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一場簡單的陰謀
舟雨跟在玄黎身后, 深一腳淺一腳地,不知?道是要?往哪兒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又?聯系不上解千言,心里的焦躁越積越多,她終于忍不住出聲叫住玄黎:“小黑,等等, 先?別走了, 我們要?一直這樣瞎走下去嗎?”
玄黎回頭, 見她眉頭緊皺, 雙手下意識地捏緊衣角,顯然?是在強忍著不耐,遂溫聲道:“那我們先歇一會兒吧。”
兩人隨意尋了處沙丘盤腿坐下, 一時無話。
舟雨一身明艷繁復的紅色嫁衣, 在漫天黃沙中尤為醒目,被?精心描繪過的眉眼更?是美得令人心驚,玄黎似是無意地掃過,目光落向遠處。
“小黑,方才忘了問你,我們明?明?是往寢殿里面跑的, 怎么忽然?掉進?妖冢了啊?好奇怪,妖冢不是該在王宮底下嗎?莫非你以前來?過妖冢?”
聽到這話, 玄黎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對面的紅裙少女, 微微蹙眉, 似有些不解地答道:“當?時寢宮里太?黑了,我也沒看清, 或許是我們無意中碰到了什么機關,打開了妖冢的大?門。”
舟雨嘆了口氣,藏在袖中的手捏了捏靈犀玉符,它仍舊沒有半點反應,她只好將玉符收起,打起精神繼續問道:“還有大?長老,她怎么樣了?那個邪修厲害嗎?你有沒有看到虎大?王呢?”
玄黎默了默才道:“你是不是怪我沒有幫大?長老?”
舟雨連忙搖頭,玄黎繼續道:“我沒見到虎大?王,那個邪修跟大?長老修為差不多,你不用太?擔心。”
她原本?是有些擔心文音,但玄黎說兩?人修為差不多,想到還有蘇蕓在,兩?人聯手應當?不至于有事。
想到文音,舟雨不可避免地想起拿回王宮地底寶物一事,如今自己陰差陽錯進?了妖冢,是該想想如何幫狐族拿回這件寶物,報了這番養育之恩。
可這寶物是什么,在哪兒,要?怎么拿,她半點頭緒也沒有。
“小黑,你知?道妖冢里有什么了不得的寶物嗎?”
這話題轉得突然?,玄黎似是沒反應過來?,略有些驚訝地抬眸看向她,確認似的反問道:“寶物?”
“對,很厲害的寶物,你好像了解這個地方,可曾聽過這里藏著什么寶物?”
玄黎搖頭:“我只知?道妖冢很危險,至于寶物,從未聽說過。”
這個回答讓舟雨有些失望,但也在情理之中,玄黎未化形前一直在太?華山,后來?莫名去了魔界,如今回到人界也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哪能打聽到這種密辛呢。
舟雨對自己的實力?認知?一直都很清晰,想不出?辦法便算了,絕不會逞強給自己和身邊人找麻煩,馬上將注意力?轉移到別處:“那我們還要?繼續走嗎?這地方除了沙還是沙,連方向都分不清,我們是不是該想別的辦法出?去。”
玄黎可沒有出?去的打算,順著她的話又?將問題拋回去:“你有什么想法嗎?”
舟雨努力?從腦瓜子里扒拉打破幻境、解除禁制、破解陣法的方法,有些不確定嘀咕道:“這地方像是幻境,打破幻境的辦法,唔,需要?解開謎題找到生門,或是找出?布置幻境之人識破騙局,或是找到幻境的漏洞,強行打破……”
玄黎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表示她說的不錯,舟雨得了肯定,立馬行動起來?,開始觀察周圍環境。
一眼望去全是黃撲撲的沙,但凡有點別的東西,她也能琢磨琢磨,這種簡單到極致的幻境還真是讓人無從下手。
舟雨也不氣餒,又?閉上眼仔細感應風沙中的靈力?波動,感應半天,卻發現這地方幾乎沒有靈力?,然?后又?蹲下身抓起一把沙粒認真觀察,但觀察半天,除了感嘆這沙跟真沙沒什么區別之外,她什么也沒發現。
玄黎默默看她動作,沒有阻止也沒有提點,像個局外人一般。
忙了半天仍舊一頭霧水的舟雨頹然?坐回原處,一抬頭見玄黎仍舊是八風不動的模樣,心里終于泛起了疑。
小黑說是專程跟來?救她,為何卻一點也不急著離開的模樣?還有先?前那番寢宮太?暗一不小心就掉進?妖冢的說辭,細想的話也不對勁,他堂堂魔尊,金仙修為的頂尖高手,身具上古大?妖血脈的肥遺,竟然?因為看不清路腳滑了?甚至一開始說看到狐族送親隊伍便一路跟到王宮來?救她的說法,似乎也經不起推敲,先?不說王宮守衛如此森嚴,他要?混進?來?實在不易,就說正常來?想,難道不該在路上出?手更?容易些嗎?他也沒問過自己為何會忽然?嫁入青丘,沒問過解千言在何處,仿佛這些答案早已了然?于心。
越想越不對勁,舟雨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而對面玄黎見她神情有些古怪,關切道:“舟雨你怎么了?是擔心出?不去嗎?別著急,肯定有辦法的。”
看吧看吧,嘴里盡是些虛話,說什么肯定有辦法,他堂堂魔尊,卻動也不動彈一下,這像話嗎?
舟雨察覺了玄黎許多古怪之處,卻想不明?白他所圖為何,兼之兩?人中間隔著長老們的殺身之仇,即使她仍舊愿意認這個朋友,要?說信任,恐怕還比不上認識最晚的南悅星,故而她并未直接開口詢問,而是沉默下來?,暗自提醒自己千萬小心。
可惜舟雨雖然?觀察力?不錯,演技卻實在爛,忽然?的沉默、不安的神情、刻意回避目光接觸,很快便讓玄黎察覺出?了異樣,他正要?開口詢問時,腳下沙漠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
舟雨驚呼一聲跌進?沙中,被?玄黎一把拉起,正要?開口時,風沙陡然?一厲,將兩?人掀飛了出?去。
玄黎緊緊抓住舟雨的胳膊,兩?人在風中不停翻滾,施了避風術的無波石竟是半點用處也沒有了。
一時猜不出?是出?了什么變故,玄黎直覺不妙,再耽擱下去恐怕誤了大?事,他心一橫,決定主?動出?手,身形一歪,便帶著舟雨一個趔趄摔進?沙里,故意滾了兩?圈。
舟雨被?風沙吹懵了,來?不及思考太?多,也沒注意到沙粒中悄悄冒出?了一截尖利的冰刃,摔倒后本?能地護住頭臉,被?玄黎帶著朝沙丘下滾去。
背后一涼,她下意識伸手去摸,摸到一片溫熱的濡濕,尖銳的痛感從后心傳來?。
“你怎么了?受傷了嗎?”
舟雨看著手中金光暗藏的血跡,來?不及想明?白為何忽然?傷到心脈,心頭血更?是汩汩往外冒,她臉色瞬間蒼白,眼前發黑,怔怔看向滿臉關切的玄黎,想說什么卻沒發出?聲音。
這真是意外嗎?
滾燙的心頭血落進?沙里,肆虐呼嘯的風沙瞬間靜止。
原本?作勢要?去扶舟雨的玄黎刷地站起身,眼中精光綻開,一時竟忘記繼續表演關懷體貼的戲碼。
與此同時,晏曦剛把解千言從火海里撈出?來?,忽覺心口一燙,手上一松,被?折騰得奄奄一息的人撲通一聲砸進?了冰湖中。
晏曦捂著心口喃喃低語:“是舟雨……”
下一瞬間,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舟雨察覺到自己情況不妙,抖著手在儲物袋中翻找起來?,生怕眼一花吃錯了丹藥,不停地低聲提醒自己“止血的,綠色的,止血的”,強忍著眩暈無力?,終于找到正確的丹藥,她不敢耽擱,胡亂塞進?了嘴里。
妖族的心頭血至關重要?,先?前她幫解千言找母親的遺骸時已經耗費了不少,不到一年時間再來?一次,對于修為本?就不算高的舟雨來?說,幾乎是要?丟掉半條命了。
丹藥入口即化,卻收效甚微,背后的傷口仍舊不斷滲出?血來?,舟雨不通醫術,只能背過手努力?捂住傷口,抬眼看了看神色古怪的玄黎,她的心狠狠沉了下去,另一只手不動聲色握緊了小解。
忽然?,安靜下來?的沙粒如水般緩緩流動起來?,繞著跪坐于地的舟雨,慢慢匯集到一處,像是無形中有一只手,將沙子一點點捏出?了個人形。
異變剛發生的瞬間,玄黎的身影便如同消融的冰雪般消失在原地,不知?藏去了何處。
舟雨驚懼之下,眼前更?是一陣陣發黑,完全沒注意到玄黎已經不見了,沙粒簌簌作響,漸漸勾勒出?五官輪廓,一個俊美如仙的男人很快顯出?了身形。
這男人在睜眼的第一瞬間便彎腰伸手去扶舟雨:“你受傷了?傷到哪兒了?”
他語氣中滿是焦急擔憂,讓本?打算狠狠扎他一簪子的舟雨下意識收了手,努力?眨了眨眼睛試圖看清眼前人,還沒來?得及開口,手便被?他緊緊抓住。
這雙手冷硬得如同沙粒,卻莫名讓人感到安全可靠,心頭血極速流失讓舟雨無力?去分辨來?自血脈深處的顫動,她看著那雙莫名有些熟悉的眼睛,勉力?道:“你、你是……”
舟雨想問問這人是誰,為何讓她感覺如此熟悉又?親切,可忽然?襲來?的黑暗吞沒了剩下的話語,她暈了過去。
來?人正是晏曦,他見舟雨滿身的血,眼一閉就暈了過去,嚇得肝膽俱裂,慌亂地抱著她大?喊道:“迦曇,禿驢,快來?看看!”
喊完他才想起,迦曇還在自己布下的幻境中,于是趕緊帶著舟雨回去,至于其他闖入妖冢的阿貓阿狗們,晏曦雖然?有所察覺,卻實在沒有心情理會。
阿鼎正翻著肚皮躺在蒲團上,一副死鳥樣,被?忽然?闖進?來?的兩?人嚇得一翻身掉進?了泉水中,還沒來?得及撲騰兩?下,又?被?晏曦一把撈起扔到桌上。
“舟雨受傷了,你快看看!”
晏曦一抬手收了亭中椅子,幻化出?一張軟榻,小心翼翼將昏迷不醒的舟雨放了上去,拎起阿鼎扔到榻邊,示意他趕緊治,治不了的話小心鳥命。
阿鼎也不敢耽擱,伸爪搭上舟雨手腕,仔細查探一番后,發現她傷了心脈,心頭血幾乎流失殆盡,不由大?駭,轉頭看見僵立在一旁的晏曦,心思電轉,強忍下了實話實說的沖動,好言安慰道:“還、還好,血止住了,我渡些靈力?幫她護住心脈,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
晏曦沒有意見,盯著他替舟雨渡了靈力?,見人還是沒醒過來?,臉色也依舊蒼白,這下終于忍不住了,上前將阿鼎趕到一旁,自己伸手按上舟雨手腕。
阿鼎想阻止又?扯不過他,急得團團轉,而這一查之下,晏曦氣得差點現出?了原形,身后九條蓬松的巨大?狐尾刷地豎起,哐哐哐砸在石桌上,桌子瞬間碎成?齏粉。
阿鼎見勢不妙轉身要?跑,卻被?狐貍尾巴一卷,差點當?場勒嗝屁,掙扎著勸道:“你、你別激動,還能治,能治的,就是修為倒退點而已,反正也不多,退不到哪兒去……”
這話簡直是火上澆油了,晏曦氣得雙眼通紅,咬牙切齒道:“她心頭血差點流干,你還好意思說只是修為倒退?說,是不是你跟你那好徒弟干的?若不是經年累月地放血,她怎么可能變成?這樣?!”
阿鼎連忙喊冤:“晏曦你冷靜點,這件事我也是剛知?道,我迦曇就算再不著調,也不可能去放自家徒兒的心頭血啊!何況我一個殘魂,千言一個魔修,我們拿她的心頭血能做什么?”
晏曦尾巴一甩,將阿鼎扔進?了泉水中,右手果斷探入胸腔,毫不費力?地取出?一枚光華流轉的珠子,抬手就要?喂給舟雨。
落湯鳥阿鼎剛爬上來?,就被?這一幕駭得驚叫起來?:“別!別!晏曦你千萬別沖動!”
他不管不顧地沖過去攔在舟雨跟前,小小的綠豆眼中滿是懇求,恨不得給這發瘋的狐貍跪下了:“內丹暫時不能給舟雨,再等等,舟雨會沒事的,但你現在沒了內丹的話,立馬就要?灰飛煙滅,這妖冢也會崩塌,幾千年的堅持都將化為烏有,你千萬別沖動!”
晏曦一把揮開阿鼎,卻被?他死死纏住,狗皮膏藥似的怎么都摘不下去,他大?罵道:“狗禿驢你給老子放開!舟雨被?你們害成?這樣,我還有什么好堅持的?大?不了一起去死!我就只剩這顆內丹了,不給舟雨還能給誰?”
“你都了死了幾千年了,舟雨可只活了不到二十年啊!你要?帶著她一起死嗎?!”
這話正中晏曦軟肋,讓他終于冷靜了一些,看著虛弱得仿佛要?乘風而去的女兒,他深呼吸幾次,顫抖著手,小心地碰了碰她的臉頰,氣憤、悔恨、內疚、心疼,種種情緒激烈碰撞之下,眼淚毫無征兆地滑落,重重砸在舟雨蒼白的手背上。
礙著旁邊還有只鳥虎視眈眈,晏曦迅速抹去眼淚,咬牙道:“舟雨在娘胎里就受了傷,當?年情勢危急,我不得不將她封印起來?,托付給族人,光是給她蘊養經脈的地髓靈泉都夠她泡幾千年,就算是睡,也該睡到金仙境界了,更?別提我和她母親留給她的無數天材地寶,可她醒來?還不到二十年,修為連地仙境界都不到,心頭血幾乎流干,這是為何?你是她師父,竟然?也沒發現半點異常嗎?”
這番話將阿鼎說得啞口無言,晏曦卻不是要?他給個說法,他其實已經隱隱猜到了答案,只是幾千年來?都幻想著女兒該是過得瀟灑恣意,修為財寶樣樣不缺,如今現實擺在眼前,作為父親,他既憤怒又?愧疚,而作為一縷無法離開的殘魂,連僅剩的內丹都給不了她,他深感無力?。
阿鼎輕聲道:“抱歉,是我的疏忽,我……但晏曦你千萬冷靜點,為何舟雨會突然?出?現在這里,還受了重傷,這背后恐怕另有蹊蹺,有人想利用舟雨逼你崩潰發瘋,拿出?內丹,最終毀掉妖冢。舟雨性命無礙,只是耗損太?過一時無法醒來?,你快將我們送出?去,我去幫她尋天材地寶療傷,去找狐族問個明?白,一定會幫她討回公道。”
晏曦卻只是看著舟雨,久久沒有言語。
阿鼎還要?再勸,卻聽他啞聲道:“讓我再陪陪她吧,這可能,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見她了。”
這話讓人沒辦法拒絕,阿鼎也只能點點頭,再三?囑咐他別沖動,一步三?回頭地走出?涼亭,讓這對父女能獨處片刻。
晏曦的目光一寸寸描摹過舟雨的眉梢眼角,像是要?將她的模樣刻進?心底,嘴角漸漸帶起笑意,目光柔軟得像冬日里的太?陽。
就這樣看了許久,他悵然?低嘆一聲,喃喃道:“我怎么能就這樣把你交給旁人,我的舟雨該是無懼風雨的參天大?樹,而不是只能依靠別人的菟絲花啊……”
他拿出?那枚蘊藏著九尾妖王一生修為妖力?的內丹,以指作刀,瞬間將其劈成?兩?半,眼疾手快塞進?了舟雨口中。
112.好好活著
半顆妖丹入腹, 瞬間便在?舟雨丹田處生出一股暖流,帶著無比強大的力量朝她四肢百骸涌去。
這股力量雖強橫,卻與她?同根同源, 洶涌而來的同時,也牢牢護住了她周身經脈臟器,滿含著?一位父親勢不可擋的決心,重新替她淬煉肉身、拓寬經脈、拔高修為, 將她?原本應該擁有的東西一點點找回來。
舟雨仍舊昏迷著?, 原本蒼白的臉色卻隨著妖丹入體一點點紅潤起來, 晏曦欣慰地笑了笑, 伸出手想再?摸摸她?的臉頰,卻發現整只手連帶著?胳膊都變成了半透明的模樣。
沙粒凝成的身體已經無法完美承載這縷殘魂了。
阿鼎趴在?小院墻頭,時不時朝涼亭中?的父女倆望上一眼, 焦躁得不停用爪子撓墻, 撓著?撓著?,腳下忽然抓了個空。
他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事?,整只鳥便撲通一聲栽了下去,頭朝下埋進了沙里。
待阿鼎撲騰著?從?沙里掙扎出來后,驚恐地發現院墻、青石路、泉水、涼亭通通消失得干干凈凈,眼前?只剩下滿天黃沙和沙丘中?的一處矮榻, 狂風乍起,將呆若木雞的金羽鳥吹得東倒西歪, 唯有矮榻所在?的那片天地不受半點風沙侵蝕。
完了,一切都完了。
阿鼎滿腦子只剩這一個念頭, 死鳥一般任由狂風將自己卷飛出去, 撞上了一個冰涼又有彈性的東西后方才停下。
解千言原本在?冷得幾乎要將人靈魂凍僵的冰湖中?跟鯉魚精打生打死,忽然一下冰湖和鯉魚精全都不見了, 他又重新回到了風沙中?,還沒反應過來,又被一只從?天而降的鳥砸在?了臉上。
撈起半死不活的鳥一看,好嘛,這還是自家鳥,解千言無?語地抖了抖阿鼎身上的沙子,大聲問:“怎么回事??你?也被我岳父打了?”
阿鼎看清解千言的臉,一時悲從?中?來,指著?遠處的晏曦嚎道:“千言啊,那狐貍瘋了,瘋了……”
解千言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個跪坐在?地上的男人背影,想來那就是他岳父晏曦了,還想再?多問幾句,阿鼎卻跟個鬧脾氣?的小孩似的哭嚎個不停,沒辦法,他只能將鳥塞進衣袖,頂著?風沙艱難前?行,一步步朝晏曦那邊挪去。
走近了才發現,躺在?矮榻上的紅衣姑娘竟然是舟雨。
“舟雨?!舟雨怎么會在?這里?她?受傷了?”
解千言一顆心幾乎跳到嗓子眼,跌跌撞撞撲到榻邊,抓起舟雨的手腕就先檢查了一番,發現她?傷了心脈,但體內卻有一股極其強大的力量在?不斷幫她?提升修為、修復損傷,他很是不解地看向晏曦。
“岳父大人,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舟雨她?這是怎么了?”
阿鼎這時從?他衣袖中?滑落出來,見到晏曦手中?還剩半顆妖丹,勉強松了半口氣?,但想想還是氣?不過,于?是蹦到晏曦頭頂狠狠撓了幾下,又對解千言道:“放心吧,你?寶貝師妹好得很,說不定?醒來就比你?修為還高了,不過你?也不用氣?餒,我們可能很快就要一起去死了,誰修為高點也沒差別。”
晏曦沒有阻止阿鼎的動作,對他的陰陽怪氣?和解千言的疑惑不解都沒有理睬,轉頭將解千言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點點頭稱贊道:“總算還有點可取之處。”
說完這句他又沉默下去,從?解千言手中?搶回舟雨的手,細細瞧了半晌,低聲道:“舟雨是本王唯一的女兒?,是妖界的公主,放眼六界,也找不出幾個比她?更尊貴、更漂亮、更厲害的姑娘,你?小子能娶到她?是天大的榮幸,是該做夢都要笑醒,醒了要跪謝天道眷顧的。”
這話沒頭沒尾,但解千言立馬點頭表示了贊同:“能遇到舟雨的確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往后我也會盡自己所能對她?好,絕不會辜負她?,不會讓她?傷心難過,請岳父放心。”
阿鼎氣?得冷哼一聲,沖兩人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可惜沒人理他。
晏曦露出贊許的笑容:“很好,本王記住你?的話了。”
說完這句,晏曦忽然伸出手,一枚血紅色的石頭浮現于?掌心,他將石頭遞給解千言,示意?他收下,囑咐道:“這枚妖界石你?收好,待會兒?護好舟雨,我會送你?們出去,切記,六界歸位之前?都不要再?來妖冢了,幫我轉告舟雨——”
說到這里他頓住,心里攢了五千多年的話想跟女兒?說,臨到頭時,卻不知道該說哪一句好,是告訴她?阿爹阿娘都很愛她?,她?是他們的掌上明珠心頭至寶,還是叮囑她?修煉別太辛苦,要勞逸結合開闊心境,或是教她?別輕信臭男人的鬼話,亦或是稱贊她?聰明通透心性上佳,是阿爹心中?最好的姑娘?
晏曦無?奈一笑,眼眶微微發熱,最后只啞聲道:“告訴她?,好好活著?。你?也是,千言。”
“岳父,您……”
晏曦將妖界石放入他手中?,搖頭示意?他不用多說,另一只手上的半顆妖丹被他拋向高空,咔嚓一聲,碎成了滿天星光。
發狂的風瞬間靜止,飄在?空中?的沙粒停了片刻后,如雨般灑落下來,地上的沙子也窸窸窣窣流動起來,朝著?晏曦所在?之處不斷匯集。
晏曦閉上眼,半透明的身體也一點點化為沙粒,軀殼蛻去后,一只如同巍峨宮殿般巨大的九尾白狐身影顯露出來。
狐尾輕擺,血紅色的眼眸中?滿是不舍,晏曦低頭用鼻尖碰了碰解千言懷中?的紅裙少女的額頭,倏然閉目忍下眸中?滾燙的熱意?,片刻后忽然抬起頭發出了一聲悠長又悲涼的嘶鳴。
大地震顫,九尾狐的身影決絕地奔向璀璨的星空。
113.情勢突變
看著舟雨被晏曦帶走后, 玄黎化身為手指般細小的黑蛇,潛入沙中靜待時機。
跟他一樣潛藏在沙子底下的,還有兩?只?紙片人。
錦年闖進水鏡的那一刻就產生了一個不好?的念頭:這次怕是要完。
單薄的紙片人在風沙中就像斷了線的風箏, 忽上忽下忽高忽低,根本落不了?地,錦年掙扎到精疲力盡,最后絕望地閉上眼隨風亂飄, 開?始想象自己變成只?風干鳥, 許多年后被人挖出來送到蕭喇琥面前, 那家?伙定然會捧著她的尸體, 嗷嗷哭著問她為何死得這么窩囊。
就這樣在胡思?亂想中不知?飄蕩了?多久,錦年徹底暈了?過去,被風拍進了?沙子里, 又一層層掩蓋起來。
同是紙人卻不同命, 景惜時剛踏入水鏡,整個人便如?同墜落的流星般一頭扎進了?沙海,化作煙霧般的灰影,消失不見。
灰影如?鬼魅般游走在沙粒中,不知?在尋找什么,與此同時, 晏曦正?忙著火里水里特訓解千言,舟雨和?玄黎漫無目的地在風沙中艱難前行, 青蛟大王跟蕭喇琥兩?個陷在幻夢中不省人事?。
時間?一點點流逝,灰影終于在沙海中尋到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魔氣。
他順著混在沙中這點微薄的魔氣一路尋摸過去, 終于找到了?魔氣的來源。
神戰之末, 天道崩毀,人界與妖界幾乎融為一體, 幸而兩?界本質相似,妖氣靈氣皆是清靈之氣,二?者匯集后并未造成太大的破壞,后來魔界陷落,與人妖兩?界相撞,狂暴的魔氣涌入,與妖氣靈氣廝殺不休,山岳傾覆江河倒灌,三界相交之處,也就是如?今妖冢所在的青丘瞬間?變成死地。
最后妖王晏曦出手,筑下妖冢,以自身?為容器吸納妖氣、靈氣、魔氣,強行阻止了?三界相撞,如?此幾千年下來,青丘早已恢復生機,魔界后來也被徹底封印,但位于三界相交之處的妖冢之中,仍有魔氣時不時通過當年三界相撞產生的空間?裂隙滲透進來,數量不算太多,卻日夜不休地折磨著鎮守此地的晏曦。
灰影順著滲透出來的魔氣找到了?藏在沙海中的空間?裂隙,以身?化劍,狠狠劈了?下去。
本就不太穩定的空間?裂隙遭此重擊,連帶著整座妖冢都開?始劇烈震動起來,徘徊在裂隙中的魔氣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瘋狂朝被攻擊的這一點涌來。
妖冢中與魔界相連的空間?裂隙總共有三處,灰影就這樣順藤摸瓜各個擊破,引得魔氣發狂,只?待鎮守此地的晏曦稍有差池,妖冢中維持了?幾千年的三界平衡便會被打破。
搞完破壞后,灰影重新藏進沙中,安靜等待著。
變故突生之時,玄黎心中不安愈盛,終于下定決心對舟雨出手,舟雨傷重又逼得晏曦分出半顆妖丹,最后不得不捻碎剩下的半顆妖丹,企圖以僅剩的妖力盡可能長久地穩住妖冢。
*
當風沙靜止,星光滿天時,九尾狐那如?山岳般巨大的身?影沖向?星空,潛伏于沙海中的黑蛇也伺機而動,游出了?沙海。
九尾狐的身?影漸漸虛化淡去,融進了?星光中,星光一時大盛,照亮了?整片沙海,轉瞬間?又一點點沉寂下來,即將散入漫無邊際的妖冢荒漠。
阿鼎沉默地看著這一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解千言抱著舟雨,抬手輕輕蓋上她的眼睛,他既慶幸于她不用親眼看著自己的父親徹底消失于世間?,又遺憾于她沒能再見父親最后一面,心中亦是五味雜陳。
然而,就在星輝暗淡下去的瞬間?,一條跟晏曦妖身?差不多大小的黑蛇沖天而起,一口吞掉了?大半星光。
與此同時,空間?裂隙中的魔氣趁機沖破枷鎖,以吞噬萬物的姿態碾過沙漠,吞沒從?天而降的星輝。
“不好?!晏曦這顧頭不顧腚的家?伙,被人偷家?都沒發現嗎?!”
解千言一時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下意識抱緊舟雨,阿鼎已經急得跳腳,一邊罵晏曦一邊撲騰著翅膀朝天上飛去。
已經消失的九尾狐身?影卻在此時再次顯現,朝解千言他們所在的地方奔來,若仔細看的話就能發現,原本蓬松神氣的九條尾巴已經只?剩下四條。
九尾狐什么也沒說,僅剩的四條尾巴朝用力一揮,解千言和?舟雨、抓狂的阿鼎、昏迷不醒的青蛟大王和?蕭喇琥,通通被他甩上了?半空,風沙再起,昏迷著的人毫無察覺,醒著的人下意識閉眼,短暫的失重感過后,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噼里啪啦落在了?硬邦邦的地板上。
解千言落地后,先查看懷里的舟雨,見她臉色尚好?,沒有受傷,只?是仍舊昏迷不醒,略微放心,這才去看身?旁的阿鼎。
阿鼎眼神呆滯,表情僵硬,鳥嘴張張合合不知?道在叨咕些什么,解千言拎起他的腳晃了?兩?下都沒反應,看上去受了?大刺激,一時回不過神來。
但鳥還活著,這就行了?。
解千言又看向?青蛟大王和?蕭喇琥,他們兩?個原本被晏曦困在幻夢中,此時悠悠醒轉,睜開?眼茫然地四處張望,發現什么狂風黃沙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黑黢黢的宮殿和?嘈雜紛亂的腳步聲、哭叫聲。
“這是、這是王宮?!我們出來了??”
畢竟是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蕭喇琥人雖然還沒徹底清醒,眼睛已經認出了?他們所在的地方。
大家?都沒事?,解千言放了?心,對蕭喇琥道:“你父王尚且安好?,應該還在王宮中,我們分頭去找,青蛟前輩您帶著蕭公子,我和?舟雨阿鼎一起,無論找沒找到人,半個時辰后必須離開?王宮。”
阿鼎腦瓜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言不發蹲上了?解千言肩頭,青蛟大王和?蕭喇琥這才注意到解千言懷里還抱著個人,兩?人異口同聲驚呼道:“舟雨怎么在這兒?她受傷了?嗎?”
解千言將人抱起便往殿門外走,匆匆答道:“她沒事?,之后再跟你們解釋,快,妖冢有危險,我們得抓緊時間?。”
蕭喇琥和?青蛟大王聞言不再多問,趕緊起身?朝外走去。
*
王宮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到處都是奔逃哭喊的小妖,地上跑的小貓小狗、猴子麋鹿,天上飛的喜鵲杜鵑,甚至還有頂著魚頭的半人半妖狀生物,全都是王宮中的妖侍妖衛,甚至金甲衛也有不少在奔走逃命的。
解千言原本還想用斂息符遮掩一下行蹤,但一出宮門就見到如?此亂象,再抬頭一看,原本該是王宮正?殿所在的山頭已經整個坍塌,煙塵飄上半空,時不時還有噼里啪啦的爆裂聲傳出,如?此情形,也不用再遮遮掩掩了?。
正?猶豫要不要先去坍塌的正?殿看看時,那片廢墟中忽然飛出三個人影,緊接著又是一聲高亢嘹亮的呼嘯傳來,解千言立馬招呼還未走遠的青蛟大王和?蕭喇琥:“虎大王應該在那邊,勞煩青蛟前輩護著舟雨,我去看看。”
青蛟大王聞言卻直接化身?為蛟龍,如?一陣疾風般沖向?坍塌的宮殿,他的聲音從?半空遠遠傳來:“你們等著,我去把大老虎帶出來。”
蕭喇琥激動地朝青蛟大王喊話:“青蛟前輩,麻煩您了?,我們在這里等您和?父王!”
解千言默了?默,并未多言,又看向?廢墟上空,方才沖出來的三個人影正?打得不可開?交。
這一看之下,竟然發現了?個熟人,那身?著紅裙的曼妙身?影,不正?是他們的老仇人,早該死得骨頭渣滓都不剩的冥霄魔尊嗎?!
解千言扯扯肩頭的阿鼎,沉聲道:“您看看那三人中的紅衣女子,她身?上可有何異樣?”
阿鼎打起精神瞇起眼,仔細看了?又看,有些不確定道:“是魔修,身?上卻沒有活氣,奇怪,莫非是活傀?”
活傀,顧名思?義,用活人做的傀儡,與尸傀不同的是,活傀有一定自主意識,也能最大限度保留傀儡本身?的修為實力,但煉制起來極其麻煩且殘忍,需要在傀儡將死未死之際以術法?破開?靈府,奪其意志,控其魂魄,煉制成功后,傀儡處于身?體已死,魂魄卻不散的狀態,是以身?上沒有活氣,動起手來卻與活人無異。
被玄黎一口吞掉的冥霄竟然成了?活傀,又出現在青丘王宮中,舟雨也莫名進了?妖冢,若背后之人是玄黎的話,那這一切都能解釋得通了?。
想到這里,解千言的心往下沉了?沉,有些替舟雨難過。
自幼相識的朋友,一個黃仙仙早已被真靈寄身?,差點害死舟雨,一個小黑,當初被狐族長老所害之事?還沒查清楚,如?今可能又成了?個心懷鬼胎的角色,好?不容易重逢的父親恐怕也灰飛煙滅了?,親人朋友,或背叛或離開?,她視若珍寶的情誼好?像總是留不住。
情緒一閃而過,解千言將懷里的人抱緊了?些,這時卻忽然傳來一聲極其熟悉的狐嘯,緊接著又是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隆聲,而原本就已經坍塌的正?殿山頭如?同陷入漩渦之中,一點點沉了?下去,黃沙騰起,將半空中打斗的三人全給?卷了?下去。
蕭喇琥驚呼一聲,想也不想便朝正?在陷落的山頭沖去,被解千言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別去!你帶舟雨離開?王宮,現在就走。蕭公子,拜托了?,千萬護著她。”
不待蕭喇琥回答,解千言將舟雨遞過去,又拿出斂息符神行符一股腦兒拍到兩?人身?上,語帶懇求地再次說道:“我幫你救虎大王,你帶著舟雨快走!”
蕭喇琥低頭看了?眼昏迷不醒的舟雨,又看了?眼快要完全陷進沙里的山頭,也明白自己這點修為實在不夠看的,只?能含淚道:“好?,我就算是死,也一定護好?舟雨姑娘。”
解千言點點頭,沒空多說,抓起蕭喇琥便朝王宮外一扔,借著神行符的威力,兩?人幾乎瞬間?飛到了?宮墻處,然后狠狠撞在無形的結界上,被彈了?回去。
撞墻的瞬間?,蕭喇琥護住舟雨的頭臉,自己被撞得吐血,重重跌落下去。
正?往陷落山頭飛去的解千言被他們這一撞驚得心跳驟停,趕緊掉轉頭接住兩?人,送回大殿檐下。
蕭喇琥傷上加傷,說話都不利索了?,眼淚啪嗒啪嗒地落,指著舟雨哽咽道:“對不起對不起,舟雨她,她有沒有傷到?”
解千言快速檢查一番后,趕緊安慰道:“她沒事?,你們倆先在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他順手塞了?顆丹藥給?蕭喇琥,轉身?就要趕去救青蛟大王他們,人還沒離地,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
原本還沒完全冒出頭的沙海此時洶涌而出,已經將整座山頭吞沒,正?咆哮著奔向?位置更低些的殿宇。
阿鼎忽然出聲阻止道:“千言,別去了?,魔氣大量泄露,定然是有人破壞了?連通魔界的空間?裂隙,晏曦只?剩半顆妖丹,鎮不住妖冢,這樣下去不僅青丘的妖都得死,整個人界、魔界,包括我們,也只?有死路一條。”
解千言只?停了?一瞬便繼續朝沙海方向?飛去:“那也得去救青蛟前輩,我們盡量晚點死,一起死。”
阿鼎輕笑道:“不錯,不愧是我迦曇的徒弟。但你師父我還在呢,怎么會讓你們就這么死了??為師接下來的話你一定要記好?,就算千難萬難也要辦到,替為師和?晏曦,也替你自己和?舟雨,你們的親朋故友,以及這天下所有的生靈,再爭取一線生機,行嗎?”
解千言停下,轉頭看向?阿鼎,他小小的綠豆眼中光芒閃動,帶著視死如?歸的決然。
解千言看懂了?他的意思?,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半個字來,沉重的情緒哽在喉間?,熱意瞬間?涌上眼眶。
阿鼎難得溫柔地用翅膀拍了?拍他的頭,又轉頭看了?看昏迷的舟雨和?抹眼淚的蕭喇琥,再次和?聲詢問:“千言,你能答應師父嗎?”
解千言強忍住眼中酸澀,重重點頭。
114.舟雨醒來
“千言, 你聽好了?,待會兒我會設法將結界撕開一個口子,讓所有人從東側殿后的蓮池底水道離開, 那里?的暗河連通著我們來時的漯江底礦洞,出去?后盡快前往縹緲山,找到清微真人,告訴她你受迦曇所托, 請她將仙界石交給?你, 具體怎么做清微會告訴你們, 這半本殘書我已標注好, 你出去?后再看。”
阿鼎語速極快地簡單交代了這幾句,轉頭看了?看昏迷的舟雨,眼中?閃過擔憂和不舍, 又補充道:“舟雨心頭血大量流失之事與狐族脫不開干系, 你們暫時別回太華山。”
解千言震驚,卻沒有時間細問,只能點頭應下。
交代完這些?,神氣又漂亮的金羽鳥倏然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天際,連一句告別的話都未留下。
遠處的沙海已經奔涌到山腳下,正朝著解千言他們所在的宮殿撲來, 金光遁入其?中?后,咆哮翻騰的沙海如同被施了?定身符, 瞬間?止住去?勢。
漫天黃沙中?,隱隱能看到巨大的雙尾黑蛇身影穿梭其?間?, 正與某種無形的力量激烈纏斗, 而被黃沙吞沒的除了?山巒殿宇,還有許多無頭蒼蠅一般奔逃的宮人。
沙海情勢暫緩, 解千言勉強收斂了?情緒,從儲物袋中?翻出當初阿鼎給?他的黑色留音石,將出口在東側殿蓮池底的消息錄入其?中?,再將留音石往天上一拋,鎮定沉穩的聲?音瞬間?響徹整座王宮。
“東側殿蓮池底有暗河連通外界,所有人立即前往,切勿逗留。”
被嚇得只會尖叫奔逃的小?妖們頓時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也來不及去?分辨這話是真是假,全都一股腦兒往東側殿跑去?。
解千言他們此時在東南方向的一處偏殿,離蓮池不遠,青蛟大王跟虎大王都還陷在沙海沒個影,蕭喇琥跟舟雨一個重?傷一個昏迷,兩邊都需要?人,解千言一時分身乏術。
為難權衡也不過是須臾之間?,他很快定下心,抱起舟雨,招呼蕭喇琥:“你跟舟雨先在殿中?躲一躲,我去?接應青蛟前輩跟你父王,若我們沒能及時回來,還請蕭公子務必帶著舟雨從蓮池離開。”
蕭喇琥狠狠點頭:“好,我都聽你的。”
將兩人安置到偏殿角落后,解千言蹙眉想了?想,從儲物袋中?拿出兩張幾乎從沒用過的傀儡符,三兩筆改了?,往舟雨和蕭喇琥身上各貼一張,做完這些?后再也不敢耽擱,他瞬間?化為黑霧消失在原地,朝沙海的方向遁去?。
阿鼎的加入讓苦苦支撐的晏曦終于有了?喘息之機,將那些?被沙海吞沒的活物如同撈魚般一一撈起,一個接一個地扔了?出去?。
青蛟大王被拋出來時,嘴里?還叼著只巨大的白虎,沙海中?滲出的魔氣侵入他們的筋脈,一蛟一虎都被折騰得奄奄一息,解千言趕緊過去?替兩妖祛除魔氣。
青蛟大王一睜眼看到解千言,大松了?口氣,趕緊吐出嘴里?的虎毛想說話,卻被解千言阻止:“前輩,情況危急,我們快走。”
他推著青蛟大王起身,又將半死不活的白虎扶到青蛟背上,自己斷后,然而三人還未飛出沙海范圍,一襲紅衣身姿曼妙的女子忽然從背后襲來。
解千言側身避開,揮劍擋下前來偷襲的冥霄魔尊。
冥霄神情冷漠,動起手來還是跟從前一樣的詭譎陰狠,卻不再像以前那般喜歡言語調戲美男子了?。
解千言修為略遜她一籌,但一來她先前被文音和蘇蕓聯手圍攻消耗頗大,二來解千言經過晏曦水里?火里?這一通訓,著實長進不少,兩人一時間?也打得旗鼓相當。
見解千言被拖住,青蛟大王想要?回頭幫忙,解千言趕緊阻止:“前輩您先走,出路在東側殿蓮池底,您先帶著虎大王去?東南方向那座屋頂有鶴的偏殿,接上舟雨和蕭公子一起走。”
青蛟大王略遲疑了?一下,似乎衡量一番后,還是覺得另一頭的傷患們更需要?他,只能應下,也不敢耽擱,立時化作青光奔向屋頂有鶴的偏殿。
事?發突然,解千言既要?應對冥霄,又要?叮囑青蛟大王,說話時并未留意收聲?,故而這話同樣落進了?被扔出來的文音和蘇蕓耳中?,兩人原本一前一后往留音石所言的蓮池飛去?,聽到后半句舟雨的名字,卻忽然頓了?頓,然后猛然轉向,快速朝偏殿去?了?。
然而,去?往偏殿的還不止這兩波人,一抹毫不起眼的灰影,一只頭腦發暈的紙片人,都先后朝東南方飛去?。
解千言實在無暇留意這些?細節,冥霄出手又快又狠,他不能在這里?耽擱太久,只能全力以赴速戰速決,絕對不能浪費阿鼎和晏曦不惜己身換來的機會。
他一劍逼退冥霄,立馬將身上除穢鎮魔驅邪的各種符箓潑水似的灑過去?,符箓剛一靠近冥霄便齊齊引爆,霎時間?清光佛音不絕,身為活傀兼魔修的冥霄被克制得死死的,慘叫聲?連連,再不敢戀戰,瞬間?化作紅霧遠遠遁去?。
解千言松了?口氣,正要?走時,一條巨大的蛇尾忽然橫掃而來,重?重?拍在他肩上。
玄黎絲毫沒有遮掩的意思,語帶笑意道:“解千言,既然要?來出頭做好人,又何必急著走呢?”
上古大妖的妖身本就強悍無匹,玄黎又吞了?一部?分晏曦的妖力,這一擊力道之大,可?撼山岳,解千言被拍得半跪在地,佩劍脫手,一口血噴出,染紅了?銀白的劍身。
他換左手拾起佩劍,試圖御劍逃走,卻發現體內魔氣滯澀,一時竟無法調動,沒辦法,只好跟這家伙磨幾句嘴皮拖點時間?:“玄黎,你究竟是誰?為何要?害舟雨?你想做什么?”
猙獰的黑蛇頭從半空垂下,猩紅的蛇眼饒有興味地將半跪于地的解千言打量了?一番,笑道:“我還能是誰,當然是曾跟你并肩作戰的玄黎,是舟雨自幼相識的小?黑啊!”
解千言一臉不信,玄黎的語氣頓時轉冷:“也是從這片妖冢,從我們偉大的妖王晏曦手底下逃出去?的亡魂!”
此話一出,解千言有些?驚訝地抬頭,正要?細問,玄黎卻忽然張嘴朝他狠狠咬下。
匆忙之中?解千言舉劍一擋,剛好削在尖利的毒牙上,劍身嗡鳴,竟有碎裂的征兆,他趕緊撤力收劍,側身一滾,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這張血盆大口。
玄黎抬起頭,正要?再咬,蛇尾忽然一痛,逼得他不得不甩尾轉身,與身后那些?如活物般將他半截蛇尾死死纏住,正順著鱗片縫隙往肉里?鉆的黃沙拼斗起來。
趁著這個機會,解千言再次御劍,勉力飛起,試圖遠離這片沙海。
可?惜的是,玄黎不知道是發什么瘋,拼著自己尾巴不要?,也非得將解千言留下,他用魔氣包裹住被黃沙糾纏的那條蛇尾,朝解千言所在的方向狠抽下去?。
一力降十會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在這片純靠力量拼殺的戰場上更是如此,解千言的身形無論在沙海或是巨蛇面前都渺小?得如同塵埃,盡管竭力閃避了?,卻還是被這雷霆一擊掃到側腰,頓時皮開肉綻,鮮血汩汩而出。
一擊得手,玄黎另一條蛇尾也高高揚起,正要?抽來時,沙海中?忽然飛出一抹金光,閃電般撞向蛇尾。
金光之鋒利堪比神兵利器,砍瓜切菜般輕松削下一小?截蛇尾,玄黎吃痛,仰頭發出一聲?長嘯,巨大的雙尾蛇身瘋狂翻滾起來,將原本平靜下去?的沙海再次攪動得風急浪高,泄露出來的魔氣也紛紛涌向黑蛇。
一聲?轟隆巨響,被沙海吞沒得只剩個土包的大山立時委頓下去?,黃沙失控般涌向旁側的山巒殿宇,瞬間?便吞噬掉無數驚恐哭喊。
解千言也在沙海中?沉沉浮浮,心中?焦急無比,卻不得不強逼自己冷靜下來,各種應對辦法在腦海中?一一閃過,還沒拿定主意,額間?忽然傳來一陣滾燙。
還沒來得及仔細分辨這番異樣是因何緣故,神魂忽而一震,劇烈的疼痛似是要?將他靈府摧毀,向來擅長忍耐的解千言也禁不住悶哼出聲?。
他心下大驚,捂住額頭痛苦低喃:“舟雨……”
*
片刻之前,文音從解千言處聽到舟雨在東南側的偏殿,心中?一動,立時便調轉方向飛了?過去?。
她速度極快,趕在青蛟大王之前找到了?那處房頂有鶴的宮殿,一進門便看到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舟雨和她身旁半死不活的蕭喇琥。
文音快步上前,正要?伸手去?碰地上的舟雨,原本在旁邊閉眼小?憩的蕭喇琥忽然醒了?,見到兩個陌生女人,立時護在舟雨身前,大聲?質問:“別過來!你們是誰?”
文音沒作聲?,側頭遞了?個眼神給?蘇蕓,蘇蕓立刻露出柔和的笑意,輕聲?安撫道:“公子別怕,我們是舟雨族中?長輩,是她的親人,不會傷害你們的。”
蘇蕓的聲?音如春風又似清泉,好聽極了?,傳到蕭喇琥耳中?便似仙音般渺渺動聽,讓他瞬間?放下所有戒備,神情有些?迷茫地點點頭:“啊,是舟雨的長輩,不會傷害我們……”
他起身讓到一旁,任由文音蹲下身,手指搭上了?舟雨腕間?脈門。
文音的手修長皙白,極是好看,然而這般如瓷似玉般的肌膚上,卻有一道貫穿整個手背的猙獰傷口,皮肉外翻,隱隱有黑色的絲狀魔氣纏繞,顯得極是駭人,讓一旁的蕭喇琥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她卻對此渾不在意,仔細辨別了?一番脈象后,眼中?精光陡現,狂喜、貪婪、憎惡、惡毒,各種復雜情緒閃過,那光芒如同尖利的刀子,將那張原本清冷出塵的假面戳得粉碎,讓她忍不住勾起一個與自身氣質完全不搭的怪笑。
蕭喇琥整個人渾渾噩噩的,雖然覺得文音這笑頗有些?古怪,腦子卻一時轉不過彎來,而身后的蘇蕓則安靜看著,仿佛是個沒有感情的木偶。
文音深呼吸,勉強平息住內心翻涌的情緒,轉頭對蘇蕓道:“我帶舟雨先走,你殺了?他。”
蘇蕓笑著點頭應下,文音抱起舟雨,轉身快步離開偏殿。
蕭喇琥愣愣看著,混沌的腦子終于反應過來不能就這么讓人帶走舟雨,連忙喊道:“等等——”
他話音未落,便覺胸口一陣冰冷,鮮血涌上喉間?,堵住了?他剩下的話。
蘇蕓利落地收起刀,連多余的眼神都未分給?這位虎族大公子,利落地轉身離開。
文音抱著舟雨快速朝解千言所說的出口飛去?,飛到中?途,懷中?的人忽然低低嚶嚀一聲?,眼皮快速跳動,似有要?醒來的征兆。
文音心中?一緊,趕緊落地尋了?處偏僻殿宇,放下舟雨后,又替她把了?把脈。
在晏曦半顆妖丹的強行?拉拔之下,舟雨的修為此時已經到地仙圓滿境界,只差毫厘便要?突破金仙,神魂也躁動不安,或許下一刻便會醒來。
文音本身修為還未達到金仙中?境,若是等人醒來,事?情恐怕就會有變故,她快速思量一番,瞬間?便下了?決心,低頭以額抵上舟雨額頭,神魂出竅,全力襲向舟雨靈府。
舟雨見到晏曦時便暈了?過去?,妖丹入體后不斷替她修補缺損的心頭血、提升修為,這個過程雖然有些?難受,但無論是在晏曦身邊還是在解千言懷里?,或是在蕭喇琥旁邊,小?動物的直覺讓她一直覺得很安心,直到剛才,莫名的危險預感讓她幾乎寒毛直豎,冥冥之中?似乎有聲?音一直催著她快醒過來,立即醒過來。
她努力掙扎著想要?睜開眼,那眼皮卻似被人拿漿糊黏住了?,怎么都睜不開,緊接著靈府一陣劇痛,額間?陡然滾燙,似有什么東西妄圖撬開她的腦袋,危急之下,她終于戰勝了?沉重?的眼皮,猛然睜開了?眼。
還未看清眼前情形,舟雨便聽到一聲?尖利的怒罵。
“啊——你,你這臭丫頭,竟敢背著我跟人結神魂契?!”
這聲?音熟悉極了?,語氣卻又陌生,舟雨的目光幾番波動后終于聚焦,看清了?眼前人,她正要?開口說話,喉間?卻涌上一陣腥甜,一口鮮血噴出,噴了?對面氣急敗壞的文音一臉。
文音的目光似要?吃人一般,狠狠盯著舟雨,她臉色慘白,顯然受傷不輕,被噴了?一臉血也沒想擦一擦,反而像個潑婦般撲向舟雨,掐著她的脖子惡狠狠罵道:“賤人,臭丫頭,你找死,你找死——”
舟雨完全搞不清楚發生了?什么,文音撲過來時她本能地往后躲,卻被墻給?擋住了?,被文音掐得差點喘不上氣時,腦子里?冒出個荒唐的念頭:大長老該不會是被人奪舍了?吧?
求生的本能讓她再也顧不上什么孝道禮節,抬起手一巴掌打在文音腦袋上,試圖將人打開。
但這一巴掌的效果簡直不要?太好,文音像個破麻袋般整個人被扇飛出去?,狠狠撞上廊柱,又滾下臺階。
舟雨呆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在臺階下蠕動的人影,喃喃道:“天哪,我什么時候練了?絕世神功,這也太厲害了?吧!可?惜沒給?師兄看到……”
她將自己的手反復欣賞了?兩遍,還沒美夠,忽然腦袋又是一陣劇痛,渾身經脈隱隱滯脹,丹田處似乎有一股強大到讓她自己都害怕的力量不斷涌出,叫囂著沸騰著,讓她迫切想要?打一場架或是搞點什么破壞,最好是見血的那種。
這種強烈的沖動讓舟雨本能地仰天長嘯一聲?,瞬間?化作巨大的白狐,縱身而起試圖跳上屋頂,但卻因用力過猛又沒看準方向,一頭撞在屋檐尖角,摔了?個四仰八叉。
她毫不在意地爬起來,原地踱步試圖重?新找個角度跳上去?,猩紅的眼中?閃動著興奮的、嗜血的光芒。
一旁的臺階下,奪舍失敗又遭噴血又挨耳光的文音此時已經氣瘋了?,一想到那只孱弱蠢笨的小?東西竟敢反抗自己,瞞著自己跟人結神魂契,讓自己多年的算計落了?空,她就恨不得立刻生吞了?舟雨。
她掙扎著爬起來,見舟雨似發瘋般上躥下跳,心中?一喜,抽出劍便朝白狐的后心刺去?。
舟雨如今修為雖然剛突破金仙境界,但作為曾經稱霸妖界的九尾狐,血脈的虧空被補足后,強悍程度又豈是普通狐族能比得上的?
文音的劍還沒碰著狐貍毛,她便察覺到危險,轉頭一看竟是文音又要?來殺自己,她簡直滿腦袋問號,但這次兩人距離拉遠,舟雨立時便看到了?文音手背上那道猙獰的傷痕,她驚呼道:“青面鬼!你竟敢假扮大長老!”
這傷痕她可?太眼熟了?,不正是被關?禁閉那一夜,她用小?解在青面鬼手上劃出來的痕跡嗎!
舟雨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青面鬼賊心不死,竟敢一路跟到這里?,還假扮文音找她尋仇,那可?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新仇舊恨涌上心頭,舟雨毫不留情地反身撲向文音,一口咬禿她半邊腦袋,鋒利的爪子揮得虎虎生風,全往文音脖子臉頰上招呼。
文音先是被冥霄魔尊消耗一番,奪舍時又倉促行?事?,毫無準備之下被舟雨的神魂契反傷靈府,剛才還挨一巴掌,心境更是碎成了?一片片,早沒了?平日里?裝出來的冷靜淡定,舟雨卻是剛突破,一身牛勁沒處使,些?許小?傷都不放心上,報起仇來更是全力以赴,此消彼長之下,兩人幾乎瞬間?分出了?勝負。
余下的就是神勇無敵小?狐貍單方面毆打青面鬼,一雪前恥血債血償的戲碼了?。
舟雨最后一爪撓破文音丹田,慘叫聲?響徹云霄,那股沸騰叫囂著,鼓動著讓她搞點破壞的強烈沖動終于緩和了?下來。
她皺眉看了?看自己染血的爪子,很是嫌棄地“噫”了?一聲?,忙不迭施了?個清潔術,將爪子洗得白白凈凈的,這才冷靜下來開始思考如今的處境。
王宮中?亂得像鄉下趕集,哭喊尖叫聲?不絕,飄在上空的留音石每隔一段時間?便重?復一遍去?蓮池的叮囑,舟雨這時才終于分心去?聽那聲?音。
這聲?音可?太熟悉了?,不就是她師兄嗎!
舟雨被這驚喜砸得嗷一聲?沖了?出去?,一路嚎著“師兄師兄師兄”沖向留音石。
沖到半空,居高臨下之時,終于看清了?王宮的情形,她這才發現情況有多危急:沙海已經吞沒半數宮殿,一條巨大的黑蛇追著她師兄左一口又一口,每次差那么一點點就要?將人吃了?,一道有些?黯淡的金光在黑蛇與沙海中?穿梭,試圖阻止卻又力不從心,另一頭的青蛟大王也正跟人斗得難解難分。
來不及思考太多,舟雨化作白光一頭撞向沙海中?逞兇的黑蛇。
115.師兄,你看我厲害不?
舟雨這一撞可是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 重重砸在黑蛇腦門?上,“嘭”的一聲巨響,玄黎整個倒飛出?去, 在沙海中滾了百丈遠,最后撞塌了邊角處一座宮殿方才停下。
由于用?力過猛,舟雨自己也摔了個屁股蹲兒,腦袋里嗡嗡直響, 晃了好?幾下才聽見解千言在叫她。
“舟雨, 舟雨, 你怎么樣了?傷到哪兒了沒?”
“師兄!我厲害不厲害?咦, 你在哪兒呢?”
舟雨第一時間求夸獎,但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人,她這會?兒體型跟玄黎差不多大小, 解千言一個人類, 在她面前簡直就跟只小螞蟻差不多。
見?她東張西望,解千言無奈道:“我在你背后呢。”
坐在地上東張西望的狐貍聞言就地一滾,囫圇掉了個頭,終于找到了人,她立馬將大腦袋湊過去,興奮嚷道:“師兄我厲害嗎?你還沒夸我呢!”
解千言看她一副喝多了的模樣?, 猜測可能是?體內妖力有些不受控制,不由得頭疼地嘶了一聲, 趕緊夸道:“太厲害了!先不說這些,我們快走, 去東側殿的蓮池底。”
泛紅的狐貍眼眨了眨, 并未立即行動,而?是?認真?跟解千言商量:“那回去夸, 認真?夸,不能敷衍我。”
解千言:“好?好?好?!回去寫?首詩夸你,我們快走吧!”
舟雨終于滿意了,伸爪將解千言一薅,扔到自己腦門?兒上,晃晃悠悠站起身,嘴里還叨咕著:“師兄說了不能騎,不能騎的話,那放頭上可以嗎?”
然而?就在她站起身的瞬間,密密麻麻的小黑蛇從沙中鉆出?來,嘶嘶吐著信子,齜著尖利的毒牙撲向他們。
“小心,腳下有蛇!”
解千言身上有傷,被舟雨沒輕沒重地往頭上一丟,渾身骨頭差點散架了,他一時站立不穩,只好?單手抱住軟乎乎的狐貍耳朵,一口氣還沒喘勻,又看到腳下鉆出?的蛇山蛇海,出?言提醒的同時,火符已經扔了出?去。
舟雨低頭一看,頓時炸了毛,大呼小叫起來:“好?惡心,這么多蛇太惡心了!”
如今的舟雨已經脫胎換骨,她這一炸毛,是?真?的炸毛,原本柔軟蓬松的尾巴毛根根直豎,變成了尖利的銀針,呼啦啦一甩,將那些往她身上爬的黑蛇扎了個透心涼,解千言的火符這時也爆開,蛇海中頓時響起一陣令人牙酸的滋滋聲,濃郁的烤肉味飄得到處都是?。
舟雨一邊跳著腳躲開地上著火的蛇尸,一邊咂嘴感嘆:“好?香啊,有點雞肉的味道……”
解千言:“……”
然而?下一刻,堆了滿地的烤蛇肉化作煙塵,被風一卷就不見?了,玄黎的聲音不知道從何處傳來:“舟雨,你就一點都不顧念我們之間的情誼了嗎?我真?的不想跟你動手。”
這聲音熟悉,舟雨腦子有些混沌,想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頓時怒不可遏:“小黑!你這言而?無信的家伙,快把靈石還給我!上品靈石一萬五千四?百三十二,中品靈石四?千二,全還給我!下品靈石就當送你了!哼!”
玄黎這次的沉默有點久。
雖然這種時候實在不該笑?,但解千言還是?忍不住笑?了一聲,伸手揉了揉手感極佳的狐貍耳朵。
玄黎不說話,舟雨就更氣了,四?處張望卻沒見?到他的身影,她不由得懷疑這家伙是?躲到沙子底下去了,于是?化憤怒為?力量,將狐貍打洞的天賦發揮到極致,開始瘋狂刨土。
她一邊刨土一邊罵罵咧咧:“小黑你要?不要?臉,當初說好?收了靈石就恩怨兩消,結果你竟然又拿靈石又害我!言而?無信的混蛋,快把靈石還給我!那可是?我全部的身家啊!”
解千言勸道:“我們快走吧舟雨,靈石的事以后再找他算賬。”
舟雨正在氣頭上,聽不進勸,一雙爪子刨得飛起:“不行!他可以騙我的感情,但不能騙我的靈石!”
解千言:“……”
不過片刻,舟雨刨的坑已經大到能埋了玄黎,他的聲音終于再次響起:“舟雨,我若真?要?害你,你早就是?一具冷冰冰的尸體了,可你如今不僅好?好?活著,還修為?大漲,這也能算害你嗎?”
舟雨氣得破口大罵:“背后捅我一刀也不算害的話,那你怎么不出?來讓我捅幾刀!混蛋,你不想還靈石就直說,等我把你揍得半死不活的,親自從你儲物?袋里拿就是?了!”
“舟雨小心!”
解千言話音剛落,舟雨便察覺到頭頂有陰影落下,她抱著腦袋就地一滾,躲開了砸下來的黑蛇尾巴。
不知是?氣的還是?因為?情緒太亢奮,就像人喝到微醺時話總是?特別多,舟雨這會?兒也有無窮無盡的表達欲,她大聲嚷嚷:“你肯定不是?我認識的小黑!嘴里說著不會?傷害我,尾巴砸得可帶勁了,我的朋友小黑可不是?這種偽君子,混蛋,你是?不是?把他也害死了?”
玄黎:“既然你還當小黑是?朋友,何不留下陪他呢?”
舟雨怪叫一聲,跳回自己刨出?的坑邊,將頭上的解千言拿下來,兩只前爪捧著,打算給她師兄找個安全的地方安頓好?,自己才能放心出?去大殺四?方,解千言平時就是?這么干的。
解千言見?她不愿意走,頭痛得很,偏偏這家伙修為?暴漲,他重傷在身不一定制得住,正絞盡腦汁想編個什么說辭將人騙走,結果詞還沒編好?,眼前忽然一黑,他被塞進了剛挖出?來的狐貍洞里。
解千言:“……”
舟雨拍拍解千言的頭,大言不慚道:“師兄你就在這里等著,我今天定要?將那臭蛇揍到他娘都不認識!”
她說完就跑了,留下解千言無奈扶額,看著自家狐貍那威風豪邁的背影,他長長嘆了口氣:他家熊孩子舟雨修為?高了,由慫轉莽了,恐怕也比從前更費師兄了……
解千言再是?無奈,也不能真?的放她獨自去干架,正要?強撐著跳出?狐貍洞,阿鼎的聲音忽然響起。
“千言,讓舟雨將那只肥遺先拖一會?兒,你去解決那只活傀,別讓他們打擾我封堵空間裂隙,結界打開后我會?叫你們。”
這聲音聽起來太正常了,讓解千言很是?松了口氣,看來阿鼎口中的“一線生機”并不是?純粹安慰他的話,至少折騰這半天下來他還有余力的模樣?,鎮壓個妖冢應當不至于讓這兩位大佬灰飛煙滅吧?
解千言心里想著阿鼎,嘴上卻說舟雨:“舟雨一個人怎么行——”
阿鼎可煩死這些戀愛腦女兒奴們了,毫不客氣地打斷他:“嘖,她修為?比你高,你就別咸吃蘿卜淡操心了,趕緊干活去!”
解千言只好?順著阿鼎的指引去截殺冥霄。
*
舟雨可不知道她師兄的無奈和無語,此時的她滿腔怒火,心臟被貫穿的冰冷痛感,同時失去靈石和友情的憤怒,讓她恨不得將那蛇灑上鹽和香料當場烤了。
玄黎卻只是?安靜看著氣勢洶洶而?來的狐貍,冰冷的豎瞳中有復雜的情緒一閃而?過,再開口時,語氣和緩了許多,好?像兩人之間根本沒有任何矛盾齟齬一般:“舟雨,無論?你信不信,小黑曾經真?的很喜歡你,我也不是?真?的要?傷害你,我這么做,不僅僅是?為?我自己,也是?為?了替我的親人,替千千萬萬被獻祭給妖冢的妖族們求一個解脫。”
舟雨怒道:“少跟我扯這些歪理,你就直說,小黑是?不是?被你害死了?”
黑蛇嘆息一聲,忽然變回人形,從儲物?袋中拿出?了當初舟雨送給小黑的那只毛狐貍,他一慣冷漠的臉上露出?幾分懷念的神色,將毛狐貍遞到舟雨面前,低聲道:“如果你認為?的小黑,只是?當初太華山那條沒用?的黑蛇的話,那他確實已經死了,被你們狐族長老剝了皮,扔下后山懸崖時,他就已經死了。肥遺一族生來便是?一體雙魂,當初我雙魂分離才得以假死逃出?妖冢,我通過空間裂隙去了魔界,小黑則去了太華山,他沉睡多年?后醒來,記憶全失,與你相處時的確一片真?心,可惜……”
舟雨大致明白了小黑與玄黎之間的關系,兜兜轉轉,失而?復得,得又復失,原來那條小黑蛇竟然早就死了。
她緊緊抿著唇,沉默片刻后,忽然揮爪打落那只毛狐貍,兩腳將它踩進沙里,恨恨道:“既然小黑已經死了,那你也不準拿著他的東西。”
越想越氣,這家伙不僅冒充小黑騙她感情,還騙她的靈石!
舟雨怒吼一聲朝玄黎撲過去,打算狠狠咬這家伙一口,但在離他的脖子不過幾寸時,卻忽然撞上一道冰涼透骨的屏障。
舟雨及時后撤落回原地,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
玄黎繼續道:“舟雨,就算你不愿意承認,但小黑就是?我,我就是?小黑,這些話句句屬實,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其實不愿意跟你動手的,至于我跟晏曦,跟這片妖冢之間的仇怨,我也希望你不要?插手。“
舟雨:“壞蛋死前都要?先說一堆歪理廢話,你也非得演這一出?是?吧?”
玄黎聽到這話,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舟雨,見?她一臉正義凜然,又忽然大笑?起來,仿佛聽到了什么極其好?笑?的笑?話,笑?得直不起腰,笑?得眼淚都快出?來,笑?得舟雨心里莫名發毛。
等他終于笑?夠了,這才滿是?嘲弄地低語:“是?啊,我是?話本子里的反派、壞蛋,注定要?用?自己的命給你們這些正道主角當墊腳石,五千年?前是?你父親的墊腳石,五千年?后又成了你的墊腳石,真?是?惡心啊,你們這些自以為?是?主角的家伙……”
這情緒轉變得又快又陡,簡直讓舟雨接不住戲,而?玄黎一直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這會?兒忽然氣質突變,讓舟雨有種寒毛直豎的感覺,下一刻,她幾乎本能地一躍而?起。
就在她跳起的瞬間,比王宮大殿中的柱子還粗的尖銳冰凌刺破沙地,從她原本所站的地方拔地而?起,差點就將她捅了個對穿。
舟雨此時也終于明白,不管這家伙嘴里說什么不想傷害她,他做出?來的事卻樁樁件件都是?想要?她的命。
小黑是?不是?真?的死了,自己那從未謀面的父親跟他有何恩怨,或是?他有什么心酸過往,這些舟雨都不知道,她自認為?從沒做過任何對不起小黑或是?玄黎的事,此時生死相搏,她自然也沒有任何心軟留手的理由。
想通了這些,舟雨也不廢話了,磅礴的妖力蕩開,白狐瞬間化為?無數虛影,繞著玄黎轉圈,試圖先將他眼睛晃花。
狐妖一族本就擅長幻術,九尾狐更是?個中高手,舟雨再是?不學?無術,這種烙印在血脈中的天賦還是?極厲害的,轉圈圈的招數雖然不怎么高明,但玄黎的確無法分辨出?她的本體在何處。
對付這種花里胡哨的招數,最有用?的辦法自然是?靜觀其變,玄黎站在原地沒動,而?舟雨也一副永遠都不會?轉暈的模樣?,兩人陷入僵持。
忽然,沙丘中似乎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頭頂也有破空聲響起,玄黎嘴角微抽,立時倒飛出?去。
他原本站的地方,一團雪白的身影從沙里跳起,幾張雷符同時炸響。
聲東擊西,上下夾擊,這還是?跟玄黎現學?現賣的招數。
玄黎一直退到狐影圈圈的外圍,重新變回巨蛇,慢悠悠地游走在沙丘上,蛇尾快速震動,沙沙沙的響聲混在風中毫不起眼,將消息傳到了藏著遠處沙粒下的活傀冥霄耳中。
如煙似霧的紅影悄無聲息地靠近,舟雨也似乎終于轉累了,白狐身影再次顯現出?來。
紅影伺機而?動,剛要?鉆出?沙海,忽然一陣清光亮起,烈火灼燒般的痛苦驟然降臨,冥霄發出?一聲慘叫,想要?鉆入沙中逃走,卻又撞進了一抹金光中。
慘叫聲戛然而?止,原本姿態悠然的玄黎瞬間緊繃,冥霄沒了。
他猩紅的蛇眼盯著那圈熠熠清光,冷然道:“倒是?將你師兄的本事學?了幾分。”
舟雨夸張地“哈”了一聲:“怎么,羨慕我有用?不完的符箓嗎?”
其實她真?的只是?繞著玄黎狂轉了幾圈而?已,那一圈驅邪除穢的符箓都是?自己藏在沙海中游過來的,而?最后將冥霄徹底超度的那抹金光看著雖然眼熟,但還真?不是?她干的。
不過這一點也不影響她吹牛。
玄黎看了眼不知何時繞到自己身后的解千言,嘆了口氣:“你們走吧,我此番前來妖冢不是?為?了跟你們拼個你死我活。”
舟雨被他氣笑?了:“你臉皮怎么這么厚呢?覺得自己打得過就下死手,發現自己落了下風就裝好?人放過我們?你放過我,我可不會?放過你!”
她放完狠話便朝玄黎撲去,這次一點花招沒有,純粹就是?拿爪子撓,用?牙咬,甩起尾巴抽。
一狐一蛇、一黑一白兩道身影混做一團,如普通野獸般奮力撕咬起來。
舟雨無論?言語還是?行動都毫不留情,玄黎則是?說一套做一套,場面很快就失控,妖血混著沙土,將白狐貍糊成了花狐貍,黑蛇染成了菜花蛇。
解千言方才被阿鼎叫走,但實在不放心舟雨獨自去對付玄黎,剛好?察覺玄黎在召喚冥霄,便將計就計,將符箓藏進了舟雨的圈圈里。
解決掉冥霄,解千言松了口氣,本以為?這兩妖打架還是?會?跟先前一般用?用?腦子,他也好?伺機幫忙,結果一眨眼他們就咬成一團,完全不給他插手的空間。
“舟雨,快走,結界已經打開了,只能維持半個時辰。”
阿鼎的聲音再次響起,但已經打紅眼了的狐貍顯然是?沒聽進去。
安靜了許久的沙海忽然動了起來,不同于先前失控般的風急浪高,沙粒只是?如泉水涌動般朝打成一團的兩妖流去,攀上黑蛇的身軀,鉆進他的鱗片,一點點覆蓋過去,就像是?套上了件沙做的貼身衣物?。
這奇怪的現象終于引起舟雨的注意,她愣愣看著沙粒越來越多,越來越厚,而?玄黎拼命運轉體內魔氣試圖將沙子甩落,又掙扎著想要?變回原形,最終卻是?徒勞。
而?這些沙仿佛有智慧一般,一點也沒往舟雨身上沾。
“舟雨,快走了!”
正看得起勁時,舟雨的腿被人扯了扯,她低頭,對上了解千言滿是?擔憂心疼的眼睛。
舟雨起身抖了抖毛,渾不在意道:“師兄你別擔心,這都是?他的血,我可厲害著呢!往哪兒走?我帶你吧師兄。”
解千言搖頭,拋出?佩劍,拉過舟雨,嘆息道:“變小點,我帶你,別耽擱時間了。”
舟雨哦了一聲,也不跟他爭,立馬變做貓一般大小,動作熟練地往解千言肩上跳去。
然而?這一跳卻沒跳上去,尾巴被人扯住了。
“舟雨,你就,你就這么走了?”
玄黎整個成了條沙蛇,卻仍舊掙扎著用?尾巴尖拖住舟雨。
舟雨簡直要?被這個神經病氣死了,讓走的是?他,不讓走的也是?他,說不想傷害的是?他,下死手的也是?他,這人肯定是?腦子有問題!
“混蛋,你給我放開!”
恰在此時,沙海像是?終于積蓄了足夠的力量,猛然間暴動起來,在玄黎身下攪動起一個巨大的漩渦,拉著這條黑蛇決絕地沉入地下。
玄黎死死盯著舟雨,眼中有不甘,有憎恨,有羨慕,也有難以察覺的一絲不舍。
解千言帶著舟雨御劍朝東側殿蓮池飛去,而?舟雨蹲在他肩頭,呆呆看著玄黎被暴怒的沙海徹底吞沒,喃喃道:“這沙子,莫非竟是?我們這邊的?”
解千言默了默,忽然道:“舟雨,跟你父親道聲別吧,他就在那片沙海中。”
舟雨轉頭,掰過解千言的臉,看著他的眼睛,似有些不敢置信地跟他確認道:“父親?我的父親?我爹?”
解千言點頭:“對,你爹,他叫晏曦,是?曾經的妖王,剛才沙海忽然暴動,拖著玄黎沉了下去,應該就是?他做的,他在保護你。”
舟雨的眼睛瞬間紅了,卻咬著嘴唇沒有說話,兩人快要?飛過宮墻,那片沙海也即將消失在視線內,解千言停在半空,拍拍肩上的狐貍,再次勸道:“舟雨,跟他道聲別吧,他一定很想聽你叫他一聲爹,別讓他遺憾。”
舟雨的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卻仍舊不愿意開口,解千言輕嘆一聲,解釋道:“岳父他很在意你,你忽然修為?暴漲,是?因為?他給了你半顆妖丹,關于你的身世,我們出?去后再詳查,但是?你將來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不要?給自己留遺憾,叫他一聲爹,跟他道個別,好?不好??”
“好?。”
又沉默了片刻后,舟雨終于哽咽道:“我走了,下次再見?,還有,嗯,謝謝您,爹。”
解千言將她藏進懷里,轉身朝蓮池的方向飛去。
他們身后,原本暴動不休的沙海忽然安靜了片刻,很快便再次翻騰起來,黑蛇的身影消失,暗淡的金光沉入沙底,封住了被魔氣沖開的空間裂隙,魔氣越來越淡,最后消失。
116.前往縹緲山的路
解千言和舟雨趕到東側殿蓮池時, 逃命的小妖們?嚇得屁滾尿流維持不住人形,一個?個?正憋著淚乖乖排隊,如同下餃子般咕咚咕咚往水里跳。
青蛟大王高高端坐于蓮池中的假山上, 背后倚著昏迷不醒的大白虎,懷里抱著奄奄一息一息的小白虎,表情嚴肅眼神兇惡,瞪著底下排隊的小妖們?, 時不時呵斥兩句。
“不準插隊!禿毛山雞, 說的就是你!給老子滾到最后面去!”
“哎那條身上長圈圈的蛇, 滾下來自己走, 不準纏別人身上!”
“都不準哭!不會游泳的先?憋一大口氣,下水之?后眼睛一閉腿一蹬就會了。”
看到解千言和舟雨,威風凜凜的青蛟大王立馬眼睛一亮, 揮著手同他們?打招呼:“快來快來!這小老虎被個?不認識的狐妖捅了一刀, 就剩一口氣了,我也不會治,你?們?趕緊來看看。”
解千言掃了眼哆哆嗦嗦排隊的小妖,御劍落到青蛟大王身旁,查看了一下蕭喇琥的傷勢,直接摸到他身后, 從濃密的虎毛中撕下一張符紙。
這張符紙上的線條很是?古怪,看上去隱約是?一個?人的形狀, 剛一離體,符紙人的胸口處便冒出一點血紅色, 這點血紅色迅速蔓延開來, 很快就浸染了整張符紙,與此同時, 蕭喇琥胸口的血色漸漸消失,最后竟恢復如常。
舟雨從解千言懷中探出頭,見蕭喇琥沒事了,連忙問青蛟大王:“前輩,是?什么樣的狐妖?您沒抓住嗎?”
青蛟大王被解千言這一手唬得一愣一愣地,盯著他將染血的符紙扔掉后,才回過神來對舟雨道:“是?一只金仙初境修為的紅狐,就是?先?前跟冥霄打起來的狐妖中的一個?。她跟我過了幾招,見打不過立即就跑,我帶著這兩只老虎,也不好去追,只能讓她跑了。”
舟雨喃喃道:“是?蘇長老……”
解千言不知?道說什么好,只能拍拍她的頭以示安慰,又對青蛟大王道:“結界只能打開半個?時辰,我們?也盡快走吧。”
青蛟大王應了一聲,將懷中仍舊昏迷的蕭喇琥遞給解千言,一個?縱躍跳到排隊的小妖們?身后,飛起一腳將這些?小妖全掃進了池中,最后還不忘叮囑一句:“想活命的就快往水底下游,不準回頭。”
解千言這邊已經給虎大王和蕭喇琥貼好避水符,自己帶虎大王,舟雨帶蕭喇琥,青蛟大王在前方引路,四人一妖也跟著下了水,朝蓮池深處潛去。
*
舟雨被狐族長老帶走的第二天,南悅星和程澤所在的荒山又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解千言留下的符陣被破,那輛華麗的龍車大喇喇掛在山頭樹梢上,一下子就變得跟和尚頭上的虱子一般扎眼,南悅星只好尋了個?山洞將龍車藏好,自己跟程澤另也跟著貓了進去。
錦年他們?離開時約定好再等兩天,若解千言他們?還沒回來便得去搬救兵了,算起來就在明日,南悅星此時卻愁得頭都快禿了。
“下山后一路往東,到永嘉城之?后通過傳送陣直接傳送到云澤城,隨便找一家奚氏的店鋪或駐地,報上你?的姓名來歷,讓他們?立刻幫你?聯系奚少主,見到奚少主后請他多帶些?人手,來青丘王都救人,記住了嗎?”
“沒記住。”
“……那我再說一遍,下山后往東……這次記住了嗎?”
“記住了,來青丘王都救人。”
“……”
南悅星看著一臉蠢樣的程健忘,深吸一口氣忍下打人的沖動,轉過頭不理他,開始搗鼓一張似金又似玉的精致牌符,一會兒用石頭砸,一會兒又用劍削,折騰了半晌,這牌符卻連一絲刮痕都沒有。
程健忘蹲在旁邊看得津津有味,好奇問道:“悅星,這是?什么啊?”
南悅星白了他一眼,第十五次回答同樣的問題:“是?我的本?命靈符。”
程澤這家伙每天都有新花樣,她實?在不敢放他一個?人去搬救兵,萬一救兵沒搬來,還倒貼進去一個?,那她罪過可就大了,沒辦法,只好想別的法子通知?自家父兄。
她這趟離家出走時為了表明自力更生的決心,根本?沒帶任何能聯系上南家的通訊令牌,思?來想去,唯有弄壞本?命靈符,讓供在祠堂中的本?命靈火出現異樣,家里人才會立刻趕來此處。
至于讓家人擔心害怕,發現真相后又要被罵得狗血噴頭這些?后果,也只能到時候嘴甜一點眼淚掉得兇一點,總能糊弄過去的。
但這本?命靈符也太難破壞了吧?!難不成真要她死一死才行??
南悅星被搞出了一肚子火氣,正打算弄點雷符火符給這玩意兒來頓狠的,身邊的程健忘再次發問:“悅星,這是?什么啊?”
南悅星耐心告罄,怒上心頭,一巴掌拍到他頭上,怒喝:“你?是?留音石成精了嗎?!剛說過的事轉頭就忘,怎么偏偏還記得我叫悅星?”
程健忘捂著腦袋委屈極了:“昨天之?前的事情我都記得,我又不是?失憶了……”
“閉嘴!不準再問了!”
看著南悅星殺氣騰騰的眼睛,程健忘老老實?實?蹲到龍車窗戶邊,掀開窗簾欣賞外面黑咕隆咚的山洞。
欣賞了好半晌,一個?疑似人形的東西在山洞口一閃而過,程健忘下意識問道:“悅星,那是?什么啊?”
南悅星正暴躁著,聞言騰地站起身,一把薅過程健忘就要開罵,此時,一張帶笑的臉忽然出現在龍車窗外,對兩人點了點頭。
這是?一張年輕男人的臉,五官清秀,眼神溫和,有些?眼熟,但南悅星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不過這不是?關鍵,關鍵是?他們?藏得好好的,忽然冒出個?人站在旁邊笑嘻嘻,這就很驚悚了。
南悅星拉著程健忘后退兩步,緊盯著窗外的男人,沉聲問道:“你?是?誰?”
那男人的目光掃過南悅星,然后停在程健忘身上,將他仔細打量了片刻,忽然出聲喚道:“師弟,不認識我了嗎?”
程健忘腦子雖然不行?了,但眼睛一直是?行?的,他已經看清這人的本?體,只是?一時有點不敢相信,直到聽到這聲“師弟”,他才蹙眉反問:“你?是?,墨陽師兄?”
樣貌清秀的男人點了點頭,而南悅星聽到“墨陽”這個?名字,才恍然記起為何她會覺得這人眼熟,當?初從淤泥精里分離出的墨陽殘魂,不就是?這人再年少些?的模樣嗎?
程健忘也是?滿腦袋的問號,墨陽跟沁瀾兩人離開縹緲山時,他都還沒出生,墨陽根本?就不該知?道程健忘的存在,此人卻一眼認出了“師弟”,這實?在太詭異了!
莫非是?看他倆太弱,連戲都懶得認真演了?
南悅星警惕地等著這個?自稱墨陽的人,拉著程健忘往車廂角落退去,一邊退一邊問:“你?來這里做什么?又是?怎么找到我們?的?”
墨陽只是?笑笑,沒有回答南悅星的話,而是?看著程健忘輕聲道:“師弟,帶我回縹緲山可以嗎?我很想念師父。”
程健忘只是?健忘,并?不是?傻了,這人本?體雖然的確是?玄龜,長得也跟墨陽那縷殘魂極像,但無?論如何也不該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個?地方,更何況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縹緲山,于是?他誠懇地拒絕了對方的請求:“抱歉,我沒辦法帶你?回去,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去。”
墨陽臉上的笑容更盛,他本?就是?清朗如月般的長相,笑起來顯得尤為親切,但這笑容卻讓程健忘和南悅星心中同時涌上一股難以言說的寒意。
“回去的路就在你?身上,你?當?然可以帶我回去。”
程健忘撓頭:“我身上?哪兒呢?”
他低頭開始在自己身上翻找起來,十分不文?雅地扯開領口將腦袋埋進去仔細看,還招呼南悅星:“悅星啊,幫我看看我背上有什么地圖之?類的東西嗎,我看不到呢。”
若不是?時機不對,南悅星真想踢這家伙兩腳。
墨陽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仍舊站在龍車外,含笑看著他們?。
找著找著,程健忘的動作慢了下來,費力將腦袋從領口扯出來,臉上有些?茫然,似乎忘了自己要找什么,呆了片刻后,他指著窗外的墨陽,再次發出了今天的靈魂拷問:“悅星,那是?什么啊?”
南悅星:“……”
南悅星沒理他,努力擠出笑容對墨陽道:“那個?,墨陽道友,不如我們?打個?商量,剛好我們?也想去縹緲山,帶上你?一起肯定沒問題,但能不能麻煩你?再等等,我們?人到齊了就出發,可以嗎?”
墨陽終于將眼神移到南悅星身上,將她仔細看了又看,忽而笑道:“是?南家大小姐啊……你?最好不要插手縹緲山的事,快回映月谷去吧。”
他沒有多余的動作,語氣也平靜極了,但南悅星卻覺得仿佛有滔天的惡意將自己包裹,一時竟有些?喘不過氣來。
程健忘一直盯著墨陽,他總覺得這家伙身上氣息很奇怪,本?體的確是?玄龜沒錯,但胸口和腳下卻隱隱泛著點紅光,他當?初見過的玄龜畫像,那可是?從頭到腳都黑漆漆的,泛紅是?什么情況?
正迷惑的時候,墨陽身上忽然紅光大盛,程健忘終于看清了,這玄龜竟是?滿身的血光!
“快跑!”
程健忘拉起南悅星,順手拍了張神行?符在她背后,兩人如離弦的箭一般從另一側車窗沖了出去,瞬間消失在山洞口。
墨陽微微蹙眉,有些?煩躁地撫了撫胸口,若程健忘這時回頭看一眼的話,就能發現他身上的血光已經完全收斂了起來。
但此時的程健忘和南悅星可沒有回頭看的功夫,兩人沖下山,沒頭蒼蠅似的隨便尋了個?方向御劍狂奔。
飛了一段后,程健忘忽然減速,落到了南悅星后面。
南悅星心中一緊,果然,程健忘在身后疑惑發問:“悅星,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南悅星:“……”
她只能安慰自己,好歹這家伙沒問她是?誰,還算有救。
“去逃命!趕緊的!”
南悅星可真是?怕了他了,一把拉住他的手繼續逃。
解千言的神行?符雖然好用,但兩人修為畢竟差了一大截,沒法完全發揮出符箓的實?力,逃了不過半個?時辰,墨陽那溫煦的聲音又在身后響起。
“師弟,你?這是?做什么?”
兩人回頭一看,墨陽像抹幽魂一般飄在身后,笑得如沐春風。
南悅星頭皮都麻了,趕緊掏出斂息符神行?符,一股腦兒全貼上,調轉方向繼續逃。
在這種驚心動魄的逃命時刻,程健忘竟還抽空發問:“悅星,那是?什么?”
“是?你?大爺!趕緊給我閉嘴吧!”
“我大爺?我大爺這么年輕的嗎?”
南悅星差點被他噎個?倒仰,但她完全沒心情跟這腦子有病的家伙斗嘴了,因為墨陽又追了上來,她不得不再次改換方向。
三人就這樣你?追我逃,伴隨著程健忘時不時的“悅星,那是?什么”,一路逃到了漯江邊。
南悅星和程健忘兩人已是?筋疲力盡,墨陽仍舊優哉游哉笑意盈盈,三人對峙于江邊,氣氛說不出的詭異。
墨陽率先?開口:“師弟,跟師兄一起回去吧,別任性了。”
程健忘湊到南悅星耳畔低聲道:“他叫我師弟哎,莫非真是?我墨陽師兄?我們?為什么要跑來著?”
南悅星真想給他兩個?大嘴巴子啊!
“不是?你?拉著我跑的嗎?!”
程健忘撓頭:“是?嗎?那我為什么要跑?”
在南悅星動手打人之?前,程健忘趕緊補充道:“他是?有點古怪,我們?得小心!”
兩人嘀嘀咕咕,似乎完全沒將墨陽放在眼里,他終于有些?不耐煩了,臉上笑意不減,手卻忽然抓向南悅星。
墨陽修為遠超他二人,忽然動手,讓他們?招架不及,南悅星下意識便抬手擋住頭臉,程健忘則揮劍刺向墨陽。
然而他們?的動作落到墨陽眼中卻似放慢了無?數倍,他輕巧避開程健忘的劍鋒,手臂朝外彎折,以奇異刁鉆的角度抓住了南悅星的手腕。
肌膚相觸的瞬間,南悅星只覺得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一股陰寒至極的氣息順著手腕攀爬上來,頃刻間凍住了經脈血肉,而一直被她握著手中的本?命靈符忽然爆開,瞬間將墨陽擊退。
“悅星!”
程健忘驚叫一聲,趕緊伸手扶住南悅星,而南悅星愣愣看著爆開的本?命靈符,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吐出了一大口鮮血,然后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程健忘一邊大聲叫著南悅星的名字,一邊抖著手去探她的鼻息,所幸人還活著,他勉強松了口氣,摸出丹藥喂給南悅星后,抬頭看向墨陽,咬牙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墨陽正疑惑地看著自己被炸傷的手,聽到程健忘的話更是?不解:“我不是?說了嗎,想讓你?帶我回縹緲山。”
程健忘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我沒辦法帶你?回去,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去。”
“回去的路就在你?身上,你?當?然可以帶我回去。”
“我身上?哪兒呢?”
看著忽然開始在自己身上翻找的程健忘,墨陽臉上的笑意終于有些?掛不住了。
“行?了,別找了,你?跟我走,我告訴你?怎么回去。”
程健忘想了想,點頭道:“我可以跟你?走,但必須帶上悅星,你?若是?再傷害她的話,我就自爆,讓你?什么也撈不著。還有,回縹緲山可以,必須帶上我其他幾個?朋友,否則我也自爆,誰也別想回去了。”
墨陽忽然勾起嘴角,露出個?邪氣的笑來:“可以啊,我什么時候說不能帶你?朋友一起了,是?你?們?自己莫名其妙要逃跑的。”
若是?南悅星還醒著,定然噴他一臉的血,這兩個?狗東西,都有病!
117.連環騙局(本卷完)
南悅星的本命靈府炸開時, 映月谷南家祠堂中,供奉于正殿中的一盞本命靈火忽然爆發出耀眼?的強光,轉瞬間又暗淡下去, 變成將熄未熄的孱弱模樣。
負責看守祠堂的雜役弟子被忽然爆發的強光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查看,發現?密密麻麻的本命靈火中,有?一盞火苗微弱得幾乎下一瞬就會熄滅, 而這盞靈火下方的名字, 正是南悅星。
雜役弟子慌慌張張地跑出祠堂, 一路狂奔到前院, 將?南悅星本命靈火差點熄滅之事稟報了上去。
南家家主南雋霖正在煉丹,他將?長袍下擺撩起別在?腰間,袖子擼得老高, 單手拎著一只巨大的青玉藥杵, 伸長了脖子往丹爐里瞧,本就長得有些嚴肅方正的臉被爐火熏得泛紅,看上去不像是文質彬彬的醫修,倒像是凡間打鐵的粗漢。
老管事咋咋呼呼地闖進?來,一迭聲地嚷著“出大事了”,將?南雋霖吵得直皺眉, 正想出聲呵斥,就聽老管事哽咽道:“出大事了啊家主, 大小姐的本命靈火差點熄滅,您快去看看吧!”
哐當?一聲, 南雋霖手中的青玉藥杵脫手砸到腳上, 他愣是沒感覺到似的,顫抖著聲音問:“你說什么?悅星, 悅星……”
等?不及老管事回答,南雋霖一陣風似的沖向?了祠堂。
親眼?看到南悅星的本命靈火微弱得仿佛隨時要熄滅的模樣,南雋霖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趕緊施展秘術確認本命靈符碎裂的位置。
這時南家兩位公子也得知消息趕到了祠堂,見父親正在?施展秘術,兩人?不敢出聲打擾,急得原地轉圈。
終于,南雋霖確認了本命靈符碎裂的位置,立即沉聲吩咐兩個兒子:“悅星在?青丘王都附近出事的,悅辰你去清點人?手,悅風你去安排家中事務,我們立刻動身去青丘。”
南家兩兄弟得了吩咐立即行動起來,還未走出祠堂大門?,又被南雋霖叫住。
“家里人?都不準議論此?事,誰敢去你們母親面前亂嚼舌根打擾她閉關,一律家法處置。”
兄弟倆趕緊應下,迅速清點好人?手,安排妥當?家中事務,南家一行二十來人?浩浩蕩蕩朝青丘趕去。
*
而在?更早之前,云澤城槐江山奚家祖宅,奚懷淵成功突破金仙境界,低調出關。
作為當?今修仙界第一世?家奚家的少主,年輕一輩中最引人?矚目的天?之驕子,奚懷淵年紀輕輕便突破金仙境界不算意外,而奚家底蘊深厚,在?世?的金仙修士便有?二十來位,奚家行事也向?來低調,是以奚懷淵突破金仙一事并未大肆宣揚,他出關后?接受了同輩兄弟姐妹的祝賀,又拜過父母,便徑直回了自?己住處,打算出門?游歷一番,鞏固修為境界。
奚懷淵回去后?便吩咐雜役弟子替他收拾東西,又將?院中管事喚來詢問自?己閉關這段時間的事務。
管事將?待處理的事務一一向?他回報后?,忽然想起一樁小事,于是順嘴提道:“前段時間有?位自?稱錦年的妖族姑娘找過您,似乎有?什么急事,聽說您在?閉關,她不愿多留,當?日便離開了。”
“妖族姑娘”在?奚懷淵這里可?是敏感詞,會主動上門?來找他的“妖族姑娘”那更是讓人?自?動聯想起某位可?怕的存在?,他下意識繃直了腰背,向?管事確認道:“妖族姑娘?確定是叫錦年嗎?可?知道她是從哪兒來的?”
管事點頭:“對,叫錦年,是青丘來的,啊,屬下想起來了,就是前次祭神節的魁首,虎族公子身邊的那位錦年姑娘!”
奚懷淵悄悄松了口氣。
自?祭神節后?,奚懷淵便沒見過蕭喇琥跟錦年,雙方交情確實有?,但無論他自?己還是錦年,自?然是跟舟雨和解千言交情更深,錦年若有?事,應當?會更傾向?于去浮玉島求助,忽然來找自?己,又匆匆離開,這事有?點奇怪了。
“她是什么時候來的?沒說是什么事嗎?”
管事搖頭:“約莫半個月前來的,她沒說什么事,但屬下看她似乎身上有?傷,再三勸她留下等?您出關,她卻急著要走。”
奚懷淵又問:“我閉關期間,青丘和浮玉島可?曾發生什么大事?”
管事再次搖頭:“沒聽說有?什么大事。非要說大事的話,天?衍城商家被滅門?算是最大的事了,不過沒聽說這件事跟青丘或是浮玉島有?什么關系啊。”
奚懷淵揮手讓管事退下,略作沉吟,決定先去青丘看看,無論如何,錦年帶著傷來找他,又匆匆離去,他應該去看看發生了什么事。
*
隱于群山之巔的巍峨宮殿中,一直閉目打坐的白衣青年修士忽然睜開眼?,抬手抓住從天?而降的一抹灰影,投入湖中。
光滑如鏡的湖面立即投影出青丘王宮中沙海肆虐、黑蛇翻騰的畫面。
很快,湖面恢復平靜,青年修士起身朝殿門?外走去,行走間,一抹灰影從他體內分離出來,如同被一雙無形的手揉捏的軟泥般,這團灰影漸漸長出四肢和腦袋,五官成型,衣衫顯現?,待走出殿門?時,儼然已是景惜時的模樣。
“景惜時”與青年修士身影一閃,同時消失在?山間霧氣中。
*
蓮池底的暗道七拐八彎,舟雨他們在?渾濁的水底摸了小半天?,最后?又回到了進?城時走的廢棄礦道。
漯江中的旋渦還在?,小妖們不敢走,全都縮在?礦道中哭哭啼啼,解千言無奈,只得讓青蛟大王帶著兩只受傷的老虎先上岸,他跟舟雨來來回回好幾趟,將?小妖們一批批地送出去。
解千言將?最后?一只嚇得直抽抽的兔妖平安送到岸上后?,一轉頭便看到舟雨一個人?站在?江邊,望著王宮的方向?發呆,他不由得嘆息一聲,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舟雨,你沒事吧?”
舟雨轉頭,對上解千言寫滿擔心的眼?睛,她努力扯了扯嘴角:“我沒事……走吧師兄,悅星和程澤他們肯定等?急了。哦對了,錦年和小景也來了,錦年一直鬧著要去王宮救人?,要是看到虎大王和小老虎都沒事,她肯定很高興,我們快走吧。”
她嘴里說著快走吧,眼?神卻不自?覺又飄向?王宮的方向?。
解千言心疼,伸手將?她攬入懷中,拍著她的背安撫,輕聲道:“我們一定還能再見到他們的。”
舟雨點點頭,兩人?一起往回走,打算叫上青蛟大王去跟南悅星他們匯合。
剛邁開步,舟雨眼?角余光便瞟到一抹鮮亮的紅色藏在?腳邊鵝卵石縫中,她以為是誰不小心掉了荷包首飾之類的小物件,蹲下身掀開石頭,卻發現?這竟是一只惟妙惟肖的紅色小紙人?。
紙人?,志怪話本子里十分常見的道具,跟鬼怪之類的東西關系密切,看上去弱小,實則很可?怕。
舟雨十分嫌棄地“嘖”了一聲,將?石頭丟回去,將?小紙人?嚴嚴實實蓋好,順手往解千言衣擺一擦,卻被解千言眼?疾手快逮住了。
解千言一邊搖頭一邊丟了個清潔術將?狐貍爪子洗干凈,拉上假裝無事發生的家伙往回走。
這時,岸邊樹林中忽然傳來一道陌生的男聲:“聆風,各位道友,你們總算出來了。”
青蛟大王騰地站起身,擋在?蕭喇琥父子身前,警惕地盯著從樹林緩緩中走出來的男人?。
解千言和舟雨加快腳步回到青蛟大王身旁,待那人?走出樹林后?,被明亮的陽光一照,他們終于看清了他的模樣。
青蛟大王驚呼:“墨陽!不對,你不是已經——”
解千言拍了拍他的肩膀阻止了后?面的話,另一只手已經摸上了劍柄,眼?睛死?死?盯著墨陽手中把握的一節繩子,語氣平靜中藏著不易察覺的危險:“程澤和南姑娘呢?你把他們怎么樣了?”
墨陽笑笑不說話,一直沉默的舟雨這時忽然化作一道白光沖向?樹林,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找到了被綁在?樹上堵住嘴的程健忘。
舟雨一把扯掉程健忘嘴里的不明物體,他哇地一聲哭出來:“悅、悅星受傷了,在?,呃,她在?哪兒來著?”
舟雨一聽南悅星受傷了,都來不及替程健忘松綁,一溜煙跳上不遠處的另一棵樹,找到了被放在?樹枝上的南悅星。
南悅星臉色慘白,昏迷不醒,舟雨不敢瞎動,只能輕手輕腳地將?她抱起來,化作白光飛回解千言身旁。
解千言稍作檢查,安慰舟雨:“她體內應當?是有?家中長輩留下的保護禁制,強行替她關閉了靈府又護住丹田,性命無憂,你別擔心。”
墨陽姿態隨意地站在?樹林邊,看著他們忙活,笑而不語,程健忘自?己從樹上蹦跶下來,精準找到最把他放在?心上的青蛟大王告狀:“姐夫,這家伙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莫名其妙就把我和悅星捆樹上,您可?要替我報仇啊。”
青蛟大王面色凝重地點點頭,卻沒有?進?一步動作。
程健忘有?了靠山,立馬囂張起來,指著墨陽嚷嚷:“喂,別以為用了我墨陽師兄的殼子就能隨便欺負我啊,你今天?要是不把話說清楚,我姐夫和我解大哥是不會放過你的!”
墨陽的額角微跳,笑容有?些掛不住,悄悄深呼吸一次后?,不得不再次親自?解釋自?己的目的:“各位道友,我只是想回縹緲山而已,師弟非得鬧著帶你們一起,既然人?到齊了,就別耽誤時間了,我們趕緊出發吧。”
他語氣隨和,態度自?然,若不是墨陽的殘魂如今就在?青蛟大王身上的話,恐怕他們也會嘆一句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尋了這么久的去縹緲山的辦法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青蛟大王遞了個眼?神給解千言,問他要不要動手,解千言遲疑了瞬間,而就是在?這一瞬間,青蛟大王腰間儲物袋中忽然飛出一道紅光,以快到不可?思議的速度直沖向?墨陽。
墨陽似乎也沒料到這一出,下意識抬手擋住頭臉并飛身后?退,然而這道光像是跟他的身體之間存在?無法抗衡的吸引力一般,咻地一下沒入額間。
青蛟大王再次驚呼:“是墨陽!”
是墨陽的殘魂,寄身于阿鼎的一支尾羽上,他一直隨身帶著,時時以靈力滋養,按照阿鼎的說法,約莫半年后?能恢復些神智,如今還差些時日才到半年,一直毫無動靜的殘魂卻忽然醒了。
方才解千言阻止青蛟大王說出殘魂的事,就是覺得這個來歷不明的“墨陽”有?異,打算看他到底要演哪一出,誰知墨陽殘魂竟忽然醒了,如今兩個“墨陽”是要爭奪本體嗎?
他們不敢貿然出手,墨陽卻再也維持不住面上的和善,死?死?瞪著青蛟大王,咬牙切齒道:“他竟還沒死?透——”
剩下的話被一聲痛苦又壓抑的低吼吞沒,墨陽的瞳孔化作一片霧蒙蒙的灰色,臉上脖子上長出黑色的鱗片。
“快走,他要失控了!”
同為妖族,青蛟大王率先反應過來情況有?異,連忙招呼解千言和舟雨,自?己則拎起大小兩只老虎轉身就跑。
舟雨抱著南悅星,解千言提上程健忘,幾乎同時飛身而起,然后?他們還沒跑出兩里地,又是一道強橫無匹的靈力橫掃而來。
三人?只得各自?護住手中同伴,硬挨了這突如其來的一下。
解千言本就有?傷在?身,被這一下正面擊中,頓時一口鮮血噴出,直直往下墜落,嚇得程健忘哇哇大叫:“解大哥,千言,你可?別死?了啊!”
舟雨也被震得五臟六腑差點移了位,瞬間化作白狐,用自?己柔軟的肚皮將?南悅星護住,見解千言受傷吐血,又趕緊奔過去接住掉落的解千言和程健忘兩人?。
“師兄,你沒事吧?”
解千言眼?前發黑,肩背處的傷口不斷涌出鮮血,見舟雨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他強行忍住涌上喉間的血,輕聲安慰道:“我沒事,沒事,別擔心。”
青蛟大王也受了傷,但他先前一直沒怎么出手,如今情況倒還算好,正要趕過來看看情況時,一抹黑影撲來,重重砸在?他背上。
是發瘋的墨陽。
墨陽此?時已經變成一只巨大的玄龜,灰色的瞳孔中沒有?一絲神采,襲擊青蛟大王也仿佛只是出于本能胡亂攻擊,一擊得手后?馬上又掉轉頭朝舟雨他們所在?的方向?沖去。
倉促之間,舟雨只能將?南悅星交給程健忘,自?己擋在?幾人?身前,跟發瘋的玄龜周旋起來。
青蛟大王這時也化為蛟龍騰空而起,正要撲向?玄龜時,方才那偷襲眾人?的神秘力量卻再次出手,攔下了青蛟大王。
此?人?連個衣角都沒見到,兩次出手卻是極其強橫,修為遠高于己方三人?,解千言心中頓時升起幾分不妙的預感。
他重傷在?身,一時無力插手兩邊戰斗,只能強行撐著口氣,跟程健忘一起,將?大小兩只老虎和南悅星轉移到稍遠些的地方,以免他們被波及傷上加傷。
那偷襲者這時也終于現?身,卻是一個面容清癯的白衣青年。
這青年修士無論衣著還是外貌,看上去都平平無奇,但就這么隨隨便便往那兒一站,便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壓迫感,而他還未現?身時兩次出手,以一人?之力壓制青蛟大王、舟雨跟解千言三人?,修為必定是金仙后?境甚至圓滿了。
解千言心思電轉,瞬間想到小山村里那個弄出冥河水的邪修以及可?能是紀堯假扮的黃仙仙,或者說,與真靈寄身之術有?關的人?。
他們沒得罪過別的什么厲害人?物,而墨陽的失蹤跟紀堯有?脫不開的干系,這人?一直藏頭露尾,目的就是他們手中的六界石,此?番妖冢之變恐怕也是他在?背后?搞鬼。
墨陽忽然現?身,說要與他們同去縹緲山,恐怕就是為了縹緲山的仙界石。
但他又是怎么知道仙界石在?縹緲山的?
阿鼎將?此?事告訴解千言時,他身邊只有?舟雨和蕭喇琥兩人?,而他們都是被阿鼎施過術,不會被真靈寄身的。
莫非幕后?之人?早已知道仙界石在?縹緲山,只是一直沒找到前往縹緲山的辦法?這時候忽然跳出來攔他們,騙不過去就用強,是找到辦法了?
或者說,他不止找到了去縹緲山的辦法,也湊齊了六界石,正好將?他們一網打盡。
想到這里,解千言忽然轉頭看向?程健忘。
程健忘一臉被嚇傻了的模樣,還不知道自?己有?多危險。
解千言趕緊將?他拉到自?己身后?,果不其然,那白衣青年根本沒跟青蛟大王多做糾纏,而是徑直朝程健忘襲來。
舟雨被墨陽纏住,分身乏術,青蛟大王一時沒反應過來,慢了半拍,解千言身后?躺了一地傷患,退無可?退,只能提劍硬接下這一擊。
白衣青年被擋了一劍,立即轉頭一掌拍向?解千言。
這一掌平平無奇,就如同他這個人?一般,但其中卻暗藏著浩如山海般的恐怖威力,剛觸到解千言衣袖,便化作千萬道勁力從四面八方襲向?他經脈丹田,逼得他不得不調動起周身魔氣全力化解。
但實力的差距擺在?眼?前,解千言只抵擋了片刻便被掌力壓得單膝跪地,以他為圓心,方圓數百丈內的地面都龜裂開,而他眼?前一黑,周身經脈滯澀,魔氣流轉斷絕,五臟六腑都爭先恐后?往喉嚨鉆,血如泉涌,瞬間濕透衣襟。
“師兄!”
“千言!”
“解大哥!”
驚呼聲傳到解千言耳中時,只剩下一片嗡嗡聲,他費力地用劍撐著自?己的身體,對身后?程健忘道:“快走!”
程健忘抱著南悅星,根本不知道要往哪兒走,幸好青蛟大王趕到,再次攔下白衣青年。
舟雨也不管發瘋的墨陽了,轉頭就朝解千言奔來,剛一落地,那邊青蛟大王也不敵白衣青年,被一掌擊中脖子,巨大的蛟龍身體重重砸進?漯江,掀起巨浪涌上兩岸河灘,好巧不巧,淹沒了剛從鵝卵石中掙扎出來的小紙人?。
這下情況更糟糕了,他們這邊只剩舟雨還有?一戰之力,但舟雨一個人?,修為剛突破,狀態也不怎么穩定,如何顧得過來這么多傷患?
她只能先叼起解千言,又卷上南悅星,心一橫,一腳踢飛程健忘,正對著兩只老虎發愁時,墨陽忽然沖了過來,一頭撞在?她腰側。
舟雨被撞得差點吐血,連忙蜷成一團護住已經昏過去的解千言和南悅星,如斷線的風箏般摔進?樹林中,連續撞斷了好幾棵樹才勉強穩住身形,而被踹飛的程健忘正好掛在?她身后?的樹梢上,見狀沖她大喊:“趕緊跑啊,你打不過他!”
她掙扎著想要站起來,但白衣青年已經閃現?于眼?前,他沒管舟雨,而是閃身朝上,打算去抓程健忘。
程健忘嚇得哇哇叫,慌亂中,舟雨只能跳起來咬住白衣青年的褲腿,一發狠拽著他滾向?遠處。
這一下雖然替程健忘解了圍,但卻惹惱了白衣青年,他一腳踢在?舟雨脖子上,將?她踹翻在?地,緊接著又是一掌揮下,打算解決了這個麻煩再說。
兩人?距離太近,舟雨避無可?避,只能將?解千言和南悅星護在?身下,準備閉眼?硬挨這一下。
叮的一聲脆響,預想中的一巴掌并沒有?打在?自?己身上,舟雨疑惑睜眼?,就看到眼?前飄著一柄樣式古樸半點花紋也沒有?的戒尺。
這東西她可?太眼?熟了,不正是奚懷淵的鈞天?尺嗎。
舟雨幾乎喜極而泣,連忙沖遠處飛來的人?影喊道:“小奚,救命啊!”
奚懷淵剛到青丘王都,就發現?王宮塌陷,沙海泛濫,王都中的小妖們四散奔逃,守城門?的金甲妖兵也跑得不見人?影,他毫不費力就進?了王都,打算進?王宮一探究竟,卻被結界阻攔。
正發愁要怎么打破結界進?去救人?時,又聽到結界中隱隱傳來出口在?蓮池底水道的聲音,他略微想了想王都地形,猜到王宮中的蓮池或許連接著漯江,于是又趕往漯江,沿著江岸一路搜尋,打算從這條水道潛進?去看看。
尋到半途,他遇到一些王宮中逃出來的小妖,問到了水下暗道的出口位置后?,馬不停蹄地趕來,恰好便撞上白衣青年襲擊舟雨這一幕。
奚懷淵雖然出手攔下這一擊,但他也不過是剛突破金仙境界,縱然神器在?手,也難以彌補修為上的巨大差距,眼?下的情況,還是趕緊帶著人?跑路才是上策。
他撈起地上的兩只老虎,又問舟雨:“能走嗎?”
舟雨連忙點頭,這時掉進?江中的青蛟大王也爬了上來,腳步微有?些踉蹌,顯然也是受傷不輕。
但白衣青年可?沒打算放他們走,當?即又揮掌打向?舟雨,鈞天?尺要攔,卻被一旁的墨陽甩尾撞得倒飛出去,無暇分身再攔白衣青年。
眼?看著這一掌就要打中舟雨,天?邊忽然響起一聲大喝:“住手!”
一根青色的,光滑如玉的棍子飛來,狠狠砸在?白衣青年手上,逼得他收掌退后?,蹙眉看向?從遠處飛來的一行人?。
舟雨被這連續的大起大落搞得心力交瘁,也不想管來人?是誰,反正只要沒攔她,她就得趕緊跑路,將?師兄和南悅星先送到安全的地方再說。
但還沒跑兩步,就聽奚懷淵語帶驚喜地跟人?打招呼:“南伯父!您怎么來了?”
咦,姓南,又是伯父,莫非是南悅星家的長輩?舟雨腳下一頓,就見一群人?迅速靠近,落在?自?己身前,擋住了白衣青年。
南家來了這一行人?中,加上南雋霖,總共有?四名金仙修士,一來便擺出了隨時準備動手的架勢,而白衣青年似乎也認得南雋霖,并未再有?動作,只安靜看著。
墨陽狀態時好時壞,安靜不了片刻,又痛苦地嘶鳴打滾起來,但一時之間也無人?去管他。
南雋霖暫時無暇去同白衣青年理論,只沖奚懷淵點了點頭便徑直走向?舟雨,舟雨沒作聲,將?這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實在?想象不出斯文秀美的南悅星竟有?位如此?粗獷的父親,一時便猶豫起來。
南悅辰南悅風兩兄弟也跟著過來,見此?情狀,焦急道:“這位道友,我們是映月谷南家人?,還請將?小妹交給我們救治。”
南家兄弟倆倒是跟南悅星長得很像,都是斯文俊秀的類型,但舟雨還是沒動,求助的目光投向?奚懷淵。
奚懷淵出聲解釋:“舟雨姑娘,這幾位的確是南家人?,南姑娘的父兄,你將?人?交給他們吧。”
他雖然只見過這位南家家主一面,但作為僅次于奚家的修仙界第二世?家,又是當?今天?下最頂尖的醫修,南雋霖這位泰斗級大佬還是沒人?敢隨便冒充的。
有?奚懷淵作保,舟雨這才將?南悅星交給南家父子,三人?趕緊圍上來查看傷勢。
舟雨變回人?形扶著解千言,有?些內疚地開口:“那個,南伯父,悅星的哥哥們,抱歉,是我們沒保護好悅星……”
好在?南家父子都是講道理的人?,更是親眼?見到舟雨不惜己身也要護著南悅星,因此?并未說什么責怪的話,確認南悅星性命無憂后?,南雋霖反倒安慰她:“悅星她并未傷到根基,養一段時間就能好,小道友別擔心。”
他將?南悅星交給南家兄弟倆,又示意舟雨將?解千言放下,替解千言看了傷喂了丹藥,忙過這一通后?,方才起身走向?一直未再出聲的白衣青年。
“宗長老,敢問小女有?何得罪之處,值得您老人?家不遠萬里從九瑤宮親自?趕來來對付幾個小輩?”
南雋霖語氣森然,本就嚴肅方正的臉一板,再加上身后?三位同樣嚴肅板正的金仙修士,氣勢上半點不輸給對面的白衣青年。
被稱為宗長老的白衣青年正是九瑤宮的太上長老宗淮,面對南雋霖的質問,他微微蹙眉,平靜開口:“南家主誤會了,本尊先前并不知道這位姑娘是南家大小姐,也不曾出手傷她,不過是因為這幾個小輩無故對本尊的靈獸玄龜出手,這才小懲大誡罷了。”
這話顛倒黑白,將?舟雨氣得破口大罵:“你要不要臉啊,明明是這烏龜先抓了程澤和悅星,又發狂對我們出手,他打不過你又來,傷了悅星的不是這烏龜就是你,總之跟你們脫不開干系!”
南雋霖手中青玉藥杵往地上一頓,強大的威嚴震得整片大地跟著顫抖起來,若宗淮再有?一句話不對,恐怕這藥杵就要往他頭上招呼了。
但宗淮卻并未跟舟雨爭論,反倒略一點頭,干脆道:“那看來是一場誤會,各位小友,抱歉。至于南大小姐的傷,的確不是本尊所為,然而瓜田李下,本尊無法自?證清白,這些資材靈藥便算作是賠禮,給南大小姐壓壓驚。”
他順手遞出一只精美的儲物袋,南雋霖不接,他便拋向?后?方,直直落到南家大公子南悅辰身上,十分無禮,氣得南悅辰將?儲物袋一腳踢了回來。
然而宗淮對這一幕視若無睹,他伸手一招,發瘋的玄龜立時縮成巴掌大小一團,老老實實爬進?他衣袖中,收起玄龜后?,他轉身就走。
宗淮賠禮道歉撤退這一連串的動作行云流水,快到在?場眾人?都有?些沒反應過來,只有?青蛟大王一心惦記著墨陽,見玄龜被收走,急忙去攔,卻被他一閃身避開,轉眼?便化作灰霧消失在?原地。
南雋霖本來也想攔,但女兒和她的朋友們都還傷著,他一來不愿意耽擱太多時間,二來這位宗淮長老已經步入金仙境界上千年,據說離飛升只一步之遙,實力之強輩分之高,整個修仙界都是首屈一指的,若真動手的話,就算自?己這方人?多勢眾,也不一定能討得了便宜,再則,舟雨也說不清南悅星究竟是如何受傷的,最好還是等?她醒了,弄清楚事情原委,再去找九瑤宮討回這個公道。
宗淮消失了,青蛟大王傻眼?,想追又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追,急得原地轉圈,然而一眼?掃到自?己這邊重傷不醒的蕭喇琥父子、解千言、南悅星,他又只好強行忍耐下來。
無論如何,應當?先安頓好活著的人?。
舟雨看出他的焦急,靈機一動,出言提醒道:“青蛟前輩,墨陽寄身的那支羽毛還在?吧?”
青蛟大王連忙從儲物袋中找出那根羽毛,激動道:“還在?還在?!”
舟雨安慰他:“那您別急,等?師兄醒了,讓他用這根羽毛尋墨陽,肯定能找到他的。”
青蛟大王得了這話,勉強松了口氣,又去幫著奚懷淵扶虎大王。
南雋霖見他們幾乎個個帶傷,提議道:“幾位小道友若是不嫌棄的話,不如跟我們一起回映月谷小住,也方便養傷。”
奚懷淵和青蛟大王都看向?舟雨,等?她的決定。
舟雨略想了想,對南雋霖道:“多謝南伯父好意,能否麻煩您帶小老虎和虎大王回映月谷養傷,我和師兄另有?要事,就不跟他們同去了。悅星醒后?,有?勞您轉告她,我們回浮玉島了,歡迎她隨時來找我們玩。至于這次她受傷的事,實在?抱歉,我們定會查清楚,給您和悅星一個交代。”
她說有?事,南雋霖也不強求,吩咐人?接過蕭喇琥和虎大王,又留了好些丹藥給她,細心囑咐一番,帶著人?迅速離開了。
待南家一行人?走后?,奚懷淵幫著將?解千言扶到平坦的地方,運功幫他療傷,青蛟大王則去尋程健忘。
解千言這次著實傷得不輕,雖然有?南雋霖留下的丹藥,又有?奚懷淵幫著療傷,卻仍舊沒有?立即醒來,見舟雨憂心忡忡,奚懷淵安慰道:“別擔心,解道友是魔修,自?我修復能力遠強于我等?,南伯父的丹藥也極好,他會沒事的。”
舟雨點點頭,想起奚懷淵方才如天?降神兵一般,忍不住問道:“小奚你怎么來了?你不是在?閉關嗎?”
奚懷淵解釋道:“我剛出關,聽管事說錦年曾來找過我,我擔心青丘有?事,這才趕來看看情況,沒想到剛好碰上你們。”
聽他提到錦年,舟雨這才猛然想起,南悅星和程健忘在?這里,錦年和景惜時兩人?卻不知所蹤。
這兩人?該不會是去太華山或王宮了吧?這兩個地方都很危險啊!
舟雨忽然從地上彈起,將?奚懷淵嚇了一跳,連忙問:“怎么了這是?”
“錦年和小景不見了!”
奚懷淵有?些摸不著頭腦,跟著起身,正要仔細問時,程健忘忽然一路嚷嚷著朝他們跑來,青蛟大王則抱著一個人?跟在?他身后?。
“舟雨,大哥,你們快來看看,小景好像受傷了!”
這可?真是太巧了啊。
但無論如何,找到人?總是件好事。
青蛟大王將?人?放下,奚懷淵幫著查看傷情,舟雨則問程健忘:“錦年呢?她沒跟你們一起嗎?”
這是三天?前的事了,程健忘沒忘,趕緊答道:“錦年和小景去救你了呀!你沒見到他們嗎?”
舟雨搖頭:“我沒見過他們,前輩,您見過他們倆嗎?”
青蛟大王撓頭:“這小孩我沒見過,至于你們說的錦年,長什么樣?”
是了,青蛟大王連錦年長什么樣都不知道,見沒見過就更不知道了。
舟雨大急:“遭了,萬一錦年還被困在?王宮可?怎么辦!”
這時景惜時也醒了,一睜眼?就看到幾張焦急的臉湊到跟前,他嚇了一跳,有?些迷糊地問了一句:“這是,這是哪兒啊?你們怎么都在??”
舟雨最著急,趕忙問他:“先別管在?哪兒,反正你安全了,錦年呢?錦年怎么沒跟你在?一起啊?”
景惜時一邊回想一邊答道:“我跟錦年混在?你的嫁妝里進?了王宮,晚上去找你,但你卻被一個陌生男人?帶著跑進?了一面鏡子里,我們也跟了進?去,再之后?的事,我就不記得了……”
舟雨一顆心直往下沉,他們兩人?若是也跟著進?了妖冢的話,這會兒沒逃出來,那很有?可?能還困在?妖冢。
見幾人?都不說話,景惜時又道:“錦年她,她該不會出事了吧……都怪我,我不該聽她的,明明實力不濟還非要逞強去救人?……”
這話可?就狠狠扎了舟雨的心了,錦年是為了救她出事的,無論如何她也該回去將?人?找回來。
見舟雨面色慘白,奚懷淵道:“這樣吧,我去王宮看看,你們在?附近找一找,若有?消息及時聯絡,說不定錦年也逃出來了。”
舟雨不同意:“王宮太危險了,結界也已經關閉,你一個人?去怎么行!我去吧,錦年是為了救我才去王宮的,我必須要去把她找回來。”
青蛟大王也不同意:“你一個人?也不行!還是我去吧,我修為最高。”
舟雨同他爭辯:“不對,現?在?我修為最高,我去!”
修為最低的奚懷淵:好像爭不過他們啊……
他們爭來爭去沒個結果,程健忘提議道:“三位金仙大佬,你們再爭下去,錦年恐怕都要變成死?鳥了,要不這樣,兩個人?去王都,抓鬮決定,如何?”
好像也只能這樣了。
于是景惜時拿出紙筆,做了三個簡易的紙團,讓三位金仙大佬抓了個鬮,最終結果是,青蛟大王和奚懷淵去王宮,舟雨留下。
舟雨對這個結果不太滿意,但奚懷淵和青蛟大王顯然不會給她耍賴的機會,奚懷淵更是從儲物袋中找出奚家用的通訊令牌交給舟雨,讓她若是找到人?及時聯系。
看著兩人?縱身躍入漯江,舟雨沉沉嘆了口氣,煩躁地踢飛一顆礙眼?的石子。
然后?,她又看到那只紅色的小紙人?。
舟雨向?來怕這些鬼鬼怪怪的東西,連續兩次看到小紙人?,渾身的狐貍毛都要豎起來了,她蹲下身撥了撥這東西,打算挖個坑讓它入土為安。
但她還沒開始挖坑,忽然察覺這小紙人?的胳膊似乎在?動,似乎還有?極其微弱的聲音傳來。
舟雨強忍著心里毛毛的感覺,伸出兩根手指拈起小紙人?,抖了抖她身上的水,耳朵湊過去仔細聽。
這紙人?在?說:“舟雨,我,我是錦年,小心,小心景惜時,他有?問題……”
舟雨嚇得差點將?它扔了,但紙人?仍舊費力重復著這句話,似乎生怕舟雨不信。
舟雨一時之間無法分辨這話是真是假,但這不妨礙她呼叫救援。
她拿出奚懷淵給的通訊令牌,注入靈氣聯系他和青蛟大王。
與此?同時,正在?不遠處打坐的景惜時也注意到舟雨的異樣,他們離得并不算遠,景惜時一眼?便看到舟雨手中捏著的紙人?,而她另一只手拿著通訊令牌,顯然是打算將?奚懷淵和青蛟大王叫回來。
景惜時蹙眉,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懊惱,而他身旁的程健忘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正在?自?己的儲物袋中翻找衣服,打算替解千言換件干凈的外衫。
他一邊找一邊征求景惜時的意見:“千言這家伙就喜歡穿黑咕隆咚的顏色,我給他換件粉的怎么樣?”
景惜時笑道:“好啊,他肯定又嫌棄又不好說什么——”
程健忘哈哈一笑,找出一件粉色外衫,正伸手去脫解千言的衣服,這時,背上忽然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灼熱感。
他下意識回頭去看,卻看到景惜時面無表情,一掌拍在?自?己背上,刺眼?的光芒在?他掌中亮起,幾乎要將?兩人?一起吞沒,冥冥之中,一股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力量拉扯著他,呼喚著他,指引他朝該去的地方而去。
程健忘抬頭看向?不遠處的舟雨,張了張嘴想要求救,卻什么聲音也沒發出,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刻,他只看到舟雨朝自?己撲來,漯江江面掀起巨浪,奚懷淵和青蛟大王也神色焦急地飛奔過來。
118.臟話仙女清微真人
舟雨被程健忘身上散發出的強光吞沒時, 只覺得五臟六腑四肢百骸都被無形的力量拉扯,熟悉的眩暈感傳來,讓她想起那次被蘭娘帶去魔界的情形, 魔界這地方實在可?怕,她一定?要把自己栓在師兄的褲腰帶上,半步都不能離開!
抱著這樣的決心,舟雨努力維持著頭腦的清醒, 往解千言所?在的方向抓去。
這時, 一只冰涼的手?抓住了她的手?, 舟雨心中一喜, 緊接著又有一只手探向她腰間,拿走了一件東西。
舟雨氣?得想罵人,這種時候竟還有人偷她的儲物袋?幸虧她沒將那只自稱錦年的小紙人放進儲物袋中, 要是被人偷了去, 她罪過可?就大了。
但她很?快陷入高速墜落的失重狀態,無法?分心去思考這些?問題,只能變回原形,護住頭?臉,祈禱不要被摔死。
幸運的是,在落地之前, 一道柔和的力量托住了她,將她穩穩放到?地上, 緊接著又是一陣撲通撲通的人體落地聲在身邊響起,舟雨連忙出聲喚道:“師兄?程澤?小奚?青蛟前輩?”
周圍一片漆黑,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兒, 只能摸索著起身,接著便有零星幾聲悶哼響起, 奚懷淵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舟雨?你怎么?樣了?其他?人呢?”
舟雨還沒來得及回答,忽然又是一陣天旋地轉,她被帶得就地滾了一圈,緊接著又是一聲瓷器碎裂般的咔嚓脆響,天光乍現?,一個人影從她頭?頂飛過,如同被泡發的海參般,嘭嘭嘭地漲大,瞬息之間變成了一座大山般的巨人。
那?巨人還沒飛出舟雨的視線范圍,天邊又伸出一只巨手?,狠狠一巴掌拍在巨人身上,轉瞬間,一紅一白兩個巨人打得眼?花繚亂不可?開交。
舟雨看呆了,完全搞不懂現?在是什么?情況,低頭?看看自己的爪子,看看爪子里的小紙人,都挺正常的啊……這時,她余光瞄見躺在自己旁邊的解千言,雙眼?緊閉臉色蒼白。
她再沒有心情去看巨人打架,撲過去探了探解千言的鼻息,還好還好,人活著,然后又轉頭?去找方才出聲的奚懷淵,見他?跟青蛟大王兩人好端端坐在不遠處,齊齊抬頭?望天,也是一副看傻了的模樣。
程健忘和景惜時都不見了人影,地上散落著許多巨大的瓷器碎片,應該就是剛才那?一聲脆響打碎的,舟雨脖子差點?仰斷了才看清,周圍有許多小山般巨大的桌椅書柜,這讓她忍不住懷疑,莫非他?們是來到?巨人國之類的地方?
沒待她想明白這個問題,天上打架的兩個巨人忽然朝他?們所?在的地方飛來,浩瀚靈力形成的氣?浪鼓動起兩人的衣袍,也掀飛了那?些?大得像山一般的家具物什,舟雨想變大些?護住同伴,卻發現?根本變不了,沒辦法?,她只能抱緊解千言,努力躲著那?些?砸過來的巨物。
他?們就像闖入象群的小螞蟻,眼?看著就要被踩死了,正打架的一個紅衣巨人忽然大手?一抓,將幾只小螞蟻全薅了起來,扔垃圾般往遠處一丟。
舟雨努力調動靈力想讓自己飛起來,奚懷淵也丟出配劍試圖御劍,然而一身的修為仿佛被榨干,半點?用處沒有,他?們四人如同破麻袋般,撲通撲通掉進了水中。
舟雨水性不太好,沒有貼避水符就落水,她實在有些?害怕,一害怕就忍不住瞎撲騰,剛撲騰兩下,卻神奇地發現?自己竟然能在水里順暢呼吸。
或者說,這水實在不太像是水,它更像是稠密的霧氣?一般,爭先恐后往她肌膚經脈中鉆去,而她的身體也跟先前那?個忽然被泡發的巨人一樣,咻地一下膨脹起來,干涸的丹田被滋潤,修為重新回到?體內,而一直被她抱著的解千言也終于醒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臉,拉著她一起往水面浮去。
青蛟大王和奚懷淵兩人也是差不多的情況,待四人一個接一個地浮出水面后,他?們欣慰地發現?,周圍的景物終于變成了正常大小。
或者說,他?們自己的身體終于變回了正常大小。
“師兄,你沒事?吧?”
舟雨第一時間關心自家師兄。
“我沒事?,別擔心,先上岸再說吧。”
解千言笑著捏了捏她的手?,他?臉色還有些?蒼白,畢竟先前傷得太重,就算這池水有神效,也沒能一下子將他?恢復如初。
可?惜他?們還沒來得及上岸,整片水池,連帶著周圍的亭臺樓閣,忽然開始震顫起來,轟隆隆的巨大聲響中,頭?頂有一抹陰影砸了下來。
“山塌了,快躲開!”
舟雨只來得及抓住身邊的解千言,拖著他?用盡全力朝遠處飛去。
倒塌的山峰險之又險地與他?們擦身而過,重重砸在水池中,將整片水池連同池邊的房屋廊橋砸成了一片廢墟,而水池所?在的那?處山頭?也開始搖搖欲墜,堅持了不過片刻,轟然倒塌。
舟雨和解千言飄在空中,被這驚天動地的一幕驚呆,一時也不知道該往哪兒去,幸好,這時有一道焦急的女聲響起,替他?們指明了方向:“那?幾個笨蛋,不想死的話快跟我來!”
一道紅色的身影從他?們頭?頂飛過,沒來得及看清樣貌,但從衣衫眼?色來分辨,應該是先前那?個將他?們扔水里的紅衣巨人。
而追在這人身后的另一個人,正是不見了的景惜時。
解千言不知道前面發生的事?,此時完全一頭?霧水,而舟雨的邏輯很?簡單,景惜時有問題,那?紅衣女人應該就是好人!
她拉著解千言,又招呼奚懷淵和青蛟大王,毫不猶豫跟上紅衣女人。
紅衣女人速度快得他?們差點?跟不上,繞過幾座山峰后,她終于落在一處七層高塔上,然而剛一落地,景惜時拋出的飛劍就一劍劈在塔頂。
好在這塔夠結實,被劈得震了震,最終仍堅強地矗立在原地。
紅衣女人卻遠沒有這塔結實,一個踉蹌半跪在地,靠手?中劍撐著才沒有倒下,嘴角鮮血汩汩溢出,將跟著她落地的四人嚇了一跳。
舟雨連忙伸手?去扶,卻被她擺擺手?拒絕,來不及解釋太多,她就著半跪于地的姿勢,開始迅速結出一套繁復的手?印,然后一掌拍在高塔上。
高塔如同被打了雞血一般,瞬間光芒大盛,以塔身為中心,光芒如漣漪般蕩開,所?到?之處,無論山石巨樹還是亭臺樓閣,盡數化作齏粉。
景惜時被這光芒所?阻,不敢繼續往前,恨恨瞪了眾人一眼?,化作灰霧消失在原地。
舟雨等人也被這毀天滅地般的偉力所?震懾,呆呆看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許久之后,一道痛徹心扉的哀嚎將所?有人喚回了神。
“啊!!我的書樓,我的藏寶閣,我的觀霧小院,我的風來亭,沒了,都沒了!你們這群天殺的狗東西,究竟是怎么?把那?生下來沒□□的玩意兒帶進來的?!”
狗東西們面面相覷,都不敢相信這么?臟的字眼?竟是從這位容貌絕美、修為奇高的仙女嘴里蹦出來的。
呃,這要怎么?說呢,他?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沒人敢接話,怕被噴,于是青蛟大王看向奚懷淵,奚懷淵看向解千言,解千言看向舟雨,舟雨摳腦門,掏出小紙人錦年,可?惜叫了半天她都沒反應,若不是湊近了還能聽見細細的呼吸聲,舟雨都要懷疑小紙人死了。
在紅衣女人殺人似的目光中,舟雨只好硬著頭?皮解釋:“那?個,我在河灘上撿到?這個小紙人,她說她是錦年,還說小景有問題,我就聯系小奚讓你們趕緊回來,結果小景還真有問題,忽然就對程澤下手?,然后程澤整個人就像炸了一樣發光,一下把我們全帶過來了。對了,程澤呢,你們有看到?他?嗎,他?不會出事?了吧……這又是什么?地方啊?”
紅衣仙女聽完這話更是怒不可?遏,她柳眉倒豎,漂亮的丹鳳眼?中殺氣?騰騰:“狗雜種竟敢動我徒兒,老娘下次定?要將他?塞進糞坑里洗洗腦子!”
四人不約而同露出牙疼的表情,不敢接這位仙女的話,最后還是解千言鼓起勇氣?問道:“敢問前輩,您可?是程澤的師父?這里是縹緲山嗎?”
仙女白他?一眼?,罵道:“笨蛋,這不是縹緲山還能是是哪兒?你們又是誰?程澤的朋友?”
笨蛋,多么?溫柔親切的稱呼啊!
解千言松了口氣?,趕緊解釋:“前輩,我們的確是程澤的朋友,家師迦曇,他?囑咐我們師兄妹來縹緲山尋清微真人,敢問前輩可?是清微真人?”
仙女點?點?頭?,將解千言和舟雨兩人上下打量一番,伸手?分別點?了點?兩人的額頭?,似是在確認他?們的身份,確認完畢后,她又多看了舟雨幾眼?,目光柔和了許多,卻沒有多說什么?,只蹙眉低喃:“狗禿驢的徒弟怎么?不是小禿驢?嘖,這些?事?等會兒再說,先去撈程澤那?傻小子。”
清微真人飛下高塔,大步朝塔內走去,一邊走還一邊罵罵咧咧,罵程澤,罵舟雨他?們四人,罵得最多的還是毀了她大片山頭?的景惜時,罵得實在太臟,他?們完全不敢接話,跟四只鵪鶉似的老老實實跟在后面,生怕因為進門先邁左腳而噴得狗血淋頭?。
這座威力驚人的高塔內部倒是無甚稀奇,木質的樓梯蜿蜒向上,每一層都擺滿了書架,古樸典雅,余韻悠長,只是跟它的主?人清微真人格格不入,讓人忍不住懷疑書架上放的都是《臟話寶典》《將人罵死的一百種方法?》《戰無不勝的罵架小技巧》之類的書。
清微真人自是不知道后面這四只鵪鶉在心里吐槽她,一路罵得風生水起,直到?一行人到?達地下空曠的大廳時,她終于收了聲。
大廳內燭火通明,中間擺著一張祭臺,臺上一只香爐,香爐旁邊放著一個黑色的不規則物體,他?們一眼?便認出這是無相石盒子,跟當初用來裝蘭娘本體的那?只盒子一模一樣。
清微真人上前打開盒子,取出放在里面的一枚白色石頭?,手?指一點?,石頭?綻放出耀眼?的光芒,光芒中,一個人形的輪廓越來越清晰,待光芒熄滅后,舟雨他?們終于看清,這人正是程澤。
程澤緩緩睜眼?,有些?迷茫地轉了轉眼?珠,然后就被一聲暴喝嚇得縮到?了桌子底下,動作之熟練,仿佛這事?已?經干過千百遍。
“混蛋小子,你腦袋瓜子被驢啃了嗎,被人利用了知不知道?老娘半生積蓄都叫那?爛屁股的龜孫子毀了,你拿什么?賠?!”
程澤都快被罵哭了,哼哼唧唧求饒:“師父,我錯了,對不起,您損失了什么?,我就算當牛做馬也賠給您行不行?”
清微真人卻沒有細說,而是一把將程澤從桌子底下拉出來,噼里啪啦數落:“蠢貨,你這么?大個人了,還鉆桌子,丟人不丟人啊?以后出去不準說是老娘的徒弟!”
數落完徒弟,清微真人目光掃向縮在一起的四只鵪鶉,還沒開口就把四人嚇得齊齊一個哆嗦,幸好,這次她沒罵人:“你們兩個,迦曇禿驢的徒弟是吧,他?讓你們來取仙界石對不對?”
解千言和舟雨老實巴交地點?頭?。
清微真人伸手?一指程澤:“喏,他?就是仙界石,拿去吧。”
這個答案其實在見到?無相石盒子的時候大家便有所?猜測,此時被清微真人證實,眾人都有一種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恍然感。
程澤這家伙身上一直有許多謎團,比如他?那?雙號稱能看破一切幻象的眼?睛,比如傷了腦子就每天換一種性格的古怪毛病,比如能把人變成聽話奴仆的詭異幻術,以及最重要的一點?,前往縹緲山的路竟是在他?身上。
最吃驚的反倒是程澤自己,他?摸摸自己光滑柔軟的臉頰,又看看骨節分明的手?掌,一臉的不可?思議:“我,我是石頭??六界石?”
清微真人白他?一眼?:“怎么?,為師的話你不信?”
他?師父極會罵人,卻不會撒謊,程澤不得不信。
他?立馬聯想到?另一枚六界石,蘭娘,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平坦的胸膛,又悄悄夾了夾腿,喃喃自語:“還好,我可?不想變成姑娘……”
這時,憋了一路的舟雨終于鼓起勇氣?向清微真人求助:“前輩,能不能先麻煩您一件事?,我朋友莫名其妙變成紙人了,您能看看是怎么?回事?嗎?”
她捧著小紙人遞到?清微真人面前,努力擠出一個討好的笑,沖她眨了眨眼?,抱著被罵死也要求她幫忙的決心。
然而清微真人竟難得沒有罵她,伸手?接過小紙人仔細瞧了瞧,又拎起來抖了兩下,嚇得舟雨一顆心心差點?跳到?嗓子眼?,生怕她把人胳膊給抖斷了。
“呵,點?陰兵之術竟能用出這么?多花樣來,狗比玩意兒有點?本事?。”
她罵完這句便將紙人往香爐里一丟,火星猛地躥起,將紙人給點?燃了。
舟雨嚇得尖叫一聲,撲過去就要搶紙人,程澤、解千言、奚懷淵、青蛟大王四人也此起彼伏地叫嚷起來:“前輩不要!”“錦年!”“師父饒命!”
清微真人被吵得頭?疼,將著火的紙人往地上一扔,大罵道:“一群蠢貨!呱呱呱地跟田里癩疙寶成精了似的,老娘是會亂來的人嗎?!睜大你們的狗眼?看清楚了!”
只見那?紙人被火燒過的地方,竟漸漸長出了五彩斑斕的羽毛,待火焰熄滅后,地上只剩一只不停蹦跶的暝彩錦雞。
錦雞嘴里也在罵罵咧咧:“哎喲我去,你們是想整死本大人嗎,本大人怕火啊!小狐貍你也不撈本大人一把——咦,我好了?”
清微真人嫌棄:“哈,又一個蠢貨,你們交朋友的標準是腦子不能太好使嗎?”
大家已?經被她罵得麻木了,假裝聽不到?,都圍著錦年問長問短。
“錦年你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啊?”
“誰把你變成這樣的?”
“景惜時是怎么?回事?呢?”
“錦年你還能變成人形嗎?”
清微真人可?不想聽他?們敘舊,十分不耐煩地打斷:“行了行了,別吵吵,那?誰,禿驢大徒弟,你說說,你家禿驢還有什么?交代沒有?”
眾人立馬閉嘴,舟雨撈起錦年,捧著她躲到?解千言身后,希望少挨兩句罵。
解千言被點?名,只好出來回話:“前輩,師父走得匆忙,只說您會告訴我們該怎么?做,他?還給了我半本天字文殘書,請您過目。”
他?取出迦曇標注好的半本殘書,恭敬地遞過去。
清微真人接過書快速翻看了一遍,越看眉頭?皺得越緊,臟話仿佛已?經到?了嘴邊,卻一直沒噴出來,半晌后,她合上書,咬牙切齒罵了句狗娘養的,大步朝外走去,一邊走一邊招呼眾人:“走吧,你們肯定?有很?多問題想問,老娘今天心情不好,有問必答,好好跟你們說道說道。”
雖然不懂心情不好和有問必答之間有什么?關系,甚至大家都不是很?想問這位前輩問題,但她都擺明了要好好說道說道,他?們敢不配合的話,怕是會死得很?慘。
于是,來時四只鵪鶉,離開時變成了六只鵪鶉,整整齊齊排著隊,縮著脖子提心吊膽跟了上去。
119.騙狐高手迦曇大師
清微真人帶著一串小鵪鶉, 一路來到高塔第三層的茶室,她?大喇喇坐到上首,又招呼小鵪鶉們?坐下。
幾人不敢吭聲, 默默尋了位置,戰戰兢兢坐下,屁股還沒落到實?處,就被哐當一聲巨響嚇得立馬站直了。
只見上首的清微真人一巴掌拍在桌案上, 怒罵道:“艸, 落月泉也毀了, 連個茶都泡不了!嘖, 你們?站著干什么?”
大家忙不迭又坐了回去。
或許是想到落月泉沒了,清微真人的表情肉眼可見的又難看了些,見大家都端端正正坐好, 她?伸指扣了扣桌面, 不耐煩地問道:“你們?想從哪兒問起?”
幾道目光齊刷刷地轉向解千言,顯然?,他知?道的最多,也該由他來提問。
解千言摸摸鼻子,問了最重?要的問題:“請問前輩,如何才能讓六界歸位, 六界歸位之后,我們?這個世界又會變成什么樣?呢?”
清微真人長嘆一聲, 目光投向虛空,語氣和緩了不少, 卻沒有直接回答解千言的問題, 她?輕聲道:“這事還得從迦曇說?起,你們?師父迦曇啊, 可真是個不要臉的狗禿驢……”
*
清微真人與迦曇大師可以說?是不打不相識。
那?時的清微還是縹緲山中的小弟子,跟師妹雪時一起負責看護未出殼的小鳳君殿下,然?而就在她?們?倆負責守夜的那?晚,小鳳君殿下被人偷了。
鳳王乃是妖界三神?君之一,辛苦耕耘幾千年才得了這一根獨苗,偏生這小鳳君胎里不足,承受不住涅槃火灼燒,為保其一命,鳳王求了縹緲山山主?隨云真人,將這顆寶貝疙瘩蛋寄養在山中靈力最是純凈溫和的落月泉中,直到它破殼之時。
然?而還沒等到破殼,這顆寶貝疙瘩蛋竟被人給?偷了!
清微崩潰:“狗娘養的這是要我們?的命啊!老娘要殺了這偷人家蛋的雜碎!”
雪時沉穩:“我們?先弄個假的泡在落月泉中,幸好這段時間小鳳君將要破殼,師父吩咐不準打擾,我們?還有時間,只要把小鳳君找回來,這事就能瞞過去。”
雪時于煉器一道極有天賦,連夜拿長生玉煉制出一枚假鳳凰蛋放進落月泉中,只要不湊近了仔細查驗,沒人能分辨出這是假蛋。
偽造好了現場后,姐妹倆不敢耽擱,立即開始暗中調查當夜進出落月泉的可疑人士。
縹緲山作為仙界與其他各界來往必經的門戶之地,每日來來往往的人妖魔仙不知?凡幾,但落月泉位于山巔至高之處,有隨云真人布下的禁制阻隔,過往行人是不可能闖入此地卻無人發現的,除非偷蛋之人本就在山中。
縹緲山弟子總共也就十來個,她?們?相信同門不會有人監守自盜,那?么可疑之人就落到了外來者身上,恰好最近幾日隨云真人邀請了梵行寺高僧、青丘狐王以及禺山劍閣長老三撥人前來做客后又離開,隨行之人亦是不少,如此,師姐妹兩人調查的方向便集中在這三撥外來人員身上。
好在這賊人膽子也是夠大,并未遮掩得太?仔細,她?們?循著殘余的靈力痕跡一路追蹤到距離縹緲山不過百里的松風谷中,逮住了一對正在河邊摸著肚皮曬太?陽的賊人。
河灘上殘留著一地五彩斑斕的羽毛和一些破碎的蛋殼,吃飽喝足的禿頭賊人嘖嘖感嘆:“剛破殼的雛鳥,肉最鮮嫩多汁,以小火慢烤,再加上我的獨家配料,你就說?這是不是天下第一好吃的烤雞?”
另一道奶聲奶氣的聲音跟著贊嘆:“好吃!真好吃啊!迦曇,你能天天烤雞給?我吃嗎?”
禿頭賊人似有些為難:“也不是不行啊,但是你也看到了,這種雞很難抓的,烤雞也是我的獨家秘訣,所?以嘛……”
小奶音立馬加價:“我懂我懂!你給?我抓一只雞,我就給?你當一個月的坐騎!”
禿頭賊人嘿嘿傻樂,而躲在大樹背后偷聽到這段對話的清微和雪時兩人差點?暈過去。
小鳳君竟然?被這兩個家伙烤了吃了?!
清微再也忍不了,提劍沖了出去,二話不說?砍向那?賊人。
雪時也跟著沖了出去,待看清眼前情形時,手中長劍卻是一頓。
跟清微打得不可開交的是一名約莫十三四歲的小和尚,而站在一旁手足無措哎呀直叫喚的,竟是一只幼年九尾狐。
九尾狐、鳳凰和麒麟三族共治妖界,九尾狐跟鳳凰一族關系向來不怎么對付,現在是怎么回事,未出殼的小鳳君慘遭毒手,行兇者竟是九尾狐族,這是要引起兩族大戰嗎?
雪時只覺得眼前發黑,仿佛已經看到鳳王大戰狐王,一腳踹塌了半座縹緲山,隨云真人帶著一眾小徒弟縮在殘垣斷壁中瑟瑟發抖,而自己這個罪人不得不挺身而出,血灑戰場,以求平息兩位大佬的怒火……
正浮想聯翩時,雪時的裙角被人拽了一下,她?低頭一看,小九尾狐正眨巴著圓圓的大眼睛,歪著腦袋用?小奶音喚她?:“漂亮姐姐,你們?是來抓我回去的嗎?我可以給?你很多靈石法?寶,你能不能假裝沒看到我們?呀?”
這也太?可愛了吧!
雪時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但立馬又想到這家伙是吃了小鳳君的罪魁禍首,狠狠心一把抄起小狐貍,刷一下將劍架到他脖子上,對不遠處正打架的和尚喝道:“快住手,否則我殺了這只狐貍。”
誰知?那?小和尚完全?不吃這一套,一邊跟清微打得有來有回,一邊還抽空對雪時道:“這可是妖王的小公子,你敢殺的話盡管動?手。”
小狐貍可憐兮兮望著雪時,眼一眨,淚珠撲簌簌地掉:“姐姐這么漂亮的姑娘,肯定也很善良,怎么忍心殺還沒成年的狐貍呢?嗚嗚嗚,求求你了,放過我吧……”
雪時本就心軟,對毛絨絨的小可愛完全?沒有抵抗力,這一下就被拿捏住了,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清微可就沒這么好脾氣,大罵道:“你這小禿驢膽大包天,偷狐王的公子,吃鳳王的獨苗,你何不再去拐只麒麟當坐騎,如此也能死得更快些!”
小和尚哈哈大笑:“沒想到這位道友竟是同道中人!哎,若不是狐貍比較好養活,小僧肯定選麒麟當坐騎啊!”
清微被他的厚臉皮氣得七竅生煙,偏生這家伙年紀不大,修為卻不差,她?一時之間也無法?將其拿下。
恰在此時,有幾道極強的氣息快速靠近此地,而一直裝乖賣萌的九尾狐忽然?面露焦慮,對那?邊打架的兩人喊道:“快走!追兵來了!”
他像泥鰍似的一縮著脖子從雪時劍鋒下溜走,一落地便化作白光朝樹林中遁去,也不管另外三人是要走還是要繼續打。
雪時不知?道這追兵是何來頭,但她?跟清微已經因為小鳳君的事攤上了大麻煩,這時候的確不宜再陷入別的沖突,她?只好招呼清微:“師姐,快走!”
清微和雪時要走,但也不可能就這么放過偷吃小鳳君的賊人,三人一狐你逃我追,莫名其妙成了同伙,一起跑了一整天,總算擺脫了身后追兵。
清微扯著小和尚的衣領,氣喘吁吁罵道:“禿驢,你狗膽包天啊,吃了小鳳君不說?,還招惹來這么厲害的追兵,干了不少喪盡天良的事吧!”
小和尚仍舊嬉皮笑臉:“嘿,這位道友,小僧法?號迦曇,一心向佛慈悲為懷,怎么可能干出吃了小鳳君這樣?駭人聽聞的事,是不是有什么誤會啊?”
小狐貍也跟著解釋:“兩位姐姐,我們?只是從水池里撈了顆蛋吃,沒吃什么小鳳君,你們?是不是誤會了?”
他這話一出,連最心軟的雪時都跟著變了臉色,清微更是恨不得立即將這兩貨斬于劍下:“落月泉里泡著的就是小鳳君!你們?兩個喪心病狂的賊子,這下還有什么好狡辯的,趕緊跟我回去認罪伏誅吧!”
她?當即就要動?手,迦曇立馬化身泥鰍,滑坐于地,抱住清微的大腿便哭嚎起來:“冤枉啊!我們?真沒吃那?小鳳君!女菩薩饒命,小僧自小沒爹沒娘,如今師父也早早去了,小僧在寺中處處遭排擠,若是再將此事鬧大的話,小僧可就沒活路了!”
他一邊哭嚎一邊朝清微擠眉弄眼,示意她?借一步說?話,
清微被這狗皮膏藥鬧得沒脾氣,拖著他避開雪時跟小狐貍兩個,設下隔音結界,沒好氣地踹他一腳:“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迦曇立馬站直,背著遠處兩人,偷偷摸摸從懷里掏出一枚火紅的鳳凰蛋,在清微面前晃了一下又趕緊收好,笑嘻嘻道:“這可是道友要尋的鳳凰蛋?”
清微眼珠子差點?掉下來,急忙要搶,卻被迦曇避開,她?急得臟話狂飆:“狗禿驢,不要臉的小賊,你趕緊把小鳳君還來,否則老娘定要打斷你所?有的腿!”
迦曇面不改色繼續跟清微商量:“小僧可以將這鳳凰蛋還給?道友,不過嘛,要等我們?從梵行寺回來之后才行。”
做賊的竟還跟失主?討價還價起來了?清微被氣得不輕,正要動?手,迦曇又嗷一嗓子哭了起來:“小僧也知?道這事有些強人所?難,但小僧實?在沒辦法?啊!自從師父離世,小僧便被內門師兄們?欺負打壓,挨打挨罵都還是小事,他們?還想搶了師父留下的地涌金蓮種子,若小僧不給?,恐怕性命難保啊!小僧只能給?自己找個厲害的坐騎,希望能震懾住師兄們?,勉強掙條活路,若是讓那?小狐貍知?道小僧用?普通野雞掉包騙了他,他不愿意再當坐騎,豈不是白費了小僧一番辛苦?”
這曲折離奇的劇情將清微給?弄傻眼了。
找只九尾狐當坐騎是為了震懾欺負人的師兄?偷鳳凰蛋是為了騙九尾狐當坐騎?但凡把這騙九尾狐偷鳳凰蛋的本事用?在對付師兄上,也不至于被欺負成這樣?吧?
見清微一副不信的樣?子,迦曇話音一轉:“若道友不答應的話,那?小僧也不想活了,干脆跟這鳳凰蛋同歸于盡好了。”
他掏出蛋就要一拳打碎,嚇得清微趕緊妥協:“別別別,我答應你還不行嗎?!”
兩人勉強達成一致,撤了結界回到等了許久的雪時和小狐貍身邊,迦曇拉過小狐貍嘀嘀咕咕,不知?道說?了些什么,將那?狐貍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清微也將事情跟雪時簡單說?了一下。
總之,小鳳君沒事,只要她?們?跟著迦曇去一趟梵行寺,陪他耀武揚威一番,就能將小鳳君安然?無恙地帶回去。
但雪時的關注點?卻在另一位受害妖九尾狐身上:“我們?幫著他將狐王的公子騙去當坐騎,這不太?好吧?”
清微指著那?邊一臉開心的狐貍道:“你看他不是挺開心的嗎?更何況九條尾巴的狐貍,那?心眼子能少了?哪里輪到我們?操心。”
如此,雪時也只好勉強應下,四人就這么稀里糊涂組成一隊,往梵行寺而去。
這一路上,迦曇有事沒事就念叨兩句自己如何一出生就被拋棄,小時候如何與狗爭食勉強過活,后來又差點?死在天神?相爭之中,師父去世后又被內門師兄欺負得沒了活路,他每每講得聲情并茂,將心軟的雪時和單純的小狐貍晏曦忽悠瘸了,硬是將這一趟稀里糊涂的旅程當做義不容辭的善舉。
然?而還沒走到梵行寺,他們?就被盛怒的狐王親自攔下。
雪時和清微這時才知?道,光會賣萌的晏曦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他竟是離家出走,自己跟著迦曇跑了的,為了騙雞吃,還瞎承諾什么給?他當坐騎,實?則這一路上都是三人輪流給?他當坐騎。
那?迦曇就更可惡了,明明是梵行寺備受尊崇的精英弟子,為了跟師兄打賭,騙了晏曦當坐騎,偷了鳳凰蛋,拐走縹緲山弟子,一路胡說?八道瞎忽悠,嘴里沒半句實?話。
總而言之,受傷的只有清微和雪時,她?們?雖然?將功補過找回了小鳳君,但還是被罰了十年禁閉,跟迦曇晏曦兩人的梁子也就此結下。
*
說?起這段相識的往事,清微真人的表情更猙獰了,若迦曇跟晏曦在這兒的話,恐怕免不了挨頓削。
舟雨干笑兩聲,試圖將話題扯開點?:“前輩,那?您認識我娘親嗎?”
按理來說?,迦曇若跟晏曦是舊識的話,應該也認識她?的娘親才對,但他從未提起過,甚至晏曦也沒跟解千言提過,文音更是一直嚴禁她?跟外人提及兩人的母女關系,先前在青丘王宮時,她?雖然?意識混沌,但后來還是勉強想起一些文音試圖奪舍的片段,然?而變故接二連三,她?一時不敢多想,此時清微真人提到晏曦,她?不由自主?便想到娘親。
文音到底為何不愿意承認兩人之間的母女關系,為何要騙她?說?父親厭惡她?,拋棄了她?們?母女,又為何狠心奪舍自己的女兒?
文音真的是自己的母親嗎?
這些問題藏在舟雨心底,卻一直無暇深想,如今遇到父親的故友,她?終于有機會問清楚。
清微真人看了她?一眼,目光柔和了許多,點?點?頭道:“當然?,你娘親是我師妹雪時,你的名字便是她?取的,她?說?跟你父親定情時兩人泛舟湖上,煙雨柔情,令她?難忘,所?以你叫舟雨,嘖,肉麻兮兮的……”
舟雨的臉色瞬間蒼白,她?抿了抿嘴角,將“雪時”這個名字在心底念了兩遍,再次開口求證:“前輩,那?我娘親她?,她?在哪兒?”
清微真人輕嘆一聲,目光中滿是不忍:“那?時神?戰已經持續了兩百年,六界生靈盡都殺紅了眼,沒有誰能獨善其身,魔神?違背誓約偷襲縹緲山,我們?的師父隨云真人戰死,雪時也受了重?傷,生下你沒多久便去了……你的眼睛鼻子像晏曦,臉型輪廓卻像她?,若她?能見到你如今的模樣?,肯定會很開心。”
果然?如此。
舟雨神?情怔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心中的大石頭落了地,她?既是釋然?,又很難過,眼淚也跟著無聲滑落。
解千言伸手拍拍她?的肩,替她?擦淚,他心中發堵一時找不出安慰的話,其他人心中也是悵然?,茶室中只剩下舟雨的啜泣聲。
時隔多年再回想起師妹和師父的死,清微真人心中酸澀,可惜斯人已逝往事已矣,如今還有更重?要的事擺在眼前,她?深呼吸壓下心中翻涌的情緒,啞聲道:“至于差點?毀滅六界的神?戰,最初不過是兩個貪心不足的神?君為了爭奪一株萬年靈草大打出手而已……”
120.天道貴生
如今的清微再回想那場幾乎讓六界覆滅的神?戰時, 已經記不清當?初爭奪仙草的究竟是哪兩位神?明,這種因為?爭搶資源大打出手波及六界的事實在多?不勝數。
或許如今的世人?會很驚訝,神?難道不該是無欲無求、悲天憫人、心懷天下、憐惜眾生的嗎?竟然也會放下身段爭搶這些俗物?
在五千年?前, 通天之路未斷的時代?,所?謂神?明,就是這樣一群俗得不能再俗的家伙。
究其根本,或許是因為飛升上界成就神位可以掙脫絕大多?數六界規則的束縛, 卻并不能真正超脫世間壽與天齊, 神?也有衰亡隕落的一日。
修仙者踏上修仙路那一刻就開?始了永無止境的與天爭壽, 與人?爭利, 束縛重重時搏命也要爭,凌駕于規則之上時更要肆無忌憚地爭,修為?越高越是無法接受壽盡道消、歸于塵土的結局, 何況是神??
六界之內, 諸神?百無禁忌。
人?、妖兩族無法吸收魔氣,故而不會輕易踏足魔界,冥界乃陰間地府,往生之處,活著的一切生靈都無法踏足,而人?界靈力稀薄, 出凡境界以上的修者在人?界都無法發揮出全部實力,然而這些限制對于飛升成神?者來說都是擺設。
神?明高高在上, 萬物皆是螻蟻。
行?走時不慎踩死幾只螞蟻,難道是什么值得重視的大事嗎?
因此, 清微聽?到神?明爭奪仙草, 人?界十座城池被毀的消息時,也只是微微蹙, 并沒有太放在心上,她?修為?已到金仙圓滿境界,距離飛升成神?只有一步之遙,閉關?化神?才是最重要的事。
十年?后,清微化神?出關?,被隨云真人?指定為?縹緲山下一任山主,晏曦繼任妖王,與雪時成婚,迦曇卻沒了音訊。
至于十年?前那場爭端,如今更是演變成波及六界的大戰,幸而隨云真人?實力極強,人?緣極好,幾乎從不插手六界爭斗,縹緲山作為?仙界門戶之地,只要還想去往他界,就不會有人?輕易將戰火引來縹緲山,毀了這條通道。
后來近兩百年?的時間,清微曾短暫下山過兩次,一次是收到迦曇傳訊,托她?前往人?界取一枚古怪的石頭,那時的人?界十室九空,尸橫遍野,她?見到最多?的活物便是啃食腐尸的野狗和?禿鷲,另一次是應晏曦所?求,前往妖界接懷孕的雪時回縹緲山休養。
再后來,魔神?鬼方殺紅了眼,偷襲縹緲山,與隨云真人?同歸于盡,雪時重傷,生下舟雨后不久便離世,舟雨亦是奄奄一息,清微無法,只能帶著她?去妖界尋晏曦。
然而她?們還沒到妖界,驚變突生,冥界消失了。
神?戰兩百年?,死去的生靈不計其數,這些魂魄沒了歸處,肆意飄蕩于各界,死氣滋生蔓延,原本還能茍延殘喘一陣的低階修士和?妖魔被死氣侵蝕,一茬接一茬地殞命,清微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
天道崩毀,六界將滅。
果然,冥界消失后,仙界也開?始崩毀,山岳傾倒,江海倒灌,往日里飛天遁地橫行?無忌的修仙者也成了螻蟻,被死氣吞沒,被天災碾碎,毫無反抗之力。
緊接著便輪到神?界,千萬年?來無視一切規則的神?明在面對天道崩毀時,幾乎毫無還手之力,清微親眼看著原本好端端的鳳王在自己?面前瞬間化作煙塵,連一聲驚呼都來不及發出。
天道抹殺所?謂神?明時,甚至比碾死一只螞蟻還隨意。
亂世之中,清微將舟雨送到青丘晏曦身?邊時,仙界只剩下一座縹緲山,神?界中,魔神?盡數隕落,妖神?只剩下晏曦,而人?族的幾位神?君原本就神?龍見首不見尾,如今更是生死不知?,大難當?頭,晏曦和?清微都無暇沉溺于至親愛人?的離世,或許明天,或許下一刻,他們也會步此后塵。
這時,多?年?沒有音訊的迦曇忽然趕到青丘。
當?年?那個混不吝的小和?尚已經變成沉穩的青年?,然而一開?口卻還是熟悉的不著調:“嘿,你們倆果然還沒死!雪時呢?哎喲晏曦,這是你家的小狐貍崽子嗎,怎么要死不活的?”
他每個字都在挑戰晏曦和?清微的忍耐底線,若不是顧忌著舟雨,兩人?恐怕當?即便要出手打死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禿驢。
但迦曇很快便嚴肅了神?色,語氣也變得鄭重:“你們也感覺到了對吧,天道已經崩毀,六界毀滅在即,我?們所?有人?,或遲或早,都會隨天道隕滅。”
三?人?都已飛升成神?,是這個世界中最接近于天道的那批人?,天道的劇變他們自然能感應到,然而卻束手無策。
迦曇見兩人?都沉著臉不說話,目光又移到晏曦懷中的小狐貍身?上,語氣惋惜:“可憐的小家伙,還沒睜眼就要跟我?們一起去死了,唉……”
這話狠狠戳了晏曦的肺管子,他抱緊女兒瞪向迦曇,眼中怒火差點將人?點燃:“你來找我?們就是為?了說風涼話的嗎?趕緊給本王滾!”
迦曇無奈笑笑:“哎呀你這家伙,一點也沒有小時候可愛了,我?就直說了吧,我?有個辦法,或許能救你女兒,救六界蒼生,你們要不要聽?一聽??”
清微不耐煩:“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你們有沒有想過,如今這場災禍為?何會發生?”
晏曦和?清微沒有立即回答,迦曇繼續道:“在我?看來,天道之所?以崩毀,正是因為?我?們這些所?謂神?明無視規則,肆意踐踏六界生靈,這場大戰持續百年?,死傷無數,天道早已失衡,勉強撐到如今,已經無法繼續維系六界運轉,走向毀滅是不可避免的結局。所?以,要改變這個結局,我?們必須重建天道。”
道理沒錯,但聽?上去像是天方夜譚,清微自嘲:“重建天道?我?們也不過是天道之下的螻蟻罷了,何談重建天道?”
晏曦低頭看了看沉睡的女兒,見她?下意識將耳朵貼在自己?心口,他的心揪成了一團,想到已經天人?永隔的雪時,更是難受得快要喘不過氣來,她?才這么一丁點大,若是還沒好好看過這世間的風景,沒嘗過人?間的美味,沒穿戴過漂亮的衣裙首飾,就這么離開?了的話,他如何對得起雪時,又怎配做她?的父親?
“如何重建天道?本王能做什么?”
見晏曦已經下定決心,迦曇頗為?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將他重建天道的宏偉大計詳細道來。
“所?謂天道,就是維系六界蒼生綿延永續的規則,天道貴生,這套規則應當?保證絕大部分生靈的存活,更重要的是,要約束過于強大的力量,尤其是神?明,必須禁止他們肆意踐踏六界生靈,如今的天道有缺陷,神?力不受任何約束,所?以才會走向崩毀的結局。至于新的天道,首先,人?、妖、魔、冥、仙、神?六界應當?分而治之,往來有序,所?以需要在各界設下禁制。具體?來說,這種禁制要限制前往他界的神?魔妖仙的修為?,將之壓制在該界所?能承受的范圍內,嚴禁肆意殺戮踐踏弱者,違反規則者,無論是誰,都將受到嚴厲懲處甚至抹殺。至于如何設置這樣的禁制,我?有個想法,從各界凝聚地脈之力,煉成法寶,唔,法寶聽?起來不夠厲害,不如就叫六界石……”
他說得頭頭是道,晏曦和?清微也信了八分,但道理是這么個道理,具體?要怎么操作呢?而且這家伙又是從哪兒搞來的這套理論,總不至于全是他自己?想出來的吧?
清微將心中的疑問道出,迦曇卻嘿嘿一笑,得意洋洋道:“天才如我?,潛心研究幾百年?,制定出這樣的‘救世大計’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以為?我?跟你們一樣,只知?道傻乎乎地修煉,從來不動腦子反思嗎?”
這話真是氣人?,但氣歸氣,晏曦和?清微卻不得不服,他們一個乃妖王獨子,一個是縹緲山高徒,自小便強過這世間絕大多?數人?,眼里沒有掙扎于底層的弱小生靈,自然從不曾想過這天道公正與否,但六界覆滅在即,事實擺在眼前,這天道的確無以為?繼了。
晏曦認同了迦曇的說法,開?始考慮具體?操作的問題:“那你說的六界石,這種強大堪稱天道化形的禁制,要怎么煉制?需要什么材料?”
說到這個,迦曇更得意了,對清微道:“先前我?拜托你去人?界取回的那顆石頭就是人?界地脈之精凝聚成的實體?,用來煉制六界石的材料,你可帶來了?”
縹緲山只剩清微一人?,她?離開?時自然帶上了這顆石頭。
以地脈之力煉制六界石,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并不輕松,晏曦不能時時帶著舟雨,她?又實在孱弱,如此亂世之中,若有個好歹該如何是好,他只能忍痛將她?封印,尋來地髓靈泉替她?溫養經脈,又令狐族守護她?安全。
此后,三?人?開?始奔波于搖搖欲墜的六界之間,采神?界之巔昆吾山之心造鼎,冒險潛入已成死地的冥界收集地脈之力,將縹緲山從仙界割裂,耗費了將近五十年?,終于煉成了魔、冥、仙、人?、妖五枚六界石。
他們不知?道這辦法能不能管用,但上天似乎真有好生之德,這五十年?間,本就所?剩無幾的神?明盡數隕落,神?界同冥界和?被割裂的仙界一樣成了死界,他們三?人?卻一直安然無恙,原本被死氣籠罩的人?界沒有進一步惡化,情況不算好,卻也沒有大踏步地走向滅亡。
或許,這個世界真的還有救。
抱著這樣美好的期待,三?人?將所?有的心力都撲在最后一枚神?界石的煉制上。
然而,這次卻并不順利。
神?界的地脈之力太過霸道,遠超其他五界,他們用盡各種辦法也無法使其凝聚成形,恰在這個當?口,原本已經穩定下來的人?、妖、魔三?界忽然加速崩潰,竟有相撞的趨勢,被定在人?界妄思海中的縹緲山也掙脫束縛,朝虛空飄去。
危急之中,清微耗盡畢生修為?,舍棄肉身?化為?山靈,總算勉強保住縹緲山,但卻不得不永遠飄蕩于妄思海上,與世隔絕。
迦曇和?晏曦試圖利用已經煉制成功的六界石將人?、妖、魔三?界定住,卻沒能成功,他們眼看著三?界相撞,生靈涂炭,心里只剩絕望。
“禿驢,沒用的,天道無情,又豈會真的放過我?們這些罪魁禍首?不過是白忙一場罷了……我?還是回去守著舟雨,若有萬一,我?們父女兩一道,去跟雪時團聚。”
迦曇卻不愿意認命,他毫無形象地盤腿坐在地上,捏著一枚金色的石頭喃喃自語:“不可能,什么天道無情,明明是天道無用!我?還非得換個天道不可!一定是還差了什么,差了什么……對了,規則是死的,怎么能是死的……”
晏曦一心只想回去見舟雨,哪有心情管迦曇,他轉身?就走,因此沒看到迦曇帶著那枚金色的石頭縱身?一躍,決絕地投進昆吾鼎。
迦曇將自己?煉化進了人?界石中。
這還是從清微舍身?化作山靈,定住縹緲山一事中得到的啟發。
昆吾鼎中是他們從燼滅之海采來的太陽真火,連地脈之精都能煉化,更何況是一具肉身?,慘叫聲響起時,晏曦被嚇了一跳他回頭一看,房中哪還有迦曇的身?影,而昆吾鼎中,一道模糊的人?影被燒得漸漸蜷縮起來,滲人?的滋啦聲和?痛苦的尖叫刺得人?耳膜生疼。
“你瘋了嗎!”
晏曦沖到昆吾鼎旁,伸手試圖將人?拉出來,剛一靠近便被太陽真火燎黑了半條胳膊。
“別……別管我?……啊——”
迦曇痛苦的哀嚎斷斷續續,堅決拒絕晏曦的救助。
晏曦沒辦法,只能咬牙看著那團人?影一點點變小,痛苦的哀嚎聲響了整整一個月,最后,鼎中只剩一枚金色的人?界石。
迦曇就這樣沒了。
晏曦頹然癱坐于地,心中一片悲涼,捂住眼睛低聲咒罵:“你這禿驢,真是瘋了,瘋了,為?什么啊……”
忽然,一道熟悉的,極是虛弱的聲音在昆吾鼎中響起:“嘿,晏曦,你,你小子是哭了嗎?這么舍不得我?啊?”
晏曦猛地起身?,不管不顧一把撈出那顆石頭,翻來覆去地摩挲,喃喃道:“禿驢你沒死?你到底在搞什么?”
迦曇的聲音再次從石頭中傳出:“別摸,別摸了……晏曦,聽?我?說,我?們的辦法是對的,只是還少了點東西,天道法則不能只是冷冰冰的石頭,它該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這才是我?們的初衷,否則就算天道重立,遲早也會重蹈覆轍走向毀滅。“
晏曦蹙眉:“天道法則怎么有血有肉有感情……”
他看著手心里自己?打了個滾的金色石頭,終于明白了:“以身?為?祭嗎……可是如今只剩我?們兩個人?,神?界石也還沒煉成……”
迦曇強打起精神?,跟晏曦分析道:“我?本就是凡人?出身?,自小流浪,嘗盡人?間疾苦,跟這枚人?界石正好契合,你應該也能跟妖界石相融,至于其他,或許還要再等機緣,若是能如法寶生靈一般誕生界靈是最好,那證明天道新生,這個世界也就真的有救了。”
從神?戰之末,天道崩毀時,晏曦就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如今要他以身?為?祭化為?界靈,他自然也無二話,但是迦曇卻說要再等機緣,三?界已然相撞,哪里還有時間等什么機緣。
他說出自己?的憂慮,迦曇略作沉思,忽然換上一副忽悠人?的語氣:“你身?為?世間僅存的妖王,帶著六界石鎮守三?界一段時間,應該不難吧?”
“一段時間?多?長一段時間?”
迦曇哪里知?道要多?長時間,他信口胡謅:“一千年?吧!”
晏曦沉默。
迦曇又勸:“你還有別的辦法嗎?我?們已經付出了這么多?心血,連自己?都搭進去了,怎么能前功盡棄,就算你不在乎自己?,不在乎青丘那群狐貍,那總得想想舟雨吧,雪時舍命生下她?,你難道不想讓她?活下去,好好長大嗎?”
女兒是晏曦最大的軟肋,他瞬間就被說服了:“好,我?會帶著妖界石鎮守三?界,等你一千年?,你一定要說到做到,尋到讓六界歸位的法子。”
晏曦應下的事自是沒有半點含糊的,他回青丘安頓好被封印的舟雨,讓狐族遷往太華山,毅然帶著妖界石以身?為?殉,鎮守三?界。
但事情并不像他們想的那么簡單,三?界相撞的力量何等可怖,就算晏曦舍了妖身?,舍了修為?,也沒能立即阻止三?界相撞,無數來不及逃生的人?、妖、魔被失控的靈氣魔氣絞殺,最后晏曦不得不燃了魂魄,方才勉強封住空間裂隙,又將死于這場災難的三?界生靈收攏一處,化為?妖冢,而自己?所?剩無幾的殘魂在瘋癲渾噩中強撐了五千年?,才終于等來了大忽悠迦曇。
*
聽?完這段往事,茶室中的幾人?盡皆沉默。
許久之后,舟雨輕聲道:“清微前輩,需要我?們做什么呢?”
清微真人?挺直背脊,一一掃過下首幾人?,眼睛濕漉漉的舟雨,嚴肅認真的錦年?,一臉沉重的奚懷淵,震撼到嘴巴微張的青蛟大王,略有些茫然的程澤,以及神?色不明的解千言,她?鄭重開?口:“需要你們將六界石放到正確的位置,勾連地脈之力,重塑天道法則。”
這個任務聽?上去就像要去摘天上的星星一樣不可思議,大家面面相覷,一時也不知?道該從哪一處問起。
清微真人?卻沒等他們發問,直接解釋道:“一百年?前,迦曇將仙界石送回縹緲山,并將放置六界石的具體?位置告知?于我?,至于勾連地脈之法,你們也不用操心,他已經畫出陣圖并蝕刻于界石內,只要放到正確位置,陣法自會運轉。”
聽?上去好像挺簡單的啊!
大家松了口氣,紛紛點頭,沒有異議,清微真人?將那半本殘書遞還給解千言,長嘆一聲:“我?們得抓緊時間了,從神?戰中幸存至今的恐怕不止我?們三?個,哼,這雜碎竟想毀了六界,自己?來做天道,想屁吃呢!”
這話一出,奚懷淵和?青蛟大王、錦年?三?人?皆是大驚,舟雨他們倒是沒有太過意外,只是難免心情沉重。
清微真人?不想多?說,揮揮手趕他們出去:“自己?出去找地方歇歇吧,我?得把地圖畫出來,免得你們這些笨蛋找不到路放錯了位置。”
青蛟大王終于逮著說話的機會,連忙喚出自己?的本命法寶美玉宮——沁瀾的貝殼,恭敬地捧到清微真人?面前,滿忐忑開?口:“前輩,您能救救沁瀾嗎……”
清微真人?看清那貝殼的模樣,瞬間變了臉色,一巴掌拍到桌案上,桌子瞬間碎成一地木頭渣,她?憤怒的罵聲差點掀翻了房頂:“哪個狗娘養的雜碎把沁瀾害成這樣的!”
她?搶過貝殼,靈力探入,立馬又是一聲憤怒的咆哮:“你個缺德玩意兒竟敢把我?徒兒煉成法寶,找死!”
暴怒之下的清微真人?手中華光一閃,長劍已然出鞘,眼看著就要朝青蛟大王一劍斬下,而青蛟大王縮了縮脖子,竟也不閃不避,其他幾人?被這變故嚇得驚叫連連。
“前輩別動手!”
“有話好好說!”
“這是個誤會!”
程澤最是勇猛,一個箭步沖上去抱住清微真人?的胳膊,語無倫次地幫著解釋:“不是姐夫,師父別動手,是別人?害的師姐!”
奚懷淵和?錦年?不知?道其中內情,只能上前將青蛟大王拉開?,解千言和?舟雨擋在兩人?中間,忙不迭將沁瀾被害之事簡單說了一遍。
好在清微真人?雖然脾氣大,卻聽?得進勸,在程澤、舟雨、解千言三?人?的連番勸說下,總算收了劍,但在聽?到墨陽也被害,身?體?還被人?鳩占鵲巢兩千年?時,她?的怒火已經快要化為?實質燒穿整座縹緲山了。
但罪魁禍首不知?道在何處,她?身?為?山靈也無法離開?縹緲山,就算再氣,也沒辦法沖出去替兩個徒弟報仇。
罵完肚子里存下的所?有臟話后,清微真人?頹然坐回原處,沉默了片刻才幽幽道:“沁瀾是我?大師兄從冥河邊撿回來的一枚貝殼,她?身?上的椒圖血脈極是稀薄,又被冥界死氣所?侵,大師兄將她?養在落月泉中幾百年?,到他隕落也沒能見到沁瀾化形,后來縹緲山只剩下我?一個人?,是她?和?墨陽一直陪著我?,沒想到……”
青蛟大王見她?神?色頹然,小心翼翼問道:“那把沁瀾放到落月泉中,還能養好嗎?”
他眼中的希冀和?懇求讓人?動容,原本已經到嘴邊的否認之語被清微真人?咽了下去,她?頓了頓才啞聲道:“你們去落月泉底收集一些落月砂,將沁瀾放到落月砂中,或許將來還有再見的機會。”
青蛟大王聞言,整個人?都似活了過來,他說不出話來,只不停地點頭,眼角淚光一閃而過,被他迅速擦掉。
舟雨也跟著開?心起來,程澤趕緊上前拉著青蛟大王往外跑:“我?就說師父有辦法嘛!走,我?們一起去,幫師姐多?弄些落月砂!”
清微真人?看著他們的背影,苦笑一聲,揮手示意其他人?也出去。
奚懷淵和?錦年?追上去幫忙,舟雨和?解千言落在最后,走出高塔后,解千言卻忽然道:“舟雨,你去幫青蛟前輩收集落月砂吧,我?去找清微前輩再看看這本殘書。”
舟雨還沒從父母的慘烈往事中回過神?來,聞言只是點點頭,心不在焉地跟著去了落月泉方向。
解千言回到茶室時,清微真人?已經開?始畫地圖了,見他折返也毫不意外,隨意地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自己?找地方坐。
解千言從儲物袋中拿出一本手札和?一尊造型粗糙簡陋的大鼎,放到清微真人?面前后,他才輕聲問道:“前輩,我?就是神?界石對嗎?”
清微真人?抬頭看了解千言一眼,又伸手摸了摸大鼎,輕嘆一聲:“這是昆吾鼎,當?年?我?們便是用這尊鼎煉制出六界石的。至于神?界石,呵,根本沒有神?界石,我?們始終無法掌控神?界地脈之力,又如何煉制神?界石呢?迦曇將人?、冥、魔、妖、仙五界界石安放的位置告訴了我?,至于神?界石,他說他自有安排。”
這個答案出乎解千言的意料,他默了默,又指著那本手札問道:“那前輩能看看這本手札上寫的什么嗎?”
清微翻開?手札,一開?始并未太過在意,然而越看越是驚訝,待看完整本手札后,她?再看向解千言時,目光已經變得十分復雜。
半晌后,她?嘆息一聲:“神?界石,只能由你來煉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