這是什么,定風珠——”
“哇居然有這么大的?龍血芝——”
“嘭!鬼蛛草——”
晏曦的?聲音此起彼伏,但每次只聽完盒子里是什么東西就被舟雨無情關上?,當?然,以前的?她不會這樣,每次拆禮物都一遍一遍地聽,稀里嘩啦地哭,哭了幾十?年?,她如今已經能微笑著拆每一份禮物了,找東西的?時候甚至能無情打斷啰嗦的?老爹,就像每個長大了就漏風的?小棉襖一樣。
打斷晏曦五十?來次后,舟雨終于找到了她需要的?東西,地髓靈泉之眼。
這是一種長在靈泉中的?鵝卵石,功效比直接用泉水泡澡差一點?,但勝在攜帶方便?,往水盆里一丟就能生成一盆弱化版的?地髓靈泉,這東西更像是晏曦抓耳撓腮想不出送什么禮物時塞進來的?,畢竟當?初他可是準備了一大池子地髓靈泉給舟雨泡著。
舟雨找了只大碗,將地髓靈泉之眼和紅豆發?簪一起泡了進去,從此天天不眨眼地守著它?。
這一守就是三?個月,期間馬長老擔心她在屋里發?霉,好?幾次派海鷗來叫人,都被她無情趕走。
三?個月了,舟雨眼睛熬得通紅,發?簪卻沒有任何變化,幻想中的?器靈似乎難產了。
她精神都有些恍惚了,天天抱著大碗吸收日月精華,嘴里嘰嘰咕咕不知?道念叨些什么,若是被南悅星看到,定然要開幾劑猛藥好?好?治治她的?腦袋。
這天晚上?月色極好?,舟雨一看就覺得是個吉利的?日子,果斷抱著大碗跳上?屋頂,陪著寶貝發?簪一起曬月亮。
她許久不曾好?好?休息,曬著曬著就將腦袋埋進碗里睡著了。
清淺的?呼吸噴在水面,激起一層層細細的?漣漪,月光溫柔灑下,將雪白?的?狐貍和她的?大碗一起攏入懷中。
叮的?一聲輕響,被靈氣包裹的?發?簪似是終于積蓄夠了力?氣,輕輕地震動起來,片刻后,發?簪從碗中飛出,消失在月光下,與?此同時,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被月光緩緩勾勒出來。
夢中的?舟雨恍惚間聽到熟悉的?聲音喚自己:“舟雨,怎么在房頂睡覺呢?”
她迷迷糊糊地應道:“師兄?”
“嗯,是我!
128.番外一:島主的野男人
舟雨做了一個漫長又?真實的夢。
她夢見自己離家出走, 在山下小鎮上遇到一個老和尚,老和尚手里的燒雞實在太香,那時的她實在沒見過世?面, 被一只?雞腿給騙去當了坐騎。
老和尚還有個不愛搭理人的大徒弟,那是她師兄。
夢里的時間流速時快時慢, 舟雨只?是一個晃神, 老和尚就已飛升離去,只?剩下師兄妹兩人相依為命。
他們假扮道士從邪修手中救下村民?, 又?一起參加祭神節拿到頭名。
美玉宮中一場大戰,師兄妹兩人身受重傷, 后來流落魔界, 他們又?一起救回許多可憐的黑蠻人。
青丘荒山上,恩師見證天地為媒,他們締結良緣相許一生?, 最后又?在妄思海的風浪中依依惜別。
往事一幕幕溯回, 舟雨從旁觀者?變成了戲中人,她努力?想要看清師兄的模樣, 那人卻?始終像是隔著一層紗, 唯有他溫柔含笑的聲音清晰無比, 字字句句皆是深情。
“以后跟著師兄, 我永遠不會拋下你。”
“想哭的話就哭吧, 別讓那些看熱鬧的家伙看見就行,師兄不會告訴別人的!
“不疼了,被小舟雨的眼淚泡過,以后再也不會疼了……”
“我回去琢磨一下, 爭取給你煉個雞肉味的怎么樣?”
“所以小舟雨,你愿意嫁給我, 做我的道侶嗎?”
“什么偷親,這是光明正大的親……”
“這些都是師兄該做的,舟雨,不要因?為任何人對你好就交付真心,對你好是因?為你值得,對你好也只?是身為師兄,身為道侶能?為你做的做不值一提的事。”
“你性情灑脫不拘小節,這很好,我也很喜歡你這樣的性子,但這不能?成為我隨意對待你的理由!
“你呀,沒看出來我只?是舍不得離開你嗎?”
“好,我也盡量不讓你久等!
被藏在記憶深處的那些欣喜、悸動、甜蜜、不舍、悲痛、悔恨被夢境翻找出來,爭先恐后奪取了舟雨的心神,心臟像是被人攥緊,痛到難以呼吸,沉寂多年的神魂契蘇醒,在她額間烙下滾燙的一片,她忍不住弓起身,痛苦低喃:“師兄,師兄……”
一雙熟悉的手拂開她臉上散亂的發絲,將她輕輕攬入懷中,一下又?一下拍著她的背,柔聲哄道:“我在,舟雨,我在呢,別哭了……”
熟悉的氣息和聲音讓舟雨感到安心,撕心裂肺的痛也漸漸被人撫平,她終于?掙脫夢魘,費力?睜開眼,望向抱著自己的人。
這人星眸含光,劍眉入鬢,鼻梁高挺,每一處線條都流暢俊逸,令人心折,唇邊一點笑意藏著化不開的溫柔,可不正是她師兄解千言。
舟雨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解千言眼角,生?怕這只?是一場夢,怕眼前的人一碰就化作輕煙飄走了。
手指被人抓住,依次摸過眉梢鬢角,最后落在唇邊,印上一個輕柔的吻。
“是我,舟雨,我回來了,抱歉讓你等了這么久……”
舟雨終于?敢確認,眼前這個人就是解千言,活生?生?的解千言。
她嗚咽一聲撞進他懷里,眼淚決堤,嘩啦啦全往解千言脖子衣襟里淌。
“師兄你、你這些年去哪兒了啊,為什么現在才回來……我差一點就將你忘了,就差一點,我怎么能?,怎么能?將你忘了嗚嗚嗚……”
懷里的姑娘軟乎乎一團,哭得直打嗝,解千言心疼極了,連忙替她拍背順氣,聽她責備自己,又?趕緊解釋道:“都怪我,是師兄不好,是我將你的記憶抹除了,當時我也無法?確定自己還能?不能?回來,不想你因?為我傷心難過,只?好讓你暫時將我忘了,對不起舟雨,害你等了這么久,我發誓,以后再也不會離開你了!別哭了好不好?”
舟雨哭累了,整個人軟趴趴的,有氣無力?靠在解千言懷中,聽到是他將自己的記憶抹除,不由得抬頭看他,眼中滿是不解:“是你?是你將我腦子里所有關于?你的記憶抹除了?你讓我忘了你?”
解千言無奈點頭,正想解釋兩句,胸口忽然挨了一拳。
舟雨將人推開,水潤的眸子里滿是惱怒和傷心,想罵人又?不忍心,咬牙憋了片刻才哽咽著控訴:“師兄你,你竟然騙我,太過分了!”
失而復得的喜悅讓解千言頭腦發昏,只?要不是指責他負心薄幸或是不喜歡她之類的,他什么鍋都愿意背,連忙溫聲軟語地哄:“這次的確是師兄過分了,你想怎么罰都可以!
他拉過舟雨的手輕輕捏了捏,卻?被一巴掌拍開,她紅著眼睛繼續控訴:“你不準我瞞著你拿自己的身體健康冒險,但是你呢,你竟然瞞著我把自己的命都丟了!你還自作主?張抹除我的記憶,你怎么能?這樣,怎么能?這么對我?”
解千言想解釋,張了張嘴卻?又?閉上,他知道自己缺席的這些年對舟雨來說是無法?抹除的傷害,怎么解釋都已經無法?彌補,但那時候他也的確沒有更好的選擇,總不能?拉著大家一起去死吧。
還好,他回來了,以后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可以用來彌補這些年的遺憾。
“舟雨,對不起……”
話音剛落,他又挨了一拳,不輕不重,帶著點怨,帶著點惱。
“誰要你的對不起了!說清楚,當初到底怎么回事,你究竟做了什么,又?瞞了我什么?”
解千言將她的手握住,正要解釋,又?聽她氣呼呼地補充道:“再敢瞞著我的話,我,我至少?一個月不會搭理你!”
解千言失笑,見她皺眉瞪眼的模樣實在可愛,忍不住低頭在她額間親了一下,想要再進一步時,卻被人戳著額頭推開。
“不說清楚不準親!”
舟雨這次是真生?氣,抿著唇瞪著眼,認真極了。
解千言訕訕摸了摸鼻子,老老實實將前因?后果和盤托出:“你還記得商家地下的密室嗎?我在密室中得到那本?手札,是師父留下的,而我,我是師父為了煉制神界石制造出來的,怪物……”
聽完解千言的講述,舟雨眼睛里已經只?剩心疼,她一寸寸捏過解千言骨節分明的手,又?一點點撫過他溫潤俊朗的眉眼,試圖通過指尖溫熱細膩的觸感反復確認眼前人是真實的,活生?生?的。
解千言含笑彎腰,任她摸了個夠,見她眼中漸漸蓄了淚,無奈輕嘆一聲,將人攬入懷中,溫柔地拍著背安慰道:“別哭,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以后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舟雨在他懷里哽咽:“師父太過分了!生?祭昆吾鼎,那是不是很痛。繋熜,你還痛嗎?”
解千言啞聲道:“不痛了,已經不痛了!
可惜這種安慰已經哄不住舟雨,她的眼淚像開了閘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將解千言一顆心也泡得酸澀無比。
幸虧這段時間她都沒怎么休息,哭到后來只?覺得渾身乏力?,眼皮沉重得撐不開,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感受到懷中人呼吸沉重了許多,解千言暗暗松了口氣,將人抱回床上安置好,自己也順勢躺下,伸手一圈,兩個人便以極融洽的姿勢嵌成了一個整體,共赴一場美夢。
再次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獨屬于?夏日海島的熱情已經迫不及待涌入房中,解千言睜開眼,跟不知何時爬上窗臺的太陽撞了個正著。
他怔了怔,片刻后又?低頭看了看懷中的人,她睡得正香,卷翹的睫毛上殘留著些許霧氣,黛眉輕蹙,朱唇微抿,衣襟敞開大半,掩下一片動人心魄的細膩瓷白。
解千言撐著頭看了許久,眼中的柔情漸漸升溫,熟睡中的人卻?絲毫未覺,下意識翻了個身,臉頰貼上一堵溫熱堅實的墻。
這東西有點奇怪,她忍不住蹭了蹭。
解千言眸中立時燃起一片火,他啞聲喚道:“舟雨?”
舟雨嘟噥了一聲,還是沒醒。
解千言伸手撥開她臉頰上的碎發,又?喚了一聲,這次換來半聲不耐煩的“嗯”。
剩下的一半,被一片柔軟的溫熱堵了回去。
日影輕移,房中熱意升騰,情潮翻涌漲落于?唇齒之間,淹沒了解千言所有理智,他握緊懷中人的纖腰,溫柔又?強勢地卷過她每一寸呼吸,迫得她臉頰潮紅睫毛輕顫,似是努力?想睜開眼,卻?實在累極,努力?幾次后便放棄掙扎。
解千言猶嫌不足,潮熱的吻暫別朱唇,落往鬢邊耳畔,流連著往下,將熱意帶往她瓷白細膩的頸項,染上漂亮的鎖骨。
趁著換氣的間隙,解千言再次輕喚:“舟雨?”
回應他的,是“啪”的一聲脆響,正正好一巴掌落在他下巴上。
“唔好熱,別煩我!
解千言尷尬地僵在原地,進也不得退也不是,而痛打師兄的某狐貍連眼睛都沒睜開,翻個身繼續睡。
好吧,她確實累極了,需要好好睡一覺。
解千言無奈失笑,戀戀不舍地啄了啄那猶帶不滿的水潤唇瓣,翻身躺平,待那股沖昏頭腦的熱意散去后,他再次側頭去看,卻?見舟雨睡得不太安穩,額上頸間略有細汗,難怪這么嫌棄他呢。
想到她怕熱,他趕緊起身下床來到外間,輕車熟路地從書桌右側抽屜中取出引風符和凝冰符貼到窗戶上,很快,帶著絲絲涼意的微風闖入內室,頓時驅走了愈來愈盛的暑熱。
解千言回到床邊時,原本?睡得還算端正的人已經整個橫在床中央,薄毯被踹落在地,兩只?枕頭相隔萬里,都不在她脖子底下,涼風送爽,她倒是睡得舒服極了。
解千言將枕頭墊回她腦袋底下,也不去糾正她過于?豪放的睡姿,斜倚在床頭,視線黏在她身上,怎么也看不夠。
佳人在側,歲月靜好,這是他用命換來的好辰光,一刻也不想浪費。
可惜總有那么些不長眼的家伙,偏愛擾人清夢。
“島主?!島主?啊!您在嗎?”
呱噪的海鷗一路大呼小叫地闖入小院,吵得舟雨直皺眉,下意識捂住耳朵縮到床角,解千言見狀,身影一閃來到房門?外,伸手一抓,逮住了在院中盤旋的海鷗。
“噓,小聲點,舟雨在睡覺!
解千言聲音極輕,捏著鳥嘴的力?道卻?很重,海鷗的小眼睛里都快溢出淚來,忙不迭點頭,這才將自己的嘴解救出來。
“說吧,什么事!
海鷗可憐兮兮地縮了縮脖子,偷偷打量了一番面前這個可怕的男人,面生?,完全不認識,但真俊!
“馬、馬長老讓小妖,讓小妖來看看島主?,要是她沒事的話,就、就請她今晚下山看燈會。”
解千言點頭道:“我會轉告舟雨的。”
他用眼神示意這只?吵人的小妖趕緊走,海鷗猶猶豫豫“哦”了一聲,伸長了脖子試圖往房里瞧,被解千言不輕不重瞪了一眼,當即嚇得屁滾尿流,拍著翅膀逃走了。
但這鳥顯然是個缺心眼的,一飛離小院便自覺脫離了解千言的魔爪,立馬鬼哭狼嚎地叫嚷起來:“不好啦不好啦!島主?在院子里藏了個兇惡的野男人。
好嘛,這下整座浮玉島都知道島主?有野男人了。
129.番外二:春宵正好,此情不負
解千言無語, 但也?懶得管這些?,家男人也?好野男人也?罷,是?他的人就行。
他回到內室, 看了會兒熟睡的舟雨,見她一時半會兒醒不了, 只好自己去外間書房畫符打發時間。
他如今算是?器靈, 又曾重塑天道?法則,對于天地之力的運用可謂信手?拈來, 畫符于他而言幾乎像吃飯喝水一般簡單,隨意揮筆便是?神符, 沒過多久, 手?邊畫好的符箓已經有寸許厚一疊。
解千言悠閑畫符的時候,馬長老可差點?讓熱茶燙了嘴巴。
“你、你、你再說一遍呢!”
“島主?院子里藏了個兇巴巴的野男人!真的!小妖親眼所見!那野男人可俊得很嘞!”
馬長老這下終于聽得真真切切,頓時驚得下巴差點?掉地上, 本就不短的臉這下拉成了根長壽面。
沒待海鷗詳細解釋, 馬長老扔下茶杯就往南山跑,情急之下竟忘了御劍。
他家島主?這顆水靈靈嫩生生的天真小白菜, 可不能讓外面的野豬給拱了啊!
馬長老這一走, 問事堂中立馬炸了鍋。
海鷗嗓門兒老大, 堂中弟子但凡耳朵不聾的, 都聽到了這個勁爆的消息, 八卦的火瞬間被點?燃,一口氣燒透整座問事堂,連守門的老蚌妖都加入了吃瓜行列。
“唉,咱們島主?長大了!”
“誰也?配不上咱們島主?!”
“豬妖不行, 陸上的妖都不行,哪里比得上咱們海妖啊, 島主?可別被騙了。”
“天哪!島主?怎么找了個野豬!我的島主?。
*
解千言哪里知道?自己已經從正牌道?侶一路降級成了野男人、豬妖、野豬,他畫了會兒符,放下筆進屋去瞧舟雨,她還是?沒有半點?要醒的跡象,他只好又去給自己泡了壺茶,從桌腿下救出?家中唯一一本正經書,一邊看書一邊喝茶。
書才翻了兩頁,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仍舊是?人未到聲先至。
“島主?!島主?!我的島主?哎!”
這聲音聽著耳熟,解千言無奈笑?笑?,放下手?中的書,順手?丟了個隔音結界,免得吵醒補眠的狐貍,剛走出?門外,就差點?跟狂奔而來的馬長老撞個正著。
解千言伸手?扶了一把,笑?道?:“馬長老別來無恙?多年不見,你倒是?活潑了不少!
馬長老穩住身形,抬頭看向扶住自己的人,這一看就呆住了。
海鷗說的沒錯,這男人確實俊得很吶!
更重要的是?,怎么這么眼熟呢?
那雙墨色的眼瞳,像是?裝了一片汪洋大海,馬長老整個心神都被吸了進去,被洗去的記憶又隨著海浪沖上沙灘:問事堂中提筆疾書的挺拔身影,廢棄礦道?中可靠的同伴,臨別時交到他手?中的厚厚信封……
馬長老驀地紅了眼圈,喃喃道?:“島主?,三島主?,您,您怎么才回來?”
解千言順手?將?人扶到桌邊坐下,遞了杯茶過去,溫聲道?:“先前出?了些?意外,不得不避世一段時間,這些?年來多謝你照顧舟雨,浮玉島也?打理得很好!
馬長老感慨萬千,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訥訥捧著茶杯憨笑?。
解千言目光掃過這座清雅精致的小院,補充道?:“這座別院也?極好,跟我設想的分毫不差,多謝你了!
馬長老終于接上了話:“您太客氣了,都是?按照您當年給的圖紙布置的,老馬不過是?幫著把了把關,您滿意就好!
解千言笑?笑?,換了個話題:“聽說晚上有燈會?”
馬長老立即熱情介紹起來:“對對,這不剛好是?七夕佳節嘛,島上歷年都辦燈會,屆時還會放煙花,好吃的好玩的不少,大島主?喜歡熱鬧,您何不跟她一起去瞧瞧?”
解千言點?頭應下:“好,待舟雨醒了我問問她,有勞馬長老特地跑一趟了。”
馬長老干笑?兩聲,心道?我其實是?怕島主?被野男人拱了才跑這一趟的,嗐。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馬長老識趣地告辭,解千言也?未挽留,只順手?遞了個看上去很樸素的匣子過去。
“我剛回來,身無長物,這些?符箓都是?我親手?畫的,雖然抵不上馬長老這些?年的辛苦,但也?是?我一番心意,還望馬長老別嫌棄!
馬長老哪里會嫌棄,三島主?于符箓一道?的造詣堪稱通神入圣,他畫的符還能差了?馬長老也?沒客氣,笑?著接過匣子:“您畫的符可是?好寶貝,老馬就厚著臉皮收了,多謝島主?!
離開小院,馬長老一路喜滋滋地哼著小曲兒,腳步輕快得不像海馬而像野驢,他順手?打開解千言送的匣子,這一看,嚇得差點將東西扔了。
“我滴個乖乖,這,這全是?神符。±咸鞝敯,咱島主這是去哪兒鍍了個金身嗎,太嚇人了……”
他小心翼翼將?這一匣子價值連城的神符收好藏到懷中,豪邁的大跨步改作?矜持的小碎步,一路樂顛顛地回了問事堂。
*
解千言送走馬長老,再次回房去看舟雨,她這會兒已經將頭擱到床尾,一條腿搭在了枕頭上,另一條腿堪堪掛在床沿,倒是睡得極香。
解千言無奈失笑?,將?那條要掉不掉的腿救上岸后?,又回去繼續看書喝茶。
舟雨渾然不覺,待她終于睡醒時,日頭已然偏西,清涼的風拂過天水碧的紗帳,烈日被阻隔在窗外,仿若兩個世界,她翻身抱住一只軟枕,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昨夜的記憶回籠,她這才發現?房間里少了個人。
“師兄!”
舟雨大叫一聲,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彈起,飛快跑出?內室。
解千言仍在外間看書,聽到這一聲大喊連忙放下書應道?:“怎么了?”
話音剛落,一道?白色的人影便如旋風般卷進懷中,將?他撞得倒向椅背,他連忙伸手?抱住來人,輕輕一托,將?人放到自己腿上,笑?道?:“急什么呢?鞋也?不穿,邋遢鬼。”
舟雨捧著解千言的臉看了又看,確認眼前人的確是?她活生生的師兄后?,終于松了口氣,將?臉埋進他懷中,悶聲道?:“我怕你又不見了!
解千言頓時心疼極了,將?人抱得更緊了些?,柔聲寬慰:“不會的,師兄不會不見的,以后?永遠都陪著你!
舟雨終于開心起來,笑?著嗯了一聲,摟著解千言的脖子在他唇上響亮地親了一口。
解千言唇角止不住地飛揚起來,眼里滿是?藏不住的笑?意,抬手?按住她的后?腦勺,加深了這個吻。
唇齒糾纏氣息交融,涼爽的內室頓時有升溫的趨勢,本就熱辣的陽光更是?激動不已,躍躍欲試著想要翻過窗臺,同樣作?怪的還有一雙纖白的腳,趁機往上一縮,在解千言素白的衣擺上蹭了蹭,留下一抹淺淺的灰色。
許久之后?,交纏在一處的唇舌戀戀不舍地分開,舟雨靠在解千言肩微微喘息,一雙眸子水光瀲滟,望著眼前人不說話。
解千言捏捏她微紅的鼻尖,聲音啞得人耳朵都發麻:“你呀,還是?這么幼稚!”
懷中人還是?不吭聲,一雙漂亮的狐貍眼東轉西轉,就是?不看他。
解千言失笑?,將?人打橫抱起,大步往內室走去。
身體忽然騰空,舟雨嚇得大叫:“哎!師兄你干嘛呢!”
“總不會吃了你的!
解千言說話算話,的確沒有從任何意義上吃了她,他將?人放到床上,找出?離家出?走的云緞繡鞋替她穿好,坐回床邊笑?著問道?:“馬長老說今晚島上有燈會,你想去看嗎?”
舟雨將?下巴搭在他肩上:“師兄陪我去的話我就去!
解千言撓撓她的下巴:“走吧,去換身衣服!
舟雨換了條緋紅的鮫紗裙,整個人神采奕奕,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解千言剛回來,就只有這一身素白的衣衫,倒是?跟舟雨的紅裙挺搭,兩人牽著手?漫步下山,夕陽正好,金紅色的光芒灑在碧色蔥蘢的山林間,也?為林中相攜的一對璧人鍍上朦朧的光暈。
舟雨心情好,當然不會老老實實走路,一會兒繞著解千言轉圈,一會兒又拉著他追逐歸巢的鳥兒,跑累了就賴在他背上不下來,兩人東一句西一句地閑聊,聊著聊著就說到當初妄思海上那場大亂。
“背后?搗鬼的竟然是?那只胖蟲書生嗎?他到底是?什么來歷?”
“他說是?他,就連當初的神戰,也?是?他編造謊言引誘兩位神君搶奪地元金靈果釀成的慘禍,至于他的來歷,我也?看不透,當初我們在魔界遇到他時,他的確就是?一只普通的地縛靈,這件事,或許師,或許岳父知道?!
舟雨聽他提到父親,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剛要細問,又想到迦曇跟解千言之間的恩怨,她頓了頓,當即略去迦曇,只問晏曦和程澤:“我爹還能醒來嗎?程澤呢?洛水河一直沒動靜,青蛟前輩也?只能寸步不離地守著,我好想他們啊!
解千言抬頭看了看頭頂滿天的云霞,夕陽只剩半個殘影,一輪彎月悄然升起,他彎了彎唇角,柔聲道?:“他們都會醒來的,不會等?太久!
舟雨歡呼一聲,在解千言臉上狠狠啵了一下,嘰嘰喳喳地跟他分享自家老爹的留言和禮物,又說起南悅星采藥時被毒蜂妖蟄了嘴,兩人一起追殺蜂妖卻?不得,奚懷淵被大膽求愛的花妖嚇得十幾年不出?門,蕭喇琥繼任了虎族王位,錦年也?當上了將?軍,零零碎碎,皆是?趣事。
兩人走走停停,到達島上東市時,已是?華燈初上。
恰逢七夕,又是?燈會,東市的熱鬧遠勝平日,造型各異的燈籠飄在空中,匯成一片燈海,將?整個東市照得堪比白日,提著燈四處攬客的鳥妖們更是?熱情,幾乎喊破了嗓子,處處都是?成雙成對出?游賞燈的人和妖,歡笑?聲與叫賣聲交織,人間盛景不過如此。
浮玉島的燈會年年都有,舟雨也?來過許多次了,但還是?第一次跟解千言一起,心情自是?不同,但該找的樂子卻?一點?不能少。
要說東市最吸引舟雨的東西,那必然是?傳承百年的噴香炸雞腿,吃一萬次都不會膩,趁著這會兒剛開市人還不算太多,她拉著解千言東拐西拐,直奔炸雞攤而去。
果然,這會兒排隊的只有寥寥幾人,舟雨高?興得笑?瞇了眼,跟解千言咬耳朵:“師兄你還記得這家炸雞嗎?我們去青丘之前也?來吃過的!
解千言笑?著揉她的腦袋:“當然記得了,你一次能吃十個呢。”
舟雨干笑?一聲,扯下頭上作?亂的手?,正要反駁兩句,前面的人已經買好雞腿走了,小販熱情地同她打招呼:“哎喲,島主?今日來得可真早!還是?要多辣多孜然的雞腿十個嗎?”
賣炸雞的小販是?只章魚妖,家中祖傳的炸雞生意,他接過這攤子也?有二十來年了,常常遇到舟雨,對她的口味也?記得很熟。
舟雨忙不迭點?頭,看看身旁的解千言,又補充道?:“再加一個,不要放辣椒!
小販熱情應下,裹好面糊的雞腿下鍋,爆出?一陣悅耳的滋啦聲,香味兒立時飄出?好幾條街去,趁著這空隙,小販打量了一眼解千言,見他兩人舉止親密,于是?調侃道?:“島主?今日有佳人相伴,大喜。
舟雨被逗得哈哈大笑?:“對對對,今天確實大喜,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師兄,也?是?我的道?侶,浮玉島的三島主?解千言,下次要記得別給他放辣椒啊!”
解千言失笑?,悄悄捏了捏舟雨的手?,小販也?跟著笑?起來:“好嘞!小人記下了,恭喜兩位島主?!”
兩人買好炸雞腿,轉頭跟著小孩們一起看畫糖畫、捏面人、剪紙,玩了蒙眼套圈、投壺、撈小魚之類的游戲,又一起去看雜耍,逛到夜深時,舟雨終于有點?累了,解千言帶著她尋了處沿街的茶樓歇腳,看她興致勃勃地盤點?一路淘來的小物件。
舟雨愛熱鬧,愛美食,愛所有漂亮的小東西,就算是?逛過近百次的燈會,她也?依然興致高?昂,并且總能發現?一些?很有趣的東西,比如她這會兒拿在手?中的木雕小人。
“師兄快看,這個人長得好像你啊!”
解千言無語地白她一眼:“這明明是?個姑娘吧!”
“師兄就算變成師姐也?很好看!”
這都是?些?什么鬼話!解千言哼了一聲不接茬。
舟雨倒也?沒糾纏,這時外面街上忽然傳來一陣極熱鬧的歡呼聲,她立馬丟下木雕“師姐”往窗外看,這一看可真是?大開眼界,她也?忍不住跟著歡呼起來。
解千言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放下茶杯湊到她身邊一起朝外看。
只見長街盡頭,一輛裝飾著鮮花彩綢的大車緩緩駛來,拉車的大海龜動作?慢騰騰,特地留足了時間給沿街的百姓們觀看,當然,看點?不是?車也?不是?海龜,而是?車上那二十來個翩翩起舞的美貌女子。
要說這舞有多好看,其實也?不見得,至少解千言絕對欣賞不來,讓所有人歡呼雀躍的也?不是?舞蹈本身,而是?舞女們那極其清涼的妝扮以及過分火辣的身材。
舞女們上半身可以算作?“衣服”的,就只有胸前兩片貝殼以及手?臂上纏繞的絲帶,下半身幾根海帶似的玩意兒粗略一裹,堪堪遮住半個臀部,隨著她們扭來扭曲的奇怪舞姿,春光噴了滿街,所到之處尖叫聲不絕。
解千言只看了一眼就恨不得自戳雙目,再看旁邊的舟雨,這家伙已經興奮得小臉通紅眼冒綠光,他倒吸一口涼氣,一把捂住她的眼睛將?人拉回座位。
舟雨看得正起勁呢,被人打擾了自是?不滿,扯下那只老古板的手?就要再起身去看,卻?被人死死拉住。
“這種,這種傷風敗俗不堪入目的東西你還是?少看點?吧!”
解千言俊臉微紅,扯著舟雨不松手?,換來她一個白眼:“很漂亮!你不看就算了,我要看!”
“不行!”
“嘖,她們有的我都有,我看看怎么了!”
“不、不行!”
“師兄你怎么能這樣,一回來就不讓我看漂亮姑娘跳舞,那當初為何要丟下我八十年不管?嗚嗚嗚我就要看……”
一提起這八十年的分離,解千言當即敗北,氣哼哼松了手?,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喝悶茶。
他不愿去責怪自家師妹長歪了,一腔怒火便全噴到馬長老身上,也?不知他是?怎么管事的,正經島上怎么能允許女妖們當街裸奔?真是?白瞎了他一匣子神符,明天就去要回來!
津津有味看完了火辣熱情的艷舞,舟雨回到座位上時,還一臉迷之微笑?,惹得解千言又哼了一聲。
她眼珠一轉,鬼主?意冒了出?來,
“師兄啊,你想看我跳舞嗎?”
舟雨扭了扭腰,比劃了一個火辣女妖們的舞蹈動作?,對面的解千言一口茶嗆住,驚天動地地咳了起來,咳得滿臉通紅,好不容易才掙扎著擠出?一句話來:“不,不看,你也?不準跳!
“可是?我想跳,那總不能跳給別人看吧……”
解千言搞不懂她腦子里都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但他實在不能接受自己師妹跳那種傷風敗俗的舞,就算她擺出?可憐巴巴的表情賣萌,他也?堅決不同意:“不行,不可能,不準跳!
舟雨哀嘆一聲,幽幽道?:“那我還想看怎么辦?要不師兄你跳給我看?”
這更過分了,解千言差點?就要掀桌子,言語的拒絕已經顯得無力,他將?頭搖得像撥浪鼓,渾身上下都在拒絕。
“師兄啊,你果然跟從前不一樣了,是?不是?我們分開太久,你已經不喜歡我了?不然怎么會這點?要求都不答應?我記得我們在青丘結契的時候,你都愿意看我跳舞呢,唉……”
解千言頭都大了,連忙解釋:“我怎么可能不喜歡你?就算是?從前,從前我也?不會答應這種要求啊,你從前也?不會提這種要求。”
舟雨咬了咬唇,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忍了忍才哼道?:“好吧,既然我們都跟從前不一樣了,那將?來的事也?要再好好考慮一下,走吧,早點?回去給你收拾間屋子,不然你沒地方?住!
解千言差點?吐血,這什么意思,他們結契后?還沒同房過就要分居啦?起因竟然是?他不讓她跳傷風敗俗的舞,也?不愿意自己跳給她看?
師妹果然長大了,不好哄了啊。
“你還有,呃,別的什么要求嗎?難度稍微低那么一點?的?”
為了長遠的幸福,解千言艱難妥協了。
舟雨這才笑?了,拉起解千言就往外走,歡呼道?:“走,去給師兄挑幾件漂亮衣服!”
其實她一開始就沒想著能讓解千言答應跳艷舞這種無理要求,師兄這么正經的人啊,寧愿挨上幾刀也?不會干這種傷風敗俗的事,她就是?手?癢想打扮打扮他。
解千言心里有再多的無奈也?拿自家師妹沒辦法,任由她挑了許多淺碧鵝黃淡粉的,一看就捉襟見肘的輕薄衣衫,還一直安慰自己,總好過裸奔吧!
挑好衣服,兩人又馬不停蹄回了南山小院,舟雨的興奮勁兒揣了一路都不曾減,一到家就推著解千言去換衣服。
解千言無奈地捏捏她的臉,轉身去了內室。
舟雨挑的這些?衣服其實不算太花哨,但勝在輕薄透氣,布料也?挺少,總得露點?鎖骨胸膛手?臂腳踝的,而且這樣式吧,說是?男裝可以,說是?女裝也?毫不違和,想到今晚那個讓她愛不釋手?的木雕人偶,解千言失笑?,他師妹雖然不好哄了,但還是?跟從前一樣的幼稚啊!
換好衣服出?來,舟雨果然笑?得見牙不見眼,繞著解千言上下打量了許久,嘖嘖贊嘆道?:“我師兄真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她可沒有瞎說,解千言身材高?挑修長,穿深色勁裝是?干練利落,穿淺色長袍則是?瀟灑飄逸,穿這些?鮮亮粉嫩的衣服,則盡顯風流不羈。
得了新玩具總得盡情玩個夠,舟雨贊嘆完,又將?人拉到自己的梳妝臺前,胭脂水粉擺了一大桌,她挑挑揀揀,在解千言臉上涂涂抹抹上下其手?,自己嘿嘿傻樂個不停。
解千言既然答應了她,自是?配合得很,隨便她怎么擺弄,讓閉眼就閉眼,讓張嘴就張嘴,什么正經魔修的包袱都暫且拋到了腦后?,畢竟哄好了師妹才有地方?睡啊。
搗鼓半天總算完工了,舟雨捧著自己的杰作?看了又看,贊道?:“師兄就這樣出?去的話,不知道?多少公子郎君要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呢!”
解千言哼了哼,不想接這話,舟雨以為他不信,趕緊收起梳妝臺上的東西,將?鏡子讓出?來給他仔細瞧瞧。
看清鏡中人模樣時,他愣了愣,盡管心里別扭極了,也?不得不承認,這的確不算難看。
解千言五官線條本就是?俊逸中帶著些?柔和的,眉眼也?很精致,連被他威脅了的海鷗都不得不承認他俊得很,可見是?極好看的樣貌,被舟雨一番改動后?,眉眼更加柔和,唇瓣豐潤粉嫩,活脫脫一位略帶些?英氣的大美人,讓人挪不開眼。
大美人回眸淺笑?,立時晃花了狐貍的眼,她如偷香竊玉的登徒子一般,湊到那粉唇上吻了吻,然后?就聽大美人幽幽道?:“公子今晚打算如何安置奴家?”
舟雨被迷得昏頭昏腦:“當然就在此間安歇!
話音剛落,她腳下一空,整個人被打橫抱起,大步往內室走去,而美人的眼眸中,是?灼灼不息的暗火。
解千言心意一動,清潔術洗去臉上妝容,大美人變回俊美公子,舟雨略有些?失望地嘖了一聲,反對的話卻?被吞沒于海一般無邊無際的柔情中。
她像漂泊無依的孤舟,隨著海浪起起伏伏,時而沉入湛藍的海底,時而被風推向云端,艷陽高?照時渴得難受,暴雨傾盆時又被淋得狼狽,身不由己,心亦不由己。
唯有一雙溫柔的手?,是?孤舟僅剩的桅桿,她想要抓住,卻?總被它溜走,她急得快要落淚時,耳畔終于響起一道?暗啞的囈語:“可以嗎?”
什么可以嗎?舟雨茫然,但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可是?,我還沒沐浴啊……”
解千言輕笑?一聲,低喃道?:“那待會兒一起洗……”
舟雨忘記自己是?不是?點?頭了,后?來風疾雨驟,她被徹底拉入了深海。
風雨中沉浮了不知多久,在她以為會永遠這樣漂泊下去時,一陣清晰的疼忽然從體內傳來,意識回歸,她看到師兄眼中洶涌的情潮,立時就委屈起來:“師兄,疼……”
舟雨是?極怕疼的,平日里磕著碰著都要掉幾滴淚撒一場嬌,更何況此時?解千言不忍再動作?,濕熱的吻落在她眼角,拭去她的淚痕,又一寸寸往下,溫柔撫平她所有的緊張不安,待她再次放松下來,他才輕聲喚:“舟雨?”
回應他的是?,是?細若蚊蚋的一聲“嗯”。
于是?風雨再起,驚濤拍岸,孤舟與海浪相依,沉浮起落至月上中天。
130.番外三:父女重逢
待風停雨歇時, 舟雨已?經累得睜不開眼,整個人像是被狂浪沖上沙灘的小舢板,渾身汗津津水淋淋, 從頭發?絲到腳趾尖都透著酸軟,茫茫然不知身在何?處。
黏膩膩的感覺實在不怎么舒服, 她想去沐浴, 可那惱人的家伙卻纏著她不放,體內那股奇怪的酸和?疼也讓她不開心, 她不開心了的話,自然不能讓某個罪魁禍首繼續開心, 于?是閉著眼胡亂一咬, 結果反倒惹來一場新?的風雨。
后來舟雨是真生?氣了,咬不動就伸腳踹,可惜那軟綿綿的一腳踢過去, 被人輕而易舉撈在手里, 發?脾氣也成了撒嬌,她只好哼哼唧唧地表達不滿。
解千言溫聲軟語地哄, 細密的吻從后頸一路落到光潔的后背, 懷中人的哼唧里已?經帶著三分哭腔, 他這才喟嘆一聲將人攬入懷中, 順手施個清潔術, 讓她稍微舒服一點,又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直到這姑娘終于?不哼哼了,才低頭親了親她泛紅的眼角, 戀戀不舍地起身走向浴房。
后來是如何?去沐浴的,又是怎么換了衣服回到床上, 這些舟雨都不記得了,再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她渾身清爽地窩在柔軟的床上,密密實實地貼在解千言懷中。
她挪了個更舒服的位置,伸手摳了會兒解千言的衣帶,很快便覺得沒意思了,又去摸他的喉結,撓他的下巴。
解千言早就醒了,任她作?怪了半天,這會兒終于?憋不住笑?了起來,抓住下巴上搗亂的手親了親,柔聲問道:“還要再睡會兒嗎?”
舟雨搖頭,撐著解千言的胸膛打算起身,起到一半卻覺得乏力,于?是她又躺回去,幽怨地斜了這始作?俑者一眼。
解千言失笑?,將人拉回懷中,動作?輕柔地幫她揉捏酸軟的腰腿:“那再睡一會兒?我陪你!
舟雨眼珠一轉,委委屈屈道:“可是我餓了!
“那你想吃什么?”
“想吃師兄親手做的!
“好,那你睡會兒,等你睡著我就去做飯!
舟雨已?經睡飽了,只是想賴床而已?,加上還有?只手在身上捏來捏去的,這誰睡得著?可解千言又舍不得讓她一個人待著,于?是兩?人黏糊在一塊兒,手上的動作?曖昧起來,床帳間很快升溫。
“師兄!你變了啊……”
舟雨撐著解千言胸膛,稍微拉開一點距離,狐貍眼中似含著一汪春水,似嗔似嘆地感慨道。
解千言頓住,無奈地望她一眼,啞聲道:“累了的話就睡吧,我這就去做飯。”
舟雨眼睛一閉,笑?瞇瞇道:“我睡著了。”
解千言親了親她的額頭,起身去廚房,他當然知道這狐貍不是餓了,而是饞了,順便找個借口?使喚一下自己,報昨晚的仇。
但他甘之如飴。
舟雨雖然嘴饞,卻不是個會下廚的,別院廚房中只有?些新?鮮瓜果,解千言只好喚來送信的海鷗,讓山下的馬長老派人送些食材上來。
解千言挑了些鮮果切好,先帶回去給?饞嘴狐貍解解饞。
他一進屋就看到床上呈大字型橫躺的人影,正興致勃勃地用腳勾床帳上的流蘇玩,果然一點睡意也沒有?。
見他端著盤水果過來,舟雨不滿地哼道:“昨天還給?我買雞腿吃,今天就只給?吃素了,師兄這就嫌棄你的糟糠之妻了嗎?”
解千言哭笑?不得,將盤子放到床邊矮幾上,伸手撈起歪七扭八的人,低頭吻上她那張胡說八道的嘴。
這個吻纏綿又溫柔,足以反駁她的信口?胡謅,也消磨掉她的理智,待她昏頭昏腦時,解千言才將人放開,低聲耳語:“下次再胡說的話,我就這樣‘嫌棄’你好不好?”
舟雨趴在他肩上,聞言只哼了一聲,指著矮幾上的果盤道:“我要吃葡萄!
解千言挑出葡萄喂她,問起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我們?要不要再辦一場婚禮呢?”
他們?在一起的第一天,舟雨就廣發?請帖,對?婚禮的興致極高?,后來變故陡生?,他們?分開了八十年,這場婚禮也成了遺憾。
舟雨想了想,卻搖頭道:“算了,我當初想辦婚禮,只是想告訴所有?人我們?在一起了,想跟大家一起熱鬧,如今我爹、師父和?程澤都不在,青蛟前輩也不能離開洛水,悅星不知道跑哪個深山老林去采藥了,他們?來不了,婚禮也沒意思,何?況只要我們?好好地在一起,有?沒有?婚禮也沒什么區別!
見她有?些傷感,解千言輕輕拍她的背,沉吟片刻又道:“那我們?去太華山看看岳父?”
舟雨眼睛一亮,興奮道:“真的嗎?真的能見到我爹嗎?”
解千言笑道:“我試試看。”
舟雨開心極了,捧著解千言的臉叭叭地親了好幾下,什么好師兄、親親師兄、最愛師兄的甜言蜜語都往外?蹦,昨晚那點小小的委屈忘了個一干二凈,哄得解千言眉梢眼角都是笑?,兩?人鬧了一陣,馬長老派人送的新鮮食材也到了。
舟雨卻沒了饞嘴的興致,心急火燎地收拾好行禮,當即就要出發?前往太華山。
解千言不放心她的身體,硬是將人按下:“急什么,岳父又不會跑了,你今天得好好休息。”
舟雨覺得自己堂堂大妖九尾狐,這會兒強壯得能舉起一座山,于?是拒絕道:“我好得很!不信你看!”
她順手拎起身旁的烏木書桌,得意地掂了掂。
解千言無語,幽幽道:“看來是為夫不夠努力啊,唔,既然夫人渾身是勁兒,不如用到其他地方?”
他眼眸中的暗火帶著危險的氣息,腰間的微酸也在提醒她不可逞強,向來識時務的舟雨立即將可憐的書桌放回原位,訕笑?道:“哎喲,好像是得休息一下,哦不,休息一晚,一整晚,明天再走!”
解千言笑?著點點頭,將人安頓好,又做了頓豐盛的全雞宴,晚上也信守諾言讓她好好休息,次日,兩?人神清氣爽精神抖擻,出發?前往太華山。
舟雨想給?晏曦帶禮物,但她其實并未真正見過自家老爹,他一直活在身邊人的轉述中,活在那些精心準備的給?女兒的禮物和?留言中,她猜不準晏曦會喜歡什么,或者說,她其實是有?些近鄉情怯。
解千言陪著她將浮玉島逛了兩?遍,一件禮物也沒挑出來,見她一臉糾結的模樣,于?是提議道:“或者,帶點你喜歡的東西?你喜歡的,岳父肯定也會喜歡!
舟雨贊道:“師兄真聰明!”
于?是,他們?帶著很多雞去了太華山。
“沒有?狐貍不愛吃雞的!”
舟雨信誓旦旦,解千言欲言又止。
他不忍心告訴她,或許晏曦暫時只能聞聞味兒。
唉,但愿岳父大人看在舟雨的面子上,不要覺得他倆吃雞他聞味兒是大不孝的行徑吧。
*
太華山如今算是一座荒山,狐族早已?散了,其他小妖們?知道舟雨每年都會去鶴停湖待一會兒,故而也不敢占山為王,如此倒是清靜,兩?人一路潛入湖底,半個妖影也沒碰見。
湖底的祭臺被封在結界中,妖界石靜靜躺在祭臺上,沒有?要醒來的跡象,舟雨不免有?些緊張,解千言捏捏她的手以示鼓勵,同時以另一只手按上結界。
靜謐的湖水漸漸泛起漣漪,以祭臺為中心,一圈圈緩緩蕩開,“!钡囊宦曒p響,結界像氣泡般碎裂,湖水卻并未趁機涌入祭臺,解千言牽著舟雨走進去,伸手拾起祭臺上的妖界石。
舟雨緊張又期待,屏住呼吸盯著解千言的手,沒見他有?多余的動作?,那塊妖界石卻漸漸綻放出柔和?的白光,光芒緩緩流淌,聚攏到一處,變成一顆雞蛋大小的白團子,白團子動來動去,漸漸長出耳朵、尾巴、四肢,變成了一只狐貍。
狐貍忽然睜開眼,將舟雨嚇了一跳,嗖一下縮到解千言身后,只探出頭跟那只還不到巴掌大的狐貍對?視。
“咳,舟雨,別躲著了,來見見岳父大人。”
父女倆都一副呆樣,解千言不得不出聲打個圓場。
“爹……爹?”
“舟……雨?”
一語驚醒二狐,舟雨從解千言身后走出來,將臉湊到他手邊,晏曦也像沒睡醒似的歪頭看了看她。
還是晏曦先認出了自己的寶貝女兒,他伸出爪子輕輕碰了碰舟雨的鼻尖,狐貍眼瞪得溜圓,高?興道:“舟雨?是你嗎舟雨?乖女兒,你來看爹了嗎?”
雖然這個爹過于?迷你了一點,但這聲音跟那些禮物中的留言一模一樣,舟雨一下就聽了出來,然后眼淚就再也止不住,啪嗒啪嗒,砸得晏曦手足無措。
“哎呀乖寶你別哭嘛,爹這不是好好的嗎?”
“你不信嗎?要不爹給?你表演個徒手打人?”
“嗚嗚嗚乖寶你再哭的話,爹也要哭了……”
解千言拍著舟雨的背安撫她,又見晏曦這手舞足蹈胡說八道的模樣,不禁想起當初妖冢中威風凜凜的妖王陛下,他忍不住失笑?,在淪為挨打工具人之前,趕緊開口?勸這對?父女。
“舟雨,你不是有?很多話想跟岳父說嗎?還給?他帶了禮物對?吧?快別哭了,岳父這次提前醒來,可能沒辦法維持太久,你們?好好說會兒話好不好?”
他替舟雨擦了淚,又將小小一只的晏曦放到她手中,將人拉到祭臺邊坐下,示意她趕緊跟父親說會兒話。
晏曦也眼巴巴地看著她,又著急又心疼,見她情緒稍緩,不由得沖解千言露出個贊許的笑?,順著他的話道:“禮物?小舟雨給?爹帶了什么禮物?快讓我瞧瞧。”
舟雨擦干淚,將晏曦捧到眼前,哽咽道:“有?,有?燒雞、鹵雞、炸雞腿、醬香雞、叫花雞、白斬雞、荷葉雞,都是我喜歡吃的。我,我也不知道爹喜歡什么——”
“哇,我最喜歡吃雞了!果然是我的女兒,咱們?父女倆的口?味一樣呢!”
晏曦極是捧場,為了哄女兒開心,甚至原地翻了兩?個跟頭,完全沒有?身為妖王的身份包袱。
舟雨果然破涕為笑?,連忙讓解千言幫她將禮物都拿出來,滿滿當當擺在祭臺上,香味頓時爭先恐后地往人鼻子里鉆。
晏曦喜歡吃雞可不是哄舟雨玩的,看著這一臺子的各色美味雞,他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興奮得不停搓爪,好不容易等解千言上齊了菜,趕緊伸爪去拿離得最近的醬香雞,然后,爪子從油亮噴香的雞腿中穿過,撈了個空。
解千言忍住笑?,溫聲解釋道:“岳父目前還是魂體,恐怕不能吃東西,重新?凝聚肉身還需要幾年時間,只能辛苦您再等等了。”
晏曦幽怨地剜他一眼,頹然蹲回舟雨手心,努力擺出個不甚在意的模樣。
美味的雞擺在眼前卻只能看不能吃,這種痛苦舟雨太能理解了,她頓時覺得抱歉,小聲安慰自家老爹:“對?不起啊爹,我不知道您不能吃……要不,要不您聞一聞,還,還挺香的哈哈……”
晏曦爽朗笑?道:“嗐,沒關?系的乖女兒,阿爹乃是神君,早就不重視這些口?腹之欲了,能見到你們?就很高?興了。”
如果他最后沒有?下意識吞咽的動作?,恐怕這話會更有?可信度。
但高?興是真的,晏曦已?經幾千年沒有?這樣高?興過了。
舟雨也開心起來,小心翼翼捧著老爹,開始絮絮叨叨跟他講這些好吃的雞都是如何?收羅來的,話匣子一打開,原本還有?點生?疏的父女倆迅速親近起來,舟雨跟他分享這些年去過的有?意思的地方,結識的有?趣的朋友,東一句西一句,想到什么說什么,晏曦也極其配合,時不時地驚嘆感慨,講笑?話時父女倆一起哈哈傻樂,說到討厭的人又嘰嘰咕咕地一起吐槽,聊正經事時煞有?介事地幫著分析一通,兩?人竟默契得如同從來不曾分開過。
解千言找了處空曠地方坐下,笑?著看他倆聊得熱火朝天,心中一片溫軟,時光也好像變得輕緩起來,流淌得悄無聲息。
直到晏曦的身影變得有?些透明,神情也略微疲憊,解千言才開口?詢問那蠹蟲書生?的事。
聽完解千言的講述,晏曦的表情有?些凝重,他沉思了許久,問了個看上去毫不相干的問題。
“你們?可知道天字文是如何?來的嗎?”
舟雨和?解千言對?視一眼,齊齊搖頭。
晏曦輕嘆一聲:“迦曇或許跟你們?說過,天字文是神界的文字,但更早的時候,在我出生?之前幾千年甚至上萬年的時間里,神界用的文字跟人界妖界沒有?區別,只是后來,一位神君無意中發?現一本奇怪的書,其中的文字竟與世間所有?文字不同,這位神君花了很多年破解了這本書,他也在此過程中真正勘破大道,踏破虛空離開了此方世界。
但他卻沒有?帶走這本書,如此奇書,自是引得各方爭搶,但可惜誰也沒能成功,這本書最終毀于?戰火。
跟那位真正得道的神君一樣,這本書也不曾留下名?字,書中內容更是無人知曉,但其中所用的文字卻意外?流傳下來,經后世補充完善,最后成了天字文。
神界篤信天字文可溝通天地,蘊藏著大道至理,因此嚴禁其他五界使用天字文,如此一來,天字文便成了神界獨有?的文字。
但聽千言講完那蠹蟲的事,我卻覺得,所謂的天字文,所謂勘破大道踏破虛空,或許才是一場最大的騙局。”
舟雨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解千言沉默了良久,仍是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您的意思是,那位傳說中得道破境而去的神君,或許就是那只蠹蟲?是他騙了神界毀了神界?”
晏曦兩?爪一攤,無奈道:“或許吧,我也只是猜測而已?,畢竟我既沒見過那本書和?那位神君,也沒見過那只蠹蟲,要不你們?再去問問迦曇那臭禿驢,他神神叨叨的,知道的東西或許比我多!
解千言沉默不語,晏曦輕咳一聲,有?些不舍地看了看舟雨,輕聲道:“好了,我也是好幾千歲的老人家了,得休息了。”
舟雨眼眶一紅,不舍地喚道:“爹……”
解千言安慰道:“別擔心,岳父還需要幾年時間凝聚肉身,用不了多久,你們?父女就能團聚了。”
舟雨含淚點頭,晏曦卻不甚贊同地睨他一眼,糾正道:“是我們?一家人,我們?一家團聚!”
解千言怔了怔,笑?著點點頭:“嗯,我們?一家人。”
晏曦的狐貍眼瞇成彎彎的月牙,他伸爪碰了碰舟雨的鼻尖,又將爪子移向解千言,輕咳一聲,示意他自己把腦袋伸過來,然后在解千言略有?些不自在的神色中,摸了摸他的頭,低聲道:“千言,好孩子,你能回來,阿爹很高?興。”
解千言垂著頭沒吭聲,鼻尖卻微微有?些發?酸。
晏曦沒再多說,小小一只的狐貍坐得極端正,慈祥的眼神顯得有?幾分故作?老成的可愛,最后,他溫聲叮囑兩?人:“好了,你們?回去吧,下次再來看我,咳,不準遲到哦!”
狐貍的身影消失,妖界石再次歸于?沉寂,舟雨呆了一會兒,將石頭小心放回祭臺,然后化傷心為食欲,風卷殘云般吃光了給?晏曦的禮物。
兩?人離開太華山時,舟雨的心情已?經平復,畢竟很快就能再次見到父親,她一下就特別期待接下來的半年時光。
“師兄,我們?接下來去哪兒呢?”
“嗯,去見見老朋友們?怎么樣?”
“好!既然在妖界,那就先去見小老虎和?錦年吧!”
“好!”
愛人相伴,家人平安,故友重逢,無不是世間最美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