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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登門

    一個月后。

    穿過回?廊, 謝弦來到謝二老爺謝獻之的房門外,守在門前的幾個侍從見了他?,忙都躬身行禮。

    望著面前正在向自己行禮

    的幾個侍從,謝弦輕點了下頭, 問道:“我有事要看?父親, 父親現在醒著嗎?”

    聽到面前的二公子這樣?問, 侍從一面推開房門, 一面笑著恭敬答道:“老爺這會子方才?醒來, 二公子來尋老爺有事,請進去罷。”

    如今, 謝家?二房府中雖然對二老爺謝獻之的病情有些諱莫如深, 但, 誰不曉得若哪一日房間中的那位二老爺過世了,二房的繼承人,無論是循著禮法?還是長幼,都合該是面前的這位二公子。

    看?了一眼面前恭敬地笑著,主動將房門推開的侍從, 謝弦眼中,不由得劃過一抹傷感?悵然之色。

    父親身旁的侍從,連進去向父親稟報他?過來了也不曾,便推門讓他?進去。

    儼然已經將他?當作了府中地位最高的上位者, 又或者, 是因為父親如今的精神, 已經不濟到了極點,所以才?并不曾去多此一舉。

    這樣?在心中想?著, 心里愈發沉重與擔憂的謝弦,拖著同樣?沉甸甸的腳步, 走進了謝獻之休養的房間中。

    走進內間,望著床榻上正倚坐在床頭引枕上的謝獻之,見到因為病痛折磨,瘦骨嶙峋的父親,謝弦心中隱隱生?出許多痛楚來。

    覺察到謝獻之望向自己的目光,謝弦走到謝獻之的床榻邊上,行禮道:“父親。”

    謝獻之方才?咳嗽得厲害,這會子蒼白勝紙的面龐上,還帶著些許因為劇烈咳嗽,而泛起的血色,此時此刻他?的模樣?,瞧著正常而又異常,讓人覺得有些發自內心的擔憂與懼意?。

    望著面前站著的謝弦,不曉得想?到了什么,謝獻之復又咳嗽起來,便這么看?著面前的兒子,眼中閃過一抹復雜之色。

    片刻之后,謝獻之咳嗽著,用帕子掩著咳嗽不已的蒼白嘴唇,讓謝弦坐下。

    尋了一個靠近謝獻之的位置,謝弦在謝獻之的床榻邊上坐下,望著面前的父親,問道:“父親,您之前讓人到書房去找我,可是有什么事要告訴孩兒?”

    聽到面前的謝弦這樣?問,謝獻之思?維有些遲鈍一般,皺著眉回?憶了片刻,方才?點頭道:“嗯,是有事要找你。”

    已經停止了咳嗽的謝獻之,將沾染殷紅鮮血的帕子,隨意?攥在手中,望著面前目光愈發憂心忡忡的謝弦,病弱蒼白地微微笑了一下,道:“弦兒,當初的那件事,實?在丟人至極,讓人傷心至極,可是盡管如此,為父還是期望你莫要受這件事的影響,不要讓這件事,影響了與你伯父家?的往來與關系,更?不要再有什么不該有的妄念。”

    說著,謝獻之望著謝弦的目光中,那抹復雜之色不由得復又翻涌了上來。

    一瞬不移的恍惚目光落在面前的謝弦的面容上,謝獻之仿佛要在這張謙謙君子,俊逸如玉的年輕面孔上,看?出幾分什么的影子來,只是最終,他?眼中復雜的神色,變成了無奈,傷感?與傷痛。

    想?到一個月前府中所發生?的事,還有面前的謝弦之前念念不忘的執念,謝獻之曉得,自己最后擔憂的事,并不是一件容易解決的事。

    只是……

    只是,他?如今已經是垂垂危矣,自顧不暇,府中的事,今后的事,他?都再也無法?操持了。

    讓謝弦去長房賠禮,是他?能為府中的子孫后代,所做的最后一件力所能及,讓他?們能收益的事……

    話說到此處,疲憊的謝獻之不曉得謝弦能否體諒,理解他?的心意?,但,他?已經太累了。

    望著面前的謝弦,謝獻之不再說話,他?正要讓謝弦離開,自己繼續休息,卻忽聽面前的兒子沉默了許久之后,忽然開口道:“父親所說的,孩兒都記下了。”

    聽到面前的謝弦這樣?說,未曾料到從前在盧宛的事上,一直太過執拗的謝弦,這回?竟然這樣?便被自己說動,謝獻之不由得怔愣了一下。

    謝弦望著面前病重憔悴的父親,想?到了許多,他?微頓了下,垂眸掩下眼中的情緒,平靜淡然地繼續道:“今日過來之前,孩兒便準備離開父親這里,便到長房去,向伯父他?們負荊請罪。”

    不曾料到面前的謝弦竟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謝獻之不由得愣住了。

    半晌,望著面前的謝弦,與他?低垂眼睫的模樣?,謝獻之笑意?慈祥地伸手,笑著輕拍了一下面前的兒子的肩頭,道:“嗯,去罷,好生?去長房請罪道歉。”

    謝弦垂著眼簾,任由謝獻之的一只手掌拍著他?的肩頭,未曾再說話。

    ……

    坐在窗畔的案前,春日里明媚的日光落在身上,讓人覺得溫暖愜意?。

    盧宛手中拿著一冊書卷,望著支起的窗外的景色,半晌,方才?回?神,懶洋洋翻了一頁手中的書卷。

    去小廚房為盧宛端來一碗紅棗燕窩羹的女使走進房間,見到還在看?書的盧宛,不由得有些憂心地笑著勸道:“太太方才出了月子,莫要一直看?書,仔細傷了眼睛。”

    聽到面前的女使這樣?說,盧宛不禁笑著搖了下頭,道:“哪就那么嬌氣呢?我也看的時斷時續的,累不著。”

    接過面前的女使恭敬奉過來的燕窩羹,盧宛拿起湯匙,用了幾勺之后,忽見一個女使腳步匆匆地推門走了進來。

    望著走到自己面前,正在曲膝行禮的女使,盧宛頓了頓手中的湯匙,問道:“這樣?著急,怎么了?”

    面前的女使聽到盧宛這樣?問,微頓了一下,方才?抬起眼睛,覷了盧宛一眼,有些猶疑道:“回?太太的話,是……是二房的二公子過來了,說想?要見攝政王與您,可是……可是攝政王這會子,并不在府中……”

    聽罷面前的女使有些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一番話,盧宛想?了一下,點了點頭,平靜道:“嗯,我曉得了。”

    有些摸不準盧宛這樣?平淡的反應是什么意?思?,女使正想?要開口,詢問太太是否讓二公子回?去,擇攝政王在的時候再來,卻忽見面前的太太,微頓了一下,然后站起身來。

    望著面前神色有些迷茫納罕的女使,盧宛道:“走罷,去前廳見二公子。”

    聽罷盧宛的話,女使回?過神來,忙應聲?跟上。

    前廳中,盧宛走到上首圈椅上坐下,望著站在面前,正向自己作揖行禮的謝弦,笑著點了點頭,道:“起來罷。”

    在聽到盧宛平靜含笑的聲?音后,謝弦不由得微頓了一下。

    垂下眼眸“嗯”了一聲?,想?到自己此行前來的目的,謝弦在圈椅坐下之后,沉默片刻,方才?抬起眼簾,望著坐在上首的盧宛,道:“大夫人,今日我過來,是因為之前所發生?的那些事,想?向您與伯父賠罪……”

    聽著面前的謝弦這樣?說,盧宛微頓了一下手中正在喝茶的動作。

    片刻之后,神色愈發平淡疏離地笑了一下,盧宛頷首道:“都是一家?人,二公子說什么賠不賠罪的話。”

    謝弦豈會聽不出此時此刻,盧宛話中的疏遠與漠然,可是想?到這一個月以來,自己心中的煎熬,以及如今臥病在床的父親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心意?,謝弦聽罷盧宛的這一番話,不由得沉默了一瞬。

    想?到自己母親與妻子所做的那些事,謝弦垂眸默然思?忖片刻,方才?復又鼓起勇氣,抬起眼簾望向面前的盧宛,道:“無論伯父與大夫人是否會原諒二房,這些致歉的事,都是我們應該向長房做的。雖然是血親,但做錯了事,錯了便應該道歉,不然,以后再來往時,彼此之間,難免會不自在。”

    聽到坐在下首的謝弦這樣?說,盧宛的目光,有些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掃量了一下今日謝弦所帶來的,此時放在前廳中的幾個明顯是作為賠禮的箱子,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

    二房那兩個謀劃著要害自己的人,如今都已經不在世上,塵歸塵,土歸土,她不想?再追究什么。

    面前的謝弦,還有他?的父親謝獻之,今后除了不得不打的照面,盧宛不想?再跟他?們有什么接觸。

    發生?了那樣?近乎于撕破臉,險惡的事情,盧宛原本?以為,這些,謝獻之與謝弦也會知曉,他?們雖然明面上不曾斷絕關系,但今后,二房的人,也別

    想?著再攀附依靠長房了。

    只是她這樣?想?,面前的謝弦卻顯然并不是這個意?思?,今日,竟還帶了東西過來,想?要賠禮道歉,話里話外,想?要與長房重回?舊好。

    這一個月以來,既然二房府中已經悄無聲?息處置了那兩個,那么,長房也并不曾再對二房施壓什么,畢竟,如今的謝獻之奄奄一息,謝弦也不是什么身體康健的人,長房還能拿他?們如何呢?

    換個角度來說,若謝行之與盧宛真的要遷怒地處置謝獻之與謝弦,哪里還會等到一個月后的今天,等到謝弦過來上門致歉?

    盧宛以為長房默認的寬厚,會讓謝獻之與謝弦心中有些感?恩之情,然后識趣些,卻不曾料到,他?們還敢登他?們家?的門……

    第122章 出閣

    望著面前?的謝弦, 盧宛的眼中冷意更?甚。

    她便這樣,一直神色漠然平靜地望著面前?的謝弦,片刻之后,方才道:“這件事二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既然已經發生了, 便讓它過去罷, 只盼今后長?房與二房井水不犯河水, 相安無事。”

    說?罷, 不想去看此時此刻謝弦面上的神色,盧宛淺淡地笑著下?逐客令道:“我還有事要忙, 若二公子沒?有旁的事了, 今日便請回去罷。”

    聽到坐在上首的盧宛這樣說?, 謝弦復又沉默了一瞬,方才站起身來,向盧宛作揖行禮道:“是,那我便先行離開了。”

    盧宛笑意淺淡地笑著點了下?頭,望著身形瘦削沉默的謝弦轉身離開, 她無意地垂眸,拿起手邊的茶盞,慢慢地喝著茶盞中的溫茶。

    一旁侍候的女使小心覷了盧宛一眼,正想要說?些什么, 卻忽然聽到門前?傳來一道推門聲。

    同樣聽到推門聲的盧宛抬起眼簾來, 循聲望去, 在看到來人是謝行之后,她唇畔微彎起一抹笑意來, 站起身來,向謝行之行禮道:“見過攝政王。”

    被走到面前?的謝行之握著手坐下?, 盧宛瞧了一眼身旁的男人,神色有些納罕地問道:“攝政王不是有事嗎?怎么這會?子過來了?”

    聽到身旁坐著的盧宛這樣問,謝行之微頓了一下?,自然不會?告訴她,自己是在聽到謝弦到他們府中,心中有些莫名?的情愫,所以才會?回府。

    心中忽然想到方才在門外,所聽到的盧宛與謝弦的對話,謝行之唇角微揚,望著面前?的盧宛,雖然神色仿佛仍舊淡漠如常,但聲音中卻帶著幾分?清淺的愉悅輕松,回答她方才的話道:“嗯,忙完了,所以回來看看你?們。”

    有些困惑茫然的盧宛聽到身旁的謝行之這樣說?,想到他們的孩子謝晏與謝茉,唇畔的笑意也不由得?愈深。

    輕輕回握住謝行之正在握著自己的大?掌,盧宛眼眉彎彎地望著面前?的這個男人,頷首笑道:“原是如此,那既然這樣,我們便回去照看晏兒與茉兒罷。”

    望著面前?的盧宛明眸善睞,笑盈盈的模樣,謝行之笑著看著她,握著她的手,站起身來。

    此時此刻,謝行之心中,是前?所未有過的柔軟。

    只要想到方才在門外,所聽到的盧宛同謝弦所說?的那些決絕冷漠的話,謝行之便覺得?自己,仿佛隱隱知曉了什么是“心花怒放”。

    在不知不覺中,身旁的女郎,在他心中的位置,已經高到了他自己都不曾覺察到的地步,并且總在無意時,輕輕牽動?他的心弦。

    隨謝行之一同走出?前?廳,盧宛自然不能不知曉這會?子謝行之心中在想什么,但她能覺察到,他周身若有似無籠罩著的愉悅之意。

    不曉得?謝行之是有什么開懷的事,盧宛有些茫然詫異地側首,看了他一眼,只看到謝行之唇角微揚的一抹清淺的弧度。

    只這樣看了一眼,片刻之后,盧宛便收回目光。

    她想,可能是在朝中,發生了什么好事罷,但這些,與她也沒?什么關系。

    自然,讓謝行之心中暗自歡喜的那些緣由,若盧宛知曉了,只會?更?加驚詫不解。

    對身畔這個常有疑心,冷漠戒備的男人,盧宛早已經灰心喪意,只在平日里,維持好一個妻子,一個高門宅院中的當家主?母應該做好的面子上的事。

    至于其他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以后便這樣敷衍著過罷。

    ……

    謝弦走出?謝府的前?廳,走在回廊上,正要回自己的家中,卻忽然看到二房府中,上午方才見到的,守在謝獻之房門外的侍從,腳步匆匆地走了過來。

    在看到迎面向自己走來的侍從面上惶恐的,悲傷的神色時,似有所感,謝弦頓了一下?腳步,忽然有些站立不穩,趔趄了一下?。

    身旁侍立的幾個侍從急忙扶住險些摔倒的謝弦,謝弦看著面前?方才走過來的侍從,眼睛一瞬不移地望著他,問道:“你?怎么過來了,府中怎么了?”

    聽到面前?的二公子這樣問,想到這會?子吐了許多血,此時此刻,郎中說?已經是回光返照,無力回天的二老爺,侍從畏懼惶恐地望著面前?的謝弦,道:“二公子,請您隨奴才快些回府去罷!郎中說?……郎中說?,二老爺的情形有些不好,恐怕便在這一會?了……”

    謝弦聽著面前的侍從的這一番話,想到今日自己來長?房之前?,父親所諄諄教誨的那些話,一時眼眶酸澀得厲害。

    不再言語的謝弦自己站穩了腳步,他抬腳,匆匆往長?房府外去,想要快些回府。

    這一個月以來,在府中,他失去了很多重要的親近的人,蒼天不仁,如今竟要讓他再度失去重要的父親。

    可是,這一切,又該歸罪到誰的頭上呢?

    他雖然心中痛苦,但卻也曉得?,自己怨不得?誰,若真?的要怨一個人,也只能埋怨自己,當初為何要有那么深的,不該有的執念與妄念。

    謝弦腳步匆匆地走著,酸楚的心中,是無盡的后悔,內疚與自責。

    其實此時此刻,在二房府中垂垂危矣,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的謝獻之,又何嘗不是悔恨莫及呢?

    如果當初不是謝獻之寵妾滅妻,讓自己的妻子韋念意對他心如死灰,心中只剩下?無窮無盡的怨恨與妒忌,那么,生活軌跡只有深深宅院那一畝三分?地的韋念意,便不會?那樣看重在意她自己唯一的兒子謝弦,將謝弦視為生活中唯一的精神支柱,與最后的指望。

    或許那樣,韋念意便不會?這般痛恨悔婚,傷害了自己兒子謝弦的盧宛,從前?她曾是一個溫順內斂的人,或許不曾受到刺激的話,對盧宛,只會?溫和?地一笑泯恩仇,那么,便不會?釀成今日這樣的苦果。

    而因為韋念意的辭世,謝獻之心中覺得?甚是丟人現眼,在長?兄謝行之面前?顏面盡失的同時,不禁羞憤地吐血,一個月后最終郁郁而亡,生命同樣因此提前?走到了盡頭。

    追悔莫及的不僅是謝獻之,還有此時此刻,匆忙往家趕,淚盈于睫的謝弦。

    他覺得?是自己從前?的執念與妄念,害了全家,心中此時只剩下?無盡的痛苦與后悔,從原本優柔寡斷,難以割舍內心苦悶的書生氣,孩子氣的少年郎,漸漸變得?內心堅定起來……

    因為他曉得?,從今往后,二房府中的掌舵人,便將要是自己了。

    ……

    半年多后。

    搖籃車中小小的謝晏與謝茉,這會?子一個方才醒來,一個睜著烏潤明亮的眼眸,正眼睛彎彎地笑著,有些好奇望著面前?的幾個女子。

    見謝茉身旁的謝晏這會?子也醒過來了,卻乖乖的,不哭不鬧,只與身旁的妹妹一樣,好奇張望著,謝蕖眼中不由得?盡是笑意。

    輕輕地搖晃著面前?的搖籃車,謝蕖笑著側首,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盧宛,親切又帶著一抹恭敬地笑道:“晏兒與茉娘不僅生得?玉雪玲瓏,乖巧可愛,性子竟也這樣好,睡醒也不哭不鬧的,同我堂兄堂嫂家的小侄兒一點都不一樣。”

    聽到謝蕖這樣笑著夸贊奉承謝晏與謝茉,盧宛眼中也浮現出?一抹淺淺的笑意來,她放下?手中的茶盞,望著謝蕖,笑盈盈地搖首道:“他們兩個是方才吃飽了,這會?子又睡醒了,這才這樣乖巧,你?們趕上了好時候。不然,他們兩個哭鬧起來,也是教人夠心煩意亂的了。”

    謝蕖聽到盧宛這輕輕搖首,帶著笑意的一番話,微頓了一下?,繼續若有似無地對面前?的盧宛笑著奉承,故作嗔怪道:“太?太?有時也太?謙虛過了頭,見過晏兒與茉娘的夫人們,哪個不說?您有福氣,又育兒有方,所以晏兒與茉娘這兩個孩子,才會?這樣生得?好看,性子也好,真?是讓人羨慕。”

    說?著,謝蕖望著搖籃車中的謝晏與謝茉,笑著嘆了口?氣。

    坐在謝蕖身旁的謝蕊聽罷謝蕖的這一番話,也望著面前?的盧宛,笑著點頭贊同道:“是啊,太?太?莫要謙虛了。”

    微頓了一下?,謝蕊忽然話鋒一轉,望向身旁的謝蕖,故意打趣地笑道:“不過,三姐姐也不必這樣羨慕太?太?,三姐姐與三姐夫日子過得?琴瑟和?鳴,蜜里調油,想來很快便會?有好消息了。”

    聽到謝蕖這樣說?,一旁的謝芊也不由得?笑著點頭,一如既往不顯山不露水,溫和?得?有些老好人的軟弱,兩不得?罪地笑著隨口?附和?道:“是啊,想來很快三姐姐也會?有好消息的。”

    而在謝蕊與謝芊話音落下?之后,謝蕖卻不動?聲色地不曾理會?謝蕊,只是望著謝芊,有些親昵無奈地抬手虛點了點她,笑著搖頭道:“芊娘,你?啊,真?是個促狹鬼。”

    因為還算得?上是新嫁娘,所以,這樣說?著,謝蕖姣好的面容上,不由得?泛起了一抹紅暈。

    如今,府中的這三位受之前?鄭氏孝期拖累,所以過了及笄的年齡也不曾出?閣的姑娘,都已經在過去的半年多的時間里,接連地出?閣嫁人了。

    盧宛坐在一旁的案前?,面上神色溫和?含笑,靜靜地望著面前?的這三個姑娘。

    她仿佛不曾覺察到面前?的這姐妹三人之間隱隱的暗潮涌動?,又仿佛,只是不愿意插手。

    其實,此時此刻,盧宛面上雖然平靜,但心中,卻不禁有些詫異無奈,因為她不曾料到,面前?的謝蕖不過出?閣半年,在變得?漸漸成熟穩重的同時,為人處事也逐漸變得?有些圓滑勢利的趨勢。

    這會?子仿佛不曾覺察出?什么異樣的盧宛面前?,所面對的情形,是謝蕖對同樣嫁了鐘鳴鼎食之家的謝芊的隨和?友好,以及對謝蕊雖然有些懶得?搭理的敷衍,但卻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什么錯來。

    謝蕖仿佛有意無意之間,略過,疏遠著謝蕊……

    第123章 喂養

    坐在謝蕖身旁的謝蕊, 從前便是個人精,此時?此刻,豈會覺察不到身旁的謝蕖對自己若有似無的忽略與冷淡?

    被謝蕖無視了的謝蕊,想到她們姐妹幾個不曾出閣之前, 便對自己總是有些冷眼的謝蕖, 今日竟連話都不同自己說了, 心中不由得有些委屈與火起。

    抿緊了唇, 謝蕊不再言語, 只是望著搖籃車中的兩?個嬰孩,笑著逗著搖籃車中的謝晏與謝茉, 裝作聽不到身旁的謝蕖正在跟說話有些打太極的謝芊言語。

    望著面前的姐妹三人, 盧宛不想牽扯進她們之間的暗潮洶涌, 只唇畔微彎著笑意,仿佛什么都不曾發現一般,安靜祥和地作壁上觀。

    ……

    走出謝府之后?,謝蕊面上方?才所帶著的笑意,便立刻沉了下去。

    覺察到身旁的主子陰沉不快的情緒, 侍候在謝蕊身旁的女使,有些小心地覷了一眼她面上的神色,不敢多說什么。

    想到今日謝蕖對自己的漠然與無視,與骨子里流露出來的輕蔑, 謝蕊心中便覺得惱怒抓狂不已。

    以及方?才她們將要離開謝府時?, 謝蕖對自己那冷淡的模樣, 讓謝蕊一下子便想到了,從前未出閣時?, 從小到大,謝蕖對自己, 也是同樣的冷淡。

    如今,謝蕖對她的冷淡輕蔑,更是變本加厲,無法無天?了。

    謝蕊越想,便越發覺得心中不忿,只是她卻沒什么辦法。

    在心中惱怒地怪來怪去,最?后?,無可奈何又抓狂的謝蕊,也只能怪自己,當初選了商戶子做夫婿。

    除了這個,事?到如今,她還能怪什么?!

    可是,偏生這個岑鴻遠是自己選的,謝蕊除了埋怨自己當初為何執意下嫁岑家,也再無計可施。

    心中悶著一口氣,謝蕊回到了岑家,在下了馬車,看到正等?待在岑府門前的岑鴻遠的時?候,謝蕊不由得頓了一下。

    望著面前正要下馬車,卻不知?為何,瞧著自己,仿佛有些微怔的妻子,岑鴻遠斯文俊朗的書生面上,不禁浮現出一抹帶著無奈與縱容的笑意來。

    走上前來,握住還不曾下馬車的謝蕊的手,妥帖扶著她下了馬車,岑鴻遠望著身旁低垂下眼簾的謝蕊,笑著問道:“蕊兒,今日去謝府玩得可開心?”

    微頓了一下,瞧著謝蕊眉眼之間隱隱若現的煩悶與愁緒,岑鴻遠握了握謝蕊掩于袖中的手指,想了想,溫聲問道:“可是發生了什么事??”

    聽到身旁的夫婿的詢問,想到自己在謝府,所受的謝蕖的那些忽略與擠兌,謝蕊只覺得自己的心里沉甸甸的,眼睛酸澀得厲害。

    只是,她素來是個要強的性?子,此時?此刻,聽到岑鴻遠這般溫聲關切地問她,謝蕊只覺得心中的委屈愈濃,但惱火,卻消解了大半。

    謝蕊不想告訴岑鴻遠,今日因為他,自己在謝府受了什么樣的冷眼,她覺得因為謝蕖那個倨傲自矜,高高在上的刻薄的人,而讓岑鴻遠也跟著自己難過傷心,實在太不值了。

    而且,她也有自己小小的自尊心與倔強,不想讓岑鴻遠同樣看低了自己。

    望著身旁的岑鴻遠,覺察到他落在自己身上溫和擔憂,安靜關切的目光,想到方?才他問自己的問題,謝蕊按捺著濃重的鼻酸,看了他一眼,有些沒好氣地問道:“你怎么在這里?難道府中便沒有正經事?了嗎?要你在門口等?著,像個門神似的。”

    聽到謝蕊這一番刀子嘴豆腐心的話,想到自己方?才遠遠地看到謝蕊的馬車回來,所以等?在府前,不曉得今日謝蕊為何會這樣使小性?子地說話的岑鴻遠,對她包容地笑了一下,不以為忤地笑道:“倒也并非是專門在等?娘子,我也方?才在府外回來,遠遠看到娘子的馬車過來了,所以為夫才會像望妻石似的,在這里等?著,娘子莫怪。”

    謝蕊聽到岑鴻遠笑意溫和的一番話,想到他所說的“望妻石”,不由得有種想要破涕為笑,啼笑皆非的感覺。

    有些嗔怪無奈地側眸,看了一眼身旁的岑鴻遠,謝蕊回握住他溫熱的大手,道:“真貧,好了,快些回府罷。你不曉得,我今日在謝家吃了一肚子的悶氣,飯菜都沒有用好,這會子正餓著呢……”

    聽著身旁的謝蕊絮絮叨叨的話,岑鴻遠只覺疲憊煩悶的心里,漸漸安定?和緩了下去。

    與謝蕊的這門婚事?,當初他所想的,是想要攀高枝,抬高自己家的門楣,讓岑家擺脫只富不貴的尷尬境地。

    當然,對出身謝家,身份高貴,模樣又生得明艷貌美?的謝蕊,岑鴻遠不可能心中沒有意動與好感。

    只是這抹意動,這抹好感,在謝蕊的家世面前,與對這門婚事的謀劃與算計中,或許只有一兩?成。

    岑鴻遠原本所想的,是謝蕊嫁到岑家之后?,敬愛謝蕊,與她舉案齊眉,相敬如賓,與岑家上下一同將謝蕊當作一個抬高岑家牌匾的吉祥物?的形象,在可以容許的,謝蕊不曾觸碰到他的底線的范圍中,寬容地任她耍大小姐性?子,為所欲為。

    但,出人意料的,謝蕊在外可以戴著帷帽出門接管商鋪,風風火火,平素在府中,待人接物?也處處妥帖,讓人挑不出一絲一毫驕矜刁蠻的錯處來。

    不知?不覺間,岑鴻遠原本抱著距離與冷眼旁觀的心中,漸漸變得和緩下來。

    他發自內心,又有些玩味地敬佩著身旁這個八面玲瓏,仿佛完美?無瑕的女子,雖然自己仍舊認為自己對身旁這個出身高門的妻子,帶著幾分戒備,但心中,卻漸漸地,生出一抹連他自己都不曾發覺的莫名情愫……

    而此時?此刻,自然不能知?曉岑鴻遠心中在想什么,謝蕊心里,雖然想到今日在謝府,謝蕖那冷淡倨傲的模樣,還是有些抓狂惱火,但她卻也曉得,除了讓自己看開點?,如今她也沒有什么旁的更好的方?法。

    岑家是當初她自己選擇的,而在嫁到岑家之后?,謝蕊也愿意承認,她的日子的確過得舒心自在,蒸蒸日上。

    如今的岑家老爺,也便是謝蕊的家公,雖然在做一個小官,但岑家畢竟世代皇商,京中與大寅遍布岑家的商號,所以謝蕊可以放手去做從前她喜歡做,

    可是顧及著謝家與自己在室女名聲的事?。

    至于謝蕖的冷淡疏遠,娘家親戚那邊暗地里肯定?會有的,對她為何會嫁給岑鴻遠的不解與詫異,謝蕊暗暗勸解著自己,月亮尚還有陰晴圓缺,這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好事?等?著她呢?

    ……

    夜色如墨,房間中卻燈火透明,盧宛坐在謝晏與謝茉的搖籃車前,微微傾身,將搖籃車中的謝茉抱了起來。

    垂首,望著面前的幼小的孩子,見她這會子正笑得眼眉彎彎,稚氣懵懂的模樣,盧宛心中不由得愈發柔軟。

    唇畔微彎起一抹淺淺的笑意,盧宛在謝茉柔嫩的面容上親了一下,見謝茉在自己懷中懵懵懂懂地拱來拱去,盧宛心中不禁有些無奈好笑。

    想了想,盧宛解開自己的衣衫的系帶,垂下眼簾,望著懷中漸漸有些急切的孩子。

    因為是早產兒,又是雙生子中生得相對弱勢的那一個,所以謝茉的身體,比起方?才出生的普通嬰孩,顯得格外柔弱嬌貴。

    平日里,謝茉便比她一母同胞的哥哥謝晏容易哭啼,而且,謝茉的腸胃也更加嬌弱,常常身體不舒服便吐奶。

    對這個愛哭,常常吐奶的嬰孩,盧宛格外溫柔細致,耐心有加,不僅親自喂養,晚上的時?候,因為謝茉總是小聲哭著醒來,很容易受驚,盧宛不放心謝茉由奶嬤嬤照看著,所以三天?兩?頭,便將謝茉留在身旁,與她一同入睡。

    這會子過了亥時?許久,時?辰不早了,謝璟在方?才剛過亥時?的時?候已經哈欠連天?,盧宛讓他回去好生休息,養精蓄銳,明日上課才會不犯困。

    此時?此刻,望著搖籃車中也快要睡著了的謝晏,盧宛想了想,輕輕抬手,搖晃著搖籃車,想要讓謝晏快些睡著。

    漸漸地,謝晏不再偶爾睜開眼眸,懵懂地望著面前的母親。

    他雖然活潑,但卻是個讓人不用太牽腸掛肚的,安穩的孩子。

    輕輕拍著懷中這會子已經不怎么餓,不怎么著急了的謝茉,盧宛垂眸,用指腹撫了撫眼前的謝茉的側頰,沉靜柔和的目光,靜靜地落在懷中香軟幼小的孩子身上。

    她便這樣有些出神地低垂著眼眸,始終望著懷中的謝茉,不曉得過了多久,面前的謝茉也終于漸漸地睡著了。

    盧宛掩了掩自己有些散亂的衣襟,將謝茉放回到搖籃車中,微微側身,卻不料,被不知?何時?過來的謝行?之展臂攬入懷中。

    有些詫異自己竟然不曾聽到謝行?之走進房間的聲響,盧宛面上浮現出一抹淺淺的笑意來,她望著面前的男人,有些嗔怪納罕地問道:“王爺何時?過來的,怎么連動靜都沒有?嚇妾一跳。”

    而謝行?之的目光,此時?此刻,卻不由得落在了盧宛方?才喂過謝茉,有些松散凌亂的衣衫領口上……

    第124章 婚禮

    望著謝行之落在自己身?上的幽深目光, 有些后知后覺的盧宛茫然了一瞬,片刻之后,反應過?來謝行之此時此刻為何這樣看?著自己,一瞬間, 盧宛的面容滾燙得仿佛煮熟了的蝦子。

    抬手, 想要去掩自己仍舊有些松散凌亂的衣衫領口, 只是盧宛方才有所動作, 纖指便?被面前的男人所握住。

    灼熱的手掌寬大, 將她的手緊攥于掌心,盧宛的面容愈發滾燙起來, 她有些赧然地低垂螓首, 只是下一刻, 便?被面前的謝行之展臂抱著,打橫抱起。

    依偎在面前的男人寬厚炙熱的懷中,盧宛便?這樣靜靜地由謝行之將自己帶到?床榻上,她抬眸,望著正抬手, 打落帳幔的男人,不曉得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

    望見被帳幔的層疊紗羅所遮掩,柔和微暗的燈光下, 盧宛巧笑倩兮, 明眸善睞的模樣, 謝行之眼中,不禁也?浮起一抹清淺的笑意來。

    解衣上榻, 握住面前此時只著淺杏色中衣,正坐在床榻上的盧宛的手, 謝行之唇角微揚地問?道:“在想什么?”

    聽到?面前的謝行之這樣問?,盧宛抬眸望著他,想了想,柔和含笑地說道:“妾是想起來,晏兒?與茉娘這會子還在房間中,今日攝政王須得忍耐一下了……”

    謝行之聽著面前的盧宛的這一番話,望著她姣好清艷的面容上流露出的狡黠靈動的神色,唇角的笑意不禁愈深。

    握著盧宛的手,將她帶入自己懷中,謝行之垂首,自面前的盧宛面上親了一下,在她耳畔輕聲笑道:“只要宛娘小聲點?,不會怎么樣的……”

    他的聲音漸漸地越來越低,直到?因為纏.綿.旖.旎的親吻漸漸延綿而下,而變得有些含混不清。

    盧宛面容燙得厲害,身?體也?綿軟軟的,半晌,盧宛睜開?眼眸,方才覺察到?,不曉得在什么時候,自己已經躺在了床榻上,整個人有些無力反抗。

    微仰面容,望著身?前抱著自己的謝行之,盧宛眼中劃過?一抹有些復雜的思緒。

    覺察到?盧宛落在自己身?上,有些異樣的,轉瞬即逝的帶著冷淡隔閡的目光,謝行之微頓了一下,正想要一探究竟,盧宛卻對他柔和溫婉,盡一個妻子應該維持的義務地笑了一下,在他的下頷上親了一下。

    謝行之還想再說些什么,只是盧宛卻發覺了他方才的那抹探究之意,不想回答他什么。

    抬起手臂,勾攬住身?前的男人的肩頭,盧宛的吻輕淺得仿佛落在水面的蝴蝶,只帶起些許的漣漪,卻擾動著此時此刻,謝行之的心弦。

    終于,他不再思索,方才在面前的妻子眼中,所看?到?的那一抹飛快劃過?的冷淡……

    闔著眼眸,疲乏綿軟地枕在謝行之手臂上,盧宛被濡濕汗水所打濕的長發散落在光潔如玉的白皙肩頭,面容緋紅,瞧著楚楚可?憐。

    困意與倦意同時涌上身?體與心間,盧宛隱隱覺察到?面前的謝行之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是她卻不想再睜開?眼睛,只想安穩地好生睡去。

    不曉得便?這般過?了多久,困意沉沉的盧宛,是被嬰孩的哭啼聲,所吵醒的。

    眉心微皺,盧宛睜開?眼眸,望向朦朧隱約的帳幔外,隱隱約約瞧見侍候在外面的女使正將搖籃車中的謝茉抱起來,柔聲細語地哄著。

    收回目光,看?了一眼面前的謝行之,盧宛抬手,輕輕推開?他放在自己身?上的沉重?手臂,拿起被丟在一旁的中衣來,草草地穿好。

    瞧了瞧帳幔外,在哄仍舊在哭啼的謝茉的女使,盧宛的嗓音有些微啞,吩咐道:“將茉兒?抱過?來罷。”

    聽到?帳幔中太太的吩咐,女使忙應了一聲,走到?床榻旁,低垂著眼睛,不敢多看?一眼,將謝茉交到?盧宛的懷中。

    垂眸,神色溫柔含笑地望著懷中被自己抱著,便?不再哭啼了的謝茉,盧宛的心中,不由得有些柔軟無奈。

    這孩子,真是教人有些頭疼。

    望著睜著明潤懵懂的眼眸,望著自己的謝茉,盧宛想要讓懷中的這個小丫頭快些睡著,于是輕輕地拍著,晃著面前的孩子,溫聲細語地哄著她。

    懵懵懂懂的謝茉,抬起白嫩的,微蜷的小拳頭,咬著自己的大拇指,有些傻乎乎的模樣。

    懷中稚氣可?愛的孩子讓盧宛心中越發沉靜柔軟,她騰出一只手來,握住謝茉正在傻傻地咬著的小手,將面前孩子小小的手掌握在掌心。

    以為面前的母親是在逗自己玩,謝茉咯咯笑了起來,有些歡喜地手舞足蹈,盧宛有些無奈地笑著,輕輕搖晃著她,不曉得這個小丫頭,是哪里來的這么大的精神,都這樣晚了,卻仿佛一點?都不困似的。

    仿佛覺察到了盧宛的倦怠與困意,方才坐在盧宛身?旁,一直靜靜地望著面前的盧宛與謝茉母女二人的謝行之,自盧宛的懷中,將小小的謝茉接了過去。

    謝茉睜著明潤懵懂的眼眸,抬手,抓住面前的謝行之的胡須,笑得眼眉彎彎的,眼眸仿佛一輪明亮的新月。

    拉過?錦被,躺下想要睡覺的盧宛,瞧見面前的這一幕,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

    只是,到?底太過?困乏,盧宛便?這樣撐著,望著面前的謝行之與謝茉,過?了一會子,眼皮因為困意變得愈發沉重?,她闔上眼眸,慢慢地沉入了夢鄉。

    ……

    三年后。

    清晨熹微的日光透過窗紙,灑落在房間中,坐在梳妝臺前,盧宛由身?旁的女使侍候著梳發,灑金一般的日光下澈,落在此時此刻,她的身?上。

    半晌過?后,女使為坐在梳妝臺前的盧宛梳好了發髻,然后抬手,自首飾匣子中取出幾支珠釵來,放在盧宛面前,恭敬地笑著問?道:“太太,您今日要戴哪一支發簪?”

    聽到?身?旁的女使這樣問?,盧宛垂眸望了一眼面前的發簪,想了想,正想要說些什么,卻忽聽身?后的不遠處,傳來一聲推門聲,旋即,一個男孩子活潑雀躍的聲音在房間中響起。

    手中拿著一只風車的謝晏,正在同身?旁的妹妹謝茉童言童語地說話,他的一只手牽著旁邊的謝茉,一只手拿著風車晃來晃去,有風帶起風車,骨碌碌地轉著,煞是有趣,謝晏側首,笑著同謝茉道:“妹妹,等明日有空,我也?給你做一只風車,好不好?”

    謝茉聽到?身?旁牽著自己的哥哥謝晏這樣說,想了一下,眼眸彎彎地認真點?了下頭,卻不曾說話,雖然有些期待欣喜,但卻怯怯的模樣。

    聽到?身?后傳來謝晏的說話聲,盧宛側身?,看?了一眼正走到?自己面前的謝晏,還有他手中正飛快旋轉著的風車,心中不由得有些無奈與好笑。

    微斂面上的神色,佯怒地望著面前的謝晏,盧宛抬手,輕輕點?了一下面前活潑頑皮的孩子的前額,有些拿他無可?奈何道:“晏兒?,為何整日里只想著玩呢?如今你開?蒙了,已經是大孩子了,要認真讀書才是。”

    說著,盧宛抬手,想要將謝晏手中拿著的風車沒?收。

    而聽著面前的盧宛的這一番話,謝晏抬起小小的手臂來,下意識地抱住面前的母親的腰肢,扮可?憐地撒嬌道:“娘親,我只是看?妹妹每日都不愛說話,所以想讓她開?心一點?,不是貪玩。”

    微頓了一下,見面前的母親想要拿過?自己手中的風車,謝晏立刻將手中的風車給了一旁的謝茉,道:“妹妹,我明日不能幫你做風車了,這個送你玩。”

    安靜地接過?哥哥謝晏遞過?來的風車,謝茉唇角彎起一抹上揚的弧度來。

    斯斯文文地對身?旁的謝晏說了一聲“謝謝”,謝茉用拇指的指腹轉了一下手中的風車,然后也?上前,眼眉彎彎地笑著,抱住面前的盧宛。

    想到?了什么一般,謝茉抱住面前的母親,仰著白皙漂亮的小小面容,有些好奇地問?道:“娘親,我們什么時候去二哥哥家呢?”

    聽到?面前仰著面頰的小姑娘這樣疑惑不解地問?,盧宛對她溫柔地笑了笑,回答道:“等你們爹爹,還有你們五哥哥過?來,我們便?準備出府。”

    謝茉聞言,點?了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抱著面前的母親,將面頰埋在她的膝上,不再說話。

    早在幾個月前,二房的謝弦,便?已經過?了父母的孝期,開?始著手籌備婚禮。

    他的新婚妻子,是崔家旁支的七姑娘,家中的嫡幼女,聽聞是個溫文賢淑,賢良淑德的好姑娘。

    將心中無意間的思緒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盧宛側首,清淺地笑著選了兩只發簪,讓身?旁侍立著的女使為自己戴上。

    做罷這最后還沒?有做完的一件事,盧宛轉回頭去,垂眸望著面前的謝晏與謝茉,只見謝晏方才來之前,不曉得是不是在外面蹦蹦跳跳的,身?上的衣衫都有些褶皺。

    見謝行之與謝璟還不曾過?來,盧宛思忖了片刻,抬手,輕輕捏了捏正在雀躍地說著話的謝晏的耳朵,讓他站起身?來,想要看?看?他需不需要去換一身?衣服。

    第125章 新婚

    謝晏笑著站起身來, 望著面前的?母親,盧宛端詳著謝晏的?衣衫,抬手,為?他撫了撫衣衫上的?褶皺。

    望著面前的?謝晏, 盧宛想?了想?, 笑著問道:“晏兒, 娘為?你再找一件衣衫罷?”

    聽到母親這樣問, 謝晏想?了一下, 眼眉彎彎地笑著,認真點了下頭。

    抬起眼簾來, 望著面前的?女使?, 盧宛笑著吩咐道:“去將晏兒的?衣服拿過來, 我再為?他選一件。”

    房間中?侍候的?女使?聽到盧宛這樣說,恭敬地應了一聲,然后退了下去。

    抱著盧宛的?謝茉乖巧安靜地松開手,坐在母親的?身旁,女使?們將謝晏的?衣服取了回?來, 盧宛抬手,為?笑著嘰嘰喳喳說話的?謝晏換上了新的?衣服,望著面前活潑開朗,愛說愛笑的?孩子, 唇畔不禁微彎起一抹有些無奈的?笑意來。

    望著面前的?謝晏, 盧宛捏了一下他細嫩的?面容, 有些拿他無可奈何地笑著叮囑道:“晏兒,不要再亂跑亂跳了, 曉得了嗎?”

    聽著母親這樣說,不曉得是否真的?聽進去了, 謝晏不假思索地干脆點了下頭,笑得眼眉彎彎的?。

    詢問了一番這會子是什?么時辰,盧宛展臂抱住安靜乖巧地坐在身旁的?謝茉,正?想?要吩咐人,到前院去請謝行之,卻不料,房門被人自外面推開,房間中?的?人不由得都定睛望去:原來是謝璟過來了。

    如今的?謝璟已經是個讀書幾年的?大孩子了,仿佛春日里?抽條的?柳枝一般,他的?身形漸漸變得高大。

    笑盈盈地望著面前正?在向自己作揖行禮的?謝璟,盧宛讓他起來,然后到自己身旁坐。

    起身之后,抬起眼簾來,謝璟望著此時此刻正?坐在盧宛左右兩旁的?謝晏與?謝茉,抿了下唇。

    搖了下頭,謝璟端正?地坐到對面的?桌案前,正?襟危坐的?模樣,像是一個小大人。

    盧宛的?目光落在坐在不遠處的?謝璟身上,如今的?小璟,已經長?大了許多?,或許是因為?這幾年來讀書的?原因,他變得內斂淡漠,不愛說話起來。

    與?記憶中?那個稚氣懵懂的?孩子,有些大相迥異。

    看著衣著打扮中?規中?矩,讓人挑不出什?么錯來的?謝璟,盧宛站起身來,走到謝璟的?身旁,輕輕摸了下他的?腦袋,笑道:“璟兒長?大了,不用娘多?操勞你了,真是個好孩子。”

    聽到走到身旁的?母親這樣對自己說,話中?帶著顯而易見,不加吝嗇的?夸贊,謝璟微揚面容,望著面前的?盧宛,有些赧然地笑了一下。

    面前的?孩子笑起來眼眉彎彎,仿佛一輪月牙,明眸善睞,又有些被夸獎后的?羞怯的?模樣,讓盧宛心中?不由得生出許多?柔軟來。

    笑起來與?方才內斂端正?,一絲不茍的?模樣大不相同的?謝璟,有些盧宛說不出的?反差的?感覺。

    不待她再仔細去看謝璟面上的?神色,坐在窗畔軟榻上的?謝晏久等?不回?來盧宛坐回?去,見母親一直在五哥哥面前,同五哥哥說話,不禁有些小小的?等?不及。

    望著面前的?母親與?五哥哥,謝晏想?了想?,眼睛轉了一下,側首望向身旁的?謝茉,指著身旁安靜坐著的?妹妹,對盧宛笑道:“娘親,您快過來看看,妹妹的?頭發好像需要再梳一下,方才都跑散了。”

    聽到身后的?謝晏這樣說,盧宛轉過身去,走到謝茉身旁坐下,望著面前的?謝茉整齊的?雙丫髻,還有上面點綴的?幾支完美完善的?珠花,有些無奈地笑道:“晏兒,你一個男孩子,便不要總是掛心你妹妹的?頭發怎么樣了,因為?你什?么都看不出來。”

    坐在盧宛身旁的?謝晏,聽到母親這樣說,卻只是眼眸彎彎地,有些狡黠地笑著,一語未發。

    望著面前活潑頑皮,古靈精怪的?弟弟謝晏,謝璟神色平靜地坐在一旁,巋然不動。

    不曉得

    為?何謝璟都過來了,謝行之卻還是遲遲不曾露面,盧宛想?了想?,覺得謝行之可能還有事要忙,所幸這會子時辰也沒有那么急,于?是,她笑著將靠在自己肩上的?謝茉抱在膝上,然后對坐在對面的?謝璟擺了下手。

    笑眼微彎地望著面前的?謝璟,盧宛道:“璟兒,你過來,我們一起等?你爹爹來了,便到你二哥哥家中?去。”

    聽到盧宛這樣說,謝璟似微有些別扭地微頓了一下,方才有些磨蹭地站起身來,仿佛不情愿似的?,腳步慢慢地走到盧宛身旁,坐下。

    望著身旁的?母親,謝璟道:“母親,孩兒已經是大孩子了,不會吃弟弟妹妹的醋。”

    盧宛溫柔含笑地垂眸,望著面前微有些別扭的謝璟,伸手,握了下他的?手掌,笑道:“娘曉得,璟兒是大哥哥,不過弟弟妹妹有的?,璟兒也都要有,璟兒要記得娘說的話。”

    聽到面前的?母親溫和又隱隱帶著認真的一番話,謝璟頓了頓,點頭“嗯”了一聲,安靜地坐在盧宛身旁。

    房門被人自外面推開,盧宛抬起眼簾,循聲望去,在看到來人是謝行之后,她笑著站起身來,向謝行之曲膝行禮。

    行至盧宛面前,握住她的?手讓她起身,謝行之看了一眼在盧宛身旁的?三個孩子,眼底浮起一抹清淺的?笑意來。

    望著面前的?盧宛,謝行之唇角微彎道:“走罷,我們出府。”

    聽到謝行之這樣說,盧宛笑著應了一聲,然后牽著謝茉的?手,隨他走出房間。

    ……

    二房府中?,衣香鬢影,處處張燈結彩,放眼看過去,一片喜氣洋洋的?正?紅色。

    謝璟隨謝行之去了二房前院,盧宛帶謝晏與?謝茉,在廳堂中?與?房間里?的?幾位夫人有一搭沒一搭地笑著說話,等?著吉時到了,新郎官謝弦在崔家接新娘子過來。

    同盧宛坐在案前,有些坐不住的?謝晏暗暗地東張西望,打量著房門,仿佛在等?外面有人進來通傳消息,盧宛見謝晏這副模樣,不由得有些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

    平日里?,謝晏便是個這般坐不住,活潑頑皮的?潑猴性子,盧宛心中?,有時候想?起來,真是有些發愁無奈。

    不過想?著謝璟小時候也是天真爛漫,愛玩愛鬧,如今不過幾年,便長?得已經很像一個小大人,莊嚴認真,一本正?經的?,盧宛想?到,或許再過幾年,晏兒也同如今的?璟兒一樣,變得不再這樣依賴她,而是性情內斂認真起來,到時候,她又會不會覺得心中?有些惆悵呢?

    這樣想?著,望著坐在身旁的?謝晏暗暗有些左顧右盼的?好奇與?期待模樣,盧宛心中?的?那抹擔心,反倒被沖散了大半。

    想?了想?,盧宛讓身旁侍立的?女使?斟了一盞茶水,放在謝晏手邊,對不肯老實坐著的?謝晏笑道:“晏兒,喝點茶罷。”

    微頓了一下,見謝晏的?注意力被轉移到了茶水上,盧宛笑著側首,望著正?在安靜吃葵花籽的?謝茉,也為?她斟了一盞茶水,提醒道:“茉娘,小心咳嗽,喉嚨疼。”

    謝茉聽到身旁的?母親這樣說,不由得有些羞赧地笑了一下,然后乖乖地捧起茶盞來,慢慢喝茶。

    正?在這時,廳堂的?房門被人自外面推開,房間中?的?眾人循聲望去,只見進來的?是一個管事的?婆子,過來稟報,前面已經將新娘子接了回?來,請她們過去。

    在盧宛站起身來之后,廳堂中?的?其他夫人,也都站起身來,同他們母子一行人到前院去……

    夜色逐漸籠罩了天地之間的?萬物,張燈結彩,處處喜慶的?二房府中?,漸漸地送走了白日里?登門賀喜的?賓客,由喧囂變成了如平日里?一樣的?安靜。

    廊檐下的?侍從?們正?在將點燃的?燈盞懸掛在廊下,過會子,天便要徹底黑透了。

    在見到已經將喜服換了下來,此時正?穿著一身相對居家的?正?紅圓領袍的?謝弦之后,回?廊中?正?在懸掛燈盞的?幾個侍從?,忙都停下手中?的?動作,然后向謝弦躬身行禮。

    看著燈火透明的?回?廊中?,幾個正?在向自己行禮的?侍從?,謝弦微頓了一下腳步,點頭和氣道:“嗯,都起身罷。”

    見面前如今這位二房的?家主,今日的?新郎官話音落下之后,卻遲遲不曾再有抬步離開的?動作,想?到他方才平易近人的?和氣語氣,還有尋常時對待下人寬和溫善的?態度,一個侍從?不由得鼓起勇氣,望著面前的?謝弦,笑道:“夜里?風寒,公子貴體,受不得涼,請快些回?去罷。”

    聽到面前的?這個侍從?笑著,善意提醒的?一番話,謝弦微頓了一下,未再言語,只是淡淡笑著點了下頭,然后抬步離開。

    走在回?廊中?,謝弦想?了許多?,又仿佛什?么都沒有想?,只是神臺清明,思緒一片古井無波。

    如今的?他,已經可以支撐起整個謝家二房府中?的?上下來,他變得不再那么軟弱,也不再那么糊涂。

    謝弦深刻地知曉,若當初自己不曾有那么多?妄念,那么,母親與?妻子也不會那樣仇恨盧宛,自己也不會失去母親與?妻子,以至于?父親也因此羞憤郁結地早早病逝,幾個晝夜的?時間,他家破人亡。

    曾經謝弦痛苦,懊悔,想?要自毀自傷地贖罪,可是三年多?過去了,他在日復一日的?悲痛與?懺悔中?,逐漸從?軟弱逃避變得堅強起來。

    他明白自己不應該有那么多?不該有的?陰暗惡毒心思,母親疼愛自己,視自己如珠似玉,可偏偏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的?母親,三年前,在一切紛亂與?紛爭看似徹底塵埃落定之后,深受重創的?謝弦大病一場,仿佛冥冥中?有報復與?天道一般,他險些死掉,但最終,這一切,他都挺了過來。

    他續娶了續弦,今后應該做一個至少合格的?夫婿,應該……真的?將從?前的?或念念不忘,或陰暗痛苦的?記憶,全?都盡數遺忘。

    第126章 親吻(肥章)

    天?氣晴朗無風, 萬里無云,初秋陰雨連綿,好不容易有這樣陽光明媚的好天?氣,走在回廊上, 日光下澈, 回廊兩旁的樹木被照耀得清透耀眼, 燦爛溫暖。

    走在回廊上, 盧宛準備帶謝晏與謝茉到壽安院去, 這幾日以來天?氣轉涼,身體素來嬌弱的謝茉有些感染風寒, 盧宛看?今日天?氣好, 便?帶謝茉一起出來曬曬太陽。

    盧宛的懷中?抱著?面色微有些蒼白?, 隱隱流露出些病容的謝茉,手中?牽著?謝晏的手,身體尚還有些不舒服的謝茉蜷在母親懷中?,兩只?小小的手臂虛虛地環著?盧宛的脖頸,光潔瑩潤的前額靠在盧宛肩頭。

    穿過回廊, 一行人來到了壽安院的門前,等守在壽安院門前的兩個?婆子進去稟報。

    待走進謝老?夫人的內間,見到謝老?夫人,謝晏已經有些迫不及待小跑著?, 跑到謝老?夫人的面前, 上前抱住謝老?夫人, 笑?得眼眸彎彎的:“祖母!”

    望著?面前活潑靈巧,一舉一動流露出些狡黠的小孫子, 謝老?夫人眼中?不由得盡是?笑?意。

    抬手,抱了抱面前的謝晏小小的肩膀, 謝老?夫人笑?著?抬起眼簾,看?了一眼正在中?規中?矩向?自己行禮的盧宛,讓她起身,然后對方才被放下來的謝茉招了下手,道:“茉娘,快過來,讓祖母瞧瞧。”

    有些羞赧的謝茉微仰面容,看?了一眼身旁的母親,未曾說話,仿佛在等母親的囑咐。

    盧宛對謝茉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道:“茉娘,去罷。”

    謝茉走到謝老?夫人面前,謝老?夫人自一旁案上拿過一個?匣子,打開,從里面取出兩支蝴蝶流蘇珠釵來,笑?著?為謝茉戴在發髻上,慈眉善目地笑?道:“茉娘帶上這兩支珠釵,像個?小仙子似的好看?,莫要摘下來,便?這樣戴著?頑罷。”

    說著?,謝老?夫人笑?吟吟地抬手,接過一旁的嬤嬤奉上來的銅鏡,在謝茉面前照著?。

    望著?銅鏡中?面容姣好的小姑娘,想到方才所聽到的面前的祖母

    笑?吟吟的一番話,謝茉不由得愈發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

    一旁的謝晏望著?身旁的妹妹,忽然抬手,輕輕碰了一下謝茉發髻上的珠釵的流蘇,笑?得眼眉彎彎的:“妹妹真漂亮。”

    謝老?夫人聽到謝晏的這樣說,慈和的目光掃量了一下面前的小孫子,然后在一旁的漆案上復又?拿過一個?匣子來,將匣子打開,從匣子里取出一只?用金絲彩線做成的五彩繽紛的蹴鞠,放在面前的謝晏的手中?,笑?道:“晏兒,這是?給你的。”

    平素在壽安院便?常常能得到祖母的禮物的謝晏與謝茉,笑?著?說了一句“謝謝祖母”,在謝老?夫人身旁嘰嘰喳喳地說話,有些小小的雀躍的模樣。

    唇畔含笑?地望著?面前這一雙乖巧可愛的孫子孫女,謝老?夫人隱隱約約,若有似無地抬眸,望了一眼坐在不遠處的一旁,此時?此刻正安靜地一語不發的盧宛,眼中?劃過一抹暗暗的得意的目光。

    只?是?對謝老?夫人顯而易見,有些隱隱約約的驕傲的目光,盧宛卻仿佛視若未睹一般。

    看?了一眼謝老?夫人望過來的目光,盧宛只?覺心中?有些無言以對的好笑?,老?人上了年紀,有時?候同小孩子一樣幼稚,看?來說的的確有道理。

    有些無言的盧宛抬手,拿起放在手邊的茶盞,垂首,慢慢地喝著?茶盞中?的溫茶,盧宛曉得從前愛作妖的謝老?夫人這是?有些故態復萌,可是?,想到從前的謝老?夫人是?如何對付自己的,如今的這些,在盧宛看?來,不過是?灑灑水,她可以當?作未曾看?到地忽略。

    只?要謝老?夫人不再同從前一般,被人攛掇著?鬧到臺面上來,要跟她搶孩子,撕破臉,盧宛愿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盧宛知曉,自己一個?月也便?帶幾個?孩子到壽安院幾回,又?不是?天?天?要過來看?謝老?夫人的眼色,日子,就這樣隨遇而安地平靜地過罷。

    帶謝晏與謝茉在壽安院待了一上午,直到用了午膳,盧宛望著?喝了女使奉上來的湯藥,坐在案前,困得厲害的謝茉,唇角不由得微微起一抹有些無奈柔和的弧度來。

    這個?小丫頭,每回喝了藥,總會這樣犯困。

    起身,走到正在咬著?口中?的甜梅子,睡意沉沉,跟瞌睡做著?斗爭的謝茉的身旁,盧宛坐下,將謝茉抱在懷中?,輕輕地在她的背后拍了一下,謝茉揉了下惺忪的眼眸,睜開眼睛。

    盧宛想了想,抱著面前的小小的孩子,然后騰出一只?手來,輕輕摩挲著?面前困意懵懂的謝茉的面頰,放柔了聲音問道:“茉兒,我們回玉衡院好不好?”

    聽到面前抱著?自己的母親這樣問,平日里素來乖巧的謝茉抬手,復又?揉了下睡眼朦朧的眼睛,點了下頭,乖乖道:“嗯,娘親,我想回玉衡院。”

    得到懷中的孩子肯定的答復,盧宛看?了看?一旁的謝晏,雖然并不曾說話,但面上含笑?的神色,與目光中?的用意,卻是顯而易見的。

    看?了看?面前的母親,又?瞧了瞧一旁靠在軟枕上,這會子仿佛已經睡著了的祖母,謝晏口中?也吃著?梅子,這會子,腮幫一面隨著?咀嚼微微動著?,一面,小小的面容上流露出幾分猶豫糾結來。

    只?是?想了想,終究,謝晏還是點了點頭,然后抬起眼簾,望著?面前的母親,將一根手指放在唇上,輕聲道:“娘親,祖母睡著?了,我們輕輕地走罷。”

    望了一眼床榻上,這會子已經睡著?了的謝老?夫人,盧宛抬手,牽住身旁謝晏的小手,母子三人腳步輕輕地走出謝老?夫人的寢間。

    ……

    夜色深深,整個?玉衡院被一片夜色所籠罩,漸漸地掌起燈來,整個?院子里燈火透明。

    坐在梳妝臺前,盧宛將手中?柔軟厚實的帕子放回到漆案上,然后拿起檀梳來,慢慢地梳理著?方才沐浴洗漱后,這會子還有些濡濕的長發。

    已經是?亥時?,謝晏與謝茉早已經去休息了,此時?此刻,內間中?只?有盧宛一個?人在。

    忽然聽到房門處傳來推門聲響,盧宛凝眸望去,在看?到進來的人是?誰之?后,她的面容上流露出一抹有些意外的柔和笑?意。

    望著?正向?自己走過來的謝行之?,盧宛放下手中?的檀梳,站起身來,笑?盈盈地問道:“攝政王下午不是?差人過來,說晚上不回來了嗎?”

    說著?,盧宛走上前,伸手,為面前高大偉岸的男人解去身上略帶寒意的厚實的外裳,將他的外裳拿在手上。

    看?他這一身的風塵仆仆,盧宛微頓了一下,不由得抬起眼簾,有些疑惑不解地問道:“攝政王這是?去哪了?”

    聽到面前溫婉美麗的妻子這樣問,謝行之?眼中?劃過一抹轉瞬即逝,有些晦暗不明的情緒。

    望著?說罷,正將方才解下的自己的外裳掛在一旁的盧宛,在她轉身到自己身旁的時?候,謝行之?抬手,握住盧宛的手指,唇角微揚起一抹若有似無的上揚弧度。

    將盧宛的手指放在唇上親了一下,謝行之?深深墨眸中?蘊起清淺的笑?意來,他望著?面前的盧宛,笑?著?回答她剛才的話:“今日有事出京,以為趕不回來了。”

    盧宛聽到他這樣說,抬起的眼簾中?不由得疑惑之?色更深。

    張了張口,盧宛仿佛想要繼續追問什么?。

    只?是?謝行之?卻已經牽著?她的手,將她帶到了案前坐下,不再說什么?。

    覺察到謝行之?并不想跟自己說他去了哪里,盧宛頓了頓,旋即,腳步如常地由謝行之?牽著?,安靜溫順地走到案前,與他坐著?。

    片刻之?后,盧宛起身,拿起放在梳妝臺上的檀梳來,繼續為自己梳著?披散在肩頭,尚還有些微微濕潤的如瀑長發。

    坐在盧宛身旁的謝行之?便?這樣一直靜靜地望著?她,直到不曉得過了多久,柔和的燈影之?下,發出輕微的燈花迸裂的聲音,盧宛有心想要繼續磨磨蹭蹭,只?是?時?辰卻不等人,已經不能再推遲下去。

    仿佛看?出了面前的妻子的有意拖延,謝行之?眼中?劃過一抹有些幽深的情緒,見盧宛有些遲疑地摩挲著?手中?的梳子,已經不再梳發,他展臂,將面前的女子打橫抱起。

    有些錯愕怔愣了一瞬,盧宛回過神來,想了一下,然后安靜柔順地靠在謝行之?的懷中?,由著?他將自己抱在床榻上,然后打落隱約朦朧的帳幔。

    時?間如白?駒過隙,流逝得匆匆忙忙,溫柔濡濕的親吻仿佛不斷落下的洶涌雨滴一般,落在面容上,然后輾轉廝磨而下,繾綣溫.存。

    寢衣被身上的男人褪去,匆忙潦草地信手丟出帳外,盧宛心中?涌上有些復雜紛亂的思緒,她抬起手臂來,回抱住面前的謝行之?,在身體傳來熟悉的,有些干澀艱難的異樣之?后,有些難耐地輕聲低吟了一下。

    聽到盧宛發出的悶哼聲,謝行之?一只?手臂的胳膊肘撐在床榻上,垂下眼簾,望著?她,然后低頭,憐惜安慰地在盧宛的唇上親了一下。

    撫.弄的修長指節讓盧宛的身體漸漸有些迷.亂,她眼眶微紅地望著?面前的謝行之?,看?到他微有些得意地挑了下眉,輕聲問道:“可以了嗎?”

    盧宛微垂眼眸,眼睫顫得厲害,她點了下頭,聲音有些低低的:“嗯……”

    帳幔的帳頂在她話音落下之?后,晃動得厲害,盧宛在來勢洶洶的攻城略地之?間,望著?搖曳的秋香色帳頂。

    這樣的日子盧宛已經不曉得過了多久,如今的謝行之?仍舊對她專房獨寵,引得其他家的夫人艷羨不已,可是?唯有盧宛,常常有些恍惚的困惑,這一切,真的是?她想要的嗎?如果不是?,她又?能怎么?辦呢?

    想到謝行之?寵愛自己,寵愛得如同一只?金籠中?的珍珠鳥一般,實際上高高在上的隔閡冷漠,想到在盧家,自己的孤立無援,想到在謝璟,謝晏,謝茉三個?孩子身上傾注的心血與感情,盧宛闔上了眼眸,在心中?不斷告誡著?自己,這樣的平靜的日子也很好,她重復不斷地在心中?想著?這一句話……

    ……

    坐在窗畔桌案前,柔和的日光下澈,明媚的光影落在盧宛的身上,在她整個?人身上仿佛鍍了一層淺淺的金光。

    女使推開房門,盧家的四少夫人頭一眼所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安靜祥和的美人圖。

    聽到房門處傳來一道推門聲,曉得是?自己的四嫂王希書過來了,盧宛抬頭望去,再看?到走進房間中?的王希書后,她笑?盈盈地站起身來。

    伸手,攙住向?自己行禮的王希書,盧宛面容上帶

    ?璍

    著?幾分笑?意,牽著?王希書的手,讓王希書坐下,笑?著?問道:“四嫂嫂今日怎么?有空到我這里來?”

    王希書聽到面前的盧宛這樣柔和地這樣對自己說話,心里的緊張方才緩和了一些。

    微不可察地輕輕松了一口氣,望著?面前的盧宛,王希書笑?著?答道:“盧家有一段時?間不曾到謝府來看?望太太了,所以讓我過來,看?看?太太這段日子怎么?樣。”

    姑嫂二人正這樣說著?話,忽然聽到一旁女使懷中?抱著?的嬰兒傳來哭啼聲,王希書想到了什么?,讓侍候在身旁的女使將嬰兒抱給她,目光仿佛若有似無地掃量了盧宛一眼。

    見盧宛面上含著?溫和柔軟的笑?意,卻對面前的這一切有些冷淡,視若無睹的模樣,王希書想到一個?月前在盧家,盧宛是?如何拒絕自己夫婿的提議,兩方當?時?有些僵持,與下不來臺,以及今日自己前來謝家的來意,不由得微頓了一下。

    輕輕地哄著?懷中?的嬰孩,目光落在盧宛身上,見面前的小姑盧宛卻一直安靜地坐在一旁喝茶,神色平靜,不曾說什么?,雖然盧宛方才的態度很是?溫和,但王希書卻覺得自己今日恐怕也要碰一鼻子灰回去。

    直到懷中?的孩子不再哭泣,王希書抬起眼簾望著?面前的盧宛,笑?著?問道:“太太可要抱抱囡囡?”

    聽到面前的王希書這樣問,盧宛望著?她懷中?的孩子,想了想,放下手中?拿著?的茶盞,然后輕淺地笑?著?點了下頭,答道:“嗯,將她給我罷,我抱抱這個?小侄女。”

    自王希書懷中?將方才幾個?月大的小侄女抱過來,垂眸望著?懷中?的孩子,盧宛抬手輕輕撫了一下懷中?嬰孩幼嫩的面頰,想到了什么?,抬起眼簾來,問道:“孩子現在起名字了嗎?”

    上回王希書帶這個?孩子到謝府來的時?候,曾有意無意提起,這個?孩子還沒有起名字,盧家平日里,只?是?“囡囡”,“丫丫”地尋常叫著?她。

    忽然聽到面前的盧宛這樣問,王希書不由得微頓了一下,旋即,她笑?著?搖了下頭,不曾說話,仿佛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

    只?要想到來之?前自己的夫婿是?怎么?囑咐自己的,自幼長在世家名門里的王希書,便?覺得窘迫得難以啟齒。

    望了一眼面前的盧宛,王希書看?著?她正垂首,用指腹輕輕撫著?懷中?嬰兒的面容,仿佛對這個?小丫頭很是?喜歡的模樣,不禁啟唇,笑?道:“太太這樣喜歡小孩子,晏兒與茉娘也已經兩三歲了,您為何不同王爺再要一個?孩子呢?晏兒快要開蒙了,茉娘也應該到族中?女學去讀些書,再有一個?孩子,便?是?晏兒與茉娘不在身旁,您平日里也可以解解悶,而且您現在這樣年輕,想要再生孩子,也不費事的。”

    聽到面前的王希書幾乎是?脫口而出這一番話,仿佛這些言語已經在她心里打了許久的腹稿,盧宛抬眸望了她一眼,雖神色淡淡的,唇畔微彎著?淺淡的笑?意,但心中?卻劃過一抹冷意。

    盧宛便?這樣神色淡漠平靜地望著?面前的王希書,不曉得過了多久,王希書竟覺得后背泛起些許冷汗來。

    定定地望著?面前冷汗直冒的王希書,盧宛彎唇笑?道:“四哥哥四嫂嫂真是?好興致,將手都探到謝家這里來了。”

    看?著?面前笑?意不達眼底的盧宛,王希書攥了攥掩于?袖中?的手指,方才發覺掌心盡是?冷汗。

    勉強笑?著?搖了下頭,王希書有些膽怯地對盧宛道:“太太說笑?了,這只?是?我忽然想到,隨口提起的,太太若是?覺得我說得不中?聽,便?當?作沒有聽到這話。”

    想到自己來之?前,夫婿盧銳千叮嚀萬囑咐所提起的想要將自己家的囡囡與謝家的那位小公子定娃娃親的事,王希書只?覺得心中?暗暗叫苦。

    她本來并不是?什么?能言善辯的人,此時?此刻,在盧宛雖然帶著?幾分笑?意,但卻微冷的目光的注視下,更是?有些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對盧家二房自己那個?不如家中?大哥哥從小處處拔尖,如今更是?升任了荊州刺史的四哥哥,盧宛對如今還在京中?,做著?不大不小的官,只?是?整日里想要插手她的事的的四哥哥盧銳,已經從小時?候尚還算親密的好玩伴,變成了如今日復一日的愈發厭煩。

    看?了一眼面前的王希書,想到一個?月前,自己帶晏兒與茉娘去盧家時?,盧銳所說的晏兒與此時?此刻她懷中?的這個?嬰孩年紀相仿,想要讓晏兒與這個?小丫頭定親的事,盧宛想一次,頭便?覺得疼一次,心里對盧銳的厭惡更重。

    更不必說,她如今已經有了三個?孩子,已經沒什么?想要繼續生育子嗣的念頭,上回在盧家,全家一起用膳后,盧銳恬不知恥隱隱提起這件事,仿佛要催促她,說得含蓄,盧宛糊弄過去也便?罷了,今日,他這位平素端莊有禮的妻子又?提起這件事,是?受了誰的指使,盧銳是?當?她傻嗎?

    不咸不淡地看?了面前欲言又?止的王希書一眼,盧宛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了一下,對面前的王希書道:“再過幾個?月,囡囡便?要周歲了,也該起個?名字,不該一直這樣囡囡丫丫地隨口叫著?。”

    微頓了一下,望著?面前的王希書,盧宛繼續道:“若四哥哥四嫂嫂不嫌棄,那我便?給小侄女起個?名字罷。”

    聽到面前的盧宛這樣說,未曾料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的王希書愣了一下,旋即,笑?著?點頭道:“自是?可以,若能得太太給她起名字,也是?這個?小丫頭的福分。”

    對王希書這一番奉承的話恍若未聞,盧宛淺淡地笑?著?,垂下眼簾,望著?懷中?的孩子,笑?道:“便?讓這個?孩子叫安兒罷,希望今后她能安分守己,平平安安,她身邊的人也是?。”

    盧宛的這一番話,近乎于?直接了當?,王希書下意識地覺得盧宛一定是?生氣了,可是?有些緊張地抬眸看?去,卻見她的面容上始終帶著?一抹淺淡的笑?容。

    對這顯而易見的一番話,心知肚明盧宛的意思,王希書在心中?輕嘆了一聲。

    其實她心里一直不太贊同夫婿盧銳的那些籌劃,雖然小姑盧宛性子溫善,但他們到底親戚里道的,上回夫婿盧銳在盧宛面前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小姑語氣淡淡地打太極,輕而易舉便?將這件事翻了過去,雖然誰也沒有再提,但當?時?氣氛卻很尷尬,擺明了,小姑是?不同意定娃娃親這種事的,他們是?親戚,為了這件事三番五次地提起,難免小姑心中?會覺得厭煩,覺得他們攀附諂媚的心思太重,對他們生出隔閡之?意來。

    只?是?,那個?叫晏兒的孩子實在生得玉雪玲瓏的,容貌好得像一個?小仙童似的,又?那樣活潑嘴甜,聰明伶俐,讓人看?了便?覺得難以割舍,所以王希書今日才會鼓起勇氣來,又?想要試探著?舊事重提。

    此時?此刻,聽到面前的小姑盧宛這樣說,知道這件事是?沒戲了的王希書,也只?好將這件事咽下去,不敢再提起來,以防兩家真的因為這件事撕破臉。

    畢竟方才盧宛話中?的不耐與敲打,是?不加遮掩的。

    面上流露出幾分有些掛不住的笑?意來,王希書望著?面前的盧宛,想到方才她給這個?孩子起名叫安兒,望著?盧宛懷中?的女兒,笑?道:“安兒,真是?個?好名字,有勞太太費心了。”

    ……

    清晨,盧宛困眼朦朧地起身,為站在面前的謝行之?整理著?衣衫,想到今日明明是?休沐,他卻還是?要早出晚歸,不由得有些犯嘀咕。

    以袖掩口,輕輕地打了一下哈欠,盧宛抬眸,望著?面前的謝行之?,問道:“是?什么?事,竟要攝政王一大清早的趕過去?”

    微頓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盧宛目光有些警惕懷疑地望著?面前高大偉岸的男人,輕聲道:“該不是?攝政王在外面有了什么?年輕漂亮的相好的,金屋藏嬌,所以才會這般迫不及待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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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璍

    到面前的盧宛這樣說,雖然她輕聲細語的,但靜謐無聲的房間中?,她說什么?話都清晰可聞。

    垂眸望著?面前這會子只?著?淺杏色中?衣,衣衫寬散微亂的盧宛,想到她方才所說的那一番話,謝行之?眼中?不由得劃過一抹有些拿她無可奈何的柔和笑?意來。

    展臂將面前身形嬌小的妻子攬入懷中?,謝行之?垂首,在盧宛嫣紅馥郁的唇瓣上親了一下,神色有些無奈,又?因為她話里話外流露出來的些許醋意,有些愉快地笑?道:“促狹鬼,本王能得宛娘一個?,便?已經知足了,難道本王的心思,宛娘不明白?嗎?”

    聽到面前的謝行之?這樣說,并未被自己方才有些挑釁的話觸怒,反而笑?了起來,盧宛垂下眼簾,掩下眼中?一閃而過的情緒,片刻之?后,忽然有些羞怯似的,抬手,輕輕牽住謝行之?的一角衣袖。

    她雖然不曾說話,但卻流露出來的明顯的眷戀不舍,讓謝行之?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片柔意。

    修長的指節挑起盧宛的下頷,讓她有些茫然不解地抬起頭來,謝行之?唇角微揚地低頭,緊擁著?懷中?貌美柔弱,讓他心生柔軟與憐意的女子,與她口唇相接,綿密溫.存地親吻著?她。

    不曉得便?這樣過了多久,有些氣喘吁吁的盧宛無力地靠在謝行之?胸膛前,只?覺自己口中?盡是?男人方才洗漱漱口后冷清的青松薄荷味,唇上更是?隱隱有些腫.痛。

    抬起眼簾來,雖然不曾說話,但卻有些哀怨地望著?面前的謝行之?,盧宛忽地抬手,在謝行之?的身前打了一下。

    垂眸望著?懷中?有些綿軟無力的妻子,謝行之?眼中?笑?意愈深,他伸手,為懷中?的盧宛綰了綰耳畔散落的幾縷發絲,然后在她微腫的唇上輕輕地親了一下,柔聲道:“宛娘,本王走了。”

    聽到謝行之?這樣說,盧宛笑?著?點了點頭,但仍舊靠在他的懷中?,未曾有所動作與言語。

    謝行之?有些眷戀不舍地望著?面前的妻子,直到房間外復又?響起有些小心的,輕輕的敲門提醒聲,謝行之?無奈地放開懷中?的盧宛,與她告別之?后,大步轉身離開。

    站在原處的盧宛,在房門被關上,謝行之?的身影消失之?后,有些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神色淡漠地轉身,趿著?鞋子往床榻上去。

    ……

    宣室殿中?,謝行之?與小皇帝坐在案前,案上擺放著?筆墨紙硯與堆積如山的劄子,垂首斂目侍候在一旁的內侍,上前為兩人奉上香茗,然后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不曉得便?如此過了多久,心中?有些戰戰兢兢的小皇帝抬起眼眸,望了一眼坐在面前,正在看?劄子的謝行之?,頓了頓,還是?忍不住開口,輕聲道:“相父,近來朝中?的一些流言,您可曾聽聞?”

    聽到坐在面前的小皇帝忽然這樣問,謝行之?放下手中?的劄子,抬眸望向?小皇帝,神色如平日里一般冷肅地反過來問道:“臣未曾聽聞什么?流言,不曉得陛下聽聞了什么??不妨說出來,讓臣也聽聽。”

    小皇帝垂下腦袋,欲言又?止了許久,想到朝臣們這一個?月以來上劄子,勸告他追尊謝家已經去世了二十多年,那位謝家老?家主,先魏王為太王,心中?便?覺得仿佛梗了一根魚刺一般,有些膈應得慌。

    且不說謝家的那位老?家主已經去世了二十多年,做這些是?否有必要,單說“太王”這一個?追尊方式,小皇帝便?忍不住在心寒的心中?想要冷笑?,這些朝中?大臣,真是?一個?個?勢利眼,他自幼讀遍四書五經,無數典籍,只?聽說過“太上皇”這種稱呼,什么?太王,他實在聞所未聞,這些大臣上這種劄子,已經半月有余,這不是?明擺著?在阿諛奉承如今手中?握著?權柄與虎符的謝行之??

    恐怕如今謝行之?仿照前朝故事,在朝堂中?命人牽一匹鹿來,他們也會按照謝行之?的口風,隨意將這匹鹿認作是?驢,認作是?馬,認作是?狗,這種無恩無義的勢力東西,讓人厭惡鄙夷至極,不恥至極!

    只?是?自己如今手中?,已經沒有了任何一個?可以使用的將軍與士兵,沒有了任何一個?可以相信的親信與心腹。

    就連在身旁侍候的內侍與宮女,小皇帝都時?常有些疑神疑鬼,心驚肉跳地懷疑,他們奉給自己的茶盞與膳食中?,會不會有謝行之?吩咐他們放的劇.毒,想要毒.害自己。

    思及此處,想到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自己的那位好皇伯,如今已經兵敗身死的鄢王,還有坐在面前,如今權勢日復一日煊赫,讓他痛恨的同時?,又?感到膽戰心驚的絕望的謝行之?,小皇帝握緊了衣袖中?的拳頭,卻還是?低著?頭,不敢在謝行之?面前說一句心中?所想的,怨恨氣憤的話。

    不曉得如此過了多久,在謝行之?一如往常清冷漠然的目光中?,小皇帝坐在謝行之?面前,開口回答他方才所問的話時?,有些戰戰兢兢地發著?顫。

    垂著?眼眸,小皇帝搖了下頭,自己都覺得自己窩囊地輕聲道:“沒什么?,只?是?一些風言風語罷了。”

    泄氣的小皇帝在心中?不由得荒涼頹敗,有些好笑?地想到,朝中?的那些大臣,豈敢在謝行之?不知情的情況下,上劄子提出這樣僭越的要求呢?他們如果真的是?先斬后奏,那么?,是?不想要腦袋了嗎?

    想到自己方才帶著?試探與懷疑的詢問,小皇帝只?覺得自己實在蠢笨,一目了然那些朝臣是?得了謝行之?或有意,或無意地授意,方才會上劄子,自己方才竟然還問謝行之?曉不曉得朝中?近來的這些流言,真是?太可笑?了。

    望著?面前的謝行之?,小皇帝心中?最后的那一抹憤怒與憋悶,終于?在這一刻知曉自己的無能與無力回天?,而全部消散。

    他除了做一個?唯唯諾諾的傀儡皇帝,沒有第二條路選。

    既然如此,還是?不要等到自己被撕破臉,沒了最后的一絲尊容體面……想到這里,小皇帝抬首,望著?面前的謝行之?,有些有氣無力地勉強笑?道:“相父是?我們大寅的忠臣,做過許多對大寅利國?利民的事,如今更是?我們大寅的大將軍,丞相,謝家的先家主在的時?候,同樣也是?這般令人仰慕敬佩的人物,朕雖然未曾親眼見過他老?人家,卻對他老?人家崇拜敬重不已,所以,朕想要追尊相父的父親為太王,還望相父莫要謙虛拒絕。”

    聽到面前的小皇帝這樣說,謝行之?沉吟片刻,旋即站起身來,向?面前的小皇帝拱手作揖道:“陛下圣明隆恩,臣為泉下的先父感激涕零。”

    小皇帝見到此情此景,忙一面站起身來,條件反射一般膽怯地避開謝行之?的作揖行禮,一面抬手,拉住謝行之?的袍袖,心中?都覺得自己諂媚得令人不恥地賠笑?:“相父如此,真是?讓朕覺得無地自容,這些都是?理所應當?的,相父快快請起。”

    第127章 禪讓

    在謝行之?走后, 小皇帝獨自一人坐在宣室殿中,目光有些怔愣地望著面前案上的一沓沓劄子,出神地思索著什么。

    不曉得便這樣過了多久,小皇帝收回落在面前堆積如山的劄子上的目光, 心中忽然涌上許多悲涼的可笑來?。

    如今他雖然是?朝廷名正言順的皇帝, 可是?實際上又有多少人聽命于?他的呢?就如同面前案上的這些劄子, 他批閱與否又有什么用?

    總歸, 無論他是?否批閱, 最后都不是?按照他的意?思去做,他不過是?被?操控在股掌之?間的傀儡!一個提線木偶罷了!

    這樣在心中想著, 小皇帝心中驟然迸發出一抹強烈的悲憤與怒火來?, 他忽地站起身來?, 將面前案上的劄子,一揮寬大的衣袖,盡數都掃落在地上。

    聽到殿中傳來?書冊與瓷器被?打碎的聲響,侍候在殿外的內侍,不由得試探地推開?殿門, 小心覷了一眼,問道:“陛下,可需要奴才們進去侍奉?”

    小皇帝聽到候在外面的內侍這樣謹慎小心地問,心中的冷意?與怒火不由得愈深。

    攥緊了拳頭, 目光冰冷地望向站在殿門前, 仿佛在躊躇是?否應該進來?的內侍, 小皇帝忽然冷哼了一聲,道:“將謄寫圣旨的卷軸拿過來?, 傳朕旨意?!”

    未曾料到小皇帝下令,所要命令的竟然是?這個, 內侍聞言,先是?一愣,旋即,神色驚疑不定地望著宣室殿中的小皇帝……

    這幾日以來?,京城中小皇帝要禪讓皇位于?攝政王的消息,傳得滿城風雨,沸沸揚揚。

    怨恨憤怒的小皇帝如今方?才十?歲出頭,正是?年少氣?盛的年紀,他當然不肯此?生只做一個受人操控的傀儡皇帝,可是?如今,他手中沒有兵權,心知肚明自己無法?與謝行之?抗衡。

    既然如今他已經什么都不剩,那么,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小皇帝橫下了心,索性與謝行之?對著干。

    謝行之?不是?握著手中重權不肯松動嗎?他成全他,退位讓賢,下旨讓謝行之?來?做這個皇帝,看到時候,謝行之?是?否能真的不忌憚亂臣賊子的罵名,繼續心安理?得做他的權臣,甚至是?做他一直以來?虎視眈眈的皇帝!

    做這件事,于?自己而言,是?百利而無一害的,小皇帝一面奮筆疾書地潦草寫著圣旨,一面在心里這樣惡狠狠地想著——若謝行之?識趣,還權于?自己,那么,他可以給他留個全尸,否則,謝行之?最后也不過落得被?世人戳著脊梁骨罵,禍亂朝廷的萬年罪名!

    一口氣?連下三道圣旨,做完這一切的小皇帝,心中出了一口惡氣?,是?前所未有的痛快。

    尤其是?在得知這個消息不僅傳遍了整個朝堂,引得議論紛紛,爭議不斷,而且很快,京城中也盡是?暗中的流言蜚語在傳播,甚覺自己為謝行之?添了賭的小皇帝,心里愈發覺得得意?暢快。

    在小皇帝的三道圣旨傳下之?后,未曾如小皇帝所愿,謝府一直不曾有什么消息傳來?,安靜得仿佛不曾知曉有過這件事一般。

    在前幾日的得意?洋洋,摩拳擦掌之?后,小皇帝覺得很是?痛苦的心中,漸漸被?一抹焦慮與惶恐擔憂所籠罩。

    不曉得為什么,小皇帝總覺得謝行之?對自己的這番動作如此?平靜,仿佛視若無睹,讓他心中有些憂慮重重,焦急不已。

    于?是?,在最開?始自以為解除了壓抑,被?控制的陰霾,變得得意?忘形,欣喜若狂的幾日后,小皇帝的心中,漸漸被?更深的頹唐恐懼所覆蓋。

    接連幾日,小皇帝日復一日地只是?自宣室殿中踱來?踱去,焦躁煩悶地揉著頭發,仿佛一只被?關在籠子里的困獸。

    謝府反常的平靜,于?深知并忌憚謝行之?的心狠手辣的小皇帝而言,仿佛肆虐的暴風雨來?臨之?前,反常的平靜無波一般。小皇帝開?始夜不能寐,頭上如同懸著一柄隨時會落下的劍,讓他惴惴不安,每晚困意?沉重,方?才闔眸睡著,便又忽然驚醒,精神衰弱下去的同時,又變得異常亢奮起來?。

    這日夜晚,伏在案上,睡在酒瓶之?間的小皇帝好不容易打了個盹,便被?“砰”的一聲推門聲,以及旋即響起來?的哭喊聲,恐懼的央求聲所吵醒。

    連續幾日接連不斷的不曾睡眠,讓小皇帝精神衰弱得厲害,他睜開?沉重的眼皮,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面前正在發生的一切,不曉得此?時此?刻,自己是?不是?還在夢中。

    望著被披堅執銳的士兵堵上了嘴,拖出去的內侍與宮女,小皇帝驀地睜大了眼眸,有些呆呆地望著面前的這一切。

    片刻之?后,反應過來?面前的情形并非是自己的夢境,也不是?幻覺,小皇帝心中生出幾乎要滔天的滾滾怒火來?,他怒不可遏地望著正將自己的內侍總管帶下去的士兵,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攔住他們的去路,咄咄逼人地質問道:“你們要做什么?誰準你們這樣對宣室殿的宮人的?!”

    聽到攔在面前的小皇帝的怒聲質問,想到來?之?前,所得到的軍令,士兵面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心虛畏懼,反倒對面前攔著自己,個頭不到自己肩膀的小皇帝有些輕蔑地笑了一下,道:“是攝政王下的命令,陛下,您如果有什么異議,還是?去尋攝政王商議,莫要來為難我們。”

    小皇帝聽罷面前的士兵這一番毫不客氣?的話,只覺心中的怒火直沖腦門。

    望著面前的士兵,小皇帝想要再阻攔他們將宣室殿的宮人拖下去,只是?,他自己都被?已經被?阻攔得厭煩的士兵拉著,不能動彈分毫。

    在將宣室殿中侍候的宮人都拖了下去之?后,終于?被?松開?的小皇帝被?關在宣室殿中,殿門被?自殿外反鎖上,小皇帝不停地用手拍著殿門,心急如焚地叫嚷著,想要出去。

    半晌,在一聲令下之?后,殿外的庭院中傳來?木棍打在身上的沉悶行刑聲,小皇帝拍著被?反鎖著,注定打不開?的殿門,漸漸地放棄了拍門,只是?,用力?摳著殿門的手指,卻因為太過于?用力?,而流出點點血跡來?。

    小皇帝絕望地闔上眼眸,終于?明白,自己原本所想的,自己已經什么都沒有了,索性跟謝行之?來?個硬碰硬,到底有多幼稚。

    都是?因為他的愚蠢,所以,才會有今日的這副情形,而他最后那一點可憐的皇帝的顏面,也將在這件事發生之?后,被?謝行之?冷血無情地徹底撕破,踩在腳下。

    手指用力?地摳著打不開?的殿門,不曉得便這樣過了多久,有鮮血順著殿門滑落,而在此?時此?刻,虛弱的小皇帝終于?聽到外面的行刑聲停下。

    殿門的鎖被?人自外面打開?,卻并不曾推開?殿門,小皇帝雙腳癱軟,竭力?定了定心神,方?才拖著沉重如千斤重的腳步,扶著殿門,讓自己勉強望向宣室殿外的一切。

    在看到已經被?拖走的宮人,所留下的行刑時的殷紅鮮.血,面前的這番血流成河的場景,空氣?中隱約傳來?的腥.甜.血.腥.氣?味,讓小皇帝心驚膽戰,雙腳軟得愈發厲害。

    等候在殿門前的士兵首領抬手,扶住趔趄著,險些摔倒的小皇帝,然后對面前有些呆呆的,有氣?無力?的小皇帝拱了下手,道:“陛下,您身旁的這些內侍與宮女不曾及時指證您的謬誤,不曾侍奉好您,所以,理?應被?這樣打殺。請您放心,過會會有一撥新?的宮人來?宣室殿,繼續侍候您。”

    微頓了一下,士兵首領放下手,未曾顧慮面前神色有些呆愣的小皇帝是?否有些反應,便告退道:“若陛下沒有旁的事,卑職便先走了。”

    小皇帝的目光,始終落在地上橫流的鮮血上,想到被?打殺的那些宣室殿的宮人,他絕望又胃部痙攣,想要嘔吐地闔上眼睛,扶著殿門,盡量不讓自己被?刺激得昏厥過去。

    走到這一步,小皇帝便是?再輕率愚蠢,也已經心知肚明,謝行之?這是?明擺著敲打教訓自己,告訴自己,他并不在乎什么名譽與否。

    惴惴不安自己這樣作死,是?否能得到一個善終的小皇帝,心中盡是?畏懼與忌憚地癱軟在地上,平日里井然有序,處處是?侍候的宮人的宣室殿,如今是?一片空蕩的死寂荒蕪。

    自那一日見到宣室殿外的血流成河之?后,雖然未曾親眼見到受刑的宮人,但小皇帝卻仍舊發起了高熱,且接連幾日,高燒不退,昏迷不醒。

    仿佛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走著一般,小皇帝的眼前盡是?一團黑色的煙霧,而被?煙霧所籠罩的他,如在夢境,難以走出來?,所以,更加無法?清醒,回到現實之?中。

    是?母親慈和軟弱的,克制著的哭聲,與落在手背上的,大滴大滴的溫熱眼淚,讓小皇帝漸漸有了現實中的觸覺與聯絡,消弭的意?識緩慢地清醒過來?。

    睜開?沉重的眼皮,緣于?仍舊在高燒不退中,小皇帝的腦袋疼痛得厲害。

    望著面前坐在床榻邊上的母親,看著她哭得紅腫的眼睛,因為徹夜不眠而黛青的眼下,以及面容上的憔悴之?色,小皇帝不曉得張太后在這里守了多久,已經熬了幾日的夜,但他的心中,卻在看到這副情形時,疼得厲害。

    張了張口,小皇帝想要說些什么

    ,只是?方?才出聲,便覺察到自己的喉嚨生疼,仿佛吞了鋒利的刀劍一般,嗓音更是?干啞得只能低聲說話。

    小皇帝用手托著疼痛沉重的腦袋,慢慢地支撐著自己坐起身來?,他望著面前的張太后,見自己母后面上盡是?淚痕,不由得懊悔心疼地抬手,為張太后擦拭著面上的眼淚。

    這幾日始終以淚洗面的張太后,在看到自己高燒昏迷了幾日的孩子終于?醒來?,眼淚掉得愈發厲害起來?,她既慶幸,又悲傷后怕。

    眼淚漣漣地望著面前的小皇帝,張太后忽然伸手,將面前的孩子抱在懷里,對這會子體溫灼燙的小皇帝勸道:“皇兒啊,你這幾日嚇死母后了,你曉得嗎?”

    被?面前的母后這樣抱著,小皇帝聽著張太后克制著,但卻仍舊壓抑不住的,劫后余生的哭聲,終于?也有些忍不住,與張太后抱頭痛哭。

    母子二人便這樣不曉得痛哭了多久,張太后為面前的小皇帝擦去面上的眼淚,聲音有些哽咽地安慰道:“皇兒,你還有母后,還有弟弟,既然禪讓的圣旨已經傳了下去,君無戲言,那便就這樣罷!這一日,早在從?前,哀家便曉得一定是?會發生的,如今也不過是?提前了一些,你莫要再愧疚已經發生了的,無可挽回的事情……人為刀俎,我們為魚肉,今后,我們母子三人便偏居一隅,能過一日好日子,便過一日好日子,不要再卷進這些是?非中了……”

    聽著面前的母后時斷時續,有些語無倫次的哭聲,小皇帝想到自己并不是?一個人,他還有軟弱的母后,還有幼小的弟弟,他們二人,都還需要自己的保護與照拂。

    想到自己那從?繼位以來?,便從?未真的掌握過權.力?,而是?處處受挾制的皇位,小皇帝心中的那抹怨恨憤怒,終于?被?打消。

    他知曉自己的無力?回天,所以,此?時此?刻,聽著面前的母后的哭聲,勸告聲,漸漸冷靜下來?,明白自己的下半輩子,除了心灰意?冷,放棄皇位,已經沒有了其他選擇。

    在張太后的這一番話中,小皇帝后知后覺又不無譏諷自嘲地想到,其實自己的那三次禪讓,雖然當時是?在憤恨氣?頭上的沖動為之?,但,謝行之?如今的權勢愈重,權.力?范圍不斷擴大,幾乎要將他們皇室蠶食殆盡,自己便是?如今不肯“退位讓賢”,執意?僵持著,早晚有一日,他也會被?退位,謝行之?早晚會謀逆,既然事情已經到這樣的地步,那么,便這樣罷!

    第128章 祥瑞

    盧宛在玉衡院, 平日里只有偶爾難得的機會方?才可以?出府,但,對外面所發生的事情,她卻也并?不是一無所知。

    在得知這幾個月以?來, 地?方?各地?開始陸續出現“祥瑞”, 黃龍出于謝氏起家的陳郡時, 盧宛心中便隱隱有所猜測。

    只是當時, 謝行之?聽聞此事, 不過是免了陳郡的兩年賦稅徭役,這件事, 仿佛便這樣輕描淡寫地?翻過去了一頁。

    這月以?來, 朝中又有大臣上劄子給?小皇帝, 請求小皇帝追尊謝家先家主,去世了二十多年的老魏王為?“太王”,自然,這些朝堂中的政.治暗涌,是盧宛接觸不到, 也無從知曉的。

    盧宛所知道的,唯有方?才十歲出頭,率直沖動得有些幼稚的小皇帝,在幾日前, 忽然連下三道詔書, 要?將皇位禪讓給?謝行之?, 引得京城一片震動嘩然與?議論紛紛。

    其實,在盧宛看來, 小皇帝這樣做,雖然一目了然, 是想要?將謝行之?與?謝氏一族放在火上烤,但,恐怕最終,最吃力不討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還是小皇帝自己?。

    如今小皇帝手中既沒有親政的權.力,也沒有一兵一卒的兵權,再過不到十年的時間,小皇帝便要?行冠禮成人了,所有人都可以?在他連下的三道圣旨中看出,小皇帝的外厲內荏,以?及他甚是不甘心自己?注定只能做一個吉祥物?,一個木偶一樣的傀儡皇帝,所以?,他才會或出于沖動,或出于鋌而走險,賭這么一把,看謝行之?是否會顧慮身?后名,顧慮天下之?人的暗中非議。

    可是小皇帝不曾想過,他手中如今什么都沒有,謝行之?為?何要?面對沒有任何動搖自己?權利地?位的能力的人的挑釁與?對付。

    他完全可以?四兩撥千斤地?打太極,將這件事避重就輕地?隨意應付過去。

    在小皇帝連下三道禪讓圣旨,并?將玉璽送到謝府時,因?為?數月以?來,邊境叛亂與?蠻族的再度侵襲,謝行之?將帶大軍南征。

    對于小皇帝派內侍前來,所帶來的圣旨與?玉璽,在翌日上朝的時候,謝行之?只是一如往常,冷肅平靜地?告訴看起來病殃殃的小皇帝,以?及朝中上書贊同的朝臣,在他帶兵離京之?后,讓他們自己?再商討此事,但只有商討拒絕這三道詔書,并?勸告小皇帝收回成命的理由這一個選擇。

    看著在朝堂上,神色冷淡地?告訴眾人,自己?將要?帶兵離京,一切等回來再議,且在他離京這一段時間,只能商議如何勸小皇帝收回成命的謝行之?,心中或想要?阿諛奉承,在這件事上溜須拍馬,或看熱鬧不嫌事大,想要?煽風點火的朝臣,不由得都錯愕驚詫不已。

    只是,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上,其他大臣也都不是吃素的,在錯愕了一瞬之?后,意識到謝行之?的此舉是為?了什么,原本沸沸揚揚,甚是喧鬧的朝堂上,忽然變得安靜下來,旋即,心中各懷鬼胎的朝臣們繼續“苦口婆心”地?勸告謝行之?,還是收下小皇帝的禪讓詔書罷!

    眼下,邊境的外敵侵擾,說嚴重傳來的消息仿佛甚是嚴重,但,這種?事,一直以?來時有發生,蠻夷之?地?苦寒,在災年時,哪怕已經被?打怕了,但死路一條與?可能會死但尚有一絲微弱希望之?間,他們還是會選擇后者,在災年饑荒時,蠻族在兩國邊境之?間燒殺搶掠的事時有傳來,但這次因?為?鎮守邊境的將軍叛亂,方?才會戰.事升級,形勢變得緊張起來。

    誰也不曉得,為?何這回邊境的劍拔弩張,會來得這樣巧。

    在抓回叛亂的守城將軍,并?“暫時”鐵血鎮壓了邊境蠻族之?后,其實,謝行之?帶兵南征,已經沒甚必要?,大軍便是離京出塞,也只會駐扎著,靜觀其變。

    在將要?發生震蕩的政.治變動時,便是手中已經緊攥著至高無上的權.力,謝行之?明白,自己?仍舊必須時時刻刻掌控著手中的兵權,以?防風波詭譎的變幻中,會功虧一簣。

    夜幕深深,玉衡院中,盧宛已經哄睡了謝晏,讓女?使?將謝晏抱了下去,但白日里午睡到下午的謝茉,卻仍舊坐在盧宛膝上,兩只小小的手臂環著盧宛的肩頸,有些怯生生的,卻不肯離開。

    盧宛曉得,因?為?生來便身?體不好,所以?一直以?來,謝茉的膽子同樣也比同齡的孩子小,也因?此,平日里,盧宛對謝茉,比起活潑頑皮的謝晏,總是更加溫柔耐心。

    這會子已經過了亥時許久,盧宛手中拿著為謝茉講故事的書卷,念來念去,自己?的眼皮愈發沉重。

    收回落在書卷上的目光,盧宛側首,望了一眼懷中抱著自己?的小丫頭,卻見謝茉明潤漂亮的眼眸,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神色雖然很認真,但顯而易見的,注意力卻并?不在她講的故事上。

    望著謝茉認真又有些走神的模樣,盧宛的唇畔,不由得微彎起一抹有些柔和無奈的笑意來。

    闔上手中的書卷,將書卷放在一旁的桌案上,望著面前沐浴洗漱之?后,身?上只穿

    著寢衣的謝茉,盧宛想了想,抬手,笑著揉了揉謝茉柔嫩姣好的面容,垂眸望著懷中的孩子,溫聲問道:“茉娘,去睡覺罷,好嗎?”

    聽到面前的母親這樣溫聲細語地?勸自己?,謝茉微頓了一下,抱著盧宛的兩只手臂,不由得緊了緊。

    有些眼巴巴地?望著面前溫柔含笑的母親,謝茉張了張口,怯怯又隱隱有些期待地?開口問道:“娘親,今日都這樣晚了,爹爹還會回來嗎?”

    謝茉這樣說著,因?為?期待,眼眸變得愈發亮晶晶的。

    聽到懷中的孩子這樣問,盧宛還有什么不曉得的?

    笑著抬手,摸了摸謝茉方才沐浴之后,耳畔披散的長發,盧宛想了一下,方?才道:“娘也不知道你爹爹今日還回不回來,若茉兒想留在娘這里休息,那我們便去榻上罷,好嗎?”

    聞言,覺得得償所愿的謝茉雀躍地?小聲歡呼了一下,然后點了下頭,將面前的盧宛抱得愈緊。

    盧宛抱著懷中的謝茉起身?,準備帶她到床榻上去休息,正?在此時,內間的房門被?人自外面推開,抱著懷中的謝茉方?才站起身?來的盧宛,不由得循聲望去。

    在看到走進房間的人是謝行之?后,盧宛對謝行之?笑了一下,想要?將懷中的謝茉放下來,然后向謝行之?行禮。

    只是她方?才有所動作,謝行之?已經走了過來,接過她懷中的謝茉,將女?兒抱在懷里。

    未曾料到爹爹會在這個時候回來,謝茉有些委屈地?,眼巴巴地?看了盧宛一眼,瀲滟漂亮的眼眸中,仿佛在說:娘親,您莫要?言而無信。

    望著謝行之?懷中抱著的小小的孩子有些擔憂的目光,盧宛笑著抬手,摸了摸謝茉的小腦袋,然后對面前的謝行之?笑意淺淺道:“王爺,勞煩您將茉娘抱到床榻上去,再去洗漱罷,今日她留在我們這里休息。”

    聽到面前笑眼盈盈的盧宛這樣說,望著懷中聞言,也笑得眼眉彎彎的孩子,謝行之?眼中蘊起清淺的笑意來。

    點了下頭,謝行之?抽出一只手來,握住盧宛的手,一面帶妻女?往內間去,一面答應道:“好。”

    在謝行之?沐浴洗漱過后,倚靠在床頭軟枕上的盧宛,用掌心輕輕拍著身?旁蓋著錦被?,側躺著已經睡著了的謝茉的脊背,聽到床榻外傳來的輕微聲響,不由得抬眸望去。

    看著身?著寬散寢衣的謝行之?,盧宛笑了一下,未曾說話,只是將懷中已經睡著了的謝茉,往自己?懷里抱了抱,想要?為?謝行之?留出空間來。

    只是未曾料到,謝行之?卻并?不曾到盧宛為?他留出的地?方?去,而是上了床榻之?后,在盧宛的另一側坐下,將她展臂緊攬在懷中。

    愣了一下,盧宛很快回過神來,她靠在謝行之?懷中,望著面前的謝行之?,笑著輕聲道:“再過兩日,攝政王便要?帶兵離京了,妾已經為?您收拾好了東西。”

    聽到懷中的盧宛這樣輕聲細語地?說話,謝行之?望了一眼床榻里側,闔著眼眸,好夢正?酣的謝茉,旋即垂眸,看著依偎在自己?懷中的盧宛,眼中盡是柔意與?憐惜道:“宛娘,本王離開這段時間,孩子們還有府中,便交給?你了。”

    說著,他伸手,握了握盧宛的手指,與?她十指交扣,柔聲道:“宛娘,辛苦你了。”

    盧宛想到在自己?面前從來不曾提起過什么他在外面的事,只是將他要?做的事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或者緘口不言的謝行之?,以?及自己?從線人那里得知的只言片語,模糊不清的消息,還有以?訛傳訛的民間傳聞,此時此刻,望著面前朦朧的燈影之?下,神色平靜柔和,同樣望著自己?的謝行之?,心中未曾有什么擔憂,但覺得他這副心疼憐惜自己?的模樣,看著有些甚沒意思。

    如果她很在意他,那么,她會比他現在這副模樣,更加心疼擔憂地?想要?知曉,此次離京,他的動向與?安危,追問之?際,心中深感煎熬。

    只是,從始至終,在她的面前,謝行之?什么都不會告訴她,或許是因?為?覺得她不值得信任,或許,是覺得這些事,不必告訴她,她便是問,也是白問。

    漸漸的,盧宛已經習慣了不去詢問謝行之?什么,對他的事,不置可否。

    唇畔微彎起一抹淺淡的笑意來,盧宛不再說話,只是溫順地?靠在謝行之?懷中,垂下眼眸,仿佛有些沉靜羞怯的模樣。

    第129章 接受

    翌日清晨, 盧宛醒來的時?候,身旁已經不見了謝行之的身影。

    支撐著一只?手臂,緩緩坐起身來,盧宛望著睡在床榻里側, 睡顏恬靜的謝茉, 唇畔不由?得微彎起一抹淺淺的笑意?來。

    抬手, 為正在睡著的謝茉綰了綰耳畔的長發, 怕她悶熱, 在做完這些之后,盧宛看了一眼帳幔外明亮的天光, 正在想要不要將?面前?的謝茉推醒, 讓她起床, 內間的房門忽然被人自外面推開。

    側首望去,在瞧見走進房間的人是謝晏之后,盧宛微頓了一下手上的動作,伸手,撩開曳地的帳幔, 往外瞧了一眼。

    并不曾穿好外裳,只?是身著一身寬散的白色寢衣,墨發如瀑的謝晏走到盧宛面前?。

    在看到母親身旁的妹妹謝茉時?,他仿佛一點也沒有驚訝的神色, 只?是抬手揉了下眼睛, 一下子撲在盧宛懷中。

    未曾料到謝晏會有這樣的舉動的盧宛不由?得怔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她垂眸, 望著懷里只?著寬散寢衣,趴在自己懷中, 小小的手臂抱著自己的腰肢,正在哭泣的孩子,不由?得有些無奈心疼。

    為謝晏脫掉鞋子,將?他抱到床榻上來,望著面前?眼眶紅紅的,有些委屈地望著自己的謝晏,瞧著他雖不曾說話,但面上卻流露出?一抹顯而易見的控訴來,盧宛用帕子為謝晏擦了擦白皙面容上的眼淚,問道:“晏兒,你怎么了?”

    望著面前?有些頭?疼無奈的母親,謝晏復又揉了揉眼睛,趴在盧宛懷中,哭唧唧地對盧宛控訴道:“娘親言而無信,您之前?說過,我跟茉娘都?是大孩子了,不能再?黏著您,要跟爹爹娘親分房睡,可是為何昨日茉娘可以留在娘親這里……”

    瞧著面前?的謝晏這樣說的時?候,眼眶紅紅的,盧宛看了一眼身后已經被謝晏吵醒了,這會子正有些懵懵懂懂,安靜地坐起身來的謝茉,愈發有些無奈好笑地點了下頭?,為面前?的謝晏擦去面上的淚痕,微有些皺眉地柔聲對他道:“晏兒,娘今日會讓你留下來,跟爹爹娘親一起睡,但你是快要開蒙的大哥哥了,要給?妹妹做榜樣,所以,莫要再?哭了,好嗎?”

    愿望達成的謝晏聽罷面前?的盧宛的這一番話,還有什么不愿意?的?

    抱住面前?的盧宛,謝晏點了下頭?,破涕為笑,眼眉彎彎地對盧宛雀躍答應道:“好!”

    望著面前?牽著自己的衣角,變臉這樣快的謝晏,盧宛真的有些拿他無奈又沒辦法地懷疑,這個孩子是故意?套路自己。

    ……

    謝行之離開京城已經有半月之久,盧宛在謝府中的日子一如往常,平靜無波,只?是在最寂靜的潭水之下,往往最能蘊藏著洶涌的暗潮。

    這半個月以來,小皇帝仍舊不曾收回之前?所下的那三道禪讓詔書,便這樣僵持著。與此同時?,在謝行之帶兵離京之后,沉寂了幾日的朝中群臣的劄子,又開始如雪花一般飛送到駐扎在邊境的謝行之那里,因為謝行之離京之前?,所擺明的拒絕接受禪讓的態度,再?次給?謝行之送劄子的時?候,這些大臣們,也就不再?那么“客氣”了。

    為首的輔國將?軍何若,在向謝行之上書的時?候,更?是言辭之間流露出?責備之意?來,他在劄子中寫道:“將?軍違天命以飾小行,逆人心以守私志,上忤皇穹眷命之旨,中忘圣人達節之數,下孤人臣翹首之望,非所以揚圣道之高衢,乘無窮之懿勛也!”

    何若劄子中所寫的這些,是什么意?思?他是在“指責”謝行之為了自己對寅朝的忠直,而違背天命人心,辜負了所有朝臣的翹首以待,這才是最大的自私與不負責任!

    幾日后,在輔國將?軍何若與陳國公?陳鏡遠兩位朝中肱骨老臣為首的朝臣的上書中,他們再?度連名勸諫謝行之接受小皇帝的退位詔書,而這回的理由?,則加上了之前?陳郡黃龍的祥瑞,以及近來平縣出?現白雉的奇聞,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昭示著謝氏登臨大寶的天命所歸。

    而同一時?刻,之前?雖然已經知曉自己手無反抗之力,無力回天,但卻一直冷眼旁觀,病殃殃地暗中看熱鬧的小皇帝,也將?禪讓的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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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旨再?次送到駐扎邊境的謝行之那里,并下令道:這回謝行之只?能接受圣旨,不準再?拒。

    小皇帝冷眼看著這半個多月以來,全國各地不斷涌現的“瑞獸”,不曉得是謝行之為了給?自己造勢所為,還是下面的人在溜須拍馬,但,徹底心寒絕望了的小皇帝,到了這個地步,已經很是明白,自己的大勢已去,不想再?在這個傀儡的位置上坐立難安,備受折磨。

    只?是小皇帝派人將圣旨送到邊境謝行之手中,謝行之卻第三次推辭了小皇帝送來的圣旨,自然,他不會聽命于小皇帝所下的命令,若是真的“不準再?拒”,那么,便存在這樣一個問題:小皇帝說不準再?拒便不拒,最后到底是聽小皇帝還是他謝行之的?

    在朝臣們不加吝嗇的贊美之辭中,還有各地不斷傳出?的瑞獸的消息中,眼見人心所歸,大勢已成,便這樣又過了將?近一個月,謝行之方?才不緊不慢,在某日陳國公?陳鏡遠送去的劄子中簡短地批復了一行小楷:堯舜之事,吾知之矣。

    也正是在此時?,小皇帝的第四道禪讓圣旨,又快馬加鞭,被送到了邊塞的謝行之手中,發誓要向古先?賢一般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雖九死猶未悔的輔國將?軍何若,再?度“冒死”死諫謝行之,而這一回,謝行之只?在劄子中更?加簡單地寥寥批復了一個字:允。

    第130章 冊封

    坐在窗畔案前, 盧宛正在同身旁的謝璟說話,今日謝璟休息,不?曾上學,所以兄妹三人, 這會子都在玉衡院中?。

    腳步匆匆的女使走?進房中?, 聽?到推門聲, 盧宛抬眸望去, 望著面前面上一臉肅容, 正向自己行禮的女使,盧宛有?些納罕地微皺了下眉, 笑?著問道:“怎么了?”

    聽?到盧宛這樣問, 女使微頓了一下, 方才?答道:“太太,京外傳來消息,攝政王不?日便要?率領大軍,班師回京了。”

    在得知這個好消息后,盧宛身旁坐著的謝晏與謝茉都不?由得流露出歡欣雀躍的神色, 尤其是謝晏,開心得站起身來,追問道:“真?的嗎?爹爹快要?回來了?”

    掐指算來,謝行之離開京城, 已經有?一月有?余。

    望著稚氣活潑的七公?子有?些迫切詢問的模樣, 女使笑?著點了下頭, 謝晏與謝茉兩個小孩子愈發歡喜雀躍起來,只是坐在一旁的盧宛與謝璟, 目光卻落在面前的女使身上,始終未曾說什么。

    片刻之后, 瞧著站在面前的女使,謝璟想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書卷,不?假思索地問道:“父親這次回來,可還有?什么事吩咐?”

    聽?到謝璟這樣問,女使想到自己所聽?到的消息,面上的神色,不?由得復又變得有?些收斂起來。

    鄭重地望著面前的盧宛與年少老成的五公?子,女使回稟道:“太太,的確如五公?子所言,攝政王此次回來,是已經接了皇帝之前的禪讓圣旨,回來登臨大寶的,這些正是今日上午的事,奴婢得知了消息,便著急忙慌過來向幾位主子稟報。”

    盧宛聽?罷面前的女使的這一番話,不?禁愣了一下。

    雖然之前便已經知曉,謝行之的再三推辭十有?八.九是為了堵住朝中?群臣與天下的悠悠之口,但此時此刻,面對這樣一個改天換地的重大消息,盧宛還是不?免有?些被震住了。

    便這樣怔愣了片刻,盧宛望著面前的女使,點了下頭,神色平靜道:“嗯,我曉得了,下去領賞,退下罷。”

    未曾料到盧宛的反應會是這樣波瀾不?驚,女使有?些茫然了一瞬,然后收斂起心中?的萬千思緒,應聲退下。

    謝晏與謝茉還太小,不?能明白方才?的女使的那一番話,對他?們,對整個寅朝的命運走?向有?多么深重的影響,但謝璟卻已經是開蒙幾年的大孩子,對方才?前來稟報的女使所說的話,都清楚明了。

    不?曉得是否是早已在平日里周圍人過分的敬重與畏懼的態度中?知曉了什么,還是聰明早慧,自己已經擺脫了懵懂,明白了什么,這會子坐在未曾說話,只是有?些出神的盧宛身旁,謝璟將方才?放在膝上的書卷闔上,放在一旁案上,然后側眸,看了一眼面前的母親,與年幼的弟弟妹妹。

    自從?方才?聽?到謝行之將要?回京的消息,謝晏便喜氣洋洋的,此時此刻,更是抬手牽住盧宛的一角衣袖,眼眉彎彎地笑?著追問:“娘親,娘親,若爹爹今日開始啟程,何時可以到家呢?”

    連平日里安靜不?愛說話的謝茉,這會子也?眼眸亮晶晶的,望著面前的母親,問道:“娘親,爹爹這次回來,便不?會再打仗,再走?了罷?”

    是面前的謝晏與謝茉雀躍的追問聲,將盧宛自心中?復雜紛亂的思緒中?拉回現實的,她望著面前兩個歡喜雀躍的孩子,按捺下心中?思緒,笑?著點了下頭,道:“嗯,你們爹爹很?快便會回來了,以后不?會再離京。”

    聽?到面前的盧宛這樣說,并排坐的謝晏與謝茉不?禁愈發歡喜起來,謝晏更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仿佛一個小話匣子似的。

    坐在一旁一直靜靜地望著母親與弟弟妹妹的謝璟,目光若有?似無,一直落在小喜鵲一般的謝晏身上。

    不?曉得想到了什么,謝璟雖不?曾說話,但望著謝晏的目光,卻漸漸有?些莫名……

    覺察到謝璟落在謝晏與謝茉身上的目光,盧宛望向得知父親要?回來的消息,也?平靜淡然,不?喜不?悲的謝璟身上。

    在發覺盧宛正在看向自己,謝璟淡淡收回落在謝晏身上的目光,對面前的母親笑?道:“娘親,父親要?回來了,真?好,孩兒可想父親了!”

    說著,謝璟忽然抬手,抱住面前的盧宛,將面容埋在盧宛懷中?,在撒嬌一般。

    未曾料到謝璟會這樣做,盧宛微愣了一下,想到平日里少年老成,清冷淡漠的孩子,見他?此時此刻對自己這樣親昵,心中?不?由得甚是柔軟。

    瞧不?到這會子謝璟面上的神色,只是,想到謝行之平日里對謝璟這個他?們一手養大的孩子格外偏疼的態度,以及謝璟對謝行之的敬愛,盧宛心中?柔軟地想到,小璟雖然不?怎么表達感情,但這會子聽?到這個消息,可能心里甚是動容罷,畢竟謝行之走?了這樣久,小璟怎么可能不?想他?呢。

    這樣在心中?想著,心中?生出許多對謝璟的疼惜與柔意來,盧宛唇畔微彎地抬手,輕輕摸了一下謝璟的頭發。

    一旁的謝晏與謝茉見到面前的這副場景,也?笑?著靠了過來,依偎著盧宛與他?們的哥哥。

    ……

    一個月后。

    坐在梳妝臺前,盧宛望著銅鏡中?,正在為自己梳妝打扮的幾個女使與仆婦,想到已經過去將近兩個時辰,不?由得有?些疲憊,有?些怔愣出神。

    平日里,她并不喜歡這樣隆重的濃妝素抹,除去要?出府會輕掃蛾眉,在玉衡院時,盧宛向來是略施粉黛,或者索性素面朝天的。

    這會子被幾個女使仆婦梳妝打扮著,盧宛望著面前銅鏡中?的自己,不?曉得為何,忽然想到了幾年前,她要?出閣嫁到謝府前的時候,也?是這樣費心勞神地梳妝,這樣隆重仔細,一絲不?茍。

    可是一晃眼,白駒過隙的時間已經過了幾年,如今,她的三個孩子都已經快要長大了。

    時間竟過得這樣快,仿佛手中?想要?鞠月的倒影。

    心中?不?曉得涌上什么滋味來,盧宛微垂下眼眸,掩于袖中?的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摩挲了一下衣袖。

    望著面前低垂眼簾的盧宛,以為她是緣于大清早,天色

    半明半昧便起身而有?些倦怠,一旁的女使恭敬笑?著勸慰道:“太太,您若是累了,便闔上眼睛先?打個盹,很?快便好了。”

    收起心中?的紛亂思緒來,盧宛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所穿的正紅色宮裝大袖衫,抬手,輕輕綰了一下寬大的衣袖,在梳妝臺上支撐起手臂來,托著側頰,微微頷首,有?些含糊地隨口道:“嗯。”

    想到今日將要?舉行的封后大典,說心里死寂得仿佛古井無波,那是不?可能的。

    但與其說是喜悅,此時此刻,不?如說盧宛心中?,盡是翻涌的對將來未知的生活的擔憂與膽怯。

    從?前在謝府中?,便已經是危機重重,那么今后……

    闔著眼睛,盧宛心里暗暗思忖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由幾個女使正在為自己梳妝,安靜地坐著,仿佛已經睡著了。

    房間中?靜悄悄的,落針可聞,正在此時,房門處忽然傳來推門聲,聽?到女使們的行禮聲,盧宛睜開眼眸,望了一眼面前的銅鏡。

    在與銅鏡中?的謝行之對視了一眼之后,盧宛面上浮起一抹淺淺的笑?意來,她方才?想要?站起身來,卻被謝行之行至身旁,輕輕按住了肩膀。

    本來便不?想起身的盧宛索性不?去勉強,她側首,微仰面容,微微笑?著望著面前的謝行之,問道:“夫君怎么過來了?妾這里快要?好了,可以自己出去的。”

    聽?到面前的盧宛這樣說,望著平日里不?著粉黛,喜著珍珠白衫裙,便已經是清艷無雙,此時此刻盛裝打扮,對自己嫣然一笑?,愈發明艷耀眼,別有?風情的妻子,謝行之看得微怔了一下,旋即,在盧宛有?些納罕探究的目光中?,點漆墨眸中?蘊起清淺的笑?意來。

    唇角微揚地笑?著抬手,撫了一下盧宛的鬢發,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謝行之側首,問垂首斂目,恭敬地侍候在一旁的女使道:“這個妝,還有?多久才?能化好?”

    一旁的幾個女使仆婦聽?到謝行之這樣問,腦袋垂得愈低,忙恭敬敬畏地答道:“很?快便化好了,大概還需要?一刻鐘的時辰。”

    聽?到女使這樣回稟,謝行之略一思忖,尋了個位置坐在一旁,很?快,盧宛消耗了一早晨的時間,所準備的一切,便都全部妥當了。

    站起身來,望著面前面上含笑?的謝行之,盧宛心中?有?些疲倦,但卻唇畔微彎地對他?淺淺笑?了一下。

    走?到盛裝打扮的盧宛面前,牽起她的手來,謝行之面上盡是清淺的笑?意,他?微一頷首道:“走?罷,吉時要?到了。”

    盧宛未曾言語,只是在謝行之握住自己的手之后,微頓了一下,然后仿佛甚是溫順地笑?著,由身旁的男人牽著,走?出這座宮殿。

    ……

    金碧輝煌,氣勢恢宏的皇宮中?,一場盛大的封后大典即將要?舉行。

    東邊的天空中?浮現出魚肚白,灑金一般的清晨日光下澈,整個皇宮,都仿佛在這熹微的深秋晨霧之中?朦朧氤氳著。

    尚還不?曾徹底天明的天光中?,陽光仿佛揉碎了的金子一般,穿過清晨未曾全部消散的煙云,落在巍峨肅穆的皇宮上。

    紅墻琉璃瓦的宮殿之間,漸漸的,萬丈霞光穿破云霧落下,華彩璀璨,鋪陳在寬廣的場地上。

    太液池畔,宣室殿前的廣場上,來往的宮人忙碌而寂靜有?序,廊檐下的宮燈與紅綢懸掛著,隨風輕輕搖曳,絲綢紅毯在每條道路上鋪陳著,處處隆重威嚴,雍容華貴。

    禮炮轟隆,鑼鼓齊鳴,殿外高高的玉階下,文武百官身著朝服,正神色肅穆等?待在階下,等?待著殿門的打開,目光一瞬不?移。

    正在此時此刻,殿門被幾個力?士上前打開,一身玄色龍袍的男人頭戴十二旒冕,端坐在龍輦上,出現在高臺上。

    龍輦之后,是一頂雍容富麗的鳳轎,鳳轎中?所坐的,正是今日將要?受封的皇后。

    低垂著頭的宮人上前,掀開鳳轎的帳簾,皇后身著正紅色大袖衫翟衣,發髻上戴著珠翠,由一旁的宮女扶著,站起身來。

    謝行之已經下了車輦,走?到盧宛的面前,迎接面前的皇后,兩人的手,在這一刻輕輕交握在一起。

    天光明亮,在玉階下文武百官的見證中?,謝行之為盧宛戴上繁麗沉重的鳳冠,含笑?的眼眸定定地注視著面前明艷得如珍珠,如牡丹一般耀眼的女子。

    禮樂聲復又輕聲響起,一片肅穆莊重的氛圍中?,謝行之握著盧宛的手,擲地有?聲道:“愿皇后從?此執掌六宮,母儀天下,與朕共治萬民,福澤深厚綿長。”

    在謝行之話音落下之后,高臺上的內侍揚起聲音,高聲宣讀封后的圣旨,聲音在寬廣肅穆的宮殿中?回蕩著,氣勢恢宏。

    在封后圣旨宣讀完畢后,在階下的文武百官的齊聲的響徹云霄的“陛下萬歲”,“娘娘萬歲”中?,盧宛在這滾滾聲浪里,不?由得有?些恍神。

    是身旁的謝行之仿佛覺察到了她那一抹淺淡的異樣,握緊了她掩于袖中?的手,盧宛方才?回過神來,不?至于有?什么失態的舉動。

    這會子,封后禮已經結束,過一會還要?到正殿去,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賀,以及還有?宮宴在等?著她。

    盧宛曉得自己要?打起精神來,在悠揚莊重的禮樂聲中?,她面上浮起一抹淺淺笑?意來,望了一眼身旁正緊握著自己的手,仿佛可以傳遞給自己力?量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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