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一次追人,沒有經驗。”
雖然沒有正式學習鋼琴的機會, 但那段時間的時予沐是真的很開心。
她很珍惜自己的每次彈琴機會,不用像其他人那樣被催促著練習,她是真正因興趣而嘗試, 想學習的時候可以學習, 不想彈的時候可以不彈。
應了那句話,興趣是最好的老師。
陳敘浮彎了彎唇:“你有沒有發現,你在這件事情上很執著。”
“是嗎?”時予沐說, “可是我學什么都不成功,我已經不抱希望了。”
“萬一只是你沒有發現自己的天賦跟興趣所在?”陳敘浮說話聲音很輕,興許剛睡醒,鼻音很重。
“什么都學不好的人哪有什么天賦?”時予沐反問, 在貶低自己這件事情上她能找出一萬點論證。
她接著說:“我后面想了一下,我就是三分鐘熱度,很多事情一開始明明很有興趣,但是接觸過后就不喜歡了,即使喜歡, 我也會因為過程繁瑣枯燥等等一系列原因放棄。”
說白了就是毅力, 這種東西好像是天生的,優秀的人學什么都能成功,但她就是什么都學不好。
她已經認命了——或許說是一種自暴自棄。
“但你不是所有事情都會放棄。”陳敘浮與她的想法截然不同,試圖從她擅長的方向讓她理解,“你喜歡鋼琴, 即使沒有正式學過,但這么多年不是一直在堅持喜歡?暑假那個時候,你說你想自學動畫, 投入那么多精力一心沉浸在里面,成績不是比你想象中更好?退一萬步講, 去年你說你從來沒有參加過校運會,最后不也戰勝所謂的恐懼跑完全程。”
“你其實沒有你想象中那么一無所能,只是習慣接觸自己不擅長的東西,所以下意識以為自己什么都不擅長。”陳敘浮又打了個哈欠,說話慢吞吞的,卻很有力量。
是這樣的,這是她性格里最大的問題,也是阻礙她前進的最大因素。
只有先相信自己可以,才有可能真的可以。
時予沐來了興趣,將琴凳挪了挪,更靠近陳敘浮。
她問:“那天賦是不是有強弱之分?比如說我,我需要有人推動才有動力去做我喜歡的事,但是你們好像都不用,孟綰專注性很強,她可以在大家都在玩的時候心無旁騖學習,還有你,你運動天賦那么高,大家都覺得你將來會很有出息。”
聊得過于深入,幾乎談心。
陳敘浮撈了個抱枕平躺著,微微晃著腿,安靜聽著她的聲音。
沉默半晌,他才說:“在我很小的時候,身邊的人都說我很有天賦,我也是這么以為的,但當我進入更高的訓練營時,才發現我那些引以為傲的天賦不過只是敲門磚,那里的每個人都比我強得多。”
這是陳敘浮第一次提起與他有關的事。
他最早是在三歲的時候開始接觸籃球,那時候什么都不懂,純粹瞎打,但他很喜歡在球場上奔跑的狀態。后面他的養父母見他喜歡,為他報了班學習。
他們很會教育小孩,哪怕身邊的人都說籃球不能當職業打,但他們看他攢著股勁,就鼓勵他勇敢做自己喜歡的事。
他的天賦確實很高,水平在那個培訓班中是最好的那個,幾乎所有教練都很看好他,推薦他進入系統的籃球訓練體系中。
這一路走來很順利,那時很多教練感慨他是個好苗子,開始為他規劃好未來的路——他能進入CBA,會被重點培養,成為有商業價值的球員。這種聲音多了,連他也以為這條路能夠那么順利。
當他抱著這樣的情緒進入訓練營,迎面而來的是狠狠的打擊。就在第一日的入門考核上,他拼盡全力拿出自以為最好的狀態,換來的卻是墊底的名次。
——這么會這樣,他不是最強的那個嗎,已經那么努力了,為什么會是這樣的結局。
他被這句話困了很久,掙脫于那時的他而言不是易事。
陳敘浮說:“后面我才明白,天賦這種東西是永遠比不到盡頭的,人外有人,總有無數條件比我們更優越的人出現,可能我們拼了命獲得的不過是人家的起點。這么說可能會很喪氣,但轉念一想,或許也有人正在盡力追趕我們。”
所以,沒必要與別人做對比。
有個名詞是幸存者偏差,習慣對比的大多數是比自己更強或更幸運的人,以少數人比對普通人,很容易讓自己落入消極的情緒——反正再怎樣都追趕不上別人,那還要努力什么呢,于是可以心安理得地怠惰。
可那是自己的人生,就算比不上別人,也得有自己的活法,在自己的時區里做到最好比什么都重要。
時予沐托腮,仔細觀察陳敘浮。
忽然來了句沒頭沒尾的話:“那你之前在訓練營的時候是不是很累?”
“嗯哼。”陳敘浮沒想到她這么問,片刻后才說,“心疼了?”
“才沒有。”時予沐說。
只是在想會不會有另一個陳敘浮,像幫助她那樣幫助他。
陳敘浮沒給出回答。
將抱枕留在沙發上,動身倒了兩杯水,一杯溫的放在時予沐面前,一杯冷的自己一飲而盡。
敲了敲琴蓋,輕聲:“不是要練琴?抓緊時間。”
“噢。”時予沐轉身,重新將注意力落在琴譜上,“但你說,我都這么努力了,如果還是學不會,應該怎么辦。”
“那先努力。”陳敘浮說,“等到結果來臨那天再去思考后續。”
“我知道了。”時予沐笑著說。
沒必要預設那么多結果。
先做,比停留在原地反復糾結更可靠。
……
從早晨到傍晚,時予沐幾乎沒有從琴凳上挪開過,手指關節處泛著酸,但只覺得享受。
晚上的別墅區安靜得過分,阿姨在廚房做飯,邀請她在這邊吃,但她爸爸已經過來接她了,只能拒絕好意。
“明天我再過來。”時予沐朝陳敘浮眨眨眼,絲毫不客氣。
陳敘浮靠在門口打了個哈欠:“看來我今晚需要早點睡。”
小跑穿過別墅區,時邵陽的車停在路邊,時予沐上車,系好安全帶,將好心情寫在臉上。
“今天一整天都在你們班長家里嗎?”時邵陽輕聲問道。
時予沐點頭:“對,我一直在練琴。”
“好。”時邵陽對她說話的語氣一直很溫柔:“但是會不會太麻煩他了?”
“不會的,他不介意這些。”時予沐篤定。
“回去后我們準備點東西,下次你去他家的時候帶過去,我跟你媽媽說過,你們班長一個人生活不容易,平時有什么事我們能幫襯的盡量幫著些。”
“好。”
……
又是新的一周。
周三上音樂課,時予沐在音樂老師面前演示她這段時間的成果,雖然一直在練,但她的進步不明顯,還是老毛病,連貫性不行。
老師也覺得在這么短的時間內速成鋼琴是件不現實的事情,但當下沒有更好的選擇,只能讓她先報名。
這周還有另外一個好消息。
時予沐本坐在班里發呆,忽然被班主任喊到門口,遞給她一份意料之外的獎項——她制作的動畫獲獎了,還是全市一等獎。
學校早在發布作業的時候就說過會選出優秀作品參加相關比賽,時予沐在聽到‘優秀’兩個字時就覺得與自己無關,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能獲獎。
得知這個消息的她特別興奮,拉著孟綰的手興高采烈,在第一時間分享給朋友們,并決定請客吃飯。
五個人約了晚飯,時予沐頭腦一熱,還拉上了皮皮。
“好呀。”皮皮也為她高興,但轉眼才發現不對勁,“你說,還有誰一起去?”
“都是我的朋友,他們很好相處的,有文科班的馮鎧東,還有五班的兩位,陳敘浮以及孫測。”時予沐介紹著,她覺得皮皮能與他們合得來,但說完才后知后覺,這里面好像有個敏感名字。
“……孫測也在,你要不要趁機認識認識他?”時予沐試探道。
皮皮的耳朵早在她第一次提到‘孫測’這個名字時便紅了,這是能靠近喜歡的人的機會,但是壓力會很大,更擔心會給對方留下不好的印象。
皮皮猶豫了一天,最后狠狠心咬咬牙答應了下來,時予沐觀察到她的手都在抖,還沒見到人呢,已經夠緊張了。
幾人約了在五班門口見面,時予沐拿著書包等待在做值日的孟綰,過程皮皮時常看向窗外,焦慮到來回踱步。
連孟綰都發現不對勁,與時予沐對視一眼,瞬間明了。
見到五班的人時,皮皮更說不出話來,憋紅一張臉,頭都沒敢抬。
“她叫皮皮,我同桌。”時予沐主動介紹。
孫測攬著馮鎧東的肩膀,往后瞥了眼:“原來是你同桌,我說怎么經常看見你們在一起。”
孫測大大方方說道:“你好啊,我叫孫測,不過你這名字也太好記了吧。”
皮皮只是點點頭,指尖勾著衣角,眼神逃避。
孫測奇怪得盯著她。
他對皮皮是有印象的,只不過是基于時予沐,知道她們經常約著站在走廊,也知道皮皮經常到他們班交換語文作業。
就是沒發現他們曾經在學校外的公交車上見過面。
皮皮早有心理準備,她那天戴著鴨舌帽,一上車就睡著了,他沒看清她的臉是正常的,況且她睡相肯定很難看,他沒發現更好。
時予沐拉著皮皮,往學校大門方向走。
這是皮皮第一次跟孫測靠得這么近,但是她膽子很小,在面對喜歡的人時總是很膽怯,只敢悄悄觀察他,一舉一動都會思考在他的角度會如何看她,恨不得將自己藏起來。
見面前跟見面后沒什么區別,仍然是陌生人。
后面回寢室,在拐角處與皮皮分開,孟綰在時予沐耳側直白問:“皮皮喜歡孫測?”
時予沐一驚:“我,我跟你說過嗎?”難道她在無意之間把皮皮的秘密抖出來了?
“沒有,但是她表現得很明顯。”孟綰眼光獨到,整個晚上雖然注意力都在朋友們身上,但依舊能將皮皮的反應盡收眼底。
“真的假的?”時予沐難以置信,“你看出來了,那他們不會也發現了吧?”
“有可能。”孟綰笑著說,“你的表現也很明顯。”
“我有嗎?”時予沐還想反駁,但她想起自己晚上做的事,在坐下時專門將孫測對面的位置留給皮皮,經常與皮皮眼神互動,還多次讓她與孫測接觸。
……她是第一次幫忙追人,沒有經驗。
第42章 “喜歡就要在一起嗎?”
如果不是皮皮, 時予沐體會不到這種被一個人牽絆著情緒的行為。
皮皮享受這份感受,她也是,在這種渲染下, 她才開始對感情這種事產生向往。
既然孟綰猜到了, 時予沐沒必要隱瞞,手指落在唇邊,示意:“你別跟他們說。”
“好。”孟綰回應, “但我覺得不需要我說他們也能看出來。”
“……”也是,他們精得很。
皮皮估計也意識到這件事。
這個下午之后回到班里,明顯能察覺到她的情緒不高,后面幾日觀察下來, 發現她隱隱在躲著孫測。
路過五班,孫測與她打招呼,她拽著衣角低頭快速離開;與他同出現在辦公室里,她干站著,一動不敢動;就連以課代表的身份去五班收作業也不情不愿, 時常讓時予沐幫忙。
她也不想的, 但是暗戀嘛,更想小心翼翼躲藏起來不被發現,一旦被揭露了只會覺得無地自容。
只是她越是這樣,落入第三者的眼中更加明顯。
中午在食堂碰面,時予沐抱著餐盤過去, 剛坐下便聽見馮鎧東跟孫測在聊著讓她一頭霧水的話。
“真的假的?”
“誰啊,你?”
“不可能吧,你別自戀。”
打啞謎一樣。
時予沐問了句:“怎么了?”但孫測與馮鎧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無人搭理她。
她奇怪地朝陳敘浮投去目光,他沒有參與這些話題, 埋頭吃飯。
“什么啊?”時予沐用筷子的另一頭戳了戳陳敘浮手背,她可太討厭這種被蒙在鼓里的滋味了。
“他們在討論你同桌。”陳敘浮告訴她。
……她還不如不問。
時予沐咬著筷子,假裝不知道。
可惜為時已晚,馮鎧東注意到她,湊過來盤問:“你快說,你同桌是不是有喜歡的人?是孫測?真的假的?不可能吧?她受了什么刺激?”
孫測氣得錘他的手臂:“你就是嫉妒我!”
他們大概說了自己的猜測,那天在與皮皮見面的時候只覺得她狀態怪怪的,但沒往深處想,后面孫測在翻好友列表時發現他竟然與皮皮是好友,并且是皮皮主動加他的,再一看朋友圈,她點贊過好多回。
孫測平時加的人多,但基本只有幾種情況,要么是同班的學生,要么是玩得好的人,極端情況下就是想通過他索要陳敘浮的聯系方式,很少有這種不同班又不抱目的而添加他好友的情況,更何況不主動聊天只悄悄點贊朋友圈。
非常蹊蹺的行為。
在意識到這件事之后,孫測專門觀察過皮皮的反應,發現她一見到他就跑,在他身邊就臉紅,還不愛跟他說話……總不可能是討厭他吧。
那么多可疑的選項,指向的結局估計只有喜歡兩個字了。
“不可能,你肯定是被周臻傳染了,看誰都覺得喜歡你。”馮鎧東精準吐槽。
孫測憋紅了臉,又證明不了自己。
“周臻?”時予沐對這個名字還有印象,是上次跟陳敘浮打架的人。
馮鎧東忽然止住嘴,看了看陳敘浮,不動聲色將話題轉移。
“你同桌沒跟你分享過什么信息?”他問。
“我不知道。”時予沐守口如瓶。
孫測已經思考得很遠了:“如果她真的喜歡我的話要怎么辦?答應她,然后跟她在一起嗎?不行不行,我還沒談過戀愛呢,不能這么草率。”
別說戀愛了,孫測很少收到表白,他別提有多羨慕陳敘浮那超高的女生緣了。
所以現在的他在不斷腦補著脫單的情景,興奮大過于理智,是為了脫單而脫單。
“可是你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樣的人,怎么會想跟她在一起。”時予沐沒忍住搭腔。
“因為她喜歡我——我是說如果。”孫測說。
“喜歡就要在一起嗎?”時予沐回懟。
馮鎧東也說:“就是,如果要跟每個喜歡自己的人在一起,那陳敘浮高中三年壓根談不過來。”
當事人抽了張紙巾慢條斯理地擦嘴,事不關己似的。
時予沐悶悶不樂。
別人無所謂,但皮皮是她的朋友,她看過她因為暗戀難受卑微的一面,自然希望她的這份喜歡能被用心對待。如果孫測真的是這種想法,要不要在一起另說,但如果是她的話,會很失望,覺得自己喜歡的人配不上自己的喜歡。
但她也覺得能理解,站在孫測的角度,有女生喜歡他這事多罕見啊,一時間亂了分寸。
或許他自己也清楚不應該那么草率地接受一個女生的表白。
“但是我如果拒絕她,她不會很難受嗎?”孫測真誠發問。
“這種事強求不來,再難受你也不能玩弄她的感情啊。”馮鎧東說。
孫測點點頭,他這人很聽勸,況且他已經知錯了。
又看向陳敘浮:“我不擅長拒絕,你分享點經驗唄,萬一她跟我告白了,我要怎么跟她說?”
在座只有陳敘浮能有點話語權,他拒絕過那么多人,每次說的話都那么得體,至少能將對對方的傷害降到最低,從這個角度上,他很厲害。
“你快告訴我,如何能委婉又不傷人地拒絕?精髓是什么?”孫測再問一遍。
陳敘浮也不知道,他只是做他認為該做的事,沒什么技巧,但總結下來的話,無非就是幾個字:“尊重人、以及平等對待。”
時予沐重重點頭,贊同陳敘浮的態度。
這是他最吸引人的地方,不止是張狂的性格或無所不能的表象,而是他溫柔有涵養的內核。
孫測也記了下來,開始思考怎樣才是最尊重人的做法。
……
雖然孫測在沒有確定皮皮喜歡自己的時候就進行了一系列的腦補,但他的預感確實沒錯。
時予沐作為中間人,手握雙方情報,讓她的壓力倍增。
要不要告訴皮皮呢,她似乎有必要知道,但好像并不能改變什么,還會讓她難過。
最后還是用最委婉的語氣提醒了。
皮皮的反應沒有她想象中激烈,僅說了幾句話:“我猜到了。”“我沒打算藏著。”“不就是喜歡嘛,讓他知道也沒事的。”
但端著水的手輕抖,滿杯的溫水順著杯口滑落至校服。
時予沐暗自猜測皮皮此刻的心情,被喜歡的人拒絕應該會難受,但她早就有心理準備了,或許會是解脫,是那種擺脫了猜疑的放松。
不知道,很矛盾。
感情就是麻煩。
周末,時予沐照常跑到陳敘浮家練琴,這次時邵陽讓她帶上很多東西,有吃的也有用的,全都是為了陳敘浮而準備。
“這個是我爸爸單位發的圣誕小禮物,好多裝飾品,挺適合你家的裝修風格,等會一起掛上。”
“這是加濕器,馬上降溫了,有加濕器會舒服點,不過這種東西不能經常用,開空調的時候開一下就行。”
“還有這個是我爸媽包的餃子,你先吃一包,剩下的放冰箱冷凍層,降溫天氣拿出來煮碗水餃吃,很暖和。”
這些都是時予沐一直覺得很平常的瞬間,有節日需要裝飾家里、降溫要吃熱的東西、團圓節要一家人整整齊齊在一起。
但在陳敘浮這里,這些成了稀有品。明明這么大一個房子,卻沒有半點煙火氣。
“替我謝謝他們。”陳敘浮從她身后接過南瓜燈籠,踩著凳子掛在儲物柜的最上層,柜角處有塊凸起的鐵片,恰好能穩定。
長腿一邁,跳回平面,陳敘浮看著儼然坐在琴凳上的時予沐。
同她說:“那中午吃水餃?”
“你要親自下廚嗎?”時予沐眼睛亮亮的。
“嗯哼。”陳敘浮低聲哼著歌,自覺前往廚房。
時予沐照例打開琴蓋,將琴譜放在上面,認真彈了幾個音,忽然停下,驚喜地看向廚房。
她聽出今天的琴聲跟之前不一樣——陳敘浮竟然安排了調音師將這臺陳舊了多年的鋼琴調準。
悅耳的聲音點綴,將好心情扳回正軌。
琴聲時不時流入廚房,飯香時不時飄入客廳,兩人做著自己的事,互不打擾,卻總能連接在一起。
熱氣騰騰的水餃剛出鍋,時予沐立刻甩下鋼琴跑過去,坐下,接過陳敘浮遞來的筷子湯勺,大口大口吃著。
“你廚藝挺好的嘛。”她毫不吝嗇自己的夸贊。
陳敘浮謙虛一下:“是你爸媽的東西好吃。”
這頭剛低頭享受美食,抬頭聽見一陣門鈴聲,陳敘浮過去開門。時予沐將身子往后仰,試圖穿過廚房的窗戶看見門口的人。
眼睛還沒看見,他們的聲音先傳來。
“好香啊,你們吃飯了吧。”
“快快快給我剩一碗,我要餓暈了。”
是孫測跟馮鎧東,時予沐一個早上沒看群消息,原來他們說過來就過來。
那兩人直沖廚房方向,如惡狼般拿著碗筷坐下,直接從陳敘浮的碗里撈吃的。
“燙燙燙……咳咳。”孫測吃得太猛,臉都憋紅了。
“……”陳敘浮無語得瞥了他們一眼,他來得太晚,碗里的東西已經被撈走大半。
自然不打算慣著他們,從背后儲物柜里拿出兩盒泡面,放在他們面前,再不動聲色將自己那碗水餃挪開。
“你們吃得這么香,就讓我們吃泡面,你真狠得下心。”孫測吐槽著,他嘴邊還咬了一個餃子,手上動作已經拆開泡面包裝,麻溜地將調料包倒下去,過去接水。
馮鎧東也去,他們兄弟間就沒計較過什么,無所顧忌地從陳敘浮碗里搶吃的,也欣然接受從水餃到泡面的降維打擊。
時予沐看著陳敘浮碗里所剩不多的水餃,心想他估計吃不飽。
點了點他的手臂,問道:“我這里還剩好多,你吃嗎?”
“你吃吧,最多我再吃碗泡面。”陳敘浮說。
時予沐想了想,她胃口不大,本來面前這一碗對她來說有點多了,吃不完很浪費,還不如撈一點給陳敘浮。
索性不顧他的拒絕,從他手中拿走他的勺子,舀了好幾個放在他的碗里。
“你吃嘛,多吃點。”時予沐說,“多吃點好增加肌肉。”
“好。”陳敘浮這下倒是沒有推脫,只是盯著時予沐,莫名其妙來了句,“你怎么知道我最近練得還不錯。”
“……?”時予沐疑惑得抬眸看著他。
尬住了。
陳敘浮假裝什么事都沒發生,低頭吃飯。
后面還在接水的兩個人快笑瘋了。
果然,男生的通病,只要有點肌肉都會忍不住炫耀。
第43章 “你的情感很遲鈍呢。”
有了孫測與馮鎧東的加入, 家里一下子喧鬧起來。
時予沐在一樓練琴,他們在二樓打游戲,鬧出來的動靜甚至比她的琴聲還更躁動。
陳敘浮熟視無睹, 偶爾去院子照顧他們興致沖沖種下之后卻不聞不問的樹苗, 偶爾手握墨筆慢悠悠練字,偶爾抱著手機玩,偶爾放下手機放空自己。
室外降溫連陰天, 室內門窗緊閉,還能聽見鳥鳴聲,神閑氣定。
興許太過于無聊,后面陳敘浮躺沙發上睡了一覺, 醒來后一切沒有變化,又玩著手機,給時予沐發了份文件。
說是他找他姐姐拿的,與樂理有關的教材。
完成后陳敘浮又躺了回去,打了個哈欠:“她整理的, 不知道對你有沒有幫助。”
時予沐看了看:“你專門找她拿的?”
“嗯。”
“謝謝!我看看。”
陳敘浮不會鋼琴, 但從小或多或少接觸過一些,饒是他也能看得出來,時予沐的指法存在不少問題。
他想幫她找點學習資料,唯一的途徑只有一個從小學琴的姐姐,雖然是親姐弟, 但他與他的姐姐如今聯系的次數非常少,他想了很久才主動發送那條信息。
在聯系她之前,陳敘浮翻過與姐姐的聊天記錄, 上一條消息還是在今年過年期間,他們本說要回國, 但是時間排不開,后姐姐給他發了他們那邊下初雪的視頻,還給在國內的他寄了點東西,他沒怎么回消息,她也不發了。
他對親情的概念很復雜,從小就沒跟父母住在一起,他們出國這么多年,他都是一個人在國內生活,這份情感理應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淡去。
但如果不在意,便不會在發消息前猶豫那么久了。
“好多都是我自己查不到的東西。”時予沐簡單翻了一遍,“那下周我把這些全部看完。”
陳敘浮揚了揚腦袋:“她說,如果你有需要的話,可以視頻通話讓她指導。”
“真的嗎!”時予沐滿眼驚喜。
時予沐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幸運的人,每次特別想要什么的時候,總會有各種機遇讓她有所接觸,她碰見的每個人都很好,生活中有一半的快樂都是因為他們而產生。
既然有機會,她不會選擇放棄,纏著陳敘浮定下時間,他幫著她撥通那個電話。
時予沐小聲打聽他姐姐的信息,名字叫陳知希,比他們大五歲,現在是大三的學生,已經與很多知名音樂家合作過。
他所說的那些成就時予沐之前只在電視或新聞上聽過,此前哪里敢想過,竟然能有這么優秀的人愿意教自己彈鋼琴。
想到這些,她不自覺開始緊張。
通話被接聽,直面的是一個典雅端方的女生,她的長相與陳敘浮很像,但會更大氣,具有中方女性內斂卻磅礴的美。
她那邊很熱鬧,應該是在一個演出的后臺,有化妝師在幫她做妝造。陳知希的性格比她想象中隨和很多,主動笑著打招呼。
時予沐跟著直起腰板,動作有些僵硬:“姐姐好,我叫時予沐。”
“陳敘浮跟我說過了。”陳知希笑著說,“我等下有個演出,大概只有半小時的時間,你看方便嗎?”
時予沐趕緊點頭:“可以的,謝謝!”
時間不多,便不過多寒暄,陳敘浮幫時予沐錄下一段她彈琴的畫面。她有點慌,彈得急了些,連她也覺得自己表現不好,不過在專業的人眼中看出的問題只會更多。
“你彈得太輕了,發力方式不對,手腕不要甩,基本功先練好才能有效避免彈錯音。”
陳知希一陣見血,手把手抓她的基本功,另外與她分享了很多練習的技巧。
陳敘浮見她們還要聊很久,索性將手機丟給時予沐,繼續回沙發上躺著。
陳知希一邊說,時予沐一邊做,她的教學方法不是一股腦地將所有知識點倒出來,而是慢慢開導,企圖讓她因悟性而學習。
她很有耐心,即使時予沐出錯了很多次仍一遍遍地鼓勵她,說話總是溫柔帶著笑意,讓人很舒服。
他們姐弟倆不僅長得像,性格也很像。
能感受到他們的家教很好。
后面只剩下一點時間,陳知希停下指導,說想與她聊一下對音樂的看法。
先清楚自己為什么學,有熱愛,才有動力。
時予沐想了想,回答:“我喜歡音樂,但我好像只喜歡鋼琴。”
陳知希說:“樂理知識是相通的,為什么會只喜歡一種樂器呢?”
是啊,為什么呢。她只記得自己小時候在練習小提琴吉他等等那些樂器的時候很痛苦,沒過多久就不愿意學了,她以為那就是不喜歡。
她又說:“那也有可能是喜歡的。”
陳知希說:“可能你因為沒能接觸到自己想學的鋼琴,所以在學其他的時候充滿怨氣,下意識以為自己不喜歡。”
一語點醒似的,時予沐點點頭。
陳知希這次笑出聲:“你的情感很遲鈍呢。”
時予沐抿抿唇,喜歡與否本來就沒有界定,那她分不清也是很正常的吧。
對新知識的渴望勝過一切,她再問陳知希:“你覺得學好樂器的精髓是什么呀?”
陳知希的答案很簡單,只有簡單的兩個字:“自信。”
自信是根本,堅信自己能夠做好是第一步。
因為精神的力量是無窮盡的,意志是能改變一切的根本。
大多事情都能有重新開始的機會,倘若意志倒下了,就真的被擊潰了。
短短半小時的接觸,時予沐獲取到非常強大的力量。
與成熟的人交流能增加她的眼界,讓她進入更高的維度,方便審視自己,向更好的自己出發。
視頻通話那頭有人過來讓陳知希做準備,還有幾分鐘的時間,時予沐想讓她跟陳敘浮也聊一聊,便切換了下手機鏡頭,將沙發上的少年拍攝入鏡。
此刻的他慵懶靠著,一只腳踩在地上一只腳搭著沙發,雙手把玩游戲機,嘴邊還咬著糖果。
陳知希噗嗤笑出聲:“他怎么還是這樣,坐沒坐相。”
時予沐開的是免提,陳敘浮聽見聲音,面無表情抬眸:“在家需要什么坐相?”
“習慣是養成的,爸媽看見了肯定要說你。”陳知希說,“對了,他們也在現場,我讓他們過來。”
一聽說要見到陳敘浮父母,時予沐更緊張了,撤銷自己嘻嘻笑的模樣,讓陳敘浮接手。
陳敘浮總算將那只搭在沙發的腿放下,給時予沐騰了個空位,雙手握手機撐著大腿,視頻的畫面是從下往上拍的。
他與他的父母之間的關系就是普通家庭的相處方式,陳敘浮的情緒一貫穩定,聽著對面嘮嘮叨叨的言論,他只應:“知道了。”“沒事的。”“放心吧。”
通話掛斷前,陳敘浮將手機舉起,畫面稍偏,讓時予沐也在鏡頭里。
時予沐一秒提起,雙手揮了揮:“叔叔阿姨好。”
好在不需要寒暄,說了幾句再普通不過的問候語,電話掛斷。
“你們家氛圍好好啊。”時予沐說道。
“是么,都一樣。”陳敘浮說,他手機收到陳知希發來的信息,低頭打字回應。
其實還是有點不同的。
時予沐看著陳敘浮。
在電話掛斷的那一刻他是失落的,說明他其實很想念自己的父母,內心遠沒有表面看著那么瀟灑。
可是他為什么不跟他們一起出國呢,她原以為是他們家庭有矛盾,可現在這份疑慮打消了,更想不明白。
他的父母會去參加姐姐的演出,而他做什么都是一個人,對比之下更孤獨了。
不知怎的,時予沐心情揪成一團。
樓梯傳來急躁的腳步聲,伴隨打鬧聲,不難猜測出是樓上兩個人又在打架。
孫測跑,馮鎧東在后面追,又在拐角處停下,齊刷刷望向沙發上兩個人。
“嘶。”孫測非常敏感,“你倆……”
“在干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馮鎧東補充。
時予沐才反應過來,方才由于要入鏡,所以她稍微靠近陳敘浮,又因為緊張,她的上半身是往陳敘浮方向傾斜的。
再加上那兩人角度的偏差,看起來他們之間過分親昵。
時予沐趕緊起身回到自己的琴凳旁,聽見陳敘浮淡淡的解釋:“沒有,在跟我爸媽通話。”
“都見家長了!”馮鎧東瞬間忘記與孫測的恩怨,跑到陳敘浮面前,“我都沒見過你爸媽,怎么樣,他們對插班生還滿意不?”
……怎么越說越扯了。
時予沐狠狠摁了幾下琴鍵,試圖止住他們瞎扯的話語。
但這當然是無效的,她又解釋:“是他姐姐鋼琴學得很厲害,她遠程指導了下我,恰好她爸媽在旁邊,所以看了一眼。”
“我以為呢。”馮鎧東說,注意力很快轉移,“你跟你姐關系原來那么好?能不能讓她幫我要張簽名,她跟我偶像合作過。”
馮鎧東看到過陳敘浮的全家福,自然知道他姐姐有多厲害,經常在網上看見與她有關的信息。他別提有多羨慕了,如果他能夠這樣的姐姐,一定讓她多要幾個明星的簽名——然后高價賣了。
他之前就說過陳敘浮一家人都是高顏值,那張全家福里總共有六個人,除了陳敘浮家四位之外,還有一男一女,也是夫妻,與陳敘浮父母差不多年紀。
這也是個未解之謎,他們一直不知道為什么本該是四個人的全家福里有六個人,并且圖片上的陳敘浮看似跟另外一對夫妻更親近,他們之間什么關系。
“沒有簽名,就算要了也送不過來。”陳敘浮說。
“為什么?他們這幾年不打算回國嗎?那你怎么辦?”話題既然已經聊到這個程度,馮鎧東順著問下去,“你爸媽不準備把你也給帶出國啊?”
“我自己不想去。”陳敘浮回答。
這些話題他爸媽幾乎每次跟他通話都會提起,但他沒有一次動搖過,他喜歡在最熟悉的地方待著,他馬上成年了,更不用擔心照顧自己的問題。
“這樣啊。”馮鎧東用肩膀撞了撞他,“你該不會是舍不得我們吧。”
“嗯,舍不得。”陳敘浮用最平淡的語氣丟過去最意料之外的回答。
“咳咳咳。”馮鎧東被剛入口的飲料嗆到瘋狂咳嗽。
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抓著陳敘浮使勁搖了搖:“你受什么刺激了?還是被什么附身了?你趕緊從陳敘浮身上下來。”
“……有病。”陳敘浮終于忍不住罵出聲。
馮鎧東撫了撫胸口:“正常了。”
“……”
時予沐總覺得自己跟他們呆久了,自己精神也會變得不正常。
還是練琴吧。
……
有了陳知希的提點,時予沐的進步更加明顯,她每個周末都往陳敘浮家里跑,一練就是一整天。有時她覺得自己快能跟貝多芬媲美了,每次彈琴彈到手發燙,再去過一遍冷水,可惜現在是冬天,溫度夠低,不給她這個表現自己勤奮的機會。
最后一節音樂課,時予沐帶領全班排練一遍又一遍,雖然偶爾還是會因為緊張而彈錯,但只要她能迅速調整過來彈奏剩下的樂章,這個小失誤混在合唱里就不明顯。
在這個時候她才真正明白陳知希為何說最重要的是自信。
要永遠相信自己有實現目標的能力,動作便不會受思想干擾——否則因為一個失誤而覺得自己沒有希望,可不就越彈越亂?
音樂老師在下課前專門夸她學得很好,班里的學生也很相信她,好幾個人圍在她身邊,時予沐第一次享受這種被環繞的感覺,信心更增加幾分。
“你演出時的服裝準備好了沒有?”吳雪怡問她。
合唱要求統一服裝,班里訂了班服,但是在這種舞臺上穿禮裙彈鋼琴會更好看,時予沐不想再在大家都在發光的時候成了最普通的那個。
第44章 “需不需要我幫你換衣服?”
時予沐在上個周末去試過禮服。
說起來很尷尬, 本來是孔秋嫻陪著她去,朋友們聽說后也說想參加,說是沒見過這種場面所以好奇。
不忸怩的他們碰上隨和的孔秋嫻, 孔秋嫻專門繞了一圈開車去接其他人, 全部送到禮服店里。
毫無邊界感的兩撥人,反倒讓時予沐這個中間人陷入尷尬的境地。
——她每換一套衣服,都會接收到一群人的注視。
“綠色不太適合予沐沐。”孟綰發表評價, 拿著包零食與孔秋嫻分享,“阿姨您覺得呢?”
“是不太好看。”親媽銳評,與孟綰說著悄悄話,更像親昵的兩姐妹。
“那套黃的也不行, 太幼稚了。”
“還有紫色的也移開,不好看。”
時予沐幾乎被推著進入試衣間。
他們選了近十套禮服,讓她一一嘗試。本來想著如果有合適的直接定下,但這么多衣服穿在她身上總覺得很奇怪。
時予沐臉型偏圓,臉頰有點肉肉, 意味著她不適合那些氣場太強的服裝, 深色、艷色只能排除在外。
輕熟風更駕馭不了,稍微修身的、露肩的,再好看都只能忍痛割愛。
就算是最基礎款,黑色不符合她的氣質,白色又顯得她皮膚蠟黃蠟黃的, 壓根找不到滿意的。
到最后她都認了,或許她不適合穿這么正式的裙子。
又在這時聽見導購姐姐的聲音:“其實藍白色的裙子是很適合你的,只是因為沒化妝, 化了妝之后會很好看。”
雖然有為了業績睜眼說瞎話的嫌疑。
但時予沐一時心動,還是買了下來。
孔秋嫻沒有意見, 她負責付款,時予沐坐在旁邊思考,化妝的事情似乎比試衣服還要棘手。
試圖求助孟綰,但孟綰搖搖頭,別說化妝了,她連化妝品都沒有,并且覺得自己永遠都不會接觸化妝,素顏才是最好的。
時予沐又想去求助孔秋嫻。
結果回頭一看,孔秋嫻正與陳敘浮聊天,熱情地問這問那,臉上帶著柔和的笑意,仿佛他們才是一家人。
“媽咪。”時予沐試圖喚醒孔秋嫻的母愛。
但只聽見她的聲音:“上次開家長會聽你們老師說學校有個學生偏科特別嚴重,化學成績名列前茅,原來就是你啊。”
陳敘浮回答:“嗯,家里有人從事這方面的工作。”
“這多好,我跟予沐她爸爸成績都一般,也沒好的基因傳給她。”
“她上次考試成績不錯,比我更好,我總分墊底。”陳敘浮說。
“成績這種東西不用太在意,在你們這個年紀還是好好享受,只要有心思學習,什么時候都不晚。”
“……媽咪。”時予沐再喚了聲。
依舊無人理會她。
孟綰在她旁邊笑得快不行了,時予沐朝她投去哀怨的眼神,后者拍了拍她的頭安慰。
那么喜歡陳敘浮,干脆讓他當她的兒子好了。
后面時予沐回到家,從孔秋嫻那邊搬了一大堆化妝品,在自己房間搗鼓。
她什么都不會,只能對照著教程,第一步要補水跟乳液,然后是隔離,再是粉底、遮瑕……好奇怪的名字,這些都是什么東西?
每個教程說法不一樣,一會說要這樣一會說要那樣,就算是同個東西也有色號之分,要找到適合自己的,日常跟舞臺妝畫法不一樣。
她已經被繞暈了。
最后隨便糊了好幾層,覺得應該沒有問題,信心滿滿將鏡子拉遠,才發現自己臉上白一塊黑一塊,眼睛又紅又綠,像被人打了一拳。
……不如不化妝。
房間門被敲響兩下,輕輕推開一條縫,時邵陽的聲音從門縫中鉆出來:“收拾一下出來吃飯了。”
門外的時邵陽看見時予沐亂花花的臉,動作有明顯停滯。
隨后笑出聲,呼喊在客廳的孔秋嫻:“快來看看你女兒的臉,跟花貓一樣。”
“……”時予沐聽著二老無情的笑聲,將房間門關上,拿了瓶卸妝水將自己一個下午的成果卸掉。
浪費她幾個小時的時間。
……
所以當吳雪怡問她關于演出服裝的事情時,她只能支支吾吾回答:“衣服是有了,但是我不會化妝。”
“這個簡單。”吳雪怡說,“我表姐是化妝師,到時候會讓她過來幫我們幾個跳舞的人化妝,你跟我們一起就好了。”
化妝的事情這么簡單就解決了。
讓她那個下午幾個小時的努力更心酸。
元旦晚會在元旦放假前的周五晚上進行,那日早上正常上課,下午放假準備晚上的活動。大部分男生都被喊去幫忙搬運東西,其他人要么緊急排練,要么準備妝造跟服裝。
晚會在學校體育館進行,這個體育館剛建成不久,學校是第一年在這邊舉辦晚會,整個場館能夠容納大幾千人,燈光、煙霧等各種設備一應俱全,還有攝像機時刻記錄,并轉播到大屏幕上。
也就是說,臺上人的一舉一動都有可能被放大,每個失誤都會非常明顯。
時予沐在前幾周學校第一次彩排的時候看見這一幕,當下壓力劇增,也沒人告訴她元旦晚會竟然這么正式的呀?
中午,時予沐還在吃飯,倏然收到表姐妹堂兄弟的消息:【你是不是馬上演出啦?加油!】
時予沐:【??怎么你們都知道了。】
不用說也知道是孔秋嫻‘告的密’。
她已經能想象到孔秋嫻去到哪個親戚家里時都會驕傲說一句:“我們家沐沐要帶領全班演出,對,她彈鋼琴,自學的~”此類的話,可臭屁了。
消息剛發完,孫測他們也過來了,又是送飲料又是送祝福,還說想在演出結束后為她送花。
時予沐趕緊說:“……你們還是送給你們自己班里的人吧,我怕我會成為你們班的敵人。”
“我們班應該是沒希望了,你加油!”孫測興沖沖說。
她參加這種活動,反而是朋友們比她更激動。
時予沐點點頭,給自己足夠的心理暗示。
化妝師還沒到,其他人都在排練,時予沐也想再練練,但是有鋼琴的地方都被占據了,她沒有那么多時間排隊,只能干坐著,對著桌子練習指法。
結果原定兩點到學校的化妝師三點多才到,時間變得很匆忙,她本來想著趕緊化完妝還能休息一會,但她的合唱節目排在其他人民族舞節目后面,只能先完成她們的妝發后再輪到她。
“你要不先把衣服換上?”孟綰在她旁邊陪著。
時予沐搖搖頭:“等先化完妝吧,穿著那衣服太冷了,而且連上廁所都麻煩。”
當時她做的最正確的選擇就是在一排短袖或無袖的裙子里選擇了長袖裙子,布料很薄,勉強能在有微弱暖氣的體育館內活動,但后臺這邊好幾個窗戶都敞開著,時不時有冷意入侵,單一條裙子扛不住。
暉城的冬天明明來得很晚,今年的天氣比往年還要冷,冷空氣總來得猝不及防。
“也行,反正還有時間。”孟綰說。
晚會在七點開始,中途時予沐始終等著化妝,只是人數多,每個人需要的時間長,到六點了還沒排到她。
這時已經有點著急了,時予沐催了好幾回,實在沒辦法,孟綰提出幫她先弄一下發型,時予沐坐著任由她擺弄,情緒變得越來越急躁。
大家基本上都準備好等著上場了,而她還在這看著別人磨蹭。
越是拖下去,不好的預感越是強烈,她不會來不及吧,這算是不好的預兆嗎?
不能去想這些問題,不能給自己負面的暗示。
時予沐勉強壓下難安的情緒。
正當她準備自己動手時,化妝師總算來到她身邊,她幫她化妝,孟綰幫她編發,效率總算提高。
“可以了。”孟綰的聲音在耳后出現,“這個發型特別適合你。”
時予沐好奇,但她正在化眼妝,只能閉著眼睛。
再睜眼時已經是不一樣的自己,細閃的眼影隨著她眼神的變化閃爍,眼睛在眼線與假睫毛的作用下放大好幾倍,最重要的是畫得不夸張,一睜一閉倒有些楚楚可憐的感覺。
再加上她的頭發,將兩側累贅的頭發挽到背后,留下前面的碎發恰到好處地擋住她的臉頰,剩下的頭發微微卷起,又有淡藍色的發飾點綴。
時予沐被自己嚇到,甚至懷疑過鏡子里是另外一個人——她竟然這么漂亮?
妝容還沒完成,最后用多種顏色的亮片在山根到顴骨的位置打了一圈,再貼上藍色跟白色的小鉆石,這下讓她更像是一條活脫的人魚。
“快去把衣服換上!”吳雪怡跟她說。
時予沐被迫從自己的美色中脫離開來,扶著桌子站起身。
她頭上的發飾太多了,只要她動作稍微大一些便搖搖欲墜,被迫抑制住毛毛躁躁的性格,干什么事都變得小心起來。
“你小心點。”孟綰調侃道,“需不需要我幫你換衣服?”
“你走開。”時予沐輕哼,結果頭飾又隨著她瘋狂晃動,嚇得她抬手扶正,挺胸收腹小碎步走路。
“怎么感覺這個妝封印了她,讓她變淑女了。”孟綰與吳雪怡說道。
吳雪怡點點頭表示贊成:“我沒想到她底子那么好,等她把衣服換上后肯定特別驚艷。”
她們在外面聊著天,時予沐在隔間內略顯狼狽。她的裙子的面料是紗質的,有大裙擺,光是找到領口在哪都要耗費很大的功夫,再加上天氣冷,這里沒有暖氣,又沒了厚衣服的加持,她被凍得直哆嗦。
廢了好大勁才將拉鏈拉上,總算暖和一點,又趕緊將棉襖披上。
結果出去后,面對大家一眾的注視,她聽見她們說:“你怎么還穿著棉襖,脫下來讓我們看看哪里需要調整。”
換衣服前跟換衣服后都是同件外套,還怎么能提前欣賞她的美貌?
“可是,冷……”時予沐弱弱出聲。
“馬上上臺了,甚至還有人穿著抹胸裙呢,這個時候還在意什么冷不冷。”吳雪怡說。
是了,身邊準備上臺的人早就將棉服脫下,穿著短袖短裙到處跑,她們看起來一點都不冷。
可是她……比起風度,更想要溫度。
但這不是‘淑女’應該有的想法,今天的她可于往常不同。
咬咬牙,與冷空氣對抗。
脫!
第45章 “他送的花真好看。”
將棉服拉鏈扯開, 就有陣風吹來,差點將剛燃起的意志吹滅。
終還是脫下,別扭得摸著頭發, 就聽一聲:“別動。”
抬頭, 兩束直勾勾的目光盯著她看。
“……有什么需要調整的嗎?”她不敢亂動,身體很僵硬。
那兩人卻沒回應她,來到她的身邊, 又是整理領口又是調整頭飾。
“你也覺得對不對?”
“對對對,差不了。”
悄悄話聲滑入耳廓。
她一頭霧水:“什么啊?”
“沒事,很完美。”孟綰往后退一步,細細欣賞, “我敢保證,今晚會刷新所有人對你的認知。”
見該調整的已經調整好,時予沐迅速將棉服套上,暖意包裹住自己,才有活過來的感覺。
孟綰還笑話她:“你這件禮服很容易被壓皺的, 等會沒有最好的狀態要怎么辦。”
“我要是被凍感冒了, 等會手腳冰涼發揮不好,才是得不償失。”時予沐有理有據反駁。
孟綰笑著說:“行咯,那你臨上場前先脫下來適應一下。”
“好。”
晚會準備開始,三位主持人前往與舞臺相連的區域準備,時予沐看著她們從自己身邊經過, 還在出神,倏爾對上熟悉的視線。
是云玖,她是其中一位主持人, 今天的她很好看,戴著公主的發冠, 一襲白裙,舉止優雅。
時予沐冰釋前嫌似的主動朝云玖笑了笑,但云玖臉上沒任何表情,越過她上臺。
算了,她們早就沒聯系了。
不必太在意。
將棉襖拉得更緊,她掀開與舞臺隔著的簾子,悄悄看向場內。
座無虛席,這么大一個場館密密麻麻全是人影,燈光都往舞臺上打,還有好幾個新聞社團的學生不停拍照錄像。
……完蛋,更緊張了。
將簾子合上,時予沐焦慮得回到后臺沙發處,想找點事情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但拿起手機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手都在抖。
不能緊張,緊張會很容易失誤。
——但是沒辦法不緊張啊!!
時予沐眼圈紅紅的,在原地蹦了好幾下,逼迫自己不要去聽外界的那些聲音,盡可能平復心情。
打開手機,看見陳敘浮的消息:【開場了,感覺怎么樣?】
時予沐一下子繃不住情緒:【好緊張啊,怎么辦!!】
陳敘浮秒回:【緊張是正常的,深吸一口氣,屏息十秒之后重重吐出,能得到緩解。】
時予沐照做。
深吸氣,屏息,吐出。
好很多了,但依舊緊張。
再試一次,也有同樣的效果。
既然到這個時候了,穩定好情緒是最重要的事情,時予沐對著桌子再練一次指法,很順暢,沒什么問題。
那邊吳雪怡領隊的民舞節目準備上場,她跟孟綰在后臺看著。
演出很順利,回到后臺的同學尤其興奮,同時予沐分享:“上臺就不緊張了。”
那最好是。
再過了十分鐘,學生會的學生過來通知她準備上場,她渾身都是冰冷的,不知道是因為風吹還是因為緊張。
參加合唱的學生到后臺準備,臺上的表演還在進行,時予沐站在簾子后看著,握住手機,最后給陳敘浮發了條消息。
時予沐:【真的好緊張啊,你說我真的能彈好嗎?】
陳敘浮沒跟她說可以或不行,只回了句反問:【你認為呢?】
——我認為呢?
時予沐深吸氣,屏息,呼氣。
我可以的!
帶著極高的自我暗示,上臺,望著底下的人,她強裝自信地一笑,帶著堅定的目光坐在鋼琴旁。
身后學生按照排位站好,指揮者在正中央,燈光灑在她身上,多部相機對準她。
與指揮者對視一眼,她端正坐直,深吸一口氣。
腳踩踏板,指尖輕盈落在琴鍵上,樂章冒了出頭。
臺下幾個人坐在一起,原本無聊得在大庭廣眾之下玩游戲,注意力根本沒在晚會上。
直到聽見主持人的聲音:“接下來是高二六班的合唱表演。”
馮鎧東從團戰中抬頭,問了句:“來了?是她們嗎?”
孫測說:“別管,先干完這一波……我快死了!”
再旁邊的陳敘浮已經收下手機,眼神落在臺上。
孫測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正在開團啊大哥,你怎么掛機了?”
“游戲能有現在重要?”陳敘浮看向他。
馮鎧東覺得有道理,同時退出游戲,坐直身子在人群里尋找。
“不是,你們——”只有孫測心系游戲,但兩大主力已經離線了,他打不過,只能眼睜睜看著敵方勝出。還好這把打的是匹配。
才注意到已經開始了的合唱:“她們在哪呢?”
馮鎧東最先找到孟綰,她在合唱團的第二排的中間位置。
孫測眼睛都快找瞎了:“插班生呢?她不是彈鋼琴嗎?”
“對哦,彈鋼琴的人沒見過啊,換人了?”馮鎧東盯著大屏幕,此刻畫面恰好對準彈琴的人,甚至拍的是特寫。
兩人盯著好一會,愣是沒認出來。
“不對,那條裙子……”
“就是插班生!”
“她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好看了!”
畫面中的時予沐表情專注,微低著頭全身心投入音樂中,發絲垂落,只讓她露出半邊臉,光線在她側臉上畫出一道金色的輪廓。
她這條裙子選得很好,白色為底,藍色的歐根紗順著裙子由下至上纏繞。
跟隨她的音樂,像是一條人魚從水里輕盈游動,時而冒出頭,輕快又好奇地望著這片海面。
蔚藍的海,波光粼粼,風、光、浪,一切恰到好處。
“她彈得也太好了吧。”馮鎧東感嘆。
孫測仍沉浸其中:“她好好看啊。”
“喂,把你的口水擦一擦。”馮鎧東用肩膀碰了碰他。
再偏頭一看,陳敘浮正目不轉睛盯著舞臺,看的方向明顯不是后方合唱團的人,而是時予沐。
這倒是不奇怪,畢竟是他們的朋友,現在的她多耀眼,很難讓人不注意到她。
但馮鎧東總覺得陳敘浮的眼神不太正常,同是朋友,如果是他們上臺表演他肯定不會在意到這種程度。
而且,為什么他的嘴角是往上勾的?以及那束目光里可不僅僅是欣賞,還有自豪,還有……從未對他們有過的溫柔……?
“嘶。”馮鎧東吸了口氣。
不對勁,一定不對勁。
舞臺上的時予沐壓根沒有將注意力投向臺下,觀眾太多了,那么多雙眼睛盯著,她要是往下看肯定會增加緊張的情緒。
索性忽略其他,只將這次當成普通排練,照著自己的肌肉記憶彈奏,哪怕心跳得很快,哪怕牙齒緊緊咬著,她都盡可能保持鎮定。
她的表現不算完美,彈偏了幾個音,不過影響不大,不了解音樂的人聽不出。
她給自己定下的目標一直都是能夠順利完成就是勝利,目標達成了,在最后一個音節落下時,她的眼里只有驚喜,深深閉眼再睜開,眼眶里都是方才因為緊張而蓄積的淚水。
場下掌聲熱烈,時予沐的心情很好,轉身站在旁邊,微微鞠躬謝幕。
頭上的發飾因此垂落,她感受到了,趕緊伸手接住,本帶著抑制不住的笑意的臉染上些許驚詫。
有新聞社的學生在她旁邊,拿著相機對著她瘋狂抓拍。
她站起身,對著對方禮貌笑了笑,直面鏡頭的她表情有點僵硬,抿了抿唇,準備下臺。
剛走了一步,還有同學過來送花。
是同班的男同學,他是后勤組的一員,應該是代表全班送給她的。
“謝謝。”時予沐開心說道。
“辛苦了。”李奚行說。
男生很紳士,知道她穿著裙子不方便,便在旁邊扶著她。她踏下臺階,進入后臺,整個人總算松懈下來。
“啊啊啊你太棒了!”吳雪怡跑過來抱著時予沐蹦蹦跳跳,“你就是我們的功臣,彈得好好,我看前排幾個老師非常滿意。”
“真的嗎!”時予沐跟著晃動身子,任由頭飾劈里啪啦往下掉,“我彈錯了好幾回,本來怕會有影響。”
“根本聽不出來!”吳雪怡說,“我覺得我們穩了!”
她們圍在卷簾口,著急著慶祝,旁邊還有幾個同學加入聊天,氣氛非常活躍。
“讓一讓。”旁邊傳來冷漠的一句話。
時予沐保留著笑意偏頭,發現是云玖,她正準備上臺主持,看見她們在這,并沒有好臉色。
趕緊拉著吳雪怡往旁邊靠,為云玖騰出行走的空間,沒想到她直接往吳雪怡身上撞,同時踩到時予沐的裙子。
“……什么素質。”吳雪怡吐槽。
“算啦。”時予沐小聲說,不想被這個小插曲影響心情,拉著吳雪怡往里走,讓出通道。
時予沐平復下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自己的棉襖穿上,從口袋里掏出手機,迅速與陳敘浮分享消息。
時予沐:【我結束了!!】
陳敘浮回消息速度依舊很快:【我知道,我看見了。】
時予沐:【怎么樣怎么樣。】
陳敘浮:【在我心里已經是第一了。】
今天的他挺會說話的。
恰好趕上興奮的時予沐,她笑著繼續敲字:【原來我之前不是第一。】
順道發了個可憐的表情包。
陳敘浮:【這么得寸進尺?】
時予沐晃晃腦袋。
她懷里還抱著那束花,算來這還是她第一次收到花,在第一次登臺演出的日子里,她能有這一刻是多么來之不易。
拍了張照發朋友圈,剛退出時就彈出一個小紅點,再點進去,是點贊信息,來自陳敘浮。
以及他的評論:【花很好看。】
時予沐回復他:【對吧對吧,我也覺得!】
陳敘浮:【。】
時予沐:【?】
“噗——”后面孟綰在刷到這條朋友圈時,撲哧笑出聲。
一個發了其他男生送的花。
一個評論花很好看。
一個還傻乎乎的應和。
托著腦袋,看著樂呵著欣賞花束的人,只想看熱鬧。
第46章 “第一次收到男生送的東西。”
時予沐很喜歡自己這身衣服, 即使演出結束也沒舍得換下,穿著在后臺到處晃悠。
今天的她很活躍,經常有人找她合影, 她便會大大方方地參與, 偶爾還會主動加入到別人的合影中。才知道原來認識新朋友沒那么難。
直到晚會結束,一群人還將戰地轉移至體育館場內,爭分奪秒在各個位置拍照。
她沒走, 后邊幾個人也沒走,他們提前約好晚會結束后一起吃飯,再晚都得等。
孟綰亦然,她從后臺離開, 回到馮鎧東他們旁邊,不知從哪抽出張試卷埋頭填寫。
馮鎧東很無聊,見她在學□□是手賤得拿著筆往她手背上戳,每次都換來孟綰不耐煩的一聲“嘖”,他嬉皮笑臉道歉, 但下次還敢。
“馬上元旦放假了, 你至于這么爭分奪秒學習嗎?”馮鎧東找個話題同她說話。
孟綰頭都沒抬,默默提醒:“距離期末考只有20天,距離高考只有525天。”
“什么叫‘只有’525天。”馮鎧東說,“那叫‘還有’525天,有的是時間, 著急什么。”
孟綰懶得跟他一個學渣說話。
見這邊無人理他,他只能回頭看向孫測,恰好他剛被陳敘浮以‘冷眼’對待, 兩個失意的人自然而然湊到一起。
馮鎧東拍了拍孫測,示意從他們身邊過道穿過的人:“他是不是剛才給插班生送花那個?”
“就是他。”孫測看了一眼, “他是插班生的后桌,關系好像不錯。”
聽見這兩人的對話,陳敘浮才抬頭一瞥,視線在那個男生身上短暫停留。
“你怎么知道?”馮鎧東問。
“看到了啊,插班生跟她同桌下課經常在走廊,那個男生也在,經常跟她說話,他們幾個人關系挺好的……沒錯,還有那個可能喜歡我的女生。”
“……”最后一句大可不必加進去。
聽見臨近舞臺的位置有人喊“時予沐”仨字,孫測與馮鎧東雙雙好奇張望。
還不止一聲,好多人找她合影。
“插班生的人緣怎么突然變得那么好。”孫測說道。
馮鎧東嗆他:“不行嗎?嫉妒了?”
“不是,我是那種人嗎?只是感覺插班生變了,而且變了很多。”
“好像是。”馮鎧東撫著下巴,仔細想了想,“去年的她不是這樣的。”
孫測頗有感慨:“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去年校運會,咱幾個都讓她去競選領隊,結果她硬是說自己配不上,但今天的她表現得多好。”
“她現在也經常喊著她不行。”馮鎧東拒絕煽情。
“那不一樣。”孫測努力找準措辭,“之前的她喊著“我不行”,就真的不去做了,現在是一邊說不行,一邊硬著頭皮努力。”
馮鎧東點點頭表示同意。
那頭時予沐總算拍完照片。幾個人面對面建了個群聊,約定回去后將各自手機里的合影發到群里。
另外還有幾個新認識的女生,時予沐也主動找她們要了微信號,到最后剩下云玖,時予沐不知道應該怎么跟她相處。
整個晚上她們沒有說過一句話,即使她們還拍過合影。時予沐想讓云玖把有她出現的照片發給她,但她們關系這么僵,她不想做主動的那個人。
有人拉著她,索性先回后臺換衣服,后面再沒看見云玖的身影,那句話沒說出口。
時間來到晚上十一點,體育館內大部分燈熄滅,工作人員過去清場,時予沐迅速完成自己的事情,小跑出了體育館,找到站在冷風交纏的室外等待的朋友們。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時予沐提著大包小包,都是她這個晚上用到的衣服道具等等東西。
有點重,她狼狽得用膝蓋掂了掂,再準備提的時候發現手上一空,一整個大袋子已經自然地被陳敘浮接了過去。
“沒事,也沒有等很久。”孫測嘿嘿說道。
馮鎧東拆臺:“剛才喊冷喊得最大聲的人就是你。”
這倆人又開始掐架,孟綰看不下去,前來挽著時予沐的手向前行。
從學校到燒烤店的一路上,兩個女生在前,時不時回頭與三個男生說話,路燈讓他們的影子時長時短。
聊的話題基本圍繞時予沐,特別是孫測,他的興奮程度不比她小,與她有關的事似乎能說個三天三夜。
“你知道嗎,你剛上臺的時候我們完全沒認出你,你怎么沒告訴過我們你化了妝之后那么好看啊,要不你以后天天化妝吧。”
“什么啊,你這不是在說我沒化妝的時候不好看嗎。”時予沐努唇,看著不大開心。
“不是,我是說你化妝好看……說不清楚了,陳敘浮你幫我翻譯一下。”
陳敘浮的聲音才出現:“是眼前一亮,化妝之后更驚艷。”
時予沐喜歡聽他們夸自己,一句話將她哄得一直笑。
很快到達燒烤店。
這個時間路邊停了很多輛車,不少剛參加完晚會的學生提著禮服奔向他們的父母,燒烤店里圍著的也都是穿著同樣校服的人。
油煙機哄哄響著,燒烤爐的熱氣在半空擴散,煙火氣過于濃烈,即使坐在室外也不覺得冷。
時予沐先坐下占位置,陳敘浮另外搬了張椅子放置她的東西,其他人去拿烤串及飲料,他們對彼此的口味很熟悉,知道時予沐愛吃烤腸、雞翅以及各種蔬菜,且不吃辣。
她坐著等待,拿起手機,朋友圈消息數量罕見地來到99+,沒來及關注,先看一下列表的信息。
大多數是新認識的朋友發給她的圖片,她點開原圖保存,數量太多,連下載都耗費了很長時間。
這個過程又去回復幾個男同學給她發的信息,要么閑聊問她回家了沒在干什么,要么給她發了好多她的照片,有他們自己拍的、也有新聞社團的學生拍的。
翻著翻著,忽然嘆了口氣。
陳敘浮聽見,偏頭看她:“什么事?”
她搖搖頭:“我算是理解你當時的感受了。”
“什么感受?”
“就是很受歡迎,幸福的煩惱。”說這話的時候時予沐表情參雜著點驕傲。
“幸福?”陳敘浮強調。
“還要思考應該怎么回消息,也挺累的。”她邊說話邊埋頭敲著手機。
陳敘浮沒應她,伸手倒了杯茶水推過去,才說:“喝口水吧,忙著跟他們聊天,辛苦你了。”
時予沐沒仔細聽他的話。
此刻的她剛點開李奚行發給她的公眾號,內容是晚會的盛況,標題附帶的竟然是她的圖片。
點開大圖。
當時她正鞠躬,雙手扶著頭飾,所有光恰好從側方打來,將她的臉照得很柔和,明暗分界線成了天然的修容,臉上的細閃與覆蓋著眼眶一層的水珠共同閃爍,連睫毛也熠熠生輝。
像是人魚公主在領受她的冠冕。
太好看了吧!!
時予沐掩飾不住唇角的笑意,趕緊長按屏幕保存下來。
那邊幾人拿著飲料過來,看見的就是她興高采烈劈里啪啦點著屏幕的畫面。
昏天黑地中看不清她在干什么,但從畫面及顏色中可以判斷是在同別人聊天。
“什么事情這么高興?”孫測拉著椅子坐下,迫不及待問。
可惜時予沐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沒聽見,自然沒回答。
被忽略的孫測撇撇嘴,看向孟綰。
孟綰說:“她剛完成演出,肯定很忙,晚上好多高一的男生看她看到眼睛都直了。”
說著說著她瞥了陳敘浮一眼。
唯恐天下不亂似的。
“那可不行。”孫測反應激烈,“要是插班生被騙了怎么辦?”
“你以為大家都是你嗎?”孟綰說,“不過這種事得找陳敘浮取取經,比如要怎么拒絕不喜歡的人,或者要怎么跟喜歡的人表明心意。”
陳敘浮瞥了她一眼。孟綰笑意只增不減。
他單手打開可樂罐,將吸管插進去。又順手幫兩位女生的飲料也開了。
“什么?”時予沐總算回完消息,加入到聊天中。
“你剛才在跟誰發消息。”孫測執著得再問一次。
時予沐認真回答:“是我后桌,他把學校公眾號的鏈接發給我。”
“送你花的那個?”
“對,你怎么知道?”
“看到了,他還挺用心,還專門送了花。”孫測嘀咕了一句。
“不是全班一起送的花嗎?好多人都有。”時予沐說。
孫測剛松了口氣。
就聽見孟綰說:“不是,我們沒收到消息,是他自己送的。”
“什么?”時予沐一愣,“他上哪買的花?”
“這兩天學校門口很多賣花的攤販,估計是在那買的,我們班班費不夠,沒準備這些。”
也就是說,李奚行是自己掏錢買的。
時予沐受寵若驚。
“那我是不是應該回禮?”時予沐思考。
“他是以班級的名義送你花的,你突然送他什么禮物都很奇怪吧。”孟綰說。
也有道理,這種事沒法直接說回禮,反而還容易被誤會。
“那我以后應該對他更好一點?”時予沐又問。
她一直是個邊界感很強的人,從小父母就教育她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就算拿了也要回禮,甚至要比收到的東西價值更高。
倘若這束花是全班一起送的,她收下至少心里不會有負擔,但說是男生獨自出錢為了她買的,她滿腦子只有應該怎么答禮。
“你打算怎么對他好?”一直沒說話的陳敘浮終于忍不住出聲。
時予沐也在想這個事情:“幫他做值日?或者他說什么我做什么。”
……這樣別人只會更加誤以為她喜歡他。
好吧,這也行不通。
“其實我覺得回不回禮不是很重要,以后有什么活動你再買束花送回去算了,實在不行你隨便買份禮物,就說你心里過意不去。”孟綰出謀劃策。
時予沐點點頭,這是最可行的辦法了。
老板將烤串端上來,她最愛的烤腸就在最上方,她伸手就能拿到。
“那兩串都是你的。”陳敘浮告訴她。烤腸一共有六串,他們一人一串,但時予沐喜歡吃兩串,這是他們的默契。
“你們真好。”時予沐高舉著烤腸與大家碰杯。
周遭熱鬧非凡,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孟綰與馮鎧東他們還在就要不要回禮這件事展開討論。
馮鎧東覺得沒必要算得那么清楚,多的是算不清價格的禮物,況且這只是一束小小的花,還是自愿送的,要是什么都計算那得多累。
孟綰與他的想法一樣,但她也能理解時予沐,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接受別人的好意。往深了想,這似乎是種‘不配得感’的體現。
時予沐看了看身后袋子里那束花,偏頭與陳敘浮說道:“你知道嗎,這是我第一次收到花。”
是討喜的炫耀,也像是在等待夸獎。時予沐這個晚上這么開心,最想分享的人是陳敘浮,因為如果不是他,她根本沒有膽量站在那個燈光閃耀的位置。
他們好像慢慢地靠得更近。
“還有,也是第一次收到男生送的東西。”她微微笑著說。
“第一次?”
“對,沒想到吧。”
時予沐又碰了碰那盛開得尤其燦爛的花束,給李奚行發了消息說謝謝,到這時還沒聽見陳敘浮的聲音,她才問:“怎么了?”
“我沒送過你東西么?”陳敘浮若有所思。
“……”
“校運會我拿到的跨欄金牌、籃球賽的掛件、還有你上次在我家順走的漫畫。”
“……”
“是我送的東西不作數,還是你沒認為我是男生?”
“我忘記了。”時予沐雙手合十,訕訕陪著笑,“跟你太熟了,下意識以為你不是外人。”
陳敘浮忽然一聲笑。
他也很好哄,一句“你不是外人”便能讓他浮想聯翩。
克制過于明顯的笑意,他吐槽:“白眼狼兒。”
第47章 “有男朋友了。”
燒烤攤附近聚集的人越來越多, 僅有的幾張桌子圍滿了人,剛過來的只能站著等位置。老板早就忙得不可開交,沒時間招呼新的客人, 只讓大家隨意。
這幾人已經在享受美食, 拿著烤簽比劃,談著天馬行空的話題。
很快又來了幾個人,是馮鎧東他們班的, 見他們這邊還有空位便過來商量說想拼桌。
馮鎧東看著其他人的反應,才說:“行唄,反正我們快走了。”
他往旁邊挪了挪,幾乎與孟綰貼著, 孟綰嫌棄得往時予沐邊上靠。
他又過去了些,互相介紹,“陳敘浮應該認識,也是校隊的,去年一起打過球。”
“嗯。”陳敘浮點頭問候, 也往時予沐這邊挪, 淡淡的柚子清香漂浮。
時予沐一直很好奇這股甜味到底是從哪里出現的,明明周圍煙味燒烤味那么濃,它愣是沒能被覆蓋。
想著,又悄悄看向他。是洗發水?香水?還是衣服上的味道?
直到他低低丟過來一句話:“我性別男,不用確認。”
“……”一秒收回視線, 回應,“是嗎,太可惜了。”
陳敘浮:?
來的幾個人去點菜, 有人專門回頭問:“你們還喝不喝飲料?我請客。”
馮鎧東自然不客氣:“那就一人一瓶。”
很快對方抱著一打可樂過來,放在地上讓他們自取, 馮鎧東順勢遞給其他人。
“謝謝。”時予沐想伸手接,又在觸碰到易拉罐的時候縮了縮手,是冰凍的,有點冷。
很快聽陳敘浮交代:“換兩瓶常溫的過來。”
時予沐與孟綰一人一瓶,至于那幾個男生,就跟不怕冷似的,開罐了之后直接往胃里倒。
拼桌的其他人很快回來,岔開著腿坐著,這里看看那里看看,又直接拿起桌上他們吃剩的燒烤吃。
孫測最先搭話,他與他們不熟,但并不影響他們相處。后面有人把話題落在學校籃球隊,陳敘浮也加入聊天。
校隊里統共只有兩位平行班的學生,此刻都在這里。除了陳敘浮外另一位從去年就通過考核加入,但至今都只是候補隊員;陳敘浮不太一樣,他剛加入就很被看好,或許能在下學期的全市聯賽中成為首發隊員。
于是對方同他交流心得:“這些活動重點都是體育班,你過去了機會能更多。”
陳敘浮說:“當愛好打打得了。”
桌上的烤串還剩下很多,另一批人點的也到了,招呼大家一起吃。時予沐盯著滿大桌的食物,儼然沒了剛開始餓虎撲食的氣勢。
她其實沒吃飽,但就是膩,燒烤這種東西下了那么多香料,還全是肉,幾乎每次都是以膩收尾。
孟綰也累了,靠在她的肩膀,眼神望著天嘴里還在嘀咕著什么,時予沐隱約聽懂,是在背誦早上英語課新學的單詞。
而桌上那群人的話題繞了一大圈,回到了今天的晚會上。
有人說:“晚上那個女主持是云玖吧,她本人比圖片好看多了。”
“有男朋友了,你死心吧。”旁邊人提醒。
聽到有瓜吃,孟綰瞬間從學習狀態切換,饒有興致地參與到話題中:“真有了?誰啊?”
“叫馬學賢,高一跟你們同班。”說話的人看向馮鎧東,“你不是認識?”
“認識,但后面沒聯系了,他什么都不跟我們說。”
每次提起馬學賢,馮鎧東就很無語,高一最開始這個人性格還行,后面就因為認識了云玖,讓他的行為越來越迷惑,在云玖跟陳敘浮告白失敗后他還將他們的微信刪了,莫名其妙。
他們高一最頂峰的時候群里有十多個人,都是關系好的,后面一個個都因為各種事情沒在一起玩,連聊天都不參與了。馮鎧東實在受不了,索性解散那個群,重新拉了五個人的小群。
或許友誼就是這樣,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伴自己走一段路,慢慢地磨合篩選,留下的才是經得起考驗的鐵關系。
孟綰接著問:“她跟馬學賢還在一起啊?都這么久了,竟然沒聽到什么消息。”
“本來就是早戀,偷摸著談,在學校里躲著老師,哪里能聲張?”那人說。
“你們怎么知道?”
“你們沒刷到過她的視頻嗎?她前段時間在快手上挺火的,結果很多男的去騷擾她,后面她發了張圖片說自己有男朋友,上面的人就是馬學賢。”
“沒玩過快手。”孟綰說。
“微博總該有吧,她長得漂亮,又會跳舞,性格還好,很多人喜歡她,說她是國民女兒。”
時予沐聽見孟綰不屑的一聲嗤笑。
她已經拿起手機,動作迅速地翻著微博,很快示意時予沐。
云玖恰好在十分鐘前發了微博,內容是今天元旦晚會的圖片,基本都是合照。
點開大圖查看,每張合影她都在最中間,享受著人群簇擁,看起來人緣非常好。
圖片里也有時予沐的身影,她不過是眾多人中渺小的背景板。
只是——出現的照片里的她都很難看。
要么恰好閉眼,要么表情很丑,要么因為鏡頭的拉伸而變形……又或者說,在這些圖片里的人只有云玖是好看的。
評論區也是一覽的:【天吶,這么對比起來才知道小玖有多好看,其他人長得都好奇怪……】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建議她們以后別站在小玖面前。】
【想看小玖的單人照!】
再往下刷,竟然還有人專門截出圖片里被拍得不好看的人做出表情包,時予沐也沒能幸免。
并配文:【怎么會有長成這樣的人哈哈哈,小玖跟她們做朋友委屈你了。】
時予沐越看越生氣。
怎么有這樣的人啊,未經過她同意就將有她的圖片發到公共平臺上,而且只選了自己好看的圖片,這不是擺明了想通過她們來襯托她嗎?
要說之前她還因為覺得傷了云玖的心愧疚,現在她只覺得晦氣,那樣的人根本不值得交朋友。
偏偏身邊的言語還在不停夸云玖。
“也不知道馬學賢上輩子修了什么福氣,能夠交到那么好看的女朋友。”
“已經有公司簽她了,想將她捧紅,沒準下一個國際巨星就在我們身邊。”
時予沐很想反駁。
云玖根本不是他們想象中的那樣,明明她的家庭關系不好,她爸媽從來沒有到學校接送過她,生日也沒陪她一起過,她根本不是什么受寵愛的小公主,性格也完全不是表現出來那么溫婉。
但她忍住了。
這些跟她有什么關系呢,就算她再生氣,也不能一股腦將云玖的私事倒出來,說了沒人相信,還顯得她小肚雞腸。
帶著怨氣回家,盡管時間已經到凌晨,但依舊沒有困意,在洗漱完成后趟床上不斷翻著云玖的微博,試圖找到蛛絲馬跡驗證自己的猜想。
云玖在網上表現出來的形象確實很討喜,性格積極陽光,努力拼搏還熱愛生活。只是時予沐曾經與她接觸過,她知道里面說的很多都是假話。
比如她說她學不會化妝,所以每次拍的照片都是素顏,但是她在時予沐面前提起化妝品的時候明明非常積極,還發過她房間擺滿化妝品的化妝柜,根本不是不會化妝的樣子。
比如她說她很喜歡狗狗,在路上看到流浪狗會忍不住靠近,還有各種與狗狗的合影驗證自己的說法,但她明明跟時予沐說過她最討厭的動物就是狗,甚至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這種生物。
非常非常多內容,全都與在時予沐這邊表現出來的相悖。
到底哪些是真話,哪些是假話,她為什么要在她面前撒謊,或者說為什么要編造這么多故事在互聯網上。
總是精心地扮演另外一個人,難道不累嗎,那么多人喜歡她,如果都只是營造出來的假象,那那些人喜歡的到底是她本人,還是平行世界的她?
很混亂。
但歸根結底是她自己的選擇,無人能阻撓。
……
元旦放假三天,時予沐跟著父母去了周邊城市短途旅行。
惦記著朋友們,她為每個人都帶了特產,想起李奚行送的花,又多拿了一份。
返校上課那日是周二,時予沐一大早從家里趕過去,東西沒來得及放寢室,索性帶到班里,直接放在座位底下。
大課間時間從袋子里撈出一個禮物盒,轉身遞給后桌。
“聽說上次的花是你自己送給我的,謝謝你呀,這個給你。”時予沐說,這些話術都是孟綰準備好的,只需要套公式。
“好,謝謝。”后桌撓了撓頭。
旁邊有其他組的男生被吸引注意力,莫名出現好幾聲起哄。
時予沐奇怪地看了看,不明所以,帶著另一份禮物給孟綰。
他們班這學期換了好幾次座位,不變的是時予沐永遠在前排,孟綰在中后排,她們隔得有點遠,在班里很少接觸。
孟綰的同桌也沒變過,還是那個剛開學就被好幾個保鏢護送到班里的奇怪男生,叫姜楠冠,但孟綰與他之間關系至今沒能磨合好。
時予沐想坐在姜楠冠的位置上同孟綰聊天,但被孟綰單手拉住,搖搖頭:“你別碰他的東西,他很介意。”
“這么小氣?”時予沐注意到孟綰與姜楠冠桌子之間隔著很長的距離。
“跟他做同桌,委屈你了。”這邊沒有多余的空座位,時予沐只能站在過道,拍了拍孟綰,義形于色。
“確實夠委屈。”孟綰訴苦似的說,“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家被伺候慣了,在這也要有人伺候他,我的東西他隨便拿,他的東西不讓我碰,一張嘴就是使喚人,要我幫他倒水、沖咖啡,跟大爺似的。”
在吐槽姜楠冠這件事情上,孟綰能說三天三夜。
理智稍微回籠,她沒敢說得太大聲,周圍都是同學,如果被聽到且告密了,她得罪了這位少爺,以后在學校還能有好日子過嗎?
時予沐蹲下,小小聲同她聊:“他有毛病吧,你幫他了?”
“當然沒有,我反問他,是不是上廁所還要我幫他脫褲子,你猜他怎么說——他說我不介意的話就可以。”孟綰說著說著被氣笑出聲。
對這人的刻板印象+1。
時予沐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瞥見姜楠冠從后門進入教室,她不想跟這人有接觸,絲滑轉身,回歸座位。
第48章 “他喜歡柚子味的。”
又一個學期進入尾聲, 迎來熟悉的期末備考階段。
近期上課都在復習本學期的學習內容,只是對學霸而言才是復習,于有些人而言是初次學習, 比如時予沐。
自從進入高二之后, 很多老師都會不停強調距離高考所剩時間不多、要抓緊機會學習等等言論,刻意提高緊張的氛圍。時予沐受了感染,時常燃起學習的斗志, 但這種東西就像在沙灘上點火,一個浪花拍過來,火就滅了。
她本來覺得這學期的自己挺認真的——如果她沒有發現自己連小測題目都沒看懂的話。
距離考試剩下最后兩周,又到了臨時抱佛腳的時候。
各科任老師打過預防針, 說這次考試題目難度會上升,好讓大家提前開始適應從高二下學期開始的高強度學習模式。
壓力從此刻上升,連她都有了危機感。整天抱著課本學習,上課不打瞌睡不走神,中午在班里學到一點半才去食堂吃飯, 回寢室再看會書, 困了就睡二十分鐘后就回教室。
持續了兩周,到了上戰場的日子。
她掌握的知識點太少了,如今只能硬著頭皮考試,將希望寄托于玄學,在考試前雙手合十, 虔誠地祈禱:“考的都會,不會的不要考,考的都會, 不會的不要考……”
試卷發下來,她迫不及待翻了翻。
——好極了, 考的都是她覺得不會考所以沒學的知識點。
難過的心情從此刻開始,喪氣地寫了一道又一道題,悵然地交了一張又一張試卷,最后考試鈴響,寒假到來,她竟然一點興奮都沒感覺到。
“啊啊啊我考砸了!”見到朋友們的第一刻,時予沐哭喪著臉訴苦。
“哦。”孫測與馮鎧東不以為然,考砸就考砸了唄,也不是第一次了——應該說就沒有考過好成績,這有什么難過的。
見自己的心情沒能被理解,時予沐一頭扎進孟綰的懷里尋求安慰:“為什么我都那么努力了,還是考不好。”
孟綰:?
她更無法共情:“就努力了幾天,也叫努力嗎?”
“哇啊啊!”時予沐更難過了,怎么就沒人懂她!
她最后的希望是陳敘浮,無論別人怎么說,但是陳敘浮一定得站在她身邊安慰她。偏偏這次他趕在對上她的視線前躲開,假裝無事發生似的低頭擺弄他的手機,用無聲回應。
不是!不帶這么欺負人的啊!白交他們這些朋友了!
“之前沒見你那么在意成績,你今天怎么了?”孫測總算良心發現,照顧一下時予沐的情緒。
時予沐說:“我也不知道,最近一段時間特別焦慮,我決定了,從現在開始要好好學習!”
“加油,我相信你。”孫測口頭敷衍。
朋友們越是不相信她,她越是想證明自己,在失利的那一刻是最有干勁的時候。
直到孟綰一桶冷水潑下來:“等你到了明天就不會這么想了。”
他們多了解她,在喜歡的事情上可能會非常執著,但在不喜歡的事情上根本喊不動她,比如學習。
努力這種詞匯從他們口中說出來的次數都能繞地球好幾圈了,結果唯一能實現的只有孟綰。
時予沐偏不信:“不會的,這次我一定做到。”
這次考試她是真的覺得自己已經很努力了,至少是認認真真看了書,但好像每次她用心學習之后的成績甚至不如她裸考的成績高。
努力了,不僅沒有收獲,還退步,這是個打擊多么大的消息。她這次勢必要證明自己,就得從現在開始學習,爭取在下學期開學考試中能有好成績。
晚上回到家,吃過晚飯,連行李都沒收拾,她已經拿出課本坐在書桌前認真看著。
連孔秋嫻都驚訝于她的毅力,又是讓時邵陽切好水果送到她房間,又是隔三岔五敲門提醒她注意休息。
當父母的,對于女兒的勤奮,他們非常欣慰:“我們寶貝兒長大了。”
時邵陽也說:“肯定是遺傳了我的優秀基因,想當年我們條件多艱苦,放學后我要幫家里種田擺攤,晚上就支個小書桌,點蠟燭學習,雖然當時沒錢,但讀書這事可一點都不馬虎。”
事實上。
時予沐的專注力只能持續十分鐘。
在這十分鐘里她做了一道題,但是太難了,超出她現有的水平,翻了翻課本試圖理解,還是沒懂,便拍了張照,準備找孟綰補習。
結果。
一打開手機,不知道怎么的界面便自動跳轉到其他軟件上,她刷了刷,發現最近又有部很好看的韓劇開播了,心癢癢,點開看了詳情,剛想往下看,理智才現身,立刻回到微信詢問孟綰。
孟綰:【不錯嘛,真的在學習?】
時予沐:【當然,我說話算話。】
在等孟綰將具體計算步驟發給她的過程,她邊吃著水果,邊點開方才的頁面繼續瀏覽,這次刷到很多關于該電視劇的評價,更激起她看劇的心,眼看著指尖已經在播放頁面上徘徊,孟綰的消息發了過來。
時予沐:【謝謝你~我繼續學習去了。】
孟綰:【加油,我明天再學習,今晚休息。】
時予沐心想最勤奮的人是她,她要是保持現在的斗志學習一年,成績萬一比孟綰還要高可怎么辦。
天馬行空的想象被自己掐斷,回歸正軌繼續做題。
對照著孟綰的答案理解了一遍,本一團亂麻的腦袋在此刻清晰明了,覺得自己學會了,自信將答案抹去,自己計算一遍,結果得出的答案跟標準答案差距十萬八千里。
排查了很久都沒發現問題,選擇重新看答案,再一次恍然大悟,結果輪到自己做的時候依舊秒忘。
這種事多打擊她的學習積極性啊。
古人云: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人在面對強勁的對手時要懂得退讓,有時放棄是最好的選擇。
時予沐開始思考下一道題。
題目還沒讀完,她的注意力越來越飄,被迫讓自己集中注意,結果那部劇的劇情始終強勢擠入她的腦袋。
半天學不會一個知識點,她開始意識到自己今天的狀態不適合學習。
……要不,明天再開始?
反正剛考完試,連孟綰都說需要勞逸結合,那她跟著休息一個晚上不算什么,要緊跟學霸的步伐。
嘴巴還在為自己找借口,身體已經爬上床,打開思念已久的韓劇觀看。
這時還算有點學習意識,給自己設限,只能偷懶一個晚上,明天,明天一定早起學習。
這個夜晚,時予沐始終躲進被窩里刷著電視劇,從十點開始看到下半夜,最后依依不舍地睡著,再次睜眼時是隔天中午。
剛睡醒時迷迷糊糊覺得自己應該起來學習,但翻了個身之后又覺得好累啊還是先休息吧,于是點開還沒看完的韓劇,又這么看了一整天。
晚上,孟綰給她發消息:【我今天寫了兩張試卷,你呢?】
時予沐抽空回復:【我現在開始學習!】
好消息是她說到做到,立刻關閉手機翻開作業本。
壞消息是她只堅持了五分鐘,實在太困了,又轉身上床睡覺。
學習的事不著急,寒假還有那么長時間,過幾天再努力也是一樣。
——每天都是這么想的。
——每天都只剩下想了。
再過幾日,時予沐已經將自己曾經的壯志凌云拋到腦后。
……
新年將至,家里在準備大掃除,時予沐家里不過百來平方,但是東西堆得雜,打掃起來很要命。
按照往年的情況,家里會分工打掃,她負責自己房間跟客廳,孔秋嫻負責他們房間以及儲物間,剩下洗手間跟廚房都是時邵陽的工作。
但是今年,他們就大掃除的事情展開討論。
時邵陽覺得這項傳統沒有必要延續下去:“咱們家平時沒少打掃,不至于那么臟,要不今年不用大掃除了?”
孔秋嫻持不同意見:“不行,這是過年的步驟,這幾年年味本就越來越弱,連這個都廢除,可就沒有過年的感覺了。”
“但是太麻煩了,比如那邊窗簾頂上積了灰,我們需要借把梯子才能夠到,還有廚房管道得清理,下水道那邊有蟑螂,也不知道堆了多少尸體,想到要清理就起一身雞皮疙瘩。”時邵陽繼續商量。
孔秋嫻想想覺得有道理,所謂眼不見為凈,若是不打掃,他們還能假裝沒有這回事。
于是決定——請個家政團隊上門打掃。
讓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家政團隊能掙錢,他們買個舒心。
況且,看著別人打掃,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年味?
往年的年夜飯,時予沐會跟著父母回到鄉下的爺爺奶奶家過年,鄉下管理比較松,他們會與伯父一家放煙花,非常快樂。但是今年伯父帶著爺爺奶奶去其他城市了,只留下時予沐家三個人。
總顯得過于冷清,一向喜歡熱鬧的孔秋嫻覺得心里空落落的,時常思考如何多邀請點人到家里。
于是在購買年貨的時候,孔秋嫻總會把很多沒有血緣關系的人考慮在其中。
“寶貝,你們班長喜歡什么口味的零食?”孔秋嫻推著購物車,問道。
時予沐本被超市里循環播放的新年歌曲洗腦,跟著輕哼:‘恭喜恭喜恭喜你呀。’聽見孔秋嫻的話,她說:“他好像不挑食。”
想了想,不對,他還是挑的。又補充:“他不吃大蒜、青椒、冬瓜,不喜歡吃黑巧克力,但是白巧克力可以,對了,很多魚他都不能吃,會對小清蛋白過敏。”
孔秋嫻推著購物車,奇怪得看向自己女兒。
她說:“我問的是,他喜歡什么口味,我們買點年貨送過去。”
她尋思著她也沒問得那么詳細,怎么女兒一股腦地將他的喜好倒出來——應該說,她怎么那么了解他?
時予沐摸了摸鼻尖:“哦,那他喜歡柚子味的。”
“薯片沒有柚子味。”孔秋嫻示意面前一排貨物,眼里涵蓋笑意,似乎看懂了什么,“他要是喜歡柚子,等會我們買兩個帶過去。”
“……”時予沐默默低頭從貨架上隨便撈了點東西丟進購物車。
第49章 “怎么是女同學?”
后面買的大部分年貨里, 有將近一半是為了陳敘浮準備的。
孔秋嫻知道時予沐很了解陳敘浮,于是任由她挑選。時予沐只想著給陳敘浮送東西,一股腦地將自己愛吃的塞進購物車里。
買得東西過于多, 孔秋嫻沒有阻止她, 只負責結賬。
“對了,今年除夕,他爸媽還是在國外不回來嗎?”孔秋嫻將東西分為兩個購物袋, 放在購物車內推著上電梯。
時予沐說道:“我不太清楚,但應該是吧,我們沒見過他爸媽。”
“那你過兩天去他家問問,如果他還是一個人, 可以請他到我們家一起過除夕,他總是獨自生活,怪可憐的。”孔秋嫻提議。
時予沐點點頭:“好。”
回家后的時予沐立刻癱在床上看漫畫書,過程收到孟綰的消息,她最近總會監督她學習, 順道記錄她自己的學習進度。
孟綰:【我把寒假作業做完了。】
時予沐唰地一下從床上爬起來, 再一次有了學習的沖動:【現在才放假一周,你已經寫完了??】
孟綰:【準確來說是三天,三天前我們才發布寒假作業。】
好恐怖的人。
這就是學霸的執行力嗎。
時予沐的精力在短短的幾行文字里被抽干,又癱倒在床上。
孫測看到消息后說:【那看來我只需要在開學前三天開始補。】
時予沐提醒:【人家是學霸,做作業就跟我填九九乘法表一樣簡單, 要是我們肯定要想很久,還不一定會寫。】
孟綰:【你高看他們了,他們只負責抄。】
時予沐:【好像也是。】
馮鎧東加入聊天:【我是文科!!我的作業抄不抄有什么區別嗎, 我后悔選文科了,每次考試能把手臂寫斷, 還是你們好,理科要寫的不多,而且幾個人在一起,互抄很方便。】
時予沐:【從現在開始,我不再抄作業了,我要學習。】
孫測:【插班生你受什么刺激了,不就是期末考了倒數,我們都一樣,別難過。】
從孫測口中提到成績,時予沐更煩了。
誰能想象到這次她的排名居然跟孫測差不多——孫測誒!作業全靠抄,壓根沒見他學習過,憑什么能跟她考差不多的成績!
自從文理分科之后,每次考試排名變得更緊湊。高一時全年級有1200多人,競賽班學生不參與考試排名,又有許多文化科成績差的特長班學生兜底,競爭不大,時予沐的成績在六七百名之間徘徊,尚能稱之為中等水平。
結果到了高二,特長班學生另外排名,文理科還分開了,一下子縮減成400多人。
這時她的排名就在300多,妥妥的墊底,說出去多難聽。
特別是這次期末考,她排名380,過年都不知道應該怎么面對親戚們。
孟綰:【@時予沐,所以你學習進度到哪了。】
時予沐:【突然覺得成績不是很重要,告辭!】
對成績再有危機感又怎樣呢,她一想到學習這兩個字就渾身難受。
算了,以后再說。
每次聊到這種話題的時候,時予沐都很好奇陳敘浮的想法。
陳敘浮的成績也就那樣,但他不是完全不學習,作業認真完成按時提交,上課很少打瞌睡,只是除了要提交的之外他不會主動學習,也不重視成績排名、不焦慮。
還有一點,他的化學跟英語成績很好,單科成績拎出來能排到全校前30名,就是偏科特別嚴重。
他對未來有什么規劃呢?時予沐不清楚,這種話題沒有在他們當中提及過——當然,她也不清楚自己的未來規劃。
……
臘月二十八,時予沐應父母的提議,將一大批年貨送往陳敘浮家里。
原本計劃是將獨自過年的他帶到她家里,他想過陳敘浮的多種反應,大概率會拒絕,那她就軟聲相勸,至少也要將人拉去她家坐一會,總不能再讓他一個人過年。
但她沒有想到,陳敘浮家院子里停了好幾輛車,室內室外充斥著各種談話聲——他父母回國了。
站在院子外,進去也不是,不進去也不是,甚至萌生出轉身開溜的想法。
還沒動身,恰好撞見出現在院子里的陳知希。后者認出她,過來替她開門。
“姐姐好。”時予沐鞠躬,腦子里迅速閃過見面問候的方式,“新年快樂!”
“新年好。”陳知希柔聲問候,“外面冷,先進室內吧,小浮在里面。”
熱鬧的談話聲越來越近,隔著窗戶,時予沐隱約關注到里頭不止陳敘浮一家人,應該還有他的其他親戚。
想死的心都有了,他怎么沒有提前告訴她啊!早知道她肯定不過來了。
“是小浮的朋友嗎?”有長輩聽見聲音,出來迎接。
時予沐露出尷尬的笑顏,強裝冷靜寒暄:“叔叔阿姨新年好,我是陳敘浮的同學,這個是我爸媽準備的一點東西,希望你們喜歡。”
“真客氣,先坐吧,小浮在樓上,我讓阿姨喊他下來。”說話的是陳敘浮的媽媽,他們在視頻通話里見過,上次隔著屏幕尚沒有太尷尬,現在現場見了面,讓她緊張得手腳冰涼。
客廳里的人非常多,時予沐硬著頭皮坐下,眼睛始終盯著樓梯口,依舊能感受到有無數雙眼睛注視著自己。
陳敘浮聽見消息,很快從二樓下來,時予沐看見他時兩眼泛著求助的目光,恨不得他能立刻將她帶走。
陳敘浮來到一樓也免不了接受注目,各種聲音說著“都長這么大了啊”“最近還有沒有參加比賽”“未來國家棟梁”,他從眾多言語中穿過,將時予沐拉起身。
“你們聊,我先帶我朋友上樓。”陳敘浮禮貌說。
總算能擺脫這種環境,時予沐上樓的步伐加快。
只是在樓梯口時還能聽見樓下傳來的談論:
“怎么來的是女同學?”
“這都什么年代了,同學之間互相來往很正常。”
“不能這么說,你們平時沒在國內管不了他,就怕他亂來,高中生出事的新聞多了去了。”
“我們相信小浮,他有分寸的,放心。”
時予沐真想直接從二樓窗戶跳下去,一走了之。
陳敘浮身上穿的是睡衣,一身寬大毛絨將他整個人蓋住,走路還拖著沉重的步伐,應該剛起床沒多久。
“你爸媽什么時候回國的?”時予沐小聲問道。
“昨天才下飛機。”陳敘浮回答,“今天就有一批人過來。”
時予沐心有余悸似的嘆氣:“我要是早知道你家這么多人,我就不會過來了。”
“沒事,我爸媽他們認識你,隨意就可以。”陳敘浮打開二樓客廳的電視,仍蓋不住樓下的各種聲音。
很快有人喊他下樓,他拒絕不了,對著時予沐聳聳肩——本來他只準備躲在房間里,畢竟只要他不出現,就可以當做沒在家一樣不受人惦念,這下見過面,他就得下樓應付那群人了。
過年最煩的時刻莫過于此。
迅速將睡衣脫下,推開房間門換了件普通外套穿上,再隨意捯飭發型。
同時說:“我得下去一會,有人上來你就進我房間把門關上。”
“那我希望他們別過來。”時予沐雙手合十。
她現在被卡在這了,走又走不掉,留下來也難受。
陳敘浮一臉視死如歸,繼而下樓。
很快聽見樓下的各種問話:
“成績怎么樣?”
“怎么不繼續學體育了?”
“怎么能說不想學就不學,不能太任性,你這個年紀哪里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長輩又不會害你。”
沒想到陳敘浮也有這么一天。
時予沐無心看電視,拿起手機在群里敲下一句話:【真心感覺很多壓力不是來源于父母,而是來自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
馮鎧東很快回復:【是什么讓我們這位文青小姐有這種感悟?】
時予沐:【我在陳敘浮家,他好慘,被圍攻了。】
馮鎧東:【他爸媽回國了?】
時予沐:【嗯啊。】
馮鎧東:【快!!讓他姐姐幫我要簽名!十萬火急!!】
時予沐:【/擦汗】
樓下的聲音還在繼續。
那些長輩大多來自高知家庭,比起其他,會更在意小孩的成績及技能培養,曾經的陳敘浮很受重視,結果幾年未見,現在的他,成績不行,更沒有往職業運動員這條路發展的準備。大家一聽,紛紛表示不樂意。
起初還算是好言相勸,說到后面甚至有些責備的意思。時予沐聽到幾句略顯奇怪的言論,譬如:“當初就不應該把他送給他們家人。”“還是得把孩子留在你們身邊。”“都去世這么多年,算了。”
送什么?誰去世了?
時予沐專門湊到樓梯口偷聽,也沒聽到所以然。
還有另一些聲音越來越強:“最好的選擇就是把他帶出國,以他的條件,在國外發展比在國內更有利。”
“他馬上高三了,時間緊迫,你們還是得看緊他,好好替他規劃。”
這是……在逼他出國?
時予沐擰眉,越聽越不舒服。
接著是陳敘浮父母的聲音:“我們也是這么想的,沒少讓他跟我們一起出去,但他就是不同意。”
“你們做父母的,連這個權利都沒有?直接將他的學籍轉到那邊,他不走也得走。”
“這種事情上至少得尊重孩子的選擇。”
“他還沒成年,人生觀還沒成熟,能做出什么正確的選擇?當年直接帶著他一起移民,不就沒這么多事了。”
“當時本來是這么打算的,但這不是……哎。”
時予沐著急萬分,她清楚陳敘浮,完全不是長輩口中那般無能,可恨她沒有任何權利能沖下去替他說話。
還想繼續偷聽,看見拐角處幾個影子,意識到有人上樓,趕緊躲進陳敘浮房間里,關門。
心跳得很厲害。
第50章 “怕你難過。”
外面的腳步聲僅與自己有一門之隔, 還能聽見微弱的參觀討論聲。時予沐直接坐在地上,思緒混亂。
陳敘浮房間的隔音太好了,她只能聽見二樓的一些聲響, 壓根沒能捕捉到一樓的聲音, 自然不知道他們的談話趨勢如何進展。
拿著手機給陳敘浮發消息,他沒回。時予沐靠著門,幾乎把自己氣個半死。
她最討厭這種多管閑事的親戚了, 陳敘浮怎樣礙著他們了?不管好自己的事,非要到他家指使這指使那干嘛?
就知道打著長輩的旗號道德綁架,真的是為了他好嗎,她只感受到傲慢與不尊重。
隔著一扇門外幾乎聽不見聲音, 猜測二樓的人應該已經離開,她猶豫著,還是沒敢直接開門出去。
稍微冷靜下來,才扶著門站起身,抖了抖屈得有點麻的腿。
目光在陳敘浮房間環視一圈。
想來這是她第一次進入陳敘浮的房間, 正常情況下這里是關著門的, 似乎連孫測他們也沒進來過。
此刻才看到全貌,很簡單的空間,一張床,對面是一整面書柜及書桌,書桌上堆滿課本試卷還有各種顏色的筆, 從整潔程度能看出來,他從放假后還沒動筆學習過。
他的書柜上什么都有,各種或籃球或車或鞋或卡通人物的擺件, 甚至還有幾個與他反差極大的毛絨娃娃放著,之余就是從國內外名著到學習資料再到兒童讀物等等書籍, 跨越很大。
另外還有個柜子,上邊擺放了幾個相框。
這個柜門留了條縫,時予沐踮起腳尖,看清楚相框上的內容。
都是合影,一張有六個人,應該是馮鎧東看到過的那張全家福;還有一張是在陳敘浮很小的時候,他坐在搖椅上,他的姐姐在他身后推著他走。
最后一張照片只有三個人。
最中間是陳敘浮,身后是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他們舉止親密,與陳敘浮一起,就是一家人的模樣。
但是那兩位中年人并不是陳敘浮的父母。
對應方才偷聽到的內容,時予沐頭腦很混亂,很多疑惑擴散。
“他們是我的養父母。”
陳敘浮無聲無息出現,瞥見她干站在書柜前,出聲解惑。
時予沐被嚇了一跳,趕緊回頭解釋:“不好意思——我沒有亂翻你的東西,也不是故意看的。”
“沒什么,不是不能看。”陳敘浮將房間門關上,二樓客廳還有幾個長輩坐在那,隨著房門緊閉,任何聲音皆被隔絕。
時予沐將柜門關好,只是眼神仍在那張相片上停留。
她說:“你原來還有養父母啊。”
“嗯,他們是我媽的同門,比我媽大兩屆。”陳敘浮說,見時予沐還有聽下去的打算,才深入解釋,“我出生的時候我爸媽事業在上升期,只能把我交給他們照顧,后面他們出國發展,我留在國內,便過繼到這邊。”
時予沐努力消化這番話。
方說:“難怪你有兩個生日。”
陳敘浮挑眉:“你還記得?”
“當然,跟你們有關的事情我都記得很清楚。”她說道。
陳敘浮拉開在書桌底下的椅子,示意時予沐坐下,自己則將柜子里的相框拿出來,擺放在書桌處。
繼續說:“我生日在四月份,九月是過繼到那邊的日子,一開始其實是在登記身份的時候填錯信息,后面成了我的另一個生日。”
養父母還在的時候,一年會為陳敘浮過兩個生日,后來他們不在了,慢慢地另一個生日被遺忘,連他自己也時常在當日收到手機各種軟件推送的生日祝福時才恍然,原來是這一天。
時予沐伸手,輕輕地碰了下陳敘浮的手背,僅一下,很快收回。
“干什么?”陳敘浮看著她。
時予沐搖搖頭:“怕你難過。”
“這有什么難過的。”陳敘浮笑。
“他們應該是很好很好的人吧。”時予沐說,“至少比你那些親戚好。”
剛說著,便聽有人敲門,說話聲傳來:“小浮,我們準備回去了。”
嚇得她迅速捂嘴,果然不能在背后蛐蛐別人。
陳敘浮過去開門,禮貌應聲:“您慢走。”又多聊了幾句,還是那些教育的話。
對方在離開前視線往室內瞥,發現時予沐竟然在這,眉毛一皺:“你們……”終是沒說,轉身下樓。
房門再次被關上。
陳敘浮出去送客,又留下時予沐一個人,哄哄聲從院子順著陽臺傳入室內,她透過門縫往外看。那些人終于上了車。
又等了一會,陳敘浮還沒回來,她才決定出去找找。
推開門,沒了阻擋的各種對話聲清晰地傳過來。
雖然很不道德,但她還是選擇了偷聽。
說話的嗓音很低沉,應該是陳敘浮的爸爸,連在家都很有壓迫感——
“對你來說,國外的教育體系不是比國內更適合你嗎,而且我們都在那邊,不管從哪個角度考慮都會比你一個人留在國內更好。”
“我在這里待了18年,現在才知道國外適合我?”這是陳敘浮不屑的聲音。
“你非要留在這,行,那我問你,你未來打算做什么?你在這,就你現在的成績,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你連自己想要干什么都沒想明白,讓我們如何相信你的選擇?”
“那就不要相信。”
“你要是繼續這個態度,我明天直接過去辦理退學,到時候你連書都沒得上。”
這下陳敘浮不說話了。
男聲繼續說:“那邊至少有我們打點,你只負責學習,將來學商業,整個公司都是你的,這是別人求之不得的路。”
“您去找他們當兒子吧。”陳敘浮越說越煩,在這件事情上他完全沒有好脾氣。
“你想造反是不是?”男生抬高音調,又被陳敘浮的媽媽拉住,好言相勸幾句,最后還是無疾而終。
陳敘浮起身上樓,在拐角處看見時予沐,再往上走,已經換了副模樣:“要回去了?”
“嗯,時間不早了。”時予沐說。
“不吃點東西?”
“不了,我爸媽還在等我。”
“那你路上小心。”
時予沐扶著臺階慢慢往下走,只敢悄悄觀察周圍,陳敘浮的爸爸坐在主位泡茶,表情正經嚴肅,他媽媽倒是溫和很多,熱情叮囑她注意安全。
陳敘浮興致不高,將她送到小區門口,兩人并肩卻無言,只有殘陽落在臉頰,有微弱的暖意。
“那我走了,拜拜。”站在路口,時予沐與他揮揮手。
陳敘浮說:“到家給我發條消息。”
再多的話只能堵在喉嚨,時予沐記著聽到的那些話,但沒敢直問。雖然陳敘浮始終在拒絕,但不難從他表情里看到,他其實還是糾結的。
為什么呢,在她的印象里,陳敘浮每個決定都雷厲風行,正如他所說的,先選一條路,再一直走到黑,絕無后悔一說。
沒想到當他身處其中的時候也會被困住,總是想既要又要還要,現實中哪有那么多兩全的事情,可就是不愿意放棄。
這件事,時予沐糾結了很久,還是沒忍住找孟綰傾訴。
孟綰說:“但是如果他最后的決定是出國,我們無法阻止他走向對他來說更好的路,不是嗎?”
時予沐盤腿坐在床上,越想越難受:“那邊跟我們有時差,他出國之后會有新的朋友,會有不一樣的生活習慣,以后我們的共同話題會越來越少,從此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可是朋友不應該成為他的束縛,任何人都不行。”孟綰也舍不得陳敘浮,但她想得更長遠,也比時予沐更能看得開,“他的選擇應該為了他負責,而不是為了朋友,你跟我也不會希望他這么做吧。”
“我……”時予沐啞口無言。
是了,她肯定不希望陳敘浮因為他們而改變自己的決定,但還是會有小小的期望,如果他能將他們列在考慮范圍內,她會很開心的。
但這種開心沒有用,至少對他的人生沒有好處。
慢慢的,聲音染上沙啞:“孟綰,你說,長大后我們是不是會面臨很多別離。”
“嗯。”孟綰說,“不用長大,別離是隨時有可能發生的,反倒是這些事情逼著我們長大。”
時予沐愣了愣,恍然明白她在暗指什么。
心揪成一團,她輕聲喊:“孟綰。”
“干什么?”
她搖頭,哪怕孟綰看不見:“想抱抱你。”
那邊沒有聲音。
都說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早獨立,孟綰就是這樣的人。
她人生中經歷的第一次別離很突然,早上還在跟父親揮揮手說晚上見,下午就天人永隔,再也見不到。
那年她八歲。在此之前,她的家庭物質條件匱乏,但精神很富足,父母一天要打好幾份工,回到家會給她帶她喜歡吃的東西,歡聲笑語常伴。
就在八歲那年的某個中午,她接到電話,短短的一句話里告訴她:車禍,司機肇事逃逸,人當場死亡。
那時母親還在工作,而她獨自一人承受了這個消息,之后哭著去找媽媽,媽媽發著抖,坐上一直舍不得打的出租車,奔向醫院,看到的只能是冰冷的一具尸體。
當時哭得有多悲傷她已經忘了,只記得葬禮那天,她一直不愿意看見躺在木棺里的父親,多少親戚都跟她說那是最后一面了,她就是不同意,因為她認為爸爸不應該躺在里面,他應該好好地出現在她面前,替她擦拭眼淚,將她擁入懷里。
后來在無數個夢里,父親就是這么待她的。
她一天天長大,父親的模樣永遠停留在那一年。偏偏隨著時間的推移,夢里他的輪廓變得越來越模糊,她只能無力地看著離她越來越遠的他。
再也牽不到他的手,抓不住他的衣角。
所以,若是在孟綰面前問,什么是別離。
她會說,除了生死之外,其他都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