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選擇雙贏
天氣陰沉得厲害。
戚鈺已經來過皇宮很多次了,如今再不會如第一次那般忐忑緊張,可今日許是天氣的原因,亦或是因為整個宮殿都透出一股低沉的氣息,她的心情也壓抑得厲害。
沒有等待太久,進去回話的宮女就跟著華景出來了。
華景的臉上是掩藏不住的憂愁,但在看到戚鈺時,還是擠出幾分笑意來:“齊夫人。”
戚鈺輕輕點頭示意后便問了:“娘娘鳳體可有好些?”
華景笑容愈加苦澀:“與先前也沒什么變化。”
說完,像是才想起來:“娘娘待會兒就要喝藥休息了,夫人還是先進來吧。”
戚鈺沒有耽擱,跟著華景走進去。
殿里是濃郁的藥草味道,光是聞著,嘴里便已經泛苦。等看到坐在床上的蘇蓉時,便是已經做過準備了,戚鈺也微微愣怔。
記憶中哪怕是帶著病態也總是光鮮耀眼的女人,這會兒已然是明顯的油盡燈枯,蒼白的臉上看不到一絲血色,整個人瘦得只剩了骨頭。
她的心一顫,在看到皇后向自己伸出手后,甚至連行禮都沒顧得,快步走了過去。
“皇后娘娘!”
她抓住了蘇蓉的手,冰冷的觸感刺得她一激靈,但她隨即便握得更緊了,仿若是想傳遞一點溫度給她一般。
這種時候說什么都顯得蒼白無力,戚鈺正沉默著,突然聽蘇蓉叫了自己一聲:“阿鈺。”
她一愣,眼眸稍抬,對上了蘇蓉含笑的眼睛。
“我可以這樣叫你吧?”皇后問道。
“皇后娘娘別這么說,您這般抬舉妾身,是妾身的福分。”
蘇蓉也在打量著她,這屋里為了不進涼氣,也為了讓她能睡個好覺,暗得很。
可眼前的女人在她眼里,卻像是在發著光。
她得承認,若自己還是健康的,對戚鈺,絕不是現在的想法和態度。她定然會嫉妒、會提防、甚至會厭惡,可如今,也算是陰差陽錯,讓她能這樣公平地看待這個人。
這個女人的骨子里,是帶著慈悲的。
或許是跟她的家風有關,皇后知道她的許多事情,自然也包括她的父親。
所以方才那一瞬間,她知道,女人眼里的憐惜是真心的。
“我病的這些日子,兩個孩子的情緒都很低落。也虧得齊昭陪著他們,要不我真是放心不下。”
戚鈺有些時日沒見過齊昭了,如今聽著皇后提起,面色不自覺就柔和了兩分。
“皇子與公主殿下也是心系娘娘,齊昭做不了什么,便是能稍稍分憂幾分,那也是他應該做的。”
她自認為自己回答得沒什么問題,卻不知怎的,總覺著皇后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像是在衡量著什么,又仿若是要從自己的回答里,剖析出什么來。
這讓她腦中的弦繃緊了一些。
她沒有等待太久,皇后雖然一直在仔細的打量、觀察,卻又難掩急切,所以未說得了兩句,便對著華景開口了:“華景,你帶著大家都下去吧,本宮有幾句話要單獨跟齊夫人說。”
華景屈身應下:“是。”
戚鈺看著大家陸續離開的背影,殿里很快就只剩下她們兩個人了。床上之人急促的呼吸聲在寂靜之中更明顯了一些。
“阿鈺。”
“妾身在。”
“齊昭的親生父親,是誰?”
這個問題讓戚鈺點點漣漪的心一瞬間變成了驚濤巨浪。
皇后為什么要這么問?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她肯定是知道了什么。那昭兒現在怎么樣了?
兩個女人的手還握著,只是不知什么時候,變成了蘇蓉的主動握緊。戚鈺沒能捂熱那雙手,反而是被蔓延了涼意。
她幾乎可以想象,昭兒的身份若是暴露了,他在這皇宮里,會是什么樣的境地。
戚鈺努力沒讓自己的擔心泄露,只是以點到為止的驚訝反問:“齊昭的父親自然是妾身的夫君,娘娘何故問此?”
皇后打量的目光還落在自己的身上,她方才像是故意不給這個問題的任何鋪墊,就為了看自己的反應罷了。
戚鈺還在猜測她是已經確定了,還是試探,就聽皇后再次開口:“齊夫人,我沒什么時間了,就不與你繞彎子。”
“齊昭與朔兒這兩個孩子,投緣。這是好事,對你,對我,都是。”
“你應該也考慮過吧?”蘇蓉一邊說,一邊已經松開了手,讓戚鈺得以收回,“齊昭身份存疑,便是有一天公之于眾,也難登大統,反而只會招來嫉恨與
猜忌。”
“但現在,朔兒與他情同手足,又敬愛你。日后朔兒若是做了太子,也只會更好地愛護你們母子二人。阿鈺,你我本就是利益一體的。”
戚鈺已經滑到床邊跪下,她忍著心中翻涌的情緒回答:“娘娘,妾身從未有過……”
話未說完,就被蘇蓉笑著打斷了:“本宮若不是了解你的為人,現在就不是在這里與你說話了。阿鈺,你可以沒有這樣的念頭,你也可以瞞一輩子。”
“但是你能保證,若有朝一日,瞞不住了,你還能護住齊昭嗎?你猜猜,我在最初知道齊昭的身份時,在想什么?”
無盡的后怕與恐慌讓戚鈺的手心已經沁出了冷汗。
幽暗中她仿若是看到了自己被惡狼環繞虎視眈眈的孩子,這讓她的心上被放了一塊巨石,壓著她每一次的呼吸都異常艱難。
她得保護昭兒,只有她能保護自己的孩子了。
“阿鈺,我跟你說這些,是帶著誠意的。你可以相信我。”
直到出了皇后的寢宮,女人的話還回蕩在耳邊。
“這會兒二皇子與齊公子也該從太傅那邊回來了。”華景在前邊給她帶路,她受皇后的吩咐,要帶戚鈺去見孩子。
“華景姑姑,”是皇子身邊的小侍在與華景招呼,“您怎么來了?哎喲,給齊夫人請安。”
他后知后覺地看到戚鈺,趕緊行禮。戚鈺點點頭回應。
華景方才接話:“二皇子回來了嗎?”
“回了回了,齊公子也在,夫人先進來吧,小的這就去通報。”
戚鈺跟著步入了殿中,二皇子的宮殿也在皇后的宮中,位置要偏一點,但精心的布置卻處處彰顯著主人的尊貴。
侍從沒進去一會兒,她就聽到了咚咚咚的急促腳步聲。
戚鈺循聲看過去。
齊昭身影出現在她視線之中,她看著自己的孩子渾身掩飾不住的喜悅,也沒了素日的沉穩,奔跑著向自己過來,視線才一對上,就叫出了聲:“娘!”
戚鈺的鼻子驀然一酸。
流淚的沖動來得猝不及防,她甚至有些腿軟,直到這一刻,她的心才真正落了下來,卻依舊揪緊著。
原來,自己一直在害怕著,從皇后說了那些話開始,就在害怕齊昭受了什么傷害。
皇后說讓她猜的那句話時,戚鈺知道,那惡毒的想法,她是真的有過的。若不是她沒有了足夠的時間圖謀,若不是權衡過利弊,自己就真的……
“娘!”已經走到了跟前的齊昭又叫了她一聲。
戚鈺的面上依舊維持著鎮定,她抬手,搭在了齊昭的肩上,這樣好一會兒,手指才終于停止顫抖。
她的孩子有許多疼愛他的親人,會遇到許多朋友、知己,有廣闊的人生。
但對于戚鈺來說,這世上,她只剩了齊昭而已。
若是齊昭出了什么事,她還能怎么撐下去?
即使她已經極力掩飾了,齊昭還是發現了母親些許的不對勁:“娘,你不舒服嗎?”
“沒有。”戚鈺淺淺笑了笑,“就只是覺著好久沒見著昭兒了,在宮里待得好不好?”
齊昭點頭,但沒一會兒又搖頭,他瞅了一眼娘親的面色,半晌才小聲地開口:“就是太想娘了。”
他說這話,有些不好意思。
戚鈺打量著那張被養得很好的臉,知道他在宮里沒受什么委屈。有一點,皇后其實說對了的。
她給兒子埋下了這么多的隱患,至少得想辦法,讓某一日隱患暴露時,也能護住他。
“昭兒想回家嗎?”
齊昭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昭兒想回家,但不是現在。現在娘娘正病著,昭兒想陪陪皇子與公主殿下。”
戚鈺余光中看到一抹小小身影,抬眸看過去,果然正看到了過來的二皇子。
“見過二皇子殿下。”
背對著他的齊昭也轉身看過去了。
小少年免了她的禮,又轉而對下人吩咐:“看茶。”
不僅是看茶,戚鈺的身邊沒一會兒就擺滿了點心,孩子的世界單純得緊,感情亦是真摯,喜歡誰,就毫不掩飾地想對她好。
她坐了有一會兒,李朔與她尚且隔著距離,但對齊昭,就明顯熟稔得多。
戚鈺時不時聽著他們交頭接耳。
“大皇子就是欺負你前幾日沒去聽課,故意讓你出丑。”
“還好你前幾日回來都有教我。”
“我還不了解他?我就知道他得使壞呢!咱也得讓他吃點苦頭。”
他倆顧忌著戚鈺在這里,沒敢怎么討論,但那交流的眼神不知道是已經商量出了多少個壞點子。
戚鈺坐了一盞茶的功夫才起身告辭。
她在路上碰上了李瓚。
遠遠看到那黑色的身影時,她甚至一點也驚訝。
皇后算計好了一切,在這生命的最后時刻,她殫精竭慮得,都是為了自己的孩子。
若是換了自己,戚鈺心想著,她也會這么做。那份做母親的心情,她們都是一樣的。
她與自己說了那些話,也讓自己見了孩子,最后,再把選擇權,交到自己手里。
要不要幫她?要不要將齊昭與二皇子綁在一起?
她在讓自己選。
第72章 溫情畢竟是父子
李瓚沒帶什么人,唯一跟著的王林,老遠的時候就已經慢下了腳步,直至回廊到了繞個彎的地方,他便停在了轉彎的另一邊。
戚鈺站在原地,一直等到了李瓚靠到跟前,才屈身行禮:“參見皇上。”
“免了。”李瓚隔著幾步的距離就停下來了,“從皇后宮里出來的?”
“回皇上,正是。”
“也去看過齊昭了?”
“是,”戚鈺回答后還補充了一句,“還見著了二皇子殿下。”
李瓚輕笑一聲:“他倆是形影不離來著。”
話到這里,便沒了聲。
回廊里安靜得很,清爽的風,卻吹不散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粘稠感。
男人的目光就像是有許多話要說,卻又沒有開口,半晌,那視線才終于從自己身上移開了。
“已經入春了。”
戚鈺聽他說道,抬頭時,卻見男人不知什么時候站在回廊的欄桿處。她循著李瓚的視線看過去,確實對上了地上已經可見的蔥綠。
那些宮外少見的花使得宮里的春天仿佛要更早一些,仔細嗅,戚鈺還能聞到隱隱的花香,是風送來的,混著屬于皇帝的龍涎香。
李瓚突然在這時身子又半轉了過來。
兩人目光猝不及防地對上。
男人漆黑的眼眸情緒莫名,那不怒而威的臉,此刻卻又透出莫名的溫和與……疲憊。
戚鈺有一瞬間的恍惚。
皇后與她說過,會發現齊昭的身份,是因為齊昭在吃了桃子后出現的紅疹。
“皇上早些年,也有這樣的毛病。”
戚鈺曾慶幸過,齊昭與李瓚并不相像。
可到底是父子,怎么會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若是有一天……李瓚知道了齊昭的身份,會是什么樣的反應?
他能像一個父親那樣……
這樣的念頭剛響起,戚鈺就馬上打住了。
她不會也絕對不能把希望寄托于,這樣虛無縹緲的期待中。眼前這個人,可是皇帝。
皇后尚且還在世呢,就多的是人盯住了那個位置,就多的是有人要往他身邊送人。
戚鈺聽說過李瓚皇位背后的事情,皇家,哪里會有純粹的父子呢?
反倒是皇后,他的發妻,戚鈺無從知曉帝后之間復雜的情感與關系。但對李瓚來說,到底應該是不一樣的。
無論是母以子貴還是子以母貴,母親與孩子,原本就是一體。
那一瞬間,戚鈺的心中閃過了無數念頭。
等回過神,聲音已然出來了:“皇上。”
她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她在李瓚的臉上看到幾分愣然,就像是她這樣主動開口搭話,是一件多么稀奇的事情。
男人的手指動了動,眼中不明的情緒閃過,雖然沒有出聲應答,可眉宇中卻是顯而易見的耐心,表達他在等著接下來話。
戚鈺頓了頓才面色如常地開口:“臣婦在皇后宮中之時,聽聞皇后病情加重,是憂思郁結之故。能令皇后憂慮的,就只有二皇子殿下……”
話一出,戚鈺便覺著面前之人氣勢陡變。
迎面而來的壓迫感讓她呼吸一致,她許是直到這一刻,她才能體會到,李瓚平日里在她面前有多收斂著。
帝王真正的威嚴,又怎么會容許她的試探。
她迅速跪下來請罪:“臣婦失言,請皇上恕罪。”
她知道,她觸到禁區了,皇帝那般聰明,怎么會聽不出來自己的話外之音。
她沒有跪太久。
男人往這邊走了過來,待停到自己跟前后,他彎下腰,一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
“不用跪,”戚鈺聽到他甚至還解釋了句,“我不是生你的氣。”
她隨著男人手上的力度站了起來,抬眸看過去,李瓚方才那凌厲的氣息已經消失不見了,甚至臉上還有一絲無奈。
“逼我還不夠,怎的還把你扯進來了?”
戚鈺自是沒有傻到要替皇后開脫,她已經表明了自己的立場,這會兒還是明哲保身得好,由著李瓚去怎么想。
李瓚的手還沒有松開,依舊是我在他的胳膊上,甚至用了幾分力道捏了捏。
戚鈺渾身僵硬,正想著要怎么抽出來,卻聽男人嘆了一聲:“果真是瘦了。上次握著的時候,還有些肉的。”他微微覷了覷眼,似乎是想到什么,“也是,從你下水救朔兒開始,就沒少遭罪。”
那話里,隱隱還有憐惜在里,戚鈺更加不敢搭話了,可李瓚卻不依不饒:“齊文錦近日來虐待你了?”
“回皇上,沒有。”
皇帝抿了抿唇,那表情一時間讓人捉摸不透他是希望戚鈺被欺負了,還是沒有。
“那你跟齊文錦,是因為什么爭吵?”
戚鈺不答,他就繼續問:“皇后又是怎的說動你來當說客?”
見女人繼續沉默,他清哼一聲:“秘密倒是不少。”
倒是能聽出來,確實沒有動氣。
下一刻,戚鈺又聽他問:“你與朔兒那孩子也確實是有緣,喜歡他?”
戚鈺面上多了惶恐:“臣婦卑賤,怎敢對皇子妄言喜歡。”
“不喜歡?”
因為無法回答,戚鈺的表情有幾分無語在里。這讓李瓚嘴角微微彎起,手也慢慢松開來。
“朕要做的事情,由不得你喜歡不喜歡,”男人在她身側沉聲開口,“作為補償,在其他任何人面前,你不用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
“來人,送夫人出宮。”
李瓚最后的一句話,是對著宮人說的。
宮人原本是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的,這會兒也都默默現身,應了一聲是。戚鈺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同大家一齊說著“恭送皇上”,心卻在微微發顫。
要想瞞過皇帝的眼睛,太難了。
皇后也說過,李瓚只是從來沒有過那樣的念頭罷了。
一旦有了懷疑,想要佐證就太容易了。
或許她確實應該想辦法,離開京城才是。
***
陸白薇正在生著悶氣。
原以為去見一次洪良,能抓住戚鈺的把柄才是。
結果別說把柄了,那個男人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自己都告訴他,孩子是他的,他怎么還能這么無動于衷?
舒月又來給陸白薇送飯了。
主子雖然看上去氣得仿若是要發瘋,但至少沒有先前那么可怕了,讓她得以靠近兩步。
“陸姨娘。”
陸白薇瞪過去。
舒月雖然被她看得害怕,但還是又靠近兩步,壓低了聲音開口:“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讓洪良開口。”
“什么辦法?”陸白薇面露狐疑。
“那洪良對陸姨娘你的心思,誰都能看明白。要我看,您不如就哄哄他,說是愿意跟他遠走高飛,他保準什么都愿意跟您說。”
陸白薇眼睛微微一亮,但僅僅是一瞬,又不說話了,而是繼續像前幾日那樣默默啃咬著手指。
她在猶豫。
在旁邊盯著她反應的舒月眼里透出幾分緊張來。
得同意才行啊,只有她順著這樣做了,自己才能算是完成了任務。
并非是她要背叛主子,在此之前,她對陸白薇都是忠心耿耿的。
可是衷心有什么用呢?如今這局勢已經再明顯不過了,陸姨娘討不了大人的歡喜,孩子也沒了,如今還被人抓著了私通。
等著她的能是什么好結果嗎?
屆時跟在她身邊的自己,又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因為明白這些,所以舒月主動向夫人投了誠。
人總是要為自己考慮的是不是?再說,她也沒冤枉陸姨娘啊?這些不要臉的事情,本不就是她自己做出來的嗎?
正當她心里慌亂地想著時,就聽見陸白薇終于有了回應。
“他能上鉤嗎?”
顯然,陸白薇也是對洪良這耿直的脾氣有一定的了解的。
舒月一聽就知道有戲,忙不迭地開口勸:“他要真是不顧姨娘你的死活,還去找大人做什么?姨娘你就給他寫封信,好生哄哄他,保管他什么都愿意。”
第73章 命隕朔兒會是大楚的太子
陸白薇沒有再回應了,但眼里是明顯的松動。
人在憤恨、急切到極點時,總是會失了理智,若是往常的陸白薇,至少也會計較一下這樣做的風險,可對于現在完全失了分寸的她來說,好像只要能讓戚鈺付出代價,讓她做什么都可以。
是了,她能感覺到,洪良到底是在意自己的,只要自己好生哄哄他,他還真能不管自己不成。
陸白薇立刻起身:“我要再去找他。”
“哎喲,”舒月趕緊制止,“姨娘,您先前那一趟,就已經是冒了險了。這要是再去,被人看見了,只怕什么還沒做,就得被夫人抓住機會。”
陸白薇也知道這一點,動作頓了頓。
“姨娘,”舒月觀察著她的神色小心提議,“要不還是寫信吧?奴婢讓人偷偷帶進去給他就好了。”
仇恨與憤怒讓女人想不了太多,很快就點頭:“去拿筆紙。”
***
陸白薇難得睡了一個好覺。
她這幾日都無法入睡,哪怕是好不容易睡著了也會被噩夢纏身。
今日舒月給她熬了藥,說是有安神的作用。她喝了以后確實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這一次,是好夢。
夢里還是文錦哥哥會站在自己這邊的時候,城中的春日宴來臨之際,戚鈺的哥哥送了她一件價值不菲的裙子。
那裙子真的好生漂亮,陸白薇自看過一次便念念不忘,無論布料還是做工,俱是她沒見過的上乘。
那時候的她甚至不需要什么手段,齊文錦便馬上察覺到了她的悶悶不樂。
“怎么了?”
“你看,有人寵的就是不一樣,人家參加宴會都有那么好看的衣裳,”陸白薇借著機會撒嬌。
齊文錦聽后笑了笑:“我當是什么,一件衣裳而已,你就不用擔心了。”
他這么說后,陸白薇也確實放心了,她以為齊文錦會想辦法從戚鈺那里把衣裳要過來給自己,哪曾想卻遲遲沒有等到。
期望一點點變成了失望,最后是憤怒、委屈。她得不到,那就誰也不要得到。
陸白薇偷偷毀了那件衣裳。
因為做得不干凈,被戚鈺指責、對峙時,所有的不利證據都在指向自己。
最后是齊文錦出來解的圍。
“你說她嫉妒?她有什么好嫉妒的?明日宴會的衣裳,我早已為白薇準備好了。”
男人這才讓人抬出早已準備好的華服,甚至在戚鈺的那個之上。
“這下你也是有人寵的了。”他輕聲
那一刻的自己,是什么心情呢?
那是她忘不了的驚喜、感動,感情是不能只有感情的,許多悸動,都是權利、財富、他人的艷羨與追捧,才能帶來的。
她被齊文錦帶走了,那些所謂的證據,他看都沒看,更是不會理會。
這樣被偏愛的證據,她能找到許多許多。
明明被留在原地的,永遠都是戚鈺才是。
明明是她!
一陣窒息感把她從美夢里拉了出來,陸白薇一睜開眼,才發現自己正被淹在水里。
來不及去想為什么會這樣,不能呼吸的痛苦讓她想要呼救,然而才一開口,就是一大股腥臭的水鉆進了嘴里。
“救命!”陸白薇無聲地吶喊著。
她不會水,不管怎么撲騰,身體都在不斷地下墜。
時間在慢慢地過去,陸白薇的掙扎力度逐漸變小,她努力睜開著眼睛往上看,只看到水邊那一抹隱隱約約的白色。
是戚鈺。
她來殺自己了。
她怎么敢的?那個蛇蝎女人是怎么敢的?
她不怕官府追究嗎?不怕報應嗎?
該死的!陸白薇開始后悔,這樣才對,她當初也應該斬草除根的,在文錦哥哥的心,尚且偏向自己的時候。
那個時候,她就應該讓戚鈺,永遠也翻不了身。
眼睛快要閉上的前一刻,只聽得咚的一聲,有人跳下了水。
陸白薇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向自己游過來。
她知道是誰。
就這么一會兒的時間,她仿佛看到了自己這短暫的一生,細數起來,給自己最多愛意的,卻是那個伸手向自己的人。
她知道洪良喜歡自己,但那又怎么樣呢?她的愛情,必須得伴隨著地位,沒有權利的滋養,她才不要。
可她要活下去!
她曾經也是風風光光被迎娶進來的,難道就要在這冰冷的地方喪失性命嗎?
陸白薇伸出手來,努力想要夠住那個人,她想要活下去,救救她。
可直到眼睛閉上的前一刻,她的手也沒能等到被握住的那一刻。
***
“夫人,他們應該是上不來了。”秋容看向岸邊的女人,“水邊涼,您還是先回去吧。”
戚鈺沒動,依舊是盯著水面。
洪良跳下去已經有半柱香的功夫了,如今那方才泛著漣漪的水面已經徹底平靜下來了,水里的兩個人是必死無疑了。
事關齊昭的身份,她不會留活口。
可不知為何,想象中的暢快卻并沒有出現。
在設想之處,并不是這樣的。在被陸白薇在柴房里像狗一樣對待時,在直到害自己流產的那個侍妾是被陸白薇授意時,想象中的今天,她應該更得意一點才是。
應該好好奚落一番那個如喪家之犬的女人,告訴她洪良是自己安排在她身邊的;告訴她連她的丫鬟都已經背叛了她;而她心心念念的孩子,齊文錦早就知道了不是他的血脈,只是在等自己的處置。
太多太多,應該能讓她更為崩潰。
可真到了這一刻的時候,她卻什么也不想做了。
戚鈺從懷里拿出那張陸白薇寫好的信,是給洪良的,在舒月的引導下,寫得纏綿悱惻。有了這信與老夫人的佐證,自己的干系算是摘得干凈了。
她把信遞給了秋容:“等尸體浮上來了,就去報官吧。”
齊尚書家的姨娘,因不甘寂寞,與家仆茍合。事情敗露后私奔,因自知躲不過追捕,雙雙墜湖殉情。
這被寫好的結局,倒是應該在她死前,知會一聲。
“你也不用太大的怨氣,”戚鈺最后看了一眼水面,“總有一天,我也會送他,去與你團聚的,倒是應該問問你更想跟誰合葬。”
“不過最愛你的人,和你最愛的人,若是都替你送到了,我也算待你不薄是不是?”
***
剛回到府里,就有下人急匆匆地趕過來了:“夫人,您可算是回來了,宮里來人了!”
戚鈺一愣,果然,原本坐在正廳里等候的公公,也是等不及了,徑直跟了出來。
“齊夫人,皇后急召!”
戚鈺去皇后宮里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認得這是皇后宮里的人。
這個時候,并非是正常的傳召之時,她心中隱隱生出不詳的預感,卻也沒有多問:“讓錢公公久等了,我這就跟隨公公進宮。”
錢公公一路上都在不停地催促趕車之人,看著尤為急切,是以下了馬車后,不需他多言,戚鈺也加快了腳程。
翊坤宮宮中燈火通明。
宮殿外站了不少官員,戚鈺認得其中的幾個,比如蘇丞相,他年級已經很大了,背微微佝僂著,其他人則都是以他為首地站著的。
不難猜測,這里大部分應該就是蘇家的人了。
每個人都是愁容滿面,也沒人去在意被宮女從回廊邊緣帶進去的戚鈺,只有一人驀然從人群中抬眸往這邊看了一眼。
是站在蘇丞相旁邊的蘇紹,與戚鈺對上了視線,又很快移開。
宮殿里面則站了不少女眷,她相熟的面孔要多一點,但這會兒無一人多言。
落下的帷幔隔斷了里間與外間,齊昭、二皇子與三公主,都立在外間的帷幔前。齊昭沒有發現自己,戚鈺也收回看他的目光。
這樣的場面,讓先前的不安似乎是得到了證實。
戚鈺斂了斂眸,混在人群中,與眾人一同等待著早已預知的結果。
她同情過皇后,哪怕是萍水相逢,在看到那樣如花一般的人無力走向枯萎時,大概都會生出惋惜之情。
可惜她與皇后并非是萍水相逢。
不知道在知道齊昭的身世時,皇后有沒有后悔之前試圖撮合自己與李瓚,好在她做出了權衡以后的最佳選擇,戚鈺也是。
但那只是暫時的,戚鈺無法確定,皇后是否留了后手。
她抬頭往帷幕里看了過去。
聽不到里面的聲音,只隱隱綽綽地看到人影。
突然,簾子被人掀了起來,是原本還在里面的御醫出來了,透過被打開的縫隙,戚鈺就這么看到了床上的蘇蓉、以及坐在床邊的李瓚。
男人的視線正往這邊看過來,平靜無波,又似有漩渦在里。
大殿之中仿若變得更加寂靜了,直到帷幕被重新落下。
“皇上。”
已是油盡燈枯的人最后伸出手,李瓚也抬手回握住了。
“皇上。”
蘇蓉沒說其他的話,就只是一聲聲地叫著他。
就像是已經神志不清了,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必須得在皇上知道齊昭的身份之前,在那之前,讓李朔得到太子的位置。
李瓚沒有言語,他知道蘇蓉想說的話,卻也沒有再像以前那樣三言兩語地帶過去了。
他的視線在看向外面,是剛剛那短暫的縫隙中看到的戚鈺的位置,透過帷幕,就好像依舊可以看到那雙不知道藏了多少言語的眼睛。
他確實……沒那么喜歡儲君的話題,可在此刻,他的心中竟然劃過了某個念頭。
這個事情,對于戚鈺來說,并不是壞事。也許從有這個念頭的時候,這場對峙,他就已經輸給了皇后。
他竟然潛意識地就在為那個人的未來,或者說他們的未來考慮。
男人眼眸微闔,握住那枯瘦手指的手,也不自覺加重了力道。
“皇后,你安心吧。”他終是開口,“朔兒,會是我大楚的太子。”
第74章 擔心你擔心的事情,永遠不會發生……
蘇蓉原本凝重的臉上,終于有了釋然的笑容。
她看著男人的側顏,就像是回到了新婚之夜,自己與他并坐在床沿處時,微微一側頭,看到的那樣。
真是……一點也沒變。
同樣沒變的,還有他說的那句話。
“以后,你是我的妻子,我會敬你、護你。”
蘇蓉聽說過,先皇后雖占中宮之位,卻不得皇帝寵愛,夜夜獨守空房、倍受冷落。
李瓚從來沒什么規矩可言,可唯獨對自己,做到了禮數周全。
他或許補償的是曾經受盡了委屈的母親。
李瓚看向了她:“再看看孩子們吧。”
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柔和。
他喚了一聲,原本就站在帷幕另一側的李朔與李安瀾便迫不及待地創了進來。
瑞康公主的眼淚本就已經蓄在眼眶中了,這會兒一見著床上的母親,刷得一下就淌下來。
“母后!”
李朔的眼眶也是紅的。
李瓚給兩個孩子讓了些位置,聽著他們最后的離別。
然而安慰就孩子的蘇蓉,最終還是將視線投向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男人。
“皇上,臣妾與您夫妻十幾載,是今生的榮幸。若是能有來生,”她的聲音與目光都變得飄渺起來,“臣妾還想伴您左右。”
這話是真啥假,已經不重要了。
她并不奢望在李瓚的愛情中,留下什么位置。
但是皇上,您看著如今的我,有沒有想起生命的最后一刻,還在惦念您的先皇后呢?
您看著床旁的稚子,有沒有想起當年無助的自己呢?
她知道,就算是得到了太子之位,李朔的將來,依舊是充滿了荊棘。
她只能做到這里了。
她只能盼望著,日后皇上看著朔兒,也能想起那個不被父親喜愛而忍辱負重的年幼自己。
也盼望著……
女人最后的目光,是落在了帷幕之外。
戚鈺,你也不要讓我失望啊。
***
“母后!”
瑞康公主一聲帶著哭腔的撕心裂肺叫聲,讓殿內的氣氛更加凝重。
所有人都知道發生了什么,一個接一個地都跪了下來。
戚鈺也隨著眾人一同,她的心中亦是沉重。
不知道皇后娘娘有沒有得償所愿,但依著她的性格,定然是做了其他的準備。
而這對于戚鈺而言,無異于懸在頭頂的利刃。但至少……自己已經表明了態度,那利刃,暫時落不下來。
她往齊昭的方向瞥了一眼。
孩子也跪著,衣袖抹了抹眼淚,是真的在為皇后的離去、伙伴的悲痛而傷心。
昭兒啊,戚鈺眼眸垂下,日后……你若是知道了這一切,又該如何自處?會怪為娘嗎?
***
因為皇后的病逝,陸白薇的事情也沒在京城掀起太大的波瀾。
聽說兩個人的尸體被找到時還是抱在一起的,陸家人沒臉來領尸,只說了一句隨齊家處置。
最后丟去了亂葬崗。
這是下人來報的,戚鈺只是說了句知道了。
她在看方尚的來信。
男人匯報了在那邊的情況,他沒有明說,但戚鈺從字里行間就可以看出,他在那邊算是站穩了跟腳。
最后,他寫道:“夫人當初想讓我看的,我都看到了。”
戚鈺微微一怔,半晌才按從記憶中搜尋出來,當初自己說,他若是去青州看看。
只可惜……如今青州,已經不是當年的了。
***
皇子守孝,暫停了課程。齊昭只在宮中待了幾日便被接回了府中。
戚鈺連續幾日都沒睡好,齊昭在皇宮里時,她憂心齊昭的身份被發現,憂心皇后早就藏了殺手而日日難眠。
等好不容易齊昭回了府里,她依舊是噩夢纏身。
夢里,齊文錦刀架在齊昭的脖子上,臉上兇狠的表情猶如地獄的修羅,厲聲質問:“他的親生父親,到底是誰!”
戚鈺沒有回答,她驚恐得發不出聲音。
下一刻,齊文錦笑了:“那就讓他去見閻王爺吧。”
鮮紅的血液瞬間噴灑而出,濺在了那兩人的臉上、身上,也染紅了戚鈺的眼睛。
“昭兒!”
無盡的恐懼硬生生將她從夢中拽了出來。是夢,戚鈺盯著床頂,好半天,急促的呼吸聲菜慢慢緩和下來。
是夢,只是夢而已。
齊文錦已經不在旁邊了,今日休沐,他鮮少在休沐的時候起這么早過。眼前閃出方才夢境里的畫面,戚鈺立即起了身。
齊昭回來后就睡在了她院里的廂房,她更衣撲看時,房間卻是空的。
“少爺呢?”
“回夫人!”伺候齊昭的下人趕緊回話,“少爺晨起就跟大人出去了,說是要去騎馬。”
戚鈺被這么一提醒,才想起來是有這么回事。
昨日是這對父子,在齊昭的身份敗露后的第一次見面。
“爹。”
孩子站起身對著戚鈺身后這么一叫時,戚鈺身體便僵硬了起來。
她看著面前的齊昭,小少年雖是一副沉穩持重的樣子,但眼里依舊是藏不住的喜悅。
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在宮中尚且能見著母親,卻很久沒有見過父親了,所以本能地在無聲表達想念。
齊文錦的聲音在戚鈺的背后響起:“回來了?過來讓爹爹看看。”
那平和甚至是帶著笑意的聲音,與平日里別無二致。
齊昭馬上就應聲要過去,戚鈺本能的伸出手,卻只是擦過了孩子的衣角。
她沒什么理由阻止。
她回頭去看,齊文錦的臉上確實沒有任何的異樣,他含笑將齊昭一把抱起來,而一向抗拒這個行為的齊昭這次居然也沒拒絕。
“哎喲,重了不少,看來皇宮伙食不錯,長胖了吧?”
“不是,是長高了!”
齊文錦于是又把他放下來與自己比劃,點點頭:“確實是長高了。”
戚鈺就這么看著那父子二人的交談,直到齊文錦往她這邊看了一眼,那一刻的他在想什么,戚鈺從那欲言又止的眼神種辨認不出來。
后來才說道了不久以后的春獵。
“你的騎馬學得怎么樣了?”
“太傅說我進步了很多!”
“那明日就讓爹爹看看。”
所以那會兒,是留下了這樣的約定來著。戚鈺沒覺著齊文錦這么快就要對齊昭做什么,但想著那血腥的夢境還是覺著心有余辜。
“去哪騎馬了?”
“說是城郊。”
***
天亮得越來越早,這會兒城門處已經不少進出城的人。
戚鈺是一品誥命夫人,無需排隊,馬車也是被守城侍衛親自送出去的。
城郊有專門的騎馬之地,戚鈺到山腳之時,那里只有幾個府里的下人三三兩兩地聊天等待著,一見戚鈺,紛紛直起了身子:“夫人!”
還有因早起靠在一邊小寐的人也被同伴提醒著一腳踢起來。
戚鈺看向面前綿延向遠處的小道:“走多久了?”
“才走了半柱香功夫,怕是還要些功夫。”
“有人跟著嗎?”
“未曾,”下人一五一十地回她,“大人不讓我們跟著。”
戚鈺的心一瞬間又緊了緊,卻也只能坐下來等。
一直到照進亭里的日光都已經帶上了熱度,遠處才終于傳來了噠噠的馬蹄聲。
她順著聲音看過去,一大一小的身影逆著光出現在她視線中。
齊昭騎的是他那匹小馬駒,少年才從宮里回來的時候,眉宇間還帶著一抹憂愁的,這會兒卻完全舒展開了。
他已經算是快了,但跟在他后邊的齊文錦還是明顯地收斂了速度,雖然隔著幾步之遙的距離,視線卻始終停留在前方少年的身上。
“吁~”
一大一小同時出聲,連勒僵停馬的動作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齊文錦先下的馬,他走到齊昭跟前,下意識手伸出一半,直到看到齊昭動作十分嫻熟地下了馬,才收了回去。
“不錯,”他笑了笑,“確實是長進了不少。”
說話間,才看到戚鈺,眸中微微一愣。
“娘。”齊昭先叫了她。
戚鈺回應以后才看向齊文錦:“大人。”
齊文錦點了點頭:“怎么過來了?”
“左右也是閑著,聽說大人與昭兒過來騎馬了,就來看看。”
這蹩腳地理由不知道齊文錦信了沒有,但男人也只是解釋:“你這幾日都睡得不好,早晨我見你難得睡得熟,就沒叫你。”
下人已經過來接過他們手中的馬鞭,將馬牽去了一邊。
“帶著手帕嗎?”
戚鈺微微一頓,手帕就在腰間,也沒什么能否認的,她取出遞過去。
齊文錦先是給齊昭擦額頭上的汗,孩子小臉都是紅的,也不知道是熱的還是羞的,勉勉強強讓他擦了,才別扭地說了聲:“謝謝爹。”
齊文錦笑了笑,又舉著手帕給自己擦,一下、兩下,慢條斯理得,但與往日的從容不同,這會的他帶著不知所措般的僵硬。
“我就只是跟他來騎馬,”半晌,戚鈺聽到了齊文錦小聲對她說,“我想讓他心情放松一些。”
他這幾日話都不怎么多,如今說這個的時候,意外地帶著受傷似的情緒,和不易察覺的討好。
說完后,手帕被放在他自己身上了,齊文錦又恢復了若無其事的樣子:“齊昭應該累了吧?正好,你坐馬車,我與你母親走一走。”
齊昭原本還想問憑什么母親要跟他走,但看著父親已經握住
母親的手,到底是沒有說出口,乖乖上了戚鈺來時的馬車。
男人的手帶著潮熱,卻一刻也不曾松開。
“你最近都睡得不好,是有什么煩心的事嗎?”
戚鈺沒有否認,而是半真半假地回答:“大人覺得發生的事情,還不夠多嗎?”
聽到這里,男人的腳步停下來了。
“你的擔心若是因為我……”齊文錦緊握住她的手,“那我可以告訴你,你擔心的事情,永遠不會發生。”
第75章 試探他確實不知情
齊文錦也以為自己會恨的。
他明明是那么恨,這個曾有別的男人占有自己妻子的證明。
可真的看到齊昭的那一刻時,恨與愛都不是純粹的,更多的卻是恐慌。
對這個家會支離破碎的恐慌。
他作為一個丈夫,不得戚鈺的喜歡。作為一個父親,也不是齊昭的親生父親。
他要怎么……才能留在這對母子身邊?
后來,這樣的焦躁,在戚鈺的層層戒備中,又變成了后悔。
明明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戚鈺會放任自己盡好父親的職責,可是現在,她在害怕,她不想自己與齊昭太過親密。
夜里,齊文錦盯著女人背對著自己的后腦勺看了許久,他感受到了戚鈺的緊繃,這段時間,她一直都是這樣的。
哪怕是入睡了,自己輕輕一碰,她馬上就會醒來。
齊文錦的心逐漸被懊悔取代,他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挑明了,這樣至少還能粉飾表面的太平。
至少不用讓她這樣擔驚受怕。
不用像現在這樣,連做她的依靠,都做不到。
他只能悄悄握著女人的衣角,陪著她一夜夜地失眠。
今日在看到急匆匆趕過來的戚鈺時,齊文錦突然不知道該怎么做了,甚至還有說不出的委屈。
她怎么會覺得自己會對齊昭不利呢?自己但凡能下得了這個狠手,又何至于到今天這個地步?
“阿鈺,我不會再有孩子了。齊昭就永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疼愛了他這么多年,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
他說這話,戚鈺也沒有任何的反應,只是任由他牽著往前走。
齊文錦知道,戚鈺不會信的。這個人天性就不會太相信別人,更別說自己。
但這確實是他內心所想,他會加倍的對齊昭好。好到若真有一天,齊昭的親生父親出現了,除了讓那個男人消失,他還要篤定,齊昭會選擇自己。
***
戚鈺確實沒有相信齊文錦的話,但好在不久之后他就離府了,春狩在即,皇帝派了他先至行宮做準備。
這種事情原本也不在他的職責范圍內,怎么都不至于派他去的,也許是皇帝的故意為之。但對于如今的戚鈺來說也算是好事。
但她也沒敢完全放松下來,齊昭的生活起居日常,派的都是她信得過的人打理。
把齊昭暫且護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戚鈺才終于能喘口氣來好好思考。
她首先需要知道,皇后到底留了什么后手,她不覺得皇后就這么什么也沒做地離開了,就這么把后邊的事情都交給自己與李瓚的良心。
她先是旁敲側聽地問齊昭:“這段時間,二皇子殿下與公主應該都挺傷心的吧?”
齊昭喪氣地點點頭:“尤其是瑞康公主,也不知道她現在好點沒有。”
公主的身子本就弱,如今又遭此打擊確實令人擔憂。
“那……二皇子最近對你有什么不一樣嗎?”
齊昭有些意外母親為什么會這么問,但還是馬上搖了搖頭。
“皇子殿下對孩兒自然是一樣的。”
戚鈺問,這個只是想知道皇后有沒有把這些事情告訴李朔,到這里就已經知道問不出來什么了,見著兒子眼里的疑惑,淡然解釋:“殿下遭此變故,便是性情有些變化也是正常的,你多擔待擔待。”
齊昭明白過來,搖頭再次否定:“殿下很堅強,便是傷心,也從沒有對我不好。”
戚鈺沒再往下問,她沉默的時候,齊昭又往她這邊靠了靠,壓低了聲音問:“娘,二皇子殿下,以后會是皇帝嗎?”
戚鈺忙將他拉得更近了一些:“怎么這么說?”
齊昭順勢就靠在了母親的腿上,回答道:“我聽見了。娘娘離開之前,皇上跟她說,二皇子殿下會是太子,那不就是以后的皇帝嗎?”
他當時離得最近,所以才聽到了。
戚鈺心中思緒翻涌,看來皇后確實是成功了,她叮囑齊昭:“記得不要跟別人說。”可想著齊昭的身份,又輕嘆口氣,“皇上既然這么說了,可能就是這樣了。”
齊昭看上去卻挺高興的:“那就太好了。”
“你希望二皇子做太子嗎?”
“對啊,二皇子殿下可比大皇子好多了。”
戚鈺摸了摸他的頭。
***
皇后逝世的事情,在短短一個月后,便無人提起了。仿若是一切都繼續又緩慢地往前去了。
倒是宮里暫時還沒有傳召齊昭進宮的消息。
這日晌午到了午膳的時間了,雖然都沒有見到齊昭的身影。
“齊昭還在讀書嗎?”
齊昭在家里讀書也沒落下,戚鈺怕他是太用功忘了用膳,正要差人去看看,就見素日跟在齊昭身邊的書童從外邊過來。
“夫人,”他一進來,就趕忙說正事,“少爺差小的來跟您說一聲,他晌午就在書院那邊用膳,不過來了。”
戚鈺只是略一思索:“也好,你們看著點,讓少爺記得好生用膳。”
“是。”
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然而待書童離開了,戚鈺拿起筷子,卻又總是隱隱覺著不對。
“秋容,去廚房里打聽一下,少爺中午都傳了什么膳。”
秋容的速度很快,馬上就帶回來了結果,從點心水果到其他吃食,可謂是琳瑯滿目。
怎么看也不是一個人的飯量。
連秋容都覺得奇怪:“少爺今天怎么叫了這么多?”
戚鈺則是吩咐她:“再去把門房叫來。”
門房對戚鈺不敢隱瞞,很快就交代說今日有一個神秘的客人,將一個信物讓下人拿給少爺看后,少爺親自來把人偷偷帶進去的。
而且吩咐不能告訴任何人。
再細問之下,那神秘的客人,也是兩個孩子。
戚鈺的心里便有了答案。
李朔和瑞康公主來尋齊昭了,若是以往,戚鈺只是不會去干涉的,孩子們自己偷偷想聚聚,她不至于沒眼色的去打擾。
但是現在……有所不同。
戚鈺將手中的那兩根筷子來回碾磨,心里則在細細思索著。
齊昭到底是年紀小,二皇子又正是特殊的時期,便是有什么異樣,他或許也只會以為是正常的。
穩妥起見,還是自己去看看比較好。
打定主意后,戚鈺立即起了身。
就像她猜測的那樣,李朔和瑞康這會兒都在齊昭那里,還是瑞康情緒一直低落,李朔想讓她開心點,才偷偷帶她出來的。
確實也有成效,這會兒瑞康的臉上時不時
都能有些笑容了。
“齊昭,你什么時候回宮里?”
齊昭想了想:“聽母親說,左右已經春獵了,可能是要春獵過后再進去宮里。”
春獵,齊昭和李朔今年也都是第一次參加,瑞康的臉上出現明顯的失落:“我要是能跟你們一起去就好了。”
齊昭趕緊安慰她:“不要緊的。你好生修養,等明年你身體好些了,我們就能一同去了。”
他們正說著的時候,下人來報,說是夫人來了。
小家伙兒們都有些意外,還是李朔畢竟年長一歲,馬上開口:“也好,我跟三妹從宮里偷溜出來的,既然都到了你家,是該問候一聲你母親。”
***
戚鈺進來時只當作并不知情,甚至在看到李朔,還驚訝了一下才行禮:“見過二皇子殿下、公主殿下。”
“齊夫人,您不必多禮。”
話是李朔說的,戚鈺與他已經見過幾面了,這會兒正在心中暗暗將他與先前比較。
沒什么區別,不管是話中的矜持,和救命之恩之下的感激與尊重,都與以往沒什么區別。
看來,他目前,確實不知道。
第76章 挑逗能做到的人
這是李瓚不知道放下的第幾個奏折。
“開選秀女。”
“中宮位置不可懸空太久。”
他念一句,就往桌上扔一本。
左左右右,不過都是那些內容,如今中宮懸空,多的是外面的人想進來,里面的人想上去。
愈來愈濃重的煩躁在看到齊文錦的名字時達到了頂峰,李瓚原本是打算直接略過的,可或許是因為這個名字到底是關聯著某人,他還是打開了。
內容是請辭官職。哼,李瓚冷笑,人都被自己調走了,倒是還沒死心。
齊文錦不是第一次了遞這個折子了,但他粗略地掃了一眼,這一次的理由有了些許變化。
“臣之妻子,思鄉甚切。”
李瓚的視線停留在“妻子”二字上。
真是礙眼到刺眼。
可他的眼前還是不自覺地浮現出那張謹慎又冷淡的臉,他有一個月沒見過戚鈺了,如果算上那天帷幕被掀起時匆匆的一瞥的話。
思緒到這里,心口驀然變得滾燙起來。那里燒灼著的是……想見她的渴望。
李瓚一把合上了奏折,手上沒有規律地揉捏著佛珠。
“皇上。”一邊的王林突然開口。
李瓚眼皮微掀看過去。
“二皇子殿下出宮了。”
“嗯?”
“還帶著公主殿下。據暗衛來報,是去了……齊府。”
男人捻動佛珠的手驀然停了下來,可與之相反的,卻是那幾乎抑制不住的躁動。
王林則是安安靜靜地等著,一直等到上方傳來一句輕叱。
“胡鬧。”
可比起指責,這話的語氣更多的倒是說不出的柔和。
唉,王林心中嘆了口氣,齊尚書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出什么了,居然還生出要帶齊夫人走的想法,這要真是讓他帶走了,只怕京城就是要翻天了。
***
李朔再怎么成熟,也畢竟是個孩子,戚鈺不覺得他能天衣無縫到在自己眼中也毫無破綻。
他確實是不知情的。
皇后應該也考慮到了,考慮到了孩子無法將想法完全隱藏,所以沒有告訴他。
但那也只是現在而已,皇后總會……留著其他的手段。
如果是自己呢……如果換作自己,應該怎么做?至少得留一個靠得住的知情人。
戚鈺的腦海中驀然浮出一個身影來。
她壓下萬千的思緒,面上絲毫不顯,始終掛著淺笑:“不知道公主與殿下在,真是失禮了,我這就讓下人備膳。”
“不必了!”李朔忙拒絕了,“夫人,您不必多禮,我與妹妹是……自己來的,并不想聲張。”
瑞康公主也在一邊點點頭。
戚鈺看得出孩子們只是分別了太久想聚在一起玩,彼此之間如自己之前見到的那般毫無芥蒂。
她也達到了自己試探的目的,沒再堅持打擾:“那我就命人再備些點心好了。”
這次孩子們沒有拒絕了。
戚鈺這才從書院離開,她在心底將自己已知的消息反復琢磨,李瓚已經許了李朔的太子之位。
他自己是從不受寵的太子走過來的,如今既然已然許諾,這事大概就是算是已經定下來了。
二皇子會是未來的皇帝。
齊昭……
戚鈺一手按在了回廊的圓柱上,齊昭怎么辦?要么……他的身份能永遠隱藏,要么,他與李朔的關系能好到,讓李朔對他起不來殺心。
怎么都是冒險。
戚鈺知道,依靠自己的力量,是保不住他的,能做到在皇權中護他的,就只有……
女人平了平呼吸。
因為思緒的混亂,她沒讓下人跟著。房門是關著的,這不太正常,戚鈺是推開門時,才意識到這一點的。
屋里與她走之前比沒有太大的變化,她未動筷子的午膳都還擺在桌上,唯一的變化是多了一個人。
男人坐的是她的位置,甚至拿著她放下的筷子,就這么若無其事地嘗了嘗。
“聽說二皇子與三公主出宮來了,”他先開的口,“我來尋他們回去。”
“殿下正在書院,臣婦這就去……”
“不急,”李瓚打斷了她,“不是玩得正開心嗎?”
他放下筷子,拿起一邊的酒壺。桌上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多的兩個杯盞,戚鈺就這么盯著他將兩杯都滿上。
直到男人的視線看過來時,她已經思慮了好一會兒了,迎著李瓚的目光,她身后的手微動。
女人沒有回頭,就這么直直地盯著他,手卻將房門輕輕關上,啪得一聲輕響后,人抵在了門上。
關上的門將房間里的一些日光帶走,讓男人的眸光也暗了暗。
他突然覺得喉嚨發緊,那動作應該是沒什么特別的含義,卻偏偏是因為戚鈺,因為是她,自己于是無端地品出一絲……挑逗來。
第77章 巴掌他的特殊嗜好
李瓚的心情其實并不好。
他在這里等了有一會兒了。
房間里處處都是生活的痕跡,掀開放在案上的書、梳妝臺上打開的匣子,當然,也不止戚鈺的,還有屬于齊文錦的。
“妻子”這兩個出現在奏折上的字,變得格外實際又清晰起來。
就算是感興趣,李瓚應該是沒想過要把這個人捧到妻子的位置上。
但……也不能是別人的。
這大概就是他的心情如此不爽快的原因。
所以這樣的他,此刻竟然會被這么一個簡單的動作被勾引到,李瓚覺著有幾分荒唐。
偏生隨著吞咽的動作而上下滾動的喉結,卻還是出賣了那一瞬間的浮想。
像是被打開了某扇門,欲望在這封閉的房間里肆意生長。
“你要一直站在那里嗎?”李瓚開口,低沉的聲音掩飾住了方才口干舌燥中的喑啞。
兩人這么兩兩對望,僵持之中,還是李瓚先動的。
戚鈺依舊維持著手放在身后門上的姿勢,她也在計較,擺在她面前的路看似多,但每一條似乎都在通向未知的深淵。
而面前的人,無疑是能左右棋局的,最關鍵的人。
要怎么對待他?
戚鈺還在思考著,若告訴李瓚齊昭的身份呢?
她并不是想齊昭去爭什么,但至少,有了李瓚的庇佑,處置齊家、讓齊昭安安心心回青州繼承家業,他總歸是能做到的。
他會怎么做?
自己能信他幾分?
若真是到了兄弟相殘的那天,他會為了自己精心培養的孩子,放棄齊昭嗎?
眼前突然一暗,是李瓚已經到了跟前。
身高的差距讓戚鈺不得不抬頭去看,對上了男人暗潮涌動的眼睛。
“你不動,所以我來了。但是……”李瓚頓了頓,一只手抬到了她的身側,宛若是把她圈在懷中,“夫人,讓我退步,是要付出代價的。”
戚鈺尚未反應過來,唇上驀然傳來溫熱的觸感。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停滯了。
戚鈺是在唇被濕熱的舌尖舔過以后才終于反應過來的,然而她掙扎的意圖才顯示出來,男人就像是已經有所預料,一手箍住了她的腰,另一手則按在她的腦后。
唇齒相接、呼吸交融。
李瓚的感官在此刻仿佛變得異常敏銳,他手下觸摸的發絲是如此柔順,捏在手中的腰肢柔軟而纖細。
原來方才那在生長著的,并不是欲望,而是渴望。想要見她、想要觸碰她的渴望。
顯然這樣的渴望只是他一個人的,女人回應他的是劇烈的掙扎和拒絕,她在想方設法地側頭拒絕他的吻,手更是用力的推搡著想要把他推遠。
要按住她的掙扎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李瓚幾次跟丟了她的唇,但也不惱,就這么劃過她的臉又重新追了上去。
“呼~呼~”
幾番的拉扯讓兩人的呼吸聲愈發粗重,被壓的門吱呀作響,李瓚的腦子有些發熱,他一直在壓抑,可所有的壓抑、隱忍,在看到戚鈺的那一刻,全部反彈回來。
所以他拋開所有的顧慮,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太久沒有釋放的身體這會兒像是聞到腥味的貓,不自覺就靠了上去。
唇上驀然一痛。
是戚鈺咬了下去,突如其來的疼痛讓他下意識皺眉,血腥的味道在嘴里蔓延,他視線微微向下,看向了正在生氣的戚鈺。
他心情突然就變得很好。
他總是在被牽著鼻子走,終于也看到這個女人脫下偽裝的一面,哪怕只是在生氣。
他知道,戚鈺這是試探,帝王的威嚴本是容不下試探的,但方才的她,更像是女人對男人的試探。
仿若在說:“你能為我做到什么程度?”
李瓚發現自己并不介意在這樣的對峙中讓步,所以他過來了,讓他做到這個程度,戚鈺送出來點好,總不過分吧?
戚鈺是在氣惱的沖動下下了決心咬下去的,結果面前的人目光卻在一瞬間變得更加幽暗,遭了……下一刻,男人的動作倏忽變得更激烈起來。
他放在戚鈺腰間的手動了動,戚鈺才張口,男人總在自己唇間徘徊的舌順勢就伸了進來,而后如同干涸已久一般,每個角落都沒放過。
連自己已經努力縮回的舌尖,都被他勾出來吮吸。
這已經遠遠超過了戚鈺的預期,她不停地往后退,可背后只有退無可退的門。
呻/吟聲從喉間溢出,李瓚后知后覺地發現,那聲音是自己發出的,因為太過于舒服,原來男人舒爽起來,也會忍不住地想叫。
他到底是克制了,只有時不時地悶哼傳出。
戚鈺閉上了眼睛,好像又回到了那些時候,新婚之夜被強迫的時候,那一天被李瓚按在門上意圖強迫的時候。
無論過去了多久,無論面對的是誰,好像都沒有變化。
一吻結束時,戚鈺的腦子因為好一會兒不能呼吸而有些發懵,她腿腳發軟地往下滑去,被李瓚一把扶住的時候,她是循著本能,抬手狠狠扇去。
啪得一聲脆響過后,李瓚的臉被打得側了一下,他維持著微微側頭的姿勢,只有視線掃了回來,被這樣凌厲的眼眸斜掃時,戚鈺打了個冷顫,她才回過神自己這是打了誰。
腰間的那只手,似乎是等到她站穩了才慢慢松開。
“對朕動手,這可是死罪。”
戚鈺身子一滑就要下跪,還未跪下,男人的聲音又傳來。
“你敢跪我,也是死罪。”
戚鈺抬頭看過去,男人皮膚很白,被她打過的地方微微泛紅,漆黑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緒,也不知道有沒有動怒。
她盯著那張臉看了一會兒,突然抬起手,對著方才的位置,再次扇了下去。
如果說方才是本能,這次倒是真的帶了泄憤在里。
手掌落下,沒有去看李瓚的表情,戚鈺快速跪下伏身:“臣婦罪該萬死。”
李瓚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抬起,撫摸上自己的臉,被打的地方隱隱發麻,他咬了咬牙,氣笑了。
被這人破罐子破摔的態度氣笑的。
至于被打,李瓚眸光閃了閃,他好像又回到了那晚被她扇巴掌的時候,只是沒了后邊的撫慰。
戚鈺知道,李瓚沒有氣惱。
他要真想阻止,至少方才第二巴掌是能攔下來。
誰能想到呢?這個九五至尊,會有這么……特殊的喜好。自己將來若是被咽氣了,估計就是真的罪該萬死了。
但現在……經過方才的試探,戚鈺看得出來,男人對自己的容忍度,出乎意料的高。
果然,沒一會兒,男人就俯身把她扶起來:“什么罪該萬死,我看你是把自己當不死之身了。”平和的語氣還帶著些許寵溺在里,大概是看戚鈺的神情沒有緩和,頓了頓又開口,“是我的錯,方才失禮了。”
他說了是他的錯,但戚鈺沒覺著他是真覺得錯了。
這些人骨子里的傲慢與自我為尊都是一樣的。
但她沒有再僵持下去,李瓚拉著她的手往桌邊去,她也就順著去了。
坐下后,因為正對著男人方才被打的臉,原本只是泛紅的臉上,這會兒隱隱可以窺見手指的印記,在男人養尊處優的臉上很是明顯,嘴角還有一處破潰,是方才她咬的。
這讓她的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隱秘的好心情,甚至暫時忘卻了那些紛擾之事,哪怕她也明白那所謂的掌控感,無非是自己的幻覺罷了。
但果然,人都是向往主導者的那方。
倒是李瓚被看得不自在,視線一掃過去,女人就若無其事地轉開了。
“皇上還未用膳嗎?”
“嗯。”
“菜都涼了,我讓下人重新做吧。”
“我方才已經讓人去做了。”
他真是當作是自己的家了。
李瓚端起酒杯,戚鈺也跟著端,她就端在自己跟前,等著李瓚先飲,卻不想男人主動端杯送過來,碰了碰她的杯。
若是讓不知情的人看了,怕是要以為是尋常的夫妻房中小酌。
戚鈺跟著他喝了下去,是溫熱的,有些辣,她掩住唇等著辛辣的感覺散去。
“我問過太醫,你的身子,適量飲一些溫酒,是有好處的。”
戚鈺聞聲往他那邊看了一眼,她還捂著唇,秀眉輕蹙,看得李瓚不自覺就心軟了幾分。
“過幾日就是春狩,行宮里有一處溫泉,有溫養療效,你去了以后我帶你試試。”
“春狩……”戚鈺想拒絕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到時候皇子們與齊昭都會去,你不去看看?”
被拿捏了命脈的戚鈺不作聲了。
她思量了片刻,才開口問:“齊昭與妾身說,皇上要立二皇子殿下為太子?”
李瓚不意外齊昭聽到,也不意外戚鈺知道,既然是已經決定的事情,他對戚鈺也坦然得很。
“嗯。”
“那……與先前我跟皇上說的話,有關系嗎?”
李瓚好笑:“你是想有關系,還是想沒關系?”
“是妾身愚鈍了,立儲是大事,哪會因為我的三言兩語而改變。”
但李瓚其實無法否認,在他的重重考慮中,戚鈺確實占了份量。朔兒是個護短的人,戚鈺救過他,齊昭又是他的朋友。
他做太子,對戚鈺不是壞事。
“怎么了?”李瓚敏銳察覺到了戚鈺的情緒變化,“有什么話要說嗎?”
有那么一瞬間,戚鈺是想開口的,但無論是對李瓚的不信任也好,還是怕觸碰到皇后留下的后招也好,思緒糾纏間,她還是默默掀過了話題。
“只是想著皇后在天之靈該欣慰了。”
李瓚知道她沒有說實話。
這個人對他設下的戒備太深了,不過沒關系,李瓚端起酒杯,再次一飲而盡,他對這樣一點點的攻破并不排斥。
第78章 行宮為她的未來打算
玉華行宮是先帝在世時耗費了巨資用時五年建造而成,說來也諷刺,結果卻偏偏死在了建成的那年。
李瓚繼位后,尤其鐘愛這里,每年的狩獵至少有一次都會是在這里的。
春狩的準備工作其實瑣碎而繁忙,從皇上、皇子與各位大臣、家眷們的衣食住行,到狩獵的獵物、場地,無一不是要細細過問。
齊文錦自來了這里以后,就一刻也沒放松過。
“靈溪溫泉是皇上特意交代過的,要好生打理。”
不管心里想的是什么,齊文錦
倒也知道要好好完成自己的工作,這會兒他正在一邊往宮殿去,一邊交代旁邊的下屬。
走進來的那一刻,眼前的畫面讓他腳步稍稍停頓了片刻。
靈溪溫泉是被建在觀瀾閣,也就是皇帝的行宮寢宮內,雖是露天,卻沒有絲毫的寒意。此刻泉邊的桃花樹都已經開了花,泉面霧氣繚繞,在月光與燭火中飄渺似仙境。
也不光是齊文錦,一同隨行的其他官員也下意識駐足觀望。
“皇后娘娘不在了,不知道皇上這次,是準備帶哪位娘娘來。”
何止是他們好奇,這會兒前朝后宮無不是攢足了勁。皇后之位懸空,這次皇上要是真帶了誰來,毫無疑問就是征兆了。
這倆官員后邊又說了幾句,內容無非是這溫泉建造有多不易,連石頭都是從南邊的云璃運來的。
齊文錦沒怎么在意,只唯獨聽到一句時,心思微動。
“聽說這溫泉還有溫養療效。”
他想起戚鈺體寒,于是再聽身后的人說話,也多了幾分用心,一邊繞在泉邊走,一邊仔細觀察著。
后邊的人都心道齊尚書認真,卻不知男人此刻心里想的卻是——
等以后回了青州,就照著這個給她建上一個好了,齊文錦想起了自己總是被打回來的奏折,面色稍稍沉了沉。
還是先派人去尋一尋合適的位置。
將今日的公事忙完,齊文錦回了自己的房間后,就立刻坐去了桌前。
信件都已經被下人放好了。
他先拆了來自涂州的信。
戚鈺不肯告訴他奸夫是誰,他就只能自己去查。然而到現在為止,寄過來的信件,內容都是大差不差,沒有任何線索。
齊文錦一邊焦慮于那個隱患,一邊又有一種慶幸。
沒有任何線索,至少說明那個對象并不是戚鈺特意挑選的,就只是……一個工具而已。
可就算是工具……他也是齊昭的親生父親,也與戚鈺……
齊文錦不能再往下想去了,信紙已經在手上被他無意識揉成了一團,他還是沒有對心口被嫉妒啃噬時的疼痛麻木。
怎么可能麻木呢?每每想起來,他都恨得要死,或許只有千刀萬剮了那奸夫,恨意才能平息下去。
他又開始拆府里的信件。
信上的內容讓齊文錦臉色變了變。
“宮里有人來過府上。”
并非一人,有二皇子、三公主,但齊文錦的視線缺停留在“皇上”二字上。
剛剛平息下的焦躁再次翻涌上來,男人忍了又忍,用力握住的手已經可見青筋,但終究是沒有忍住,狠狠砸在了桌子上,以宣泄自己的怒火。
一個不知道身在何方的野男人,一個對戚鈺虎視眈眈自己卻奈何不了的男人。
偏偏她現在對戚鈺,看不見也摸不著。
該死的,就該去死,覬覦戚鈺的統統都應該去死!
齊文錦滿心躁動,他其實對這種心情并不陌生,無數個分別的夜里輾轉難眠時,他都是這樣過來的。
男人快步走向自己的床,熟練拿出自己藏起來的包裹。
打開后,里面放著的是屬于女人的小衣。
他每每出門都得隨身帶兩件,此刻,齊文錦近乎是迫不及待地將那衣物放在自己鼻尖下,這動作他早就已經做了千遍、萬遍,絲毫沒有覺著不妥。
熟悉的氣息不停地往身體里鉆,讓人似乎是好受了一些。
但齊文錦知道,這無非是飲鴆止渴罷了。
那個人……他的妻子,根本想象不到,也無從得知,自己是在怎么樣渴望著她。
“齊公子。”
“齊文錦。”
“大人。”
他的腦海中,反反復復地出現無數個她,無論是多么久遠的記憶,都鮮活得沒有一絲褪色。
年輕時自詡多情的他,想象過這樣的情愛嗎?
痛苦……卻又歡愉。
齊文錦倒在了床上,身子蜷縮成一團。
他出來的時間有些久了,小衣上屬于戚鈺的氣息已經淡到幾乎沒有了。
不過,算一算時間應該快要見面了吧?
很快就能見面了。
***
玉華行宮里京城的距離不近,加之皇帝的儀仗走得慢,一行人路上廢了不少時間。
齊昭大概是不太適應這樣長時間坐在馬車中,這會兒正趴在戚鈺的腿上,整個人看上去蔫蔫的。
戚鈺摸了摸他的額頭:“不舒服?”
齊昭倒也沒有那么不舒服,但母親的手清清涼涼,聲音卻又聽著溫和輕柔,他喜歡這樣的溫情,輕輕嗯了一聲。
戚鈺聽了,拿出一早就準備好的藥膏,放在他的鼻下讓他:“你試試這個,看看會不會好一點。”
是清涼還隱隱帶著點刺激的味道。
戚鈺沒有放太久,怕他不適應,又馬上拿開。
但齊昭惡心想吐的感覺確實好上了不少:“謝謝娘,我好多了。”
正說著,外面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叫喊聲:“齊昭!”
齊昭瞬間彈坐起來,臉上全然不見方才的無精打采,戚鈺好笑,倒是比什么藥都好使。
“娘,好像是殿下在叫我,我看看。”
戚鈺笑著點點頭,他才掀起馬車一側的簾子。
在他身后的戚鈺也跟著看過去。
外面果然是騎著馬的李朔,小孩子一身颯爽,騎的雖然去小馬駒,也是有模有樣。
李朔沒有立即跟齊昭打招呼,反而是先看向了戚鈺:“夫人。”
語氣比起以往的尊敬,又多了幾分親近,明顯是因為齊昭的緣故。
“二皇子。”
他就騎馬緩慢地跟著馬車的速度,招呼打過了,李朔才看齊昭:“悶在馬車里多沒勁啊,齊昭,你下來,咱倆騎馬。”
齊昭眼睛都亮了亮:“有我的馬嗎?”
李朔笑了出來,下巴往后微抬示意,有幾分得意和炫耀在里:“還能少得了你的?”
齊昭頭往馬車外又探出來了一些,往后邊一看,小德子正牽著他的馬往這邊咧嘴笑。
“殿下您稍等。”
齊昭一把放下轎簾:“娘。”
戚鈺自是不會阻攔:“去吧,小心些,與二皇子一起要……”
叮囑的話到這里就驀然停了下來。
要怎么樣?是要讓他戒備兩分,還是努力去討好?仿佛都不是正確的做法,還是讓孩子順其自然得好。她忽然覺著,大約皇后當初,也是同樣的顧慮,才選擇什么也沒說。
好在齊昭也沒發現母親的欲言又止,只是在戚鈺隨口說一句“多讓著些”后,滿口應下就離開了。
戚鈺伸手掀開車簾時,就只見著兩個少年一路越過眾人往前去的身影,飛揚的塵土讓讓她視線變得逐漸模糊。
她輕輕呼出口氣來。
正欲放下轎簾時,冷不防撞上一雙眼睛,是不遠處的蘇紹。
作為皇上親封的大將軍,狩獵這種事情,他自然是在列的。
少年的目光帶著仿若洞悉一切的通透,讓她的心顫了顫。蘇紹的馬幾步之間,離戚鈺的馬車更近了。
“齊夫人。”他開口,坦蕩的聲音與神情,都讓戚鈺覺著方才是自己的多慮。
“蘇將軍。”
“山路顛簸了些,夫人還習慣吧?”
“謝將軍關心,我先前與夫君也去過不少地方,對山路尚且熟悉,并不會不適應。”
蘇紹的目光,似乎是在她提起夫君時,多了兩分沉思,片刻后,點點頭:“那就好,那夫人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喚我便可。”
倒還真沒人敢支使這位小將軍,戚鈺禮貌笑笑:“是,妾身知曉了。”
轎簾放下,她的笑容才隱去。若真是自己猜測的那樣,可就麻煩了。
前方的兩個孩子已經越過了不少隊伍,不停地有人在往他們的身影看。
“二皇子倒是親近齊家那小子。”
“皇上近臣、一品誥命夫人,如今又多了一個皇子信任的伴讀。齊家可真是風光。”
“倒也不見得吧?先前齊尚書不是還挨了責罰嗎?”
“君心難測啊。”
……
正在馬車里翻著書的李瓚也聽到了聲響。
咚咚咚的馬蹄聲,從旁邊越過,直往前邊去了。
也不等李瓚開口,馬車前邊的王林就掀起車簾與他說了:“是二
皇子殿下與齊公子過去了。”
原本斜趟著的李瓚稍稍調整了些姿勢,王林掀起的縫隙夠大,讓他確實也看到了兩個小鬼跑遠的背影。
王林偷瞄了一眼他的臉色。
皇上對齊尚書和齊夫人的態度,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就是對齊家這位公子……
“揣摩什么呢?”李瓚突然的開口把他嚇了一跳。
被戳中心思的王林趕緊請罪:“回皇上,老奴不敢!”
李瓚哼了一聲。
他沒去特意關注齊昭,那樣做無非是給自己找不痛快,這孩子被齊文錦怎的寵愛,又是怎的仰慕自己的父親,他只見過幾次,就已經知曉了。
但李瓚也沒有去刻意阻止朔兒與他的親近。
既然投緣,終歸不是壞事。
齊昭是個聰明的孩子,將來也會不可限量。
長遠了說,自己也不一定能護戚鈺一輩子,無人能保證興趣這種東西能持續多久,但至少孩子,是她能永遠依靠的。
現在的自己,愿意為她的未來打算。
李瓚是這么想的。
第79章 不赴約我想你了
齊文錦已經率了眾人在山下接駕,與來報信的人來說的時間不差,不多時,風中飄揚的皇家旗幟已經遠遠出現在了視線之中。
此次春狩的規模大,來人眾多,皇親國戚、文武大臣,車隊綿延一眼望不到盡頭。
齊文錦站在迎接的最前列,是以身后其他的人都看不到他此刻陰郁的目光。
戚鈺也在里面,他知道。
分明是所有人一起來的,可他的思緒,總是下意識摒棄了其他人,只剩下兩個人。
因為這個,他的心情就沒痛快過。
就算是他,就算是皇帝,齊文錦的眼神越發狠厲,也不能來搶,唯獨戚鈺,他誰也不能讓。
誰也別想來搶!
隊伍已經越發地近了,眼看著車簾掀起,黑色蟒袍的身影露出一個角,所有人開始陸陸續續地跪下了。
齊文錦掩下眼里的思緒,遲疑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下一刻,他就已然跪下。
“臣等恭迎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瓚慢慢走上了前。
玉華行宮是依山而建,山路兩旁的樹林已是郁郁蔥蔥,春季里的鳥叫聲都會讓人心情愉悅起來。
“起吧。”
“謝皇上。”
齊文錦起身就往旁邊讓了讓,由著李瓚往前去了,才跟上去。
“齊尚書這些日子辛苦了。”
“職責所在,臣不敢托累。”
同其他人一樣,齊文錦也關注了,這次李瓚只帶了諸位皇子公主,沒帶任何妃嬪,甚至包括大皇子的母妃。
壓下心中其他的想法,他有條不紊地匯報自己的工作,待送李瓚進了寢宮,仍不得空閑。
他如今是行宮事務的負責人,現在人都陸續到了,貴客多得他親自安置。
齊文錦還是抽了空問下人:“夫人已經安頓下來了嗎?”
“回大人,已經在您的房間安頓下來了。”
下人的回話也沒讓齊文錦心安,反而更加急切與躁動,分別得太久了,他只恨不得現在就能見面。
“她在做什么?”可這會兒他也只能多問問那個人的消息。
“夫人說是累了,正在房里歇息。”
她舟車勞頓,想休息也是應該的。
齊文錦點點頭:“我在廚房給她留了膳食,等夫人起來了,讓她用一些。”
正說著,那邊已經傳來了動靜。
“長公主到!”
長公主來了,齊文錦不能耽擱,揮退下人便迎了上去:“臣參見長公主殿下。”
***
戚鈺這一覺睡得有些長。
醒來后那剛下馬車時的身體酸痛感已經緩解了不少。
秋容伺候她起身。
戚鈺問她:“什么時辰了?”
“過了午時好一會兒了。”
“齊昭還沒回來嗎?”
“沒呢,他與二皇子都是第一次來行宮,怕是玩得高興了。”
來了外間,她就見下人正在擺碗筷。
“已經過了用膳的時間了吧?”
上菜的仆人沖夫人笑了笑:“這是大人特意給夫人您留的。說是等夫人您睡醒了再端上來。”
旁邊其他的人臉上也有笑意,跟在戚鈺的身邊時間久了,大家也能讓慢慢琢磨出來,大人對夫人這悄無聲息的偏愛。
戚鈺卻是揮了揮手:“不用擺了,我也沒什么胃口。看看院里還有沒有人……”
話未說完,外面傳來了齊昭的聲音:“母親醒了嗎?”
“回少爺,夫人剛起呢。”
于是那腳步聲噔噔噔地就往里來了:“娘。”
齊昭的臉蛋有些紅,看起來應該是熱的,因為走近了,戚鈺還見著了他額頭上的汗珠。
“從哪回來的?一頭汗。”山里的行宮涼快,這是確實累著了,才能出這么多汗,“先擦擦。”
“誒。”齊昭往一邊的水盆去了,他其實不是話多的人,但對著母親就忍不住變得聒噪起來,這會兒手上在搓著毛巾,臉卻轉過來跟母親說著話,“娘,你是不知道,我跟二皇子殿下逛了好多地方。這行宮可真大,還可漂亮。”
“聽說,我們明天狩獵的獵場里,還有老虎、熊呢!”
他說起這個也不害怕,反而眼里都是躍躍欲試。
戚鈺被他的語氣感染,眼里多了些笑意:“你第一次來,切記要安全為主。”
“知道了娘。”
齊昭轉過頭去了,將臉上的汗都擦干凈。
“娘,你是要用膳吧?”他把毛巾放進盆里,就往戚鈺這邊來。
戚鈺沒回答,而是問他:“你吃過沒有。”
齊昭想了想:“還沒……”一見母親那了如指掌的眼神,才改口,“我吃過了,但是我碰著了父親,他讓我回來陪娘您用膳。您一路上都沒能好好吃呢。”
戚鈺心中嘆口氣,倒是也沒再僵持了,拿起了筷子:“那你還餓不餓?要不要再吃點?”
齊昭也沒推辭:“那我吃點這個!”
戚鈺才發現是他素日里喜歡吃的筍,也不光是這個,其他的菜,也多是他們母子喜歡的,不難看出來是齊文錦特意吩咐的。
他這個負責人倒是懂得怎么用自己的權力。
戚鈺夾了塊肉放進自己那和尚兒子的碗里:“明日狩獵要力氣,你吃些肉。”
齊昭臉上有片刻的痛苦,是后悔拿筷子了,早知道就說自己已經飽了,但又不想浪費母親的好意:“好吧,那我就吃一塊。”
“哦對了,父親還說了,他今日太忙了,等忙完了就來看您。”
戚鈺并不在意他什么時候回來,只是對上昭兒笑意吟吟的眼睛時,心還是被扎了般得疼痛了一下。
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從他的角度來看,只會覺著父親對母親很好,父母如此恩愛,所以他亦快樂。
真相對于這個孩子來說,實在是太過于殘忍了。
偏偏……是李瓚。
***
齊昭從房里離開后,戚鈺收到了一封信。
看到信上皇帝的御印時,戚鈺嚇了一跳。那個男人太過于大膽了,可想想也是,他是一國之君,有什么是能讓他顧忌的。
信上是約她夜間見面。
戚鈺掃了一眼就抬手將信放在燭火上燒毀。
***
李瓚這邊,晚膳很是豐盛。
王林一看他微微皺眉的表情,就趕緊解釋:“回皇上,這狩獵期間用力多,所以廚房以葷膳為主,油腥味是重了些。奴才這就去囑咐……”
“算了。”李瓚看上去倒是沒有太過在意,“無妨。”
他說著無妨,筷子還是明顯挑揀了一下,肥肉諸類的,是一下也沒碰。
皇上確實不喜那些。
“靈溪溫泉那里準備好了嗎?”突然間,王林聽到皇帝問道,那語氣間,心情頗為不錯的樣子,并沒有被這膳食影響。
他心下也瞬間明白了,
忙笑著回答:“都已經備好了。”
男人嘴角彎出一絲弧度來。
他早幾日就在惦念著了,想讓戚鈺來好好感受一下這里的溫泉。說起來,這種心情,倒有些像是要把好東西展示給喜歡的人看似的。
幼稚。
但不耽誤他的好心情。
這樣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約定的時間遠遠過去,而本該赴約的人卻遲遲不見蹤影,就蕩然無存了。
李瓚這會兒正在溫泉邊上踱步。
王林說準備好了并不作假,這里確實準備好了。檀香已經點了好一會兒,果盤、糕點擺在池邊,連酒都不知道溫了幾遍。
他的步伐里,已經有了幾分煩躁。
“確定信送過去了嗎?”
不遠處的王林回答:“皇上,奴才確定,信是交到齊夫人手上的。”
“那是齊文錦回去了?”
這也是李瓚能想到的理由,他甚至開始責怪是自己大意了。若真是齊文錦回去了,沒有正當的理由,戚鈺確實很難出來。
然而,王林卻又回答了:“齊尚書被絆住了腳,一時半會兒還回不去呢。”
那就是她自己不想來了。
男人目光陰鷙地看著泉面,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至少王林是感受到明顯的怒氣了。
然而還沒等上片刻,他又聽皇上自言自語:“她應該是不敢隨意輕信。我倒是忘了,她向來謹慎來著。”
王林臉色變了又變,實在是沒敢說,皇上那信上可是蓋了御印的。
輕信?齊夫人應該是壓根就不會懷疑有誰敢偽造御印吧?
當然,這話他也不會傻到開口去說就是了。
***
戚鈺確實沒想赴約。
既然知道了李瓚對自己出乎尋常的容忍度,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她能不做當然就不做了。
大不了被他問罪的時候,再說個罪該萬死就是了。
齊文錦是在后半夜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才回來。
“大……”
她剛發出一點聲音,男人就突然俯身噙住她的唇,把剩下的音節都堵了回去。
戚鈺還沒完全清醒,任由男人用急切的動作在自己嘴里攻城掠地,她的眼睛慢慢回神,終于將視線凝聚在了面前男人的臉上。
齊文錦正閉著眼睛。
可就算是閉著眼睛,那張臉上依舊隱隱透露出幾許癲狂來。動作迫切得像是在索求著什么,或者是證明著什么。
戚鈺也終于從半夢半醒之間回了神。
他應該是確實忙了一天,或者是最近都沒停下來過,因為一向最愛干凈、最重形象的男人,這會兒那混著汗漬的氣味確實不怎么好聞,
戚鈺皺了皺眉。
她手推了推,齊文錦意外地聽話,順著力道停下了激烈的親吻。眼眸睜開時,還有未隱藏的癡迷在里。
可還沒等戚鈺緩緩,男人卻又抱住了她,頭埋在她的頸間,整個人上半身都壓在身上。
“阿鈺,我好想你。”
以往總是不敢說的話,如今他再也不會藏在心口,就得告訴她,告訴她自己今天一整天,或者說是這些日子,都像是失了智。
告訴她自己愛她,想她。
讓她知道,無論齊昭是不是自己的孩子,這些事實,都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第80章 斗爭另類的快感
狩獵的第一天有祭祀的儀式。
獵場皇家的金色旗幟朝揚,兩邊護衛一身盔甲銀槍,神情肅穆得讓人心覺震懾。
戚鈺站在女眷這邊的位置上,而李瓚是最后出現的,大約是為了后邊騎馬方便,他今日穿得不是蟒袍,一身黃衣利落又尊貴。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在文武百官之前的李瓚,男人身上沒有刻意的威嚴與莊重,可哪怕是從容閑適的,權力滋養出的氣勢依舊令人畏懼。
或許是此刻的男人看起來太過于高不可攀了,戚鈺冷不防地想起他那張臉出現屈辱神情時的模樣。
念頭一起,她便下意識轉開了目光,錯過了男人微微停頓的步伐。
李瓚的余光往邊上掃了一眼,又無聲地收回,被爽約的不快在不知不覺中淡去了兩分,他重新往前,沒有直接登臺,而是在經過李朔時停了下來。
李朔與他身邊的大皇子李延一同看了過來。
“朔兒。”
李朔立刻小小往前半步:“兒臣在。”
“隨我一同過來。”
李朔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父親的意思,臉上帶上了壓抑不住的喜悅,卻也還算沉穩地回應:“是,父皇!”
看他跟上,李瓚步上臺階。
這一舉動,迅速讓四下的大臣們紛紛議論起來,連戚鈺都能聽得到周圍人的交頭接耳。
“聽說皇上已經有了立二皇子為太子的意思,看來是真的。”
“這應該就已經是在做準備了吧?”
自然也有人不服:“皇上正值壯年,未來如何,還尚不可知吧?”
“以往都是帝后同登臺,今年可能只是因為皇后娘娘不在了,才讓二皇子同行。”
無論是信還是不信,每個人自然都是有自己的想法,更別提已經懂事但又不能完全隱藏情緒的大皇子,這會兒臉上的不悅都要溢了出來。
戚鈺看著那一步步等上高臺的父子,又低頭看了一眼渾然不知、只有滿眼新鮮的昭兒。
就算是讓李瓚知道了昭兒的身份,昭兒也注定了爭不了什么。倒不若先維持著現狀,讓兩個孩子先走走自己的路。
臺上的父子二人已經點香祭天過了,李瓚接過一邊人遞來的弓箭,手一搭,便用力地張開來。
那火炬原本只是放在臺上點燃的,這次是被他要求過,才被安放在了遠處。
拉開弓后的李瓚箭鋒慢慢劃過眾人,最后對向了火炬的位置。
他前邊的動作雖然緩慢,但放箭的速度卻很快,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
嗖得一聲,火箭飛出,將正中的火炬點燃。
李瓚收了箭:“皇家狩獵正式開始!”
渾厚的聲音點燃了在場人的熱情,伴隨著鑼鼓喧囂之聲,一匹匹馬飛奔出去,揚起滿天灰塵。
“各位夫人,”已經有侍者過來引領并不進山的女眷們,“這邊有觀禮臺,還請大家往這邊來。”
說話間,正見齊文錦在往這邊來,趕緊招呼:“齊大人。”
齊文錦是來帶齊昭一同走的,所以見著了父親,齊昭就抬頭與母親道別:“娘,我先走了,今日我定會好好表現的。”
戚鈺點頭:“嗯。”
她其實并不求齊昭怎的好好表現,只要他能安全就夠了。她看著齊昭走向齊文錦,直到孩子的小手被大掌牽住。
視線往上,就對上了齊文錦一直往自己這邊的目光,男人倒是什么也沒說,牽著孩子便轉身要走了。卻是戚鈺看著一大一小的背影在這鬧哄哄的喧囂中,心莫名地不安。
“大人。”
幾乎是她出聲的同時,齊文錦的腳步便停下了。
戚鈺隨即快步走過
去,或許是錯覺吧,她每走一步,男人的目光就灼熱一分,到她走到跟前時,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已然是滾燙。
“怎么了?”都不用刻意,齊文錦的聲音就已經柔和得不像話。
“林中危險,煩大人照看些昭兒。”
男人喉結微微滾動,似乎是想說什么,卻又沒有發出聲音,半晌,才伸出自己空著的那只手。
戚鈺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果然剛一伸手,就被他握住。
“昭兒是我們的孩子,我當然會照顧好他。”
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如他的眼神一樣滾燙。
“大人也小心些。”她補充了一句。
戚鈺說這話,是出于真的關心,還是為了齊昭,都已經不重要了。齊文錦能得到的甜頭本就太少,他早就已經學會了不去較真,不跟自己較勁。
他低頭去看齊昭,孩子帶著笑意的臉,讓他最后一絲芥蒂,也慢慢消失了。
昭兒以前對他來說,就是自己與戚鈺的紐帶,這么想想,如今他依舊他叫自己爹,叫戚鈺娘,那又有什么區別呢?
說不定,反而對他是有好處的,如果能消減戚鈺的恨意呢?或者是……能讓她對自己哪怕是有一點的可憐呢?
齊昭是自己疼愛了這么多年的孩子,那就是他的。
四周有不少視線聚集而來,還有人在竊竊私語這夫妻二人的恩愛。
“你放心。”齊文錦又許諾了一遍,“我會保護好昭兒的。”
***
到了山里后,大家都三三兩兩地分開了。
李朔沒安分一會兒,馬已經往前了:“父皇,兒臣先行一步了。”
他在宮里就是管不住的野性子,出來了這里可算是能撒了歡地玩了,李瓚微微頷首:“去吧。”
李朔卻沒有立刻走,而是看向齊文錦身邊的齊昭。
齊昭了然,腳微微蹬了蹬馬,小馬駒便往前走了幾步,直到皇帝幾步之遠的位置上。
“皇上,也請容我先行一步。”
他年紀比李朔還小上一些,稚嫩的聲音一板一眼地說起這話來,讓人聽著忍俊不禁。
李瓚目光落在他身上片刻,他想起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一家三口私語的模樣,原本不爽快到極致的心情,這會卻還是抵不住莫名的心軟,他嗯了一聲:“去吧。”
隨著孩子們離開,不用他吩咐,隨行的侍衛們便已經跟了上去。
李瓚將剩下的人也都遣退分散了,卻又補了一句:“齊尚書就與朕一同吧。”
原本打算離開了的齊文錦動作一頓,又調頭回來了。
“齊尚書怎么沒拿弓?”
“臣今日的職責是為了讓皇上與諸位大臣們盡興,并未打算參與狩獵。”
李瓚笑,今日林子沒有陽光照進來,顯得他的笑也沒有什么溫度在里:“其他的事,朕已經交給其他人了。齊尚書今日,就專心陪朕狩獵吧。”
他話音落下,就馬上有人上前來給齊文錦遞弓箭。
僅僅是看一眼,他就已經能知道這是一把精良的弓,侍衛高高舉起,等著他接過去。
而他看不見的身側,男人那帶著威壓的眼神,讓他能清晰地感受到。
那是……宣戰。
為了戚鈺?
被觸及到特殊領域的齊文錦驀然升起一股勝負心,一彎腰將弓箭接了過來:“臣領命。”
***
騎射是世家公子們的必備課程。
齊文錦當然也不例外,他當初在青州能被追捧,入了官場又能被重用,這些基礎技藝,他自然是翹楚。
可也只是跟普通人比。
現在,他已經落后幾只獵物了。
奪嫡出生的皇家子弟與普通人的差別,一覽無余。齊文錦的表情越來越沉重,他已經完全忘了身份的差距,只有想贏的心。
而不斷的落后卻讓他開始心煩氣躁起來。
草叢里有動靜,察覺到的齊文錦迅速搭弓瞄準,他射箭原本向來以快為準,這次可能是因為先前的失利,手中的動作有所遲疑。
直到殺氣似乎驚動了獵物,齊文錦察覺到后,迅速當初已拉開的弓箭,箭以鋒利的姿態射了出去,只聽得嗷嗷兩聲,那是一只鹿,然而他沒有射中,反而讓受了驚的鹿驚慌失措地撒腿就跑。
下一刻,鹿的脖子被一箭射穿,連叫聲都沒有,便痛苦地倒地。
是李瓚隨后射出去的箭。
有侍衛跑過去拾取獵物了。
“皇上好箭法。”齊文錦的聲音有幾分僵硬。
李瓚笑了笑:“是齊尚書藏拙了吧?今日就拿出本事來,不必相讓。”
“皇上多慮了,臣……已是全力以赴。”
男人的眼里藏著不甘心,話語里也是。因為他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如果是曾經的自己,或許會藏拙,會真心地奉承、贊揚,更不至于與皇帝去爭個勝負。
可此刻面前的人在他眼里,是一個情敵,一個他必須得贏的情敵。
半天下來,李瓚贏得沒有懸念,齊文錦那郁郁又不甘的表情,倒是讓他心情暢快了一些。
騎馬在前的他悠悠開口:“聽說齊尚書當年在青州城內,是出了名的風流公子,頗受追捧。”
“世人謬贊之語,”齊文錦低頭,“讓皇上見笑了。”
“就算是謬贊,也不是空穴來風。齊尚書不必謙虛。風流在這世上,于男人來說,從不是什么貶義詞。”
“那是臣年少無知。”
李瓚看了他一眼:“何來年少無知?征服的欲望,自古人皆有之。狩獵,不也是如此嗎?一個掌控的是命運,一個是情感。無論男人,還是女人。”
齊文錦一愣,抬起頭。
卻見李瓚仍是笑著的:“世人都道女人要的是對強者的仰慕。但若是拋開了性別,人的本性里,都是趨于掌控的吧?將男人馴服在腳下,讓他們予索予求、心甘情愿,他們怎么知道女人不想這樣呢?”
齊文錦握緊了韁繩。
他突然想起自己如狗一般匍匐在戚鈺腳邊時,女人眼里難得燃燒起的一點溫度。
或許是興趣與欲望也說不定。
可是……李瓚又為什么要跟他說這些?
不等他仔細思考,前方的人已經駕馬遠去,只有聲音遠遠飄來。
“今日就到此為止吧。”
***
回到行宮后的李瓚一把脫去了外衫,赤腳行在冰涼的地面上。
他體質一直偏火,向來怕熱。
此刻身體里的血在莫名地沸騰,或許是狩獵帶來的血腥的緣故。
他從皇位坐穩以后,就鮮少施以暴政,身體在長期的血腥斗爭中養成的暴虐部分,只有在這樣的狩獵中,才能得以釋放。
那是征服的快感。
他一直理所當然地認為,男人的欲望,便也是來源于此。殺戮、征服、勝利同時帶來的性/欲。
戚鈺讓他發現了另一種。
被征服、被掌控。
想到她略帶涼意的眼眸,想到她嘲諷的聲音,甚至是帶給自己的痛意。
李瓚的身體涌動出一股同以往不同的躁動,他此刻莫名而瘋狂地,想要這種另類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