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禮物
睡了一覺,路知遙發現昨晚看起來已經很精神了的段子書,現在臉色又不太好。
面色蒼白,出了些虛汗。
路知遙摸了摸她的額頭,溫度并不高,看來沒有再發燒。
做噩夢了嗎?
路知遙輕輕晃著段子書,想叫她起來。段子書半夢半醒地哼唧了兩聲,一副缺乏睡眠沒睡夠的樣子。
那么應該不是被噩夢魘住了,只是身體還很虛弱沒休息好吧。
路知遙想了想,沒有叫她起床。
給段子書再請一天假吧,不過既然已經不發燒了,路知遙覺得自己沒有陪同的必要,不能少賺這一天的錢。
她輕手輕腳地走出臥室,看到了還在睡的路知行。
路知遙上去就捏住了她姐的鼻子。
路知行一個激靈從夢中驚醒。迅速往旁邊一翻身,掉進了茶幾與沙發間的空隙中卡住。她眨了眨眼,這才徹底清醒過來。
“原來是你啊,”她說,“我以為營地被野豬襲擊了呢。”
路知遙一腳踩在路知行肚子上:“你現在做什么工作,我覺得不是需要打卡上班的那種吧。”
“當然。”路知行裹著被子扭來扭去像一條肥蟲,“拍視頻素材、剪輯、寫稿子、當槍手,我什么活都接。不過最常做的還是向導,姐姐進山一次賺得可比你多多啦。”
她補充到:“而且我不用養兩個女人。”
路知遙加大了腿上的力氣,路知行扭得更歡快了。
“別踩別踩,先讓你姐起來。”
“既然是自由職業,”路知遙把腳拿開,“那就休息一陣吧,在我這住著,我們一起回家。”
路知行掙扎著從狹窄的縫隙中站起來:“早上吃什么?”
“哼。”
早上吃培根煎蛋三明治,好吃還很方便。
不過如果路知遙一個人吃的話,她會往雞蛋里倒入熱水沖成雞蛋花,用火腿替代培根不用煎,再把面包往嘴里塞,噎著了就喝雞蛋湯。完成究極省事模式,五分鐘,站在廚房就能把一頓飯完。
培根放在鍋里煎得吱吱冒油,路知遙順手把雞蛋也打進去。
“好香。”路知行在一旁看著,“小時候我就是這么給你煎培根的。”
路知遙的家鄉是個經濟發展很慢的小村子,二十年前培根在那里是稀罕貨,沒多少人聽說過,想買也買不到。
路知行不知道哪里來的錢,帶著路知遙,先坐的順風牛車到村頭,再搭乘拖拉機到車站,最后到了縣城的超市里買了一盒培根。
她說是課本上看到的,非要嘗嘗是什么滋味。
一路坐車顛簸著回來,再去雞窩里摸摸有沒有蛋。
有油,有肉,有蛋,怎么會不好吃呢。路知行一邊煎一邊往屋里看,生怕味道把熟睡的母親香醒,那樣又得多分一人份的出去了。
兩個人美美吃完了帶回來的東西。路知遙因為猛地吃太好差點吐出來,但她還是覺得美美的。
直到從地頭回來的姥姥抄起掃帚追了過來。
現在,即使是那個小村子,培根也不是多么難得的東西了。只不過還是少見,因為很多人吃不習慣。
“我技術比你好多了,”路知遙說,“不會把雞蛋煎得稀爛。”
“哎喲,那不是因為勤儉持家油放少了嘛。”
路知遙把培根煎蛋和面包片組合,加上蔬菜和切片的西紅柿,涂好花生醬,又倒了杯牛奶。
“還挺豐盛?”路知行笑道。
路知遙沒有說話,她把段子書的那份裝盒,寫好便簽。坐在餐桌前,她對路知行說:“我要去上班,你等我回來吃晚飯。”
“你要我在家呆一天?怎么可能。”路知行不假思索地說,“你前女友不用上班?噫,我都不知道怎么說你好。你總不能讓我和她同屋相處一天吧,我妹的前女友,這什么地獄繪圖。”
路知遙也清楚路知行是閑不住的人,她只能讓步。
“晚上記得回來吃飯,我燉排骨吃。”
“哇,排骨誒。看到你至少沒在食物上委屈自己我就放心啦。”路知行點點頭。
“一定要回來啊。”出門前,路知遙還不忘囑咐。
“放心吧,我答應的事就不會食言。”路知行對路知遙揮手,“拜拜老妹,不要太想我,過年時我一定會陪你回老家的。”
路知遙出門了,騎上跟了她好幾年的小電驢。
又冷了一些啊。
前些日子的氣溫還在反復,冷一陣又會暖和一陣,現在的溫度一天比一天低。有人說這是深秋,有人說這是初冬。
小張今天也請假了,估計是傳染了流感,現在還高燒不退。
追她的那個大學生今天又來了,買一杯飲料在店里坐了許久都沒有離開。
直到終于忍不住,悄悄問路知遙說:“她今天沒有來嗎?”
“小張?”路知遙覺得奇怪,“她請假了,你沒有問她嗎?”
“可她說她身體已經沒有事了,不需要照顧。”大學生看起來有些著急。
路知遙明白了,這一種委婉的拒絕。
不知道這大學生是太年輕聽不出來,還是荷爾蒙上頭當局者迷,連小張拒絕她的追求都沒意識到。
不過路知遙還挺意外的,雖然才剛剛認識,但看小張那不值錢的樣子,分明就是很心動啊。
路知遙想起小張上一位網戀對象,奔現成功并且小張說對方是個好人,結果沒幾天就分手了。路知遙還以為又是騙子,小張那么說是為了挽尊。
但現在,這位線下認識的大學生看起來可沒那個心眼騙錢。何況就算是騙錢,小張不也心甘情愿了二十好幾個了嗎。
路知遙想起她姐說過的,有些人的癖好就是給別人打錢,不然不爽。
什么跟什么啊。
路知遙搖搖頭,把亂七八糟的東西甩出腦袋。她沒義務繼續陪學生妹聊感情,稍微疑惑了一下就繼續干活去了。
段子書一覺醒來,身邊的人已經不見了。她摸了摸旁邊,早就沒了溫度。
她猛地坐起來,看了眼手表。
已經這個點了?
路知遙沒有叫自己嗎?
段子書突然想起她上一次賴床,路知遙確實說過“再有下次就不叫你了”這樣的話。
可是,可她這次不是故意耍賴的啊。
她昨晚睡得不好,前半夜因為路知遙在身旁睡不著,后半夜做了噩夢睡不著。直到凌晨才睡熟,早上似乎感到有人叫她,但實際上那個時候她完全沒有意識。
段子書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
路知遙不在,她姐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沙發上的被褥整整齊齊地收拾好,從昨天的一面之緣來看,段子書以為路知行不是這么靠譜的人來著。
真的不在,真的留下自己走了。
我不是故意賴床的。
她拿出手機要找路知遙,卻不知道怎么開口。
“你為什么走了”嗎,這樣說的話,會不會太像質問,簡直是迎上去找罵。
她有些神傷,如果是高中的時候,根本不需要這樣小心地和路知遙說話。
路知遙,為什么不能再那么喜歡我了呢。
她在客廳呆了許久,終于發現了路知遙留下的便簽。原來不是拋下她走了,只是讓她在家好好休息。
這樣啊,路知遙果然還是喜歡的。
不然,為什么要親吻呢。
段子書打開便當盒,有些驚訝今天的早餐怎么這么豐富。如果是平時,培根會被換成火腿片,因為路知遙懶得煎。最多夾點生菜葉,不可能給你切西紅柿片,更別說抹花生醬了。
她吃完飯,發現自己又要一個人在這小出租屋里呆著,沒什么事做了。
她想起昨晚路知遙說過的話,她說喜歡自己的畫。
段子書拿起了路知遙寫便簽用的中性筆,在便簽上寫下“謝謝”兩個字,想了想,又在旁邊畫了一只小狗。
是只卡通小狗,它瞇著眼睛,笑得很歡快。
這不是可以畫嗎,沒關系,沒關系的。她勾了勾嘴角,想像這只小狗一樣露出笑容。
不過只是嘴角動了動而已,段子書并沒有這樣笑,母親的話根植在潛意識里,她覺得像這樣咧開嘴笑是非常不體面的。
好了。她坐回沙發里,腰背挺得很直。
路知遙什么時候下班呢。
路知遙今天回來得比往常的時間晚了一些。
她繞路去了一趟專門賣畫材的店,網上搜來的地方,好評比較多。
真貴啊,不懂行的人進來不覺得是進入了天堂,唯一的想法只有價格。畫畫真是相當燒錢的專業。
她沒有貿然買很多東西回去,只是看看。畢竟什么都不懂,買了不合適的用具只是白浪費錢。碳筆、卡紙、美工刀、顏料,路知遙一排排看了過去。
她記得段子書是畫油畫的,顏料可真不是便宜東西啊。
而且配套用具也有很多的樣子。
最后她買了一盒鉛筆橡皮和素描紙回去,不管怎么說這總沒有錯吧。段子書一開始學過素描,從新拿起畫筆的話,也得從這一步開始吧。
從畫材店出來,她又去了一趟超市。
等到回家,天已經完全黑了。路知遙打開家門,又看到了站在玄關盡頭站著的一條段子書。
她有時候想說不用站起來迎接,如果非要迎接的話,過來把門打開也可以。
不然,一開門猛地看到她真和見了鬼似的。畢竟這燈泡該換新了,光線不是很明亮,她背光站著根本看不清臉。
“我給你買了禮物。”路知遙說。
段子書看到了路知遙手里提著的袋子,她一眼就認得出來,這是很常見的繪畫器材店鋪的logo。
她覺得嗓子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堵住了。
“天冷了。”路知遙拿出一個更小的盒子,“我給你買了條圍巾。”
第22章 花耳朵小狗
畫材被順手擺放在桌子上,路知遙把禮物遞給段子書。她沒有提畫畫的事,買回來畫具像是一種再尋常不過的行為,就如同她下班后會去超市買一袋雞蛋。
自然得就像是,她們這個家本就是需要一盒畫畫用的鉛筆放在這里。
所以段子書的注意理所當然地被手中的禮物吸引。
她拆開禮物盒,里面躺著的是一條灰藍色的圍巾。伸手去觸碰,十分柔軟。
是好料子。
“謝、謝謝……”
“沒什么。”路知遙說,“高中的時候總是你送我東西,我卻沒有能力回禮。現在也算是回報了。”
可是高中送出去的禮物,哪怕是最昂貴的,對那時候的段子書來說也不值一提。但一條料子上好的圍巾,價格換算成工資的話,卻是好幾天的辛苦費。
富豪的千萬不比乞丐的十元珍貴,段子書知道這個道理。
她輕輕撫摸著這條圍巾。
路知遙把袋子里的鉛筆畫紙倒了出來,擺在桌子的一角。
她還是沒有說這是給你買的,甚至沒有提畫材的事。路知遙只是說:“這袋子質量不錯,可以用來當購物袋。”
鉛筆就擺在那里,誰都沒有去提,像是完全被忽略掉了。
“晚上……*做個青椒炒肉好了。”路知遙看了看時間,這樣說到。
段子書不吃青椒,卻吃和青椒炒在一起的食物,路知遙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挑剔什么。
她像往常那樣備菜做飯,坐在餐桌前吃飯,然后把碗筷泡進水池里。鐘表的指針慢慢往前走著,時間一點點地流逝。燈光找不到的陰暗的玄關處,到底是沒有第三個人光顧。
路知行不會回來了。
從進門看到沙發上疊好的被褥起,路知遙就覺得她不會再回來了。
或許,從早上出門起她就知道路知行不會回來了,從把路知行帶回這座屋子時她就知道路知行不會再回來了。
說起來,路知行離開家的時候她還是個小屁孩,分開的日子說不定比在一起的時間還長。
這么想來能有多少感情,路知行怎么可能為她停留。
“明天是我歇班。”路知遙看起來還算平靜,“我們燉排骨吃吧。”
段子書點了點頭,靜靜地坐在她旁邊。
誰也沒有說話。
突然,段子書開口:“早上的三明治很好吃。”
“哦,是嗎。”
路知遙不知道她為什么突然提這個,她看到段子書站起來,把貼在冰箱上的便條拿了過來。
上面除了自己早上寫的話,還多了一句謝謝。
路知遙一直覺得便條這種東西,能讓別人看到目的就算達到,沒想到段子書會給她寫回復。
謝謝的旁邊,畫著一只花耳朵小狗,正沖著她呲牙笑。
“這是哪部作品里的小狗?”路知遙問。
段子書告訴她不是誰的作品里的小狗,是她自己隨便畫的。
“太可愛了。”路知遙盯著便條,“我還以為是哪個大熱的IP。”
她看起來沒那么傷心了,問段子書說:“你能再畫一個嗎?”
如果能畫一個,當然也能畫第二個。段子書想去找一張紙來,卻被路知遙制止。
“就畫在這里吧。”路知遙捋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腕:“好可愛,就像一次性紋身一樣。”
段子書有些無措,她沒有想過還能畫在手臂上。在她的童年里,可從來沒有在手腕上畫一塊假表的經歷。
但路知遙已經把手伸到她跟前了。
她握住路知遙的手,舉著筆停留在路知遙手腕上面:“就畫在這里嗎?”
“就畫在這里。”
段子書沒有再推辭,在皮膚上畫畫的手感和在紙面上不一樣。但花耳朵小狗只是非常簡單的圖案,就算不熟悉手感,她也不至于畫得難看。
“哈哈。”路知遙的手臂往回縮了縮,“好癢。”
“別動……”段子書抓著路知遙的手更用力了些。
很快,一只小狗出現在路知遙的手臂上。“真可愛啊。”手臂的主人不吝贊美,從各個角度欣賞身上的畫。
“時隔許久能再次收到這樣的禮物,真好。”
路知遙說的顯然是高中段子書送過的色彩畫。段子書想起了那副畫,那是她當時覺得無比好看的一幅畫,不過用現在的眼光來看,筆觸和用色都幼稚得一踏糊涂。
“說起來,那幅畫我還留著呢。”路知遙又說。
段子書低沉著頭,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她才說:“如果是現在,我會畫得更好。”
就算她已經很久沒有拿起畫筆,就算她的手有時會不受控地顫抖,她現在的水平也比當時初學的時候好上許多。
“我相信。”路知遙點點頭,“我很期待。”
那盒鉛筆就擺在桌子的一角,沒有人提起它,但它已經被接納了。
“如果需要什么材料,盡管和我說。”路知遙難得大方一次,“價格不是問題,只要適合你,我都全力支持。”
她說得仿佛段子書主動提出要再畫畫一樣。
而段子書,也如她想象的那樣沒有意識到什么,只是點點頭,表示知道。
“真好啊,”路知遙又看向自己手臂上的小狗,“就像回到了高中。”
路知遙沒有騙她,段子書送她的那副小小的色彩畫她的確還留著。連同段子書送的所有能保存的禮物一起,放在箱子里,掛上鎖,堆在床底的最深處。
“據說,美術生用鉛筆的習慣和平常寫字不一樣是嗎。比如說,不喜歡很尖的鉛筆頭。”
段子書點頭。
“那你們是自己削鉛筆,還是用機器?”
“是自己削。”段子書回答,“其實現在的削筆器差不多也能達到理想的效果,不過我的老師很頑固,她堅持要我們用美工刀削。”
“這么說,你也很擅長削鉛筆了?”
段子書又點點頭。
“我一直覺得用小刀削一支沒有用過的鉛筆很難誒,不覺得木頭十分硬嗎?”路知遙追問到。
雖然天天住在一起,但路知遙的話并不是那么多。通常的聊天都發生在路知遙正在做什么事的時候,好像只是為手頭的活配個背景音樂,專門挑時間閑談,那是十分奢侈的事。
只有高中生才能在晚飯與自習的空檔,相約在無人的空教室,嘰嘰喳喳一些沒營養的閑話。
“習慣了的話,就不覺得難了。”段子書回答。
路知遙遞給她鉛筆和小刀,段子書很自然地接過來,熟練地削起鉛筆。
很快,一支筆削好了。
“看起來真的很容易。”路知遙接過筆和小刀,自己試了試,但十分磕絆。
“小時候我也是自己削鉛筆。”她說,“只不過過去了太多年,居然已經忘是怎么弄的了。”
“我不會忘。”
段子書看著手里的鉛筆,她想她一輩子也忘不了。
鉛筆、畫布、畫筆,被涂抹得看不出本身顏色的調色盤,一罐罐顏料,從小排列到大的畫筆,刮抹顏料的筆刀。還有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你不說,誰也不知道這是用來畫畫的。
嚴格的老師,以及空白的畫布。
“你這是畫的什么東西?”
“你畫這副畫是想表達什么呢,我看不到你的情感。”
畫什么呢,能畫出什么,什么都畫不出。
“你根本不適合畫畫。”
突然,段子書被攬入一個懷抱里。
“我覺得你畫得很好。”路知遙說,“好久沒有收到過這么可愛的禮物。”
段子書回過神來,不再死盯著那些白紙。
過了一會,她說:“我還需要膠帶。”
“嗯?”
“膠帶。用來固定紙張。”段子書笨拙地解釋到,“畫完后把膠帶撕下來,露出整齊的白邊,比較好看。”
“這樣啊。”路知遙笑了。
“好的,我記住了,我會給你買的,還需要其它東西嗎?”
段子書想了想,說了一些顏料的品牌,特地挑了那些平價的牌子。
路知遙記下后,沒再說什么時候畫畫,需要練習多久之類的內容。
她知道這種事急不得。
“好了,”她指向旁邊的圍巾,“試試你的禮物吧。”
路知遙在段子書起身前就拿過了圍巾,代替她親自把圍巾圍在段子書脖子上。
高中的時候,段子書也有很多條圍巾。
乳白色,奶黃色,也有不一樣風格的紅色格子圍巾。
不過,很少有暗淡的冷色系。
段子書的穿衣風格就是這樣,變化很多,不過她更偏愛明亮的顏色。畢竟是那么明媚的年紀,喜歡這樣的顏色也很正常。
可是,路知遙覺得她分明很適合冷色系。
她的長相就很冷淡,表情變化更是少得可憐。下垂的眉眼讓她周身圍繞著悲傷的氛圍。
這樣的人,多適合穿些飽和度低的衣服。
瘦瘦高高的,站在那里就讓人喜歡。
她還要有一件黑色的外衣,長款的,幾乎蓋過膝蓋。風衣里面是深色的牛仔褲,還有一雙長筒的雪地靴。
這樣才好看,得這么穿才行。
“謝謝,”段子書撫摸著圍巾,“我很喜歡。”
以禮物為名義送出去的東西不容易被拒絕,如果帶著人到商場里選購,挑出這條圍巾段子書一定不情愿吧。
但是現在,她要說謝謝,要說很喜歡。
從前的段子書也許不會這樣,不喜歡的東西她收下了就不會再拿出來,但如今,她沒有選擇的權利,還期盼著路知遙能放下芥蒂。
盼望著段子書能回到以前模樣的路知遙卻不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好。
這都是無傷大雅的小細節,最重要的是,段子書能穿上冷色系的衣服,她會成為更好的段子書。
路知遙很滿意地幫她把圍巾摘下來。
“不早了,休息去吧。”
路知行已經離開了,但誰也沒有提讓段子書回沙發上睡的事。
第23章 小張同學戀愛觀
段子書再一次拿起了畫筆,坐在畫架面前。
她試著涂抹了一些東西,幾筆就把靜物的外形描繪出來了。路知遙覺得很不錯,段子書卻像受不了刺激一樣,迅速把畫紙扯下來撕碎。
對,團成團扔掉還不夠,一定要撕得很細碎。
然后,段子書便很少動筆。她坐在畫架面前,一坐就是很久。
路知遙削了個蘋果吃,順便幫段子書也拿了一個。送過去的時候,她看到段子書在玩手機。
不知道在看什么,拇指迅速地劃過屏幕,接著鎖屏收起手機。看著畫布,沒過幾秒,再度拿出手機解鎖,隨意地翻著。
按照她手指劃動屏幕的速度,路知遙不覺得她能看進去什么東西。
最終,畫紙上沒再出現過第二筆痕跡。
段子書又落淚了。
“我退步了。”她說,“手感連以前都不如了。”
這不是很正常的嗎,路知遙想,什么技藝許久不做都有可能生疏。但這些日復一日練習過的知識也很難徹底忘記,只要熟悉幾天就好了。
可段子書十分接受不了這一點。
路知遙什么都沒說,她看著在自己面前哭泣的段子書,保持了沉默。
兩人的排班在路知遙的有意安排下是重疊的,段子書請了幾天假,又碰上休班,已經歇了好多天。終于也到了上班的時候。
畫畫的事理所當然被排在了后面,現在柴米油鹽的優先級更高一些。
她像是突然從一個世界走向另一個世界般,對于本不算熟悉的打工生活更加陌生了。
起床成了件更艱難的事。
但段子書對起床還是挺積極的,主要體現在鬧鐘一響她就坐起來了。還在留念被窩的路知遙看了都覺得驚訝。
不過,等路知遙念念不舍地離開被窩換好衣服,回頭一看段子書還在坐著。
眼睛閉著,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又睡著了。
路知遙一巴掌拍在她后背上,段子書身體一顫:“我醒了。”
眼睛都還沒睜開。
好歹算是給了個愿意起床的架勢,路知遙沒有說她,看著段子書磨磨蹭蹭從床上下來也就罷了。
等到出門的時候,在家蹲了幾天的段子書頓時縮起脖子。
“這么冷了?”
幸好有作為禮物的圍巾,還有路知遙借給她的外套。
“走吧。”路知遙坐在電動車上,招呼段子書離開。
段子書看向奶茶店的方向,她又變得不情愿起來。歇班后再上班的后遺癥變得格外嚴重,她想到晚上才能回家,必須一直站著,做各種各樣的活,很少有完全閑下來的機會。
不想去,一點都不想去。
路知遙看得出段子書在想什么,但她沒有戳破。
段子書已經不像一開始那樣輕易抱怨了,她看起來心情不怎么樣,但還是上了車。
其實抱怨一下也沒什么,路知遙想,畢竟計劃趕不上變化快嘛。
“早。”
到了奶茶店,隨意和同事打著招呼。
小張也回來上班了,她的流感已經好利索了。
大學生又來找她了,沒有喊人。就買了杯奶茶,一直在店里坐著。小張呆在后廚不出來,大學生很有耐心地一直等,甚至拿出電腦來開始做作業。
“不合規矩吧?”
“不合規矩的。”
“但現在店里也沒什么人對吧,又不影響別人。”
奶茶店店鋪很小,雖然堂食的人不多,但是按理來說,不會接待客人在這里辦公。
小張嘆了口氣,走出后廚。
那女生的眼神一下子亮了。
在對方期許的眼神中,小張猶豫了很久,終于下定決心說:“以后你不用再來找我了。”
女生愣住了,過了好一陣,她點了點頭,說知道了。
大學生是個很明事理的人,不糾纏,說不用來了估計就不會再來了。她轉身離去,眼眶發紅。
真是年輕啊,路知遙想,這才幾天,已經從一見鐘情到黯然失戀了。
小張看起來也很神傷,她默默回去工作,提不起精神的樣子。
同事們看得出來她真的傷心,沒有誰調侃。有個人想問問既然覺得難過為什么不接受,想了想,還是沒有開口。
畢竟才幾天,能有多少感情,難過一陣就得了。主動去提反而給她添堵。
大家都很忙,除了八卦外,也沒誰真的這么關心別人的情緒,畢竟只是關系稍好的同事。為了照顧小張的情緒安靜了一會,很快便忘記這回事,又天南地北地聊起來。
小張一直沒有說話,她不像是失去了一段短短數天的感情,反倒像終結了持續了數年的戀愛似的。
“其實我不是不知道在交友軟件上私聊我的人是騙子。”
段子書抬起眼皮,看了看旁邊,確定這附近除了她和小張外沒有別人。
她不知道小張為何突然說起這個,對方看起來明顯不是自言自語,為何要找她這個傾訴對象。
在段子書看來,她和小張完全不熟,人生唯一的交集就是在這小小的奶茶店里。離開這家店,她不必和小張認識,也沒有必要交流。
不過可能正是這個原因,小張無法對其她同事說的話,可以在段子書面前說。
她憋了太久,實在無法自己消化。
段子書想了想,小張這個人沒有結交的必要,但也不算讓人討厭。所以她沒有回應,也沒有制止,只是做自己的事。
“但是她們對我很好。”小張說,“從來沒有人會問我早晚安好,沒人關心我中午吃了什么,沒人想看我拍的云彩。”
“只有她們會這樣做。那些看起來差不多的云彩有什么可留意的呢,但她們會說天氣真好,會說這讓她的心情也變好了,會說你真是個有情調的人。”
典型的自卑心理,不配得感太重。
段子書在心里下了結論。她并不喜歡這樣的人,畏畏縮縮的,會錯過很多機會。
而且相處起來也會很累,誰知道哪句話不對她心思,又會讓對方自卑難過起來呢。
“所以即使知道她們是騙子,我也會打錢。這是一種公平的交易,我出錢,她們出情緒價值。不是有很多人花錢買陪聊嗎,我覺得性質是一樣的。”
“只不過,比起陪聊,我可以欺騙自己說這是戀愛。”她說,“也能理所當然地告訴大家她是我女朋友,因為她也會承認,為了我的錢。”
段子書已經覺得有些膩煩了。她的前半生過得太順利,現在已經是人生的低谷,但依然沒有餓著凍著,似乎不用每日擔心明天會如何。她幾乎沒低過頭,更沒有過不配得感。
她甚至不覺得感情是該用錢來換的,優渥的過去讓她倍受歡迎,但她并不把這一切和錢聯系在一起。
她想,被喜歡是因為她值得被喜歡,和錢不錢有什么關系呢。
“我可以毫無顧慮地向騙子索取情緒價值,但真的關心我的人不行。”
“我說好難過,她就要為此想出安慰的話。我發過去拍下的天空照,即便沒什么可說的也要回復。”
“她會不會已經累了,倦了,并不想回消息。只不過因為小小的情分,不得不拿起手機來打字呢?”
“這樣我得到的回復,是愛,還是敷衍。”
“這樣繼續下去的感情,會不會在哪一天消磨殆盡?”
小張最后嘆了一口氣說,“如果我要真心維持一段感情的話,相應地也要付出情緒價值。但我很多時候很累,我不想回消息,也不怎么在乎對方吃了什么,如果她給我發來路邊的景色,我也覺得沒什么可說的。”
“我之所以擔心別人對我的行為感到厭煩,是因為我本就對這樣的來往感到厭煩。”
“相比起來,用錢換來的感情多么純粹,我不必多慮,什么都不用思考。因為付了錢了,所以只索取就足夠了。”
小張并非是不配得感嚴重,她只是對人際關系感到疲倦。
前面說得一大堆話更像是為了模糊重點,她不是覺得自己不配被關心,只是將心比心了一下代入對方。因為她根本不想付出感情。
段子書依然沒有回應。小張比她想象得要有趣一些,可依然還是與她無關。
“這世上根本沒有不求回報的感情。”
小張以這樣一句話作為對話的結尾,卻引得段子書把目光移過去。
不是的,她想。
路知遙就很喜歡她。
高中的時候路知遙多么熱情,那樣的感情,便是不圖回報的。
段子書第一眼沒有注意到那個突然闖進鋼琴房的學妹,不過眼緣不錯,她沒有覺得反感,所以沒有把路知遙趕出去。
但至多就是這樣了,看著面善,但沒有進一步認識的必要。
后來,她們經常偶遇。
路知遙參加了學生會,見面的機會更多了一些。
段子書對路知遙完全不是一見鐘情,如果不是路知遙那樣努力地制造偶遇,她們現在應該是陌生人。
段子書也說不準自己是什么時候喜歡得上路知遙。一開始連長相都沒記清,然后是知道有這么個學妹,學妹和她聊得很投緣,學妹對她告白了。
最開始,連段子書都覺得自己不會有多喜歡路知遙。說不定是只是有點感動呢。
后來感情如何發酵成那樣,誰也說不清。
路知遙能很快知道她的喜好,路知遙總是夸獎她,路知遙會用很崇拜的眼神看著她,那感情明顯到段子書都知道在路知遙心里排第一的是自己。
那時候,段子書甚至沒怎么回應路知遙。
但路知遙就是能一直維持這樣熱烈的喜歡。
世界上沒有不求回報的感情,不是的,路知遙就這樣喜歡她。
第24章 蘋果
那位大學生沒再來過,日子一天天過去后,小張也不再難受了。
在交友軟件上和小張互關的同事某天調侃道:“小張,你又和誰私下聯系了嗎?希望這次別是騙子吧。”
小張嘿嘿一笑,頗為不好意思的樣子。
她說起了別的事來:“我找了份幫店家寫推廣文案的兼職,每次結單能賺不少呢。”
“是嗎。”
有人讓小張推薦,有人覺得奶茶店一份工作就夠了,有人還沒從上個話題里走出來,說著自己在軟件上遇到的奇葩事。
情緒這東西,其實走得很快,并且隨著年齡的增長走得越來越快。
時間流水一樣走,平靜得什么都沒有發生。
段子書一直沒再畫畫。
不算意外吧,路知遙想,畢竟上班就夠累了。早上起來肯定沒有時間,晚上回家以后,自然需要休息。
畫架就擺在那里,沒有人去動,估計已經落了一層灰。
冬天到了,空氣總是灰蒙蒙地夾雜著許多顆粒。段子書不喜歡這座城市,她說太冷,也沒有那么干凈。
也許讓畫架成為擺設就很好,誰也不去提起就什么都不會發生,兩人似乎都心知肚明。畫畫這回事就像是關底boss的觸發條件,不去碰的話,日子便這樣一直平淡地過。
這樣有什么不好呢。
雖然沒有什么新鮮事,寫成日記都會讓人覺得無聊。可是有一份工作,餓了可以吃飯,累了可以窩在沙發里休息。除了逐漸下降的溫度讓人有些不舒適,這樣一天天過去有什么不好。
像個普通人那樣,也許一晃眼一個月、一年就這么過去了。
但路知遙卻說:“為什么不畫畫呢?”好像一個不識風趣的人。
她看得出段子書在逃避,甚至已經習慣并且接受這樣的生活。
“現在這樣不也很好嗎?”段子書的聲音在明顯的僵硬后,緩緩響起。
不好,一點都不好。
現在這樣,和段子書沒找來之前的生活有什么不同。上班、吃飯、休息,每天都無聊平淡地過了。但那時候她只有一個人,一個人就是這樣的,現在段子書來了,也能和一個人的時候一樣嗎?
不,也不完全一樣,現在的無聊和之前的無聊比起來,還平添了許多麻煩。
她需要努力想下一頓飯吃什么,如果只有自己的話就不必擔心這個問題,因為就算沒吃好也不會責怪自己啊。但段子書會不高興,她雖然不說,只要兩條眉毛撇下去,你就知道她不高興了。
路知遙發現自己對段子書的耐心少了,她一開始還能循序漸進地引誘,現在卻覺得疲憊。
自己當初上學的時候,哪有這么個人哄著教育著呢?
“至少練習一下吧,每天畫一點,不會浪費很多時間的。”她對段子書說。
路知遙聽得出自己的聲音已經沒有之前那么柔和了,但,她至少保留了表面上的和顏悅色。
段子書沒有開口,她在思索,在猶豫。
她真的能完全放棄畫畫嗎,路知遙不信,她是親眼看著段子書從一竅不通的新手開始,一點點接觸繪畫的。
那時候段子書會花很多時間在繪畫上,甚至為此選擇了遙遠寒冷的國家留學。
段子書對著畫架高高舉起畫筆的樣子至今仍留在路知遙的腦海,她是熱愛繪畫的,路知遙想。如果沒有熱愛,就不會把感情傾注在畫作里。如果這樣熱愛,那么即使暫時放下了畫筆也會拿起。
筆未干,顏料還留在上面。
“我覺得……”
段子書一開口,路知遙就從她的表情判斷出她想拒絕。
“可是顏料已經買了。”路知遙沒有聽拒絕的原因,直接了當地打斷。
段子書剩下的話全部被噎在喉嚨里。
對,顏料已經買了,甚至不是路知遙自作主張買的。是她段子書自己提了顏料的牌子,路知遙才去買回家來的。
“還不便宜呢。”
路知遙看似輕描淡寫地補充道。
如果說以前是大小姐,不知人間疾苦,現在的段子書肯定知道這些顏料對路知遙的收入來說的確昂貴。她恍惚覺得不該這樣的,可現實就是,路知遙按著她的要求買來的東西。
段子書抬起頭,盯著她。
她覺得自己像被安排好了一樣走向這條路,可過程中的每一步都是她自己答應下的。
可段子書不在意過程,她只看到結果。她現在不想畫畫,卻似乎必須要畫,她因此變得不高興。
抿著唇,她直白地盯著路知遙的雙眼。
大小姐的脾性上來了。不想做就是不想做,管它占不占理呢。
哦,段子書生氣了。
路知遙不咸不淡地想著。
該說不說,還是很有些以前的風采,生氣了就沉默地看著別人,什么話都不說。
主子們的心意,自然是要揣度的。
不過巧了,今天路知遙也不怎么想說話。
在這漫長的沉默中,段子書眨了眨眼,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變得神傷。
看到她這副樣子,路知遙也覺得可憐。
但陣痛是避免不了的,難道段子書真的要在奶茶店打一輩子工嗎,她甘愿嗎,她做得到嗎。別忘了現在為止,她連調制奶茶都還沒有學。
“不可以也沒關系”,這種話只是聽起來好聽罷了,人生在世,哪有什么不可以也沒關系。
都是你可以,你必須可以,你不可以也得可以。
“好。”最終退讓的是段子書,“我會嘗試的。”
“不如就現在吧。”
段子書答應了。
她再一次坐在畫架面前,路知遙站在她身后,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視線越過畫架,那里擺放著一個蘋果,是留給她畫靜物用的。本來還有其它東西,但都因為還要用,見她不畫就拿走了。
現在,臺子上只有一顆蘋果。蘋果被放置了好多天,硬是不壞,只是失去了許多水份,變得干癟。
吃起來,口感也會很壞。
段子書看著蘋果,又看著畫布。鉛筆攥在手里,除了呼吸加快,她許久沒有動作。
路知遙站在她的身后,俯身抱住她。
“你是好寶寶。”她說。
“就像在我手臂上畫小狗一樣,”路知遙的語氣再度變得溫和起來,“你想想,并不難吧。”
她不再是那個坐在沙發上,面對著段子書的不滿一言不發的路知遙。她變得那么善解人意,循循善誘。
咧開嘴笑著的花耳朵小狗,多么可愛,宛若她們之間最親近的秘密。
“如果一只小狗可以,那么一顆蘋果為什么不可以。”
如果素描的黑白蘋果可以,那么用顏料涂抹的色彩蘋果也應該可以。
如果蘋果可以,那么風景、人物,乃至各種表現作者內心世界的東西全部都該可以。
段子書動了筆。
在路知遙的理解里,蘋果是圓的,那么就要用曲線來畫。但無論過去還是現在,段子書起形的時候都是用的直線,直線與直線組合在一起,卻能勾勒出一顆蘋果的輪廓。
路知遙覺得自己一輩子也參悟不了這樣的技術,她也沒興致去參悟。
不過不妨礙她知道段子書的技術很厲害。
這一刻,段子書不是那個早上會起不來,晚上嫌棄床板硬,連奶茶都不會做的落魄大小姐。她簡單幾筆畫出了蘋果的輪廓、陰影,以及明暗的分界線。
路知遙看不懂,她也做不到。
段子書很好,很厲害。
她不禁搬來了凳子,就坐在離段子書最近的位置,看著。她覺得段子書專注于某種事物的樣子很漂亮,但專注于切水果、專注于收銀點單、專注于燒水煮茶的樣子并不能讓她滿意。
像這樣挺直腰板地坐著,舉著手拿起筆,在畫布上描繪路知遙從未見過的世界的段子書,才是最吸引她的。
恍惚間,她又回到了高中。
明媚的陽光透過窗戶灑了進來,落在段子書身上,也落在她身上。
那時候的窗簾是什么顏色來著?
她靜靜地回憶,可是突然,段子書筆觸一頓,和諧的畫面上出現了不和諧的黑色污點。她把畫紙扯下來,撕碎。
素描紙克數很大,撕開容易,撕碎很難。但段子書還是一次次把足夠小的碎屑攥在手里,一撕兩半。
明媚的陽光消失了,窗簾的顏色也淡去了。現在已經是夜晚,窗戶外連鄰居的燈光都沒有照進來,窗簾是房東選的,顏色是灰撲撲的棕。
“不行,我還是做不到。”段子書皺著眉,似乎也非常難受。
可路知遙率先出現的念頭,居然是有些埋怨她。
她想,段子書不該反應這樣大的。為什么把畫撕扯了呢,明明畫得很好,明明氣氛很好,為什么要打破一切呢。
路知遙深深地嘆息。
“沒事,慢慢來。”路知遙握住了段子書的手,“你做得很好。”
“路知遙……”
相握的手用盡了力氣,路知遙感到自己的手被攥得很用力,像是溺水的人慌亂間抓住的一把狗尾巴草。
“到底發生了什么,可以告訴我嗎?”路知遙開口問。
平臺上放著的那顆蘋果,一半是黃色一半是紅色。當初挑選它來作為靜物,是因為路知遙覺得它長得沒有其它蘋果好吃。于是它就被放在那了。
和它一起拿過來的盤子與水杯,因為有用已經被拿走,唯獨留下了它。一顆看起來不如別的蘋果美味,被剩下的果子。
它不會腐爛,這里的天氣很難讓蘋果腐爛。它會一直保持不怎么好吃的半紅半黃的模樣變得干癟,變得越來越不好吃。
“我沒有繪畫的天賦,”段子書終于開口了,“路知遙,我做不了這一行,我不適合。”
第25章 只是這樣?
“我沒有畫畫的天賦。”
她逃也似的說到。
“你怎么會沒有。”路知遙輕輕拍她的肩膀,“你是我見過在這方面建樹最高的人。”
段子書猛地抬頭,她臉上的肌肉在輕輕顫抖。這時候的段子書已經無法再控制自己的表情。
“我不適合畫畫。”她又說了一遍。
這是自視清高的段子書能表露出的最大懇求。她希望可以不要畫了,也不想再回憶那段過去。
路知遙輕輕嘆氣,她俯身在段子書身邊,就這樣摟著她。
“……”
段子書把腦袋靠在她的頸窩處,閉上了眼睛。
“我的導師非常嚴格。”
段子書開口了,聲音和平常有*著細微的差別。
她隨著訴說回到了那段過往。
那時候,段子書將所有熱情傾注在繪畫上,進步幾乎是肉眼可見。
但是,除了她那群不懂藝術的朋友會附和著夸贊,沒有任何人認可她。
同畫室的同學有很多是從小學習美術、連母輩都從事這個行業的老手。要么就是萬里挑一的天才。大小姐的名頭不足以波及到國外,母親也不想在她身上投入更多,只是把她強硬地塞進這座聽起來很能給履歷沾光的學校。
段子書也在想,或許她不來這所學校會更好。
同窗們沒有功夫冷嘲熱諷,甚至也會贊同地說她有所進步。
但是沒有贊譽,她們看到段子書的畫作并不覺得驚喜,也不感到驚訝。像是看到過去的自己那樣點點頭,說一句還不錯。
更不可能在導師那里收獲好臉色。
導師是一位追求藝術追求到瘋狂的人,照普通人的眼光看,就是魔怔了。
她不喜歡那些被賣進富豪們別墅里的裝飾畫,不喜歡那些為了應和別人刻意畫得“簡單”。
她說,只有在極致的感情中創作出來的東西,才有存在的意義。如果作品不表達創作者的內心,那么毫無存在的必要。
不過這樣的爭論從來沒有結果,連導師本人都經常和同門因為創作的定義爭個不可開交。
這可苦了段子書。
段子書覺得,自己想念著路知遙畫出的那些畫的確蘊含著感情。但只是作為練手的速寫,單純對著景色的臨摹,還有在一個有限題目下創作的作業,到底哪里能塞進去那么多感情。
導師不喜歡她,說:“你畫這副畫有什么意義?”
為了交作業啊,能有什么意義。
她不敢再下筆了,只能盯著空白的畫布,殫心竭慮地思考如何把感情傾倒在一個自己并不在乎的主題上。
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
哪有那么多感情來塑造,她只是喜歡路知遙。
段子書無法完成學業,暫時休學了。
母親知道了這個消息,但沒有多么責怪她,只是說:“看來你不適合畫畫。”
“小時候就該送你去學跳舞,可你說痛不愿學。”母親抱怨似的說。
“現在可好了,骨頭都長死了,再學也來不及了。”
她還不忘損一句和自己關系不好的大女兒:“要不是你姐腿短,我以為你長大了也腿短,怎么說都要送你去學的。”
“不過也沒什么關系。”視頻那段的母親開始擺弄自己的珠寶,“反正林家小女兒也不會畫畫,你那水平我看能糊弄她就夠了。”
“你想歇就隨便歇歇,歇夠了給我回去把畢業證拿了就行。”
最后,母親下達了指示,掛掉了電話。
……
“我想我沒法再畫畫了。”段子書捂住了自己的雙眼。
路知遙聽完,不禁愣住了。
就這樣嗎?
不,她不是覺得段子書很矯情之類的。
只是,就這樣嗎?
她是說,沒有導師帶頭霸凌,沒有同窗冷漠孤立,也沒有孤身一人缺少朋友傾訴,甚至沒有親媽逼著她趕緊復學把書讀完。
段子書,她連休學都敢。路知遙當初學習學到想要跳樓,都沒想過還有休學這條路。
她怎么敢休學呢,一旦休學進度就更加跟不上,原來的矛盾沒有解決反而更加嚴重。
做不出作業來竟然不用逼迫自己,居然是可以逃避的。
路知遙不是說,人遇到困難就必須撞南墻去死。
她只是驚訝,居然只是這樣嗎。
不不,不是說這樣的困難不是困難。
就是……居然只是這樣?
對藝術有著偏執看法的導師的一句指責,殺傷力連路知遙小學時拒絕她上廁所請求的班主任還不如。
路知遙反復想,我不是覺得自己的苦難比別人的高貴得多。
路知遙反復想,難道就只是因為這個嗎?
就連段子書的母親,路知遙一直以為她們關系惡劣到爆炸的母親,也沒有劈頭蓋臉地訓斥一頓。
而是讓她歇夠了回去把畢業證拿了就行?
路知遙姥姥當初拿著母親作為對比,罵路知遙不成器的言辭也比這激烈。
不不,我不是說,我只是……
路知遙覺得自己的五官也在不受控制地擰在一起,湊出一個不太禮貌的表情。
她甚至感到有些迷茫。
也許是破產和酒精讓段子書的神經變得脆弱又敏感,路知遙想到,段子書不該是如此的人。
像她那樣的人物,不該經歷了非常痛苦的過去,才能讓她放下理想嗎?
“不行不行,”她不禁叨念出聲,“不能這樣啊……”
段子書抬頭看她,不知道路知遙什么意思。
“你受苦了。”
路知遙別扭地從嗓子里擠出一句安慰,顯然,這是不夠的。
如果你主動去揭開對方的疤痕,就得為背后的血肉模糊負責才行。
可路知遙不會安慰人。
她看著段子書濕潤的眼眶,不明白眼淚為何能如此輕易地流出,難道高中的時候也是這樣嗎?
“唉。”她捧起了段子書的臉,輕輕吻在眼角。
“可憐,多么可憐。”她說,“你辛苦了。如果我也在你身邊的話,也許就不會這樣。”
段子書猛地站起來了,高出一截的身高并沒有讓此時的她增添多少壓迫感。
“如果你在我身邊的話。”淚水又這樣輕松地流出來,不需要任何鋪墊,她重復道:“如果你在我身邊的話……”
“那我就可以畫出你。”段子書說。
路知遙沒懂這是什么意思。
前面沒有鋪墊,后面沒有解釋,單單的一句話,路知遙沒懂這是什么意思。
她拭去段子書的眼淚,很快便有新的接上。
姥姥說得沒錯啊,眼淚流多了就會顯得廉價。第一次看到段子書的眼淚讓她感到慌張,現在卻沒有額外的情緒。
只是想,啊,又哭了。
高中的段子書就不會這樣,那時候她做什么都很出色,她不會哭。
和只是做錯了題就能急出眼淚的自己比起來,段子書應該堅強得多才對。
我的大小姐,你怎么能破產呢,你怎么能淪落到這種境地呢。
為何近在咫尺的段子書,并不讓她覺得那么高興了呢。
“我們休息吧。”路知遙不愿再去想。
段子書也不愿再多想,她在路知遙身上感到了壓力。可是路知遙依然會允許她逃避,沒有繼續逼迫,而是這樣說我們休息吧。
她趴在路知遙身上,眼淚還在不停地流,覺得委屈。
淚水就抹在路知遙衣領上,路知遙也沒說話。
“睡不著的。”段子書說。
她很難睡個好覺。睡不慣的床,難言的口渴,以及畫具買回來后經常夢到的噩夢。
她晚上睡不好,白天便沒有精神起來。路知遙一次也沒有問過她原因,而是責備她為何要賴床。
她感到委屈。
為何要這么說她呢,她又不是自己要睡不著的。
床板很硬,枕頭不舒服,臥室里沒有放香薰。
睡不著,睡不好。
“不好的回憶就不要去想了。”路知遙說。
做不到,怎么可能說不去想就不去想。真有這么簡單,世界上哪還有心理陰影。
段子書死死抱住路知遙,流著眼淚不說話。
“如果,”路知遙握著段子書的手腕,“你想要忘記的話……”
本來摟著的地方是胸肋后方,握著手腕往下,就是腰。
路知遙刻意壓低了聲音,她的腦袋往前靠在段子書身上,輕聲細語地把那個詞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來。
“學姐。”
段子書的眼淚停下了。
高中的相處是最美好的時候,那時候她們不必想著克服什么去畫畫,不必想著明天還要起來去搖奶茶,不必想著奶茶制作的配方到底如何學習。
那是最好的時候,那時的稱呼也是最好的稱呼。
都是成年人了,又曾彼此喜歡過,這樣的暗示輕而易舉就能明了。
段子書微微拉遠了距離,不是拒絕而是想要更方便親吻,她借著身高優勢主動低頭,沒擦干的眼淚也順著臉頰往下流。
路知遙推她:“先把臉擦干凈。”
段子書抽出濕巾,仔仔細細把淚水擦掉,甚至挨著睫毛吸掉眼淚。
如果眼睛紅著,睫毛上還掛著淚痕,那看起來可太不精神了。
擦完淚水,然后是手。
“去洗澡。”路知遙說。
段子書又迎上去。“我們去洗澡。”她說。
這不是個好時機,真的。
做這種事的前提條件,難道不是兩情相悅的人解決了所有的矛盾,在濃情似蜜的愛情下情不自禁嗎?
可現在,變成了逃避的最好方法。
閉上眼,親吻,然后忘了吧。
路知遙不會安慰不想安慰,她甚至不能再在這個問題上細想,否則,她會產生一些很刻薄的想法。
她想段子書不該是這樣的。
但段子書為什么……唉。
不要去想,要去親吻,柔軟的觸感和炙熱的呼吸,哪個不讓人忘懷矛盾。
她跌跌撞撞地后退,段子書順勢關上衛生間的門。
第26章 柑橘味
被鬧鐘叫醒的時候,路知遙生無可戀地拿開段子書橫在自己腰間的手臂。
放縱的時候可沒有想過明天還要上班。
昨晚在衛生間就有些意亂情迷,奈何這沒做干濕分離的小破地方實在沒有空間發揮。往前一點就蹭到墻,往后一點就要被馬桶絆倒。
路知遙懶得清理細節,衛生間墻面乍一看干凈,其實邊邊角角都留有水垢。
龜毛的大小姐自然是一百個不樂意。別說段子書了,路知遙都不想碰。
所以還是先洗澡,只不過比平時快了很多。
段子書洗澡磨蹭,除了第一天來的時候洗得還算利索,此后每天都像是要住進衛生間一樣洗漱。路知遙想她們的身體面積能相差多少,怎么她從頭到腳一套流程下來用不了那么長時間呢。
看著段子書脫下外衣,路知遙并不覺得好笑,但她卻笑了出來。
她想起自己打發時間看得那些霸總小說,低下頭輕輕地笑。可她其實覺得沒什么可笑的,段子書不適合這狹窄逼仄的地方。
段子書不解地問:“笑什么?”
路知遙搖頭。
沒什么可笑的。
段子書的內襯里衣是帶扣子的,她一顆顆地解開,手指和衣領交織著,皮膚一點點暴露。路知遙覺得段子書的手很好看,想要留存下來這樣的畫面。
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繪畫,可如果讓路知遙來畫得的話,她覺得自己一輩子也沒法畫出這么好看的手。
段子書解開了扣子,她像是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么一樣,低垂著頭站立。
然后,慢慢把最后的襯衣脫下。
路知遙移開了視線。
現在,上半身只剩下一件內衣,款式是從背后才能解開的搭扣。
段子書轉過身去,撩起頭發:“路知遙,幫我解開。”
路知遙閉著眼,她想,先洗澡吧。
一開始是生疏的,甚至覺得有些尷尬。兩人的關系不明不白,即使睡在一張床上也沒有過“坦誠相待”,高中時未成年更是沒有越界的舉動。
誰都沒有類似的經驗,羞于直視對方的身體,羞于觸碰。
明明也不是沒有擁抱過,剛才還覺得急切,現在反倒不好意思了。
身體躺入柔軟的床鋪時,路知遙反手按開了床頭那盞昏暗的燈。朦朧的燈光下,她看到了段子書的臉,一如從前那般讓她覺得完美。
“不關燈嗎?”
“這樣就好。”
一開始還感到拘謹,不知從哪個吻開始,所有的動作都變得自然。
剛洗過澡,身上是一樣的橙子味香氣。路知遙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柑橘味可以緩和精神緊張,讓人感到放松。所以泡澡的時候可以放一顆橙子,柑橘類精油效果更好。
可她沒有浴缸,橙子放在衛生間洗澡時順口吃了只能讓她覺得自己像一只猴子。所以她買了橙子味沐浴露。
聞著是挺香的,可惜留香不持久,沖完澡已經聞不到身上的香味了。
路知遙今天才知道,她聞不到沐浴露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味道,卻能聞到別人的。
甘甜中帶著一絲酸澀,比起過于濃重的香氣來說并不膩人。
她今天才知道的事還有很多。比如手心的溫度原來是那樣高,被觸碰時覺得炙熱,觸碰對方時感到的是微涼舒適的皮膚。
又比如,頭發垂在臉上時,那么癢。
中途,段子書又哭了,她的淚水為何那樣多。路知遙還以為是自己又怎么她了。
段子書斷斷續續地說,喜歡你,路知遙,很喜歡你。
路知遙說我知道,我知道。
她知道段子書喜歡她,感到滿意了嗎,她不知道。她想高中的自己一定會高興的,那么現在,應該也是高興的。
“喜歡我嗎?”段子書曲起膝蓋,跪坐著。“路知遙,喜歡我嗎?”
路知遙輕輕地喘息,她把手放在小腹,覺得那里有些酸澀。
本來就是為了忘卻矛盾開始的一系列親密,還要哭著發出疑問實在是越界。很快段子書不再多言,她低下頭,親吻。
到最后真的沒有閑心去想有的沒的了,兩個人都很累。
段子書說出了汗,要去洗澡。路知遙趴在床上,沒有理。
她有點佩服這些對衛生要求極高的人,熬到那么晚還能去洗澡。路知遙就比較懶,一顆蘋果放在平臺上,用不著的話就算順手也懶得拿回來。
不過趴了一會,她也去洗了。
好在場面沒有小說里描寫地那么混亂,洗完澡回來直接睡覺就可以。
路知遙幾乎是腦袋挨上枕頭就睡過去了,睡之前隱隱約約聽到段子書跟她講話,內容是什么都沒聽清就陷入了沉睡。
太困了,時間遠遠超過平時睡覺的點,路知遙還沒有適應。
所以第二天早上起床,自然也是非常痛苦的。
她隨便揉了揉頭發,把洗完澡隨便套上的白色吊帶從肩膀下面揪上來。
段子書也被鬧鐘吵醒了,今天她沒有賴床。
先是擦擦眼睛,再把睡亂了的頭發順到后面,段子書用手肘撐起身體,半趴著看向她。
“早上好,路知遙。”
路知遙打了個哈欠,有氣無力地回了聲早。
困誒,還想再睡倆小時。
“要請假嗎?”看著路知遙沒精打采的樣子,段子書問。
“沒必要。”
又不真的身嬌體軟一掐就掐得出水巴拉巴拉什么的,來點夜生活就要請假啦,哪有那么爽的事。
路知遙覺得段子書好像變得殷勤了一點,她覺得沒有那個必要。不過搞出這一出后,她們的確沒再有功夫關注昨天晚上的那個蘋果。
可憐的干癟的蘋果,它又被遺忘了,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簡單地吃了早飯,又要出門上班,在曬不進陽光的樓道里,段子書從身后抱住了她。
就像高中的時候,段子書沒有回應路知遙的表白,只是單方面被說了我喜歡你她也默認她們在一起了一樣。現在,路知遙沒有回應她的表白,只是有了一晚的親密,段子書便覺得她們已經和好了。
路知遙不至于沒情趣到在這個時候推開對方,說一通成年人啦這又怎樣啦之類的話,她默認了段子書的默認。
她看著段子書的臉,心想這和高中的段子書區別不大啊,那么段子書應該還是段子書才對。
不知道是不是覺得兩人更親密了的原因,在坐上那輛小電動車上班的時候,段子書又開始抱怨:“這個座位和腳蹬的設計很不合理。”
“怎么?”
“不覺得屁股和腳放的地方太近了嗎,要是坐在后面的話,腿要折得很厲害才行,好累。”
“那你坐前面騎車帶我?”
段子書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她就從身后抱著路知遙,下巴放在對方肩膀上。
“你不會連車都不會騎吧?”路知遙突然問。
“怎么會呢,你把我當成什么人。”段子書悶悶地回答,“只是沒試過電動車。”
路知遙哈哈笑了兩聲,說電動車自行車原理都差不多。
不過段子書終究還是沒有嘗試坐在前面帶人,路知遙也不放心讓她帶。她就這樣一路抱怨著窩得腿疼來到了奶茶店。
沒有正式開門,還是像往常一樣燒水煮茶,備好小料。
路知遙看到段子書總是有事沒事兩手交叉,握在一起活動手腕。她畢竟是學過鋼琴的,一雙手骨節分明,生得十分好看。
指力當然也很大。不過活動手腕的習慣,似乎是以前沒有的。
先是鋼琴,再是畫畫,現在拿著水果刀切起了檸檬。大小姐的手上是有繭子的,不像她的人生那般沒有留下苦難存在的痕跡。
路知遙在看段子書,段子書也在看她。
視線時不時相遇,不必再像以前那樣裝作若無其事地移開。
第一次注意到路知遙看過來時,段子書露出了一個微笑。
她很少笑,也不常做其它表情,連哭得時候都只有眼淚在往外流,好像臉上的肌肉除了眉毛附近的其它都難以調用。
這個微笑沒有其它含義,只是感到高興,就笑了。
路知遙有些發愣。
她想,要不就這樣算了。
段子書不畫畫的話,似乎也能養活自己了。
可她只是覺得可惜,為段子書感到可惜。她不想那么好那么傲氣的大小姐,最后只能在奶茶店打工。
她希望段子書是優秀的,明媚的,自信的,站在眾人的前方無所畏懼的。
畫畫這個詞可能還不覺得怎樣,但藝術二字就十分體面,這才是適合段子書的詞。
路知遙在心里嘆氣。
就在她這樣想的時候,店外走來一名客人。
客人裹著大衣,燙了棕色的大波浪卷發,墨鏡蓋住大半張臉。不知道是不熟悉此地氣候的外地人,還是要風度不要溫度的那一類,她穿得不多,看起來有些冷。
就算冷,她也沒有瑟縮起身子,走T臺一樣邁著腳步過來,手上還拎著個看起來裝不下任何東西的包。
路知遙在這工作了很長時間,住在附近的熟客她都記得。
這位顯然是第一次來這家店,偏偏自如地像回了老家。她先左右打量了店面,隔著墨鏡都能看出她眼底的不屑。走到前臺,手指往桌面上一捻,似乎在確認這里的衛生條件。
每天都要擦好幾遍的臺面自然是挑不出什么毛病來。
女人這才把胳膊往桌子上一橫,也不點單,剛做好不久的美甲點著臺面,對著站在前臺的段子書抬了一下下巴。
“你現在就混成這樣?”
段子書面色鐵青,說不出話來。
女人把墨鏡摘下來,露出一雙和段子書有七分相似的眼睛:“我的女兒就淪落到在這廁所都不如的地方干活?”
第27章 段如雪
段子書的嘴唇微微顫抖,卻說不什么話來。
“我以為,”她的聲音很小,“我以為您……”
她以為母親不是被抓起來了,就是畏罪潛逃。事情發生的非常突然,一夜之間大廈傾倒,一個熟悉的人都聯系不上,朋友們默契地沒了回應,銀行卡被凍結一分錢也提不出來。
她沒有能力繼續學業,甚至付不起生活費,只能靠個人賬戶里那點流動資金回國,連飯都吃不上。
段子書從沒想過母親還能大搖大擺地回來,就出現在自己面前。
“你以為我被抓了,覺得你媽就這點本事?”大波**人不耐煩地揮著手,“趕緊把你這身品味堪憂的衣服脫了跟我走。”
在段子書臉色很難看的時候,路知遙從柜臺后面繞出來,插在兩人中間。
“不要影響生意。”
女人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正要開口,路知遙又補充了一句:“不然我報警了。”
這句話讓女人感到忌憚,她沒有再為難,但也沒有就這么離開的意思。
再讓她從前臺這干站著不點單肯定影響不好,路知遙示意她往角落那坐:“有什么事等下班再說。”
大波**人看起來很不耐煩,但她還是留下了。如果沒有什么重要的事的話,她一定不肯屈尊降貴呆在這小小奶茶店。
路知遙讓段子書去后廚幫忙,自己則在前臺點單,盯著角落里的女人看。
她沒忘對段子書囑咐道:“你這個狀態就不要切水果了,小心傷到手。”
段子書失魂落魄地點了點頭。
同事們察覺出不對勁,默契地誰也沒有說話,低著頭該干什么干什么。
段子書去冰柜里清冰塊,手里的事做著做著就會停下來。
她不知道母親為什么會來找她,為什么到現在才找她。是因為之前自顧無暇現在終于能來關心她這個女兒,還是本來不想管她最近卻想起她身上能利用的價值了?
段子書了解自己的母親,那個人眼里沒有感情,只有利益。
瘋子一樣。
母親名叫段如雪,富豪家的小女兒。
富豪有了三個兒子,便覺得留個女兒也不錯。寵溺著女兒長大不僅能讓圈里的女老板多些好感,以后也能送出去攀個親家。
但段如雪沒有像富豪想象中那樣,溫柔無害地長大。
大哥因為挪用公款畏罪自殺,二哥和父親在出差的路上遭遇車禍,三哥主動放棄繼承權跑到國外卻失了音信。
段如雪那沒有絲毫話語權、從沒算計過她也從沒關愛過她的母親,被送入高級療養院里,一呆就是一輩子。
生于利益的段如雪把自己的一生也傾注在利益上,她沒有因為童年的經歷就把愛補償在自己女兒身上,相反,她根據女兒們的特點把未來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大女兒段子衿太聰明,留在家里當心哪天就被奪權了。所以早早扔出去自己闖蕩,現在已經和段家斷絕關系。
二女兒段子青最像她,也沒有控制不住的風險,可以繼承她的事業。
三女兒,也就是段子書,生到第三個段如雪都懶得想名字了,書這個詞看起來挺有文化的吧,就這樣按在后面了。
段子書正好長得不錯成績卻一般,對公司的事不感興趣。裝扮好了送出去攀親家。
她不覺得這樣做有什么不對,自己就是在這樣的期盼中長大的,憑什么她女兒就能什么也不會還有兜底過一輩子紈绔富二代的生活呢?
再說了,結婚不就一本證的事。共有財產為了防止親家做生意的時候使花招,不喜歡就各過各的唄。
段如雪覺得自己對段子書已經夠友好的了。小女兒學什么都沒能讓她重金請來的老師滿意,她可沒有責罰她。
沒有做不好就不能吃飯,沒有在眾親戚面前公開指責,沒有看不到成績就破口大罵。
段如雪心想都這樣了還要她怎樣啊。
段子書當初拿著剪刀沖她喊什么“你敢把我送出去和哪個男的結婚我就剁了他”的時候,她段如雪有和不聽話的小女兒生氣嗎?
沒有。
她好好地告訴女兒:“不喜歡男的,圈子里也不缺是女同性戀的小輩啊。”
誰非逼她和男的結婚了,小說看多了吧。
段如雪懶得和女兒生氣,她想的是一路走高的股票,基金里的那些錢,閃得人眼疼的金子,以及三天后將公開拍賣的頂尖寶石。
林家小女兒就不錯。
是個潛力股,林家三個孩子,老大叛逆跑了,老二是領養的,肯定得是這個小女兒繼承家業。
她見過那孩子,年齡合適,長得俊俏,能力也高。應該很受同性歡迎吧。
你看,她說完這句話后,剛才還神情激動的段子書這不是放下了手里的剪刀嗎?
“你做夢。”再開口時,段子書已經沒有了剛才的氣勢。
她可憐的小女兒,第一次這樣激烈地反對了她。可段如雪知道的,這溫室里的金絲雀沒有反抗的能力,一旦停掉段子書的卡,她將一無是處。
段子書所有的價值,就在于是她段如雪最漂亮的小女兒。
段如雪承認,自己是讓人抓了把柄,被人當了刀使,一輩子的心血都差點毀了。不過她肯定有找替死鬼,想讓她就這樣蹲局子一輩子完蛋是不可能的。
她有的是絕地逢生的本事。
大女兒早就單飛了肯定沒受牽連,再怎么說也是親媽,她還能一點都不接濟?
二女兒老老實實地跟在身邊,處理那些爛攤子。
小女兒怎么說也得派上點用處不是?
林家最不怕惹上臟事,而且是另一座城市的地頭蛇,和她本來沒有冤仇。如果能攀上點關系,更有利于她東山再起。
嗯,卷土重來也行。
如果不是為了這么個事,段如雪真不愿在這個降低自己品味的小奶茶店坐著。
段家產業走得都是高端路線,不賺普通百姓的錢,就算是視察,段如雪也沒來過這種地方。
低端的薄利多銷,目標客戶大多是學生,員工福利差得一言難盡。忙得時候工作量明顯超出負荷,就這樣也不多招幾個員工,老板肯定不是個大氣人。
嘖嘖嘖,比起在這種地方呆著,還是跟她回去見見林家小女兒是更好的選擇吧。
她知道段子書高中時談了個念念不舍的女朋友,如果門當戶對段如雪肯定不會反對,可對方居然是領獎學金的特招生。
有文化的話,在沒破產的前提下入贅段家也可以,商人家庭出個文化人也挺長臉的,正好沒有背景的窮鬼還很好控制。
結果這小妮子讀完大學就沒繼續讀了,既沒有去體面的學術崗位工作,也沒找個賺錢的職業,跑去奶茶店打工了。
把她的小孩也帶壞了,她段如雪的女兒,就算破產了也不該在這種小店面里打工。
可不可笑。
不管段子書的小女友是因為什么原因沒能繼續學業,段如雪都不在乎,她覺得現在的年輕人都經不住一點打擊,這樣隨便地放棄崛起的機會,隨便揮霍自己的人生。
如果她當年也這樣,早嫁出去了。
如果她現在也這樣,早蹲大牢去了。
她都快六十了還沒放棄,這群年輕人憑什么啊,憑什么吃她用她的卻不回報?
段如雪從來不覺得自己做錯過什么。
哦對,也不是完全沒錯。因為愚蠢的主辦方不肯提前曝光鉆石的照片,她沒有狠下心競拍,錯過了世界上她最愛的粉鉆。
不屬于她的、被別的人收入囊中的,她最喜歡的鉆石。
忙到中午,路知遙看出來那女人是不會離開了。她不想一拖再拖,萬一有不可控因素失控,造成更大影響怎么辦。
她干脆給段子書和自己請上半天假,好好把這人送走再說。
三個人挪移到附近的咖啡店里。
誰都沒有點單,服務員看了又看,終于過來詢問。
段如雪沒有買咖啡的意思,段子書手上沒錢,最后是路知遙嘆了口氣,花三十買了杯根本不愛喝的卡布奇諾。
三十塊錢!
憑什么咖啡可以賣得這么貴。
現在,三人可以在這個角落談話了。
段如雪開門見山地說:“老幺,跟我回家。”
路知遙的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轉,她沒有說話,身為外人她摻和進來都算越界了,一般情況下當然沒有說話的權利。
她從段子書老媽找上門來開始就好奇了,段子書不會根本沒破產,而是離家出走了吧?
但她又覺得懷疑,什么才能支持千金小姐離家出走,在個奶茶店混日子。
段子書雙手交叉擺在桌子面前,她低著頭,拒絕與母親對視。
“家里就算不如從前,也比你現在這個破地方好得多。”段如雪高高揚起下巴,她不信從小沒經歷過挫折的老幺能忍受住富貴生活的誘惑。
“跟我回家,把事情都處理好了,然后你愛怎么玩怎么玩。”
段如雪下巴往路知遙那一抬,眼睛還看著段子書,仿佛只把她當作一個物件。
“不是喜歡她嗎,你現在這幅落魄樣能給人家帶來什么?有了錢——不說兩三個情人,媽就當你深情,非愛這一個——也能給人家帶來好日子不是?”
看來段子書家里真出了些事,不過沒有她想象中那么嚴重。段子書一開始聯系不上人,走投無路,不知在哪知道她的住址找了過來。
現在,她母親來接她回家了。
受不了沒有干濕分離的浴室、沒有席夢思和香薰蠟燭的床鋪、沒有營養套餐老是吃面條的飲食、一天站好幾個小時忙來忙去沒空休息的工作,挑剔的大小姐怎么會選擇留下。
那些條件別說段子書,路知遙聽了都覺得心動。
看吧,段子書剛才還算平靜的表情,此刻已經有了變化。
她死死抿著嘴唇,眉頭皺起。
第28章 面包和愛情
面包和愛情哪個更重要?
在沒挨過餓前,段子書一定會選擇愛情。
食欲作為人類最基礎的欲望,對她來說實在是太容易滿足了。只需要張口吞下食物,然后咀嚼就可以了。
段子書覺得自己的物欲不高,對飲食也沒有特別的追求。
她不像圈子里那些紈绔二代一樣,追求什么跑車游艇。也不必非要在某個季節趕往北極圈的哪片海域,只為吃上一口新鮮的海魚。
她沒有逛遍好評的*餐廳,把主廚叫出來當面指指點點。也沒有因為多出幾個錢,就通過為難服務員襯托自己高貴。
段子書覺得食物可以飽腹就足夠了,吃穿用度足夠生活就可以了。她不刻意追求昂貴,追求完美,也從來沒有過攀比。
但愛情是不一樣的,它需要極苛刻的條件。
愛情不是一個人的故事,它需要兩人心意相通。可段子書從小就知道,人與人的相處鮮有真心。
大家都是帶著目的來的。
帶著目的說話,帶著目的微笑,帶著目的討好。單是“段子書的朋友”這一身份,就足夠讓人去想辦法獲得。
食物是輕而易舉能得到的東西,但錢卻換不來真心。
段子書覺得自己是矛盾的。
一方面她清楚自己備受歡迎,人群中心的人不知道自己不受喜歡,那絕對是騙人的話。段子書對這一點欣然接受,她想,自己受歡迎,是因為她足夠優秀。
但另一方面她卻感到孤獨,那么多的人圍在身邊,好像沒有一個真的懂她。
愛情,兩個人相遇,惺惺相惜。多巴胺分泌,身體飄飄然,心臟跳動的速率不像是自己。
這常常讓她感覺熱淚盈眶的感情,段子書覺得比什么都重要。
直到她體會到什么是饑餓。
她也想浪漫地說什么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說沒有什么比得上路知遙,像是無數愛情小說里引得讀者落淚的主角一樣,用最誠摯的感情對待愛。
可饑餓讓她對食物的味道變得格外敏感。
段子書甚至在這短暫的時間里,忘記了對酒精的眷戀。
幸運的是,她并沒有長期而持續地體味饑餓。餓肚子的經歷不至于對段子書造成什么人格上的影響。
但她已經受夠了在奶茶店打工的生活。
她受夠了。
日復一日重復且枯燥的工作,長期的站立讓她的雙腿酸痛。店長偶爾來看一眼的時候,手機都要鎖到員工休息室。
“面包”也沒了滋味,她不知道食物為何可以做得那樣難吃。外賣店的廚子應該給食材道歉。
所以,當母親對她說回家吧的時候,段子書皺起了眉頭。
她想結束這樣的生活,她希望至少能有干濕分離的浴室,以及疲憊工作后能泡一個熱水澡。
不必遺憾下一頓的菜單不和胃口,不必苦惱泡在水池子中油膩膩的碗筷。
不必穿著這身愚蠢的工作服,做著毫無意義沒有任何建設性、低廉還需要忍受別人臉色的工作。
在那一瞬間,段子書不想承認的,可她的確想回到過去的生活,渴望到幾乎忘記了路知遙的親吻。
當初,她拿著剪刀逼迫母親放棄把自己嫁給哪個男人的想法。
段子書覺得自己是高尚的,是自由的,是不容輕視的。一切用在反抗者身上的美好詞語都應該用來嘉獎她。她甚至想過自己反抗失敗后離家出走,寧愿忍受風雨也不愿妥協的場面。
年輕人熱血上頭的叛逆,火熱到連自己都要愛上。
但母親只是說:“不喜歡男人的話,女人也可以啊。”
那一瞬間,全身涌動的血液都冷卻下來,一張無情的手抽走了她反抗的勇氣。
她的確忍受不了男人,但女人呢?一個漂亮、優秀的繼承人,無論放在哪里都是備受同性喜歡的對象。
連小說題材中都有無數名為“先婚后愛”的故事來描述這一情形。
更何況,就算真的沒有火花,兩個人各過各的也沒關系。
當條件放松到這一地步的時候,你真的能為了反抗毅然而然地離家出走,過那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嗎。
段子書發現,她好像沒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高尚。
她猶豫了。
后來,她喜歡上了路知遙,喜歡得不得了。
她刻意讓自己不要想得太遠,段子書想她還是個高中生呢,母親不會說什么的。
在母親生氣之前,她還有大把的時間享受人生。至少,在三十歲之前,她應該還能在被應允的范圍內自由掌控自己的生活。
她沒想過自己會在聯姻之前和路知遙分手,沒想過讓路知遙做地下情人什么的。但也從來沒敢想過如何為了路知遙反抗母親。
她沒有想過讓路知遙忍受她哪怕是表面上作秀的相親對象,段子書覺得,她的愛情還是偉大的。
但段子書忘了,她也從來沒敢想過如何為了路知遙反抗母親。
再之后,破產、銀行卡凍結,她找上了路知遙。
她們的關系在慢慢變好,即使她需要忍受各種糟糕的事情。
但這不正好證明了,愛情是比面包更重要的東西,她的愛情還是偉大的。
可今天,母親找上了門。
段子書猜得到母親找她回去的原因,絕對不是讓她回去繼續享受富家小姐的生活,必然要讓她付出自由的代價。
當自己被限制的時間,從遙遠的三十歲一下縮短到了眼前,你還能繼續拒絕那些條件嗎?
放棄曾經擁有過的美好生活,繼續住在破爛窄小的出租屋里,過每天看人眼色收入微薄的打工生活。
僅僅是感到了猶豫,段子書就覺得她要流眼淚了。
她的愛情好像沒有那么偉大。
她并不如自己想象般高尚。
她難以忍受苦難,哪怕這苦難對于世界上大多數人來說,是尋常甚至是幸福的事。
看到段子書的表情,段如雪露出了然的笑容。
沒有人比母親更了解自己的女兒,老幺是個什么樣的人,她能不知道嗎?
段子書是她最不抱期待的女兒,這個孩子不像她的孩子,盡管是模樣長得最像的,卻毫無她當年的拼勁。
如果當初她說不喜歡男人就嫁給女人的時候,段子書能繼續頑強地抵抗下去,她多少還能高看這個老幺一眼。
“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嗎?”
段子書小聲地問路知遙。
路知遙一愣,沒想到她們娘倆的問題,最后卻踢皮球到她這個外人身上。
說實話,按照她前幾天的所思所想,最想讓段子書回歸富貴生活的應該是她路知遙才對。
想讓段子書擺脫破產的陰影,想讓段子書成為眾人的中心,想再度看到明媚的段子書。
這不是她的想法嗎。
可不知為何,她感到失望。
路知遙當然看得出來,段子書表面上在詢問她的意見,其實是已經松動了,不然不會這么問。
段子書想回去,想回到過去的生活。
沒什么不好的,甚至很能理解。
但,為什么。
路知遙覺得有些失望。或許是她覺得,段子書應該是更堅韌、更頑強的人才對。
可跟著自己媽媽回家算不上是不堅韌不頑強。
段子書想帶她一起走,而段子書母親并沒有出口拒絕,這么看來,段子書母親不介意她女兒帶回一個“小白臉”去。
這么說,自己也能攀上鳳凰躍枝頭,從此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哪個打工人沒有在受苦受累的時候仰天大喊一聲求富婆包養呢。好吧路知遙的確沒說過,因為她前任真的是富婆,她說出來覺得尷尬。
但她不是沒幻想過這種生活,誰不羨慕不用努力的日子。
“哈哈,”路知遙干笑兩聲,“不用了吧。”
段如雪第一次把目光投了過來。
路知遙本來以為,給自己一個能享受一生的機會,她一定會接受的。畢竟她已經吃過太多苦。
高中的時候她絕對沒想過攀上高枝的事,但現在不一樣了。她覺得臉面不值幾個錢,情緒飽滿地批判人家不把自己當人看什么的,想想就覺得累。
但她拒絕了。
路知遙想了下自己當小白臉的樣子,怎么想怎么覺得別扭。
她覺得自己可能是賤習慣了,就沒那個富貴命。
起早貪黑的圖啥,尊嚴又有啥。再說她在這個奶茶店打工,被客人投訴低三下四地道歉的模樣,就很有尊嚴了嗎?
但她拒絕了,自己也說不上為什么。
她知道自己不是高尚的人,如果段子書沒有破產來出租屋找她,路知遙想自己一定會不由自主諂媚的。
“為什么拒絕呢。”段如雪問,“不用擔心我們惹上臟事甩不掉,我能找來自然有東山再起的能力。何況家里條件就算是現在也比你在這個地方打工強,你當初接近老幺,圖得不就是這個嗎。”
她又說:“你不用覺得我們會瞧不起你,老幺喜歡你,不管是為了什么原因,我都不會怎么樣你。”
路知遙又是干笑兩聲。
“哈哈。”她說,“只是現在的生活過習慣了。”
段子書在路知遙第一次拒絕后就知道她是真心的,而非是演戲給誰看。
段子書低著頭,還是一言不發。
“行吧,我也不多勸你。”
段如雪拎著包站起來,仿佛已經默認了段子書會同意。實際上,從剛才段子書的詢問來看,誰都知道她就是想回家。
“走吧老幺,天涯何處無芳草。”
段子書要離開了,路知遙想。
她們在那樣熱烈的年紀那樣熱烈的喜歡過彼此,連分手都鬧得轟轟烈烈。
然后在這個疲憊的年紀重逢,在一個與平常沒有區別的夜晚再遇,再在一個與平常沒有區別的午間分別。
一切不過是回到了原點,她們已經不再是小孩子。
“我不回去。”
兩個人都認為段子書會回去,偏偏她這樣說了。
“母親,我不回去。”
第29章 我恨你
路知遙微微側目。
她腦袋里的第一個想法不是高興,而是希望段子書能好好想想。
路知遙怕段子書一時熱血上頭,腦袋里全是有情飲水飽的不切實際的幻想。剛才還內心松動想要回去,現在卻拒絕了她的母親。
路知遙可不覺得自己有那么重要,段子書不能在過不下去的時候把她放鍋里蒸蒸吃。
愛情是填不飽肚子的,如果段子書今天拒絕了母親,那么是否證明她能向這份付出了巨大代價的愛情索取更多?比如在每一個想要逃避的瞬間冠冕堂皇地委屈。
段子書的代價與路知遙無關,她不想因為段子書單方面舍棄了太多便必須得負責。
付出了更多的那方總會被同情對吧,可路知遙覺得這不是自己的課題。
產生了這樣的想法時,路知遙覺得心里一顫。
高中的自己會很高興吧,怎么可能有的沒的想那么多。段子書還沒說什么呢,自己就替她貸款會后悔,會以此來要挾自己占據道德上風。
為何變得這樣市儈,這樣現實。
難道人的精神力量就不能發揮巨大作用,讓大小姐能為了愛情忍受艱苦的生活嗎?
嘖,只是想到這一點路知遙就覺得渾身別扭,大小姐憑什么要為了愛情忍受艱苦生活。
段如雪笑了,她為小女兒的幼稚感到可笑。
“別沖動了。”她勸道,“是你的小女朋友把你照顧得很好,沒讓你嘗過生活的苦,還是你只在奶茶店當個吉祥物,沒親自體驗下廉價勞動力的感受?真為了所謂愛情放棄金錢,傳出去不讓人覺得可笑嗎。”
“明明已經打起了回家的心思,就因為小情人不愿意就放棄?你現在是激素上了頭忘了饑寒冷暖了,等回了那個還沒有廁所大的破屋子,這感情是能變出鉆石還是變出黃金?”
“不,母親,你誤會了。”
段子書在質疑聲中開口,她的聲音是抖的,沒有底氣般發虛,如同最社恐的孩子不得不在眾人的注目下演講。
像她這樣的家庭,即使不受重視,段子書也接受過體面講話的訓練,以免在重要場合鬧出亂子。就算腦袋里空空如也,也能面不改色地說上幾句場面話。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卡詞是不允許的,聲音顫抖更是不合格。段子書之所以出現這樣的狀況,是因為她承受著非常、非常大的壓力。
“我不想跟您回去,無關愛情。”
她說。
“我只是受夠了受您指使的生活。”
段子書的語氣并不激烈,甚至聽起來很沒骨氣,遠不如當年她拿著剪刀對峙的時候強硬。
但段如雪停下了動作,她坐回原處,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她的小女兒。
“我不想再學不喜歡的課程,不想再見不喜歡的人。”段子書說,“我不想人生只有三十年的時間能在規定的范圍里活動,往后便是更嚴苛的規則。”
“我也受夠了您。”
“您不愛我,我卻天生地愛著您。這讓我感到痛苦。”
“現在我終于明白了,乞求您的愛只是自甘下賤,比為了所謂愛情吃苦還更應該讓人不齒。”
段子書的語氣越來越平穩,并非她找回了與母親對峙的自信,而是越來越激動的情緒加快的語氣。盡管說話藝術的教育刻在骨子里,沒讓她提高音量大喊大叫,但誰都聽得出來,段子書現在只有一腔怒火的控訴。
“虎毒尚不食子,牛羊且有舐犢深情。您如此對我,連畜牲都不如。”
這話說得是相當難聽。
段子書努力保持著表面平靜,可她的雙手已經被冷汗浸透,身上的肌肉在不受控地跳動。
段如雪沒有生氣,她冷笑了一聲。
“我對你很差?”
“笑話。”
“你以為離開了媽媽就能隨心所欲地生活嗎,太天真了寶寶,世界上所有人都是自由的奴隸。而你,身為我的女兒降生在富貴人家的你,天生已經比別人多出了許多自由。”
“我安排你學的東西對你的未來全部行之有用,無論是培養氣質還是作為人脈的敲門磚。”
“而你的大多數同齡人,只能被做夢做瘋了的家長們不顧他們遺傳下來的笨蛋腦瓜,被迫去學什么毫無用處的奧數題。拿上兩三個毫無含金量只能在酒桌上炫耀的爛獎,在升到初中以前就喪失可持續發展的潛力。”
“你真覺得你的母親不是我的話就能很自由?”
“你覺得起早貪黑上個學,起早貪黑上個班,起早貪黑一輩子后得了治不起的病癥再隨便找個樓跳了的生活是自由?”
“你嘴里厭棄的生活,多少人求之不得!”
“老幺,喂了那么多資源還是個廢物的你,到底在無病呻吟些什么?”
段如雪從來沒對段子書說過這樣的話。
她不重視段子書,自然懶得訓斥她。
反正路有很多,一條不行就換一條,條條都不行的話,算她虧待親家了行吧?
這些話讓路知遙聽了都覺得窒息,好像被從頭到腳方方面面貶低得一無是處,甚至會不由自主認同對方的邏輯。
覺得挑不出什么錯,覺得這樣還不滿足的人,絕對是不知好歹。
段子書低著頭,她不敢抬起頭與母親對視。
她身體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不再抿嘴而是咬著下唇,死死的,用力的。眼淚好像要流出來了。
“您說話的技巧很高明,我永遠反駁不了您。”
段子書呼出一口氣。
“我不再為自己找理由了,無論如何都會被您駁回。”
“直接了當地說吧。”段子書抬起頭,眼淚終究是沒從眼眶中涌出:“我只是受夠了你。”
“我再也、再也不想見到你。”
段如雪愣住了。
拋出觀點的雙方可以互相辯論指責,純粹的感情卻沒有話語可以評價。
“我詢問路知遙,只是想知道她愿不愿換一種方式生活。”段子書繼續說。
“我承認你是成功的商人,絕地逢生的勝者,但無論別人從什么角度去欣賞你,作為你的女兒我只有一種感受。”
段子書說完這句話,頓了頓。
“你讓我覺得惡心。”
她不再說話,場面安靜下來,段如雪一句話也沒有回應。
過了很久,第一次被反駁的母親才冷笑一聲:“希望你這些話是真心的,而不是為了你的戀愛腦找的說辭。”
段子書沒說話。
段如雪輕哼了聲,再一次拿起包準備離開。走到段子書身邊時,她居高臨下往下一瞥。
“你會后悔的,老幺。”她說,“你很快會發現生活不過是一地雞毛。你之所以能大言不慚地拒絕,是因為你沒有真正地體驗過人生。”
段子書依然不回應。
“你會后悔的,等暫時的穩定難以維持的時候,你會哭著回來求我。走著瞧吧baby。”
段如雪這次真的離開了。她揚著下巴,一把年紀了仍然氣勢十足。
這個老幺能說出這番話,的確超出了她的預料。
不過,她這輩子做過的錯事只有一件,那就是錯過那顆美麗的粉鉆。段如雪想自己沒有在段子書培養方針的制定上出現問題,一個不愿受她控制的人,注定不能承擔大用。
現在,角落里只剩兩個人。
由于段家母女無論再怎么激動,音量都沒有不受控地提高,除了柜臺前的店員在最開始多看了兩眼以外,她們沒有引起過多的關注。
段子書保持著低下頭的姿勢一動不動,像是一塊僵硬的石頭。
突然,路知遙握住了她的手。
“你好厲害啊!”
這一聲的音量有點沒克制住,路知遙不好意思地往兩邊看了看,再看向段子書。
段子書也看著她,小聲問:“真的?”
“真的,真的!”路知遙的聲音里是掩飾不住的驚喜。
這才對啊,這才對啊,這才應該是段子書才對。
沒有那么懦弱,沒有那么容易動搖,她甚至能反抗自己的母親!
路知遙覺得自己之前所有的失望全都是不夠了解的臆想。
是她太帶著有色眼鏡去看段子書了。
段子書分明像高中一樣,她和別的富二代是不一樣的,段子書不是被養廢了的紈绔。她是完美的,有追求的,無懈可擊的。
她能對母親說出那樣的話,她居然有那樣的勇氣。
路知遙覺得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過這樣澎湃的感情,好像那個會為了小說劇情哭啊笑啊的孩子又回來了。血液在血管里奔涌的感覺是多么亢奮,路知遙的語速比平時快了很多。
“果然你是一直沒有變的,你還是你啊。”
我的學姐,我的女神,我的大小姐。
能做到許多路知遙做不到的事,永永遠遠是值得仰望的目標。
段子書沒能理解路知遙的意思,但她看得出對方高興,因此,低沉的心情也高興了一點點。
整個談話并沒有持續多長時間,段子書問:“還要回去工作嗎?”
“休息一下也不錯,反正已經請假了。”路知遙的語氣還興奮著,“我們去市場上買好一點的食材,做只有休班才有時間吃的燉牛肉,怎么樣?”
“好啊。”段子書欣然答應。
“走,去騎車。”路知遙拉著她的手起來,“中午先隨便對付點。”
路知遙感到高興,當然。
如果段子書因為戀愛腦選擇留下,她反而會有顧慮,但不是的,段子書是為了自由,是為了反抗。
她能反抗她的母親!
果然,像段子書這樣的人不可能一輩子在小小奶茶店里打工,這里不是她能發揮的天地。
她會回去畫畫的,路知遙想,段子書那樣能夠抗爭母親的人,也一定會抗爭過心理陰影重新拿起畫筆。
第30章 辭職
天氣比以往更冷了。
路知遙有次出去賣菜被攔下,她很疑惑,畢竟她戴著頭盔,而且是自己一個人出來的,沒有騎車帶人。
志愿者說,以后電動車不讓帶擋風毯子了,有風險。不過這個政策到底會不會正式定下,還沒有消息,目前只是試點。
如果這也不讓,電動車在冬天的出行會變得很雞肋,這座城市的寒風連手套都能刺穿,如果不讓裹披風,手一定會凍僵的。
家里離奶茶店不到兩公里,不是很遠的路程,走路也不是不可以。但肯定要比以往早起床晚回家,除了偶爾想遛彎的時候走路,路知遙不想一直腿著上班。
她開始盤算起搬家的事,搬到離奶茶店更近的地方。
老板說過讓她升職店長的事,無論學歷還是經驗路知遙都擔當得起,只是她之前嫌麻煩,又想自己升職了可能會和同事們出現隔閡,便沒有應下。
不過現在想想,店長哪有那么多麻煩事,同事們也不是小心眼的人,答應下來工資能多不少呢。正好借著升職和出租合同到期的時機搬家,換個寬敞一些的房子。
至少弄個干濕分離吧?不然衛生清理起來實在太麻煩了。
路知遙在心里盤算著未來的生活,她準備找個機會和段子書商量一下。
段子書一定會很高興的,離上班的地方近一些,她早上就能多睡一陣了。
這么想著,路知遙覺得有些美滋滋。除了哄自己休班就去哪吃好吃的外,她很少會有這種覺得日子過得不錯的飄飄然感。
所以在干活的時候,不由自主想哼點小曲兒。
小張突然用手肘拱了拱路知遙:“小路姐,店長來了,注意別玩手機。”
奶茶店的店長幾乎是掛名,偶爾才來店里看看。她是老板哪個親戚家的孩子,但因為不是拉拉,不符合老板的開店美學,老板說過如果路知遙想干就把這位店長調走。
這位店長也不是事很多的那種,不會雞蛋里挑骨頭。只是有些公事公辦的生疏,和員工之前沒有感情。
路知遙沒有在意,本來忙的時候就沒空看手機,玩了手機還得全消毒洗手才能繼續工作。她繼續哼著自己的小曲,上了一杯棒打鮮橙。
店長從后廚進來,看到了鏟冰塊的段子書。
“你在這干了挺久了吧?”她問。
段子書突然被提問,站起來,對著店長點點頭說有一陣子了。
“適應得怎么樣?”
“我覺得很好。”
“能說幾條衛生注意事項嗎,餐飲最在乎的就是衛生。我得確保每個員工牢記于心,不是我不放心你,你看起來真的不太聰明。”店長說。
店長提問新員工很正常,但后面帶著貶低性的評價就不正常了。路知遙聽到了,從自己的崗位上過來,看看是出了什么事。
據她對店長的了解,這店長不是這樣的人啊。
段子書的眉毛皺起來,她牢牢盯著店長的眼睛,一言不發。
被身高優越且面無表情的人死死盯著的感覺并不好,店長有些不樂意了。
但在店長再度開口之前,段子書緩緩開口,吐字清晰地說了幾條員工守則里跟衛生有關的條例。就算她沒刻意背誦過,天天遵守也該學會了。
“好,這我就放心了。”店長沒糾纏段子書的態度,這又讓路知遙開始迷惑她的目的。
“來這做了那么久,奶茶學會做了多少啊?”
店長又問。
一聽到這個問題,路知遙上前幫忙說了句話:“她是我帶的新人,我看著打雜也夠她忙的就沒讓她學,我的鍋我的鍋。”
平時心里再小有怨言,當著外人的面胳膊肘還是得往里拐的。
在店長因為老板的關系當上店長前路知遙就在這打工了,雖然只是個小員工,人情往來上店長也愿意賣她個面子。可今天,店長目光一凜,不滿起來。
“從來沒有聽說過在奶茶店干活的不會做奶茶,我姐出手是大方,可不能放任什么人都進來撈金啊。”
得了吧,誰來奶茶店撈金,真當黃金波霸里有金子啊。路知遙立馬在心里吐槽。
她有點看出端倪了。
店長這個人不算壞,但為人有些死板,認準了理就不會改。她估計是讓人給當槍使了。
路知遙想起段子書母親臨走前放的話,她讓段子書等著,說段子書早晚會哭著回來求她。
店長怕是聽說這個員工不會干活,來興師問罪口氣有點重。段子書又是絕對吃不下這口虧的,立馬甩了臉色,讓本來就抱有不好印象的店長更加認證了這點。
路知遙想在中間說道幾句,但情緒上腦的人哪聽得下這個。
段子書居高臨下地說:“誰稀罕來這里撈金。”
店長冷冷一笑:“說著不稀罕你還是來了,你說你是不是在這打工,是不是在奶茶店打工還不會做奶茶,你覺得你很有道理嗎?”
段子書不再回話,她真的生氣了。
有所回應還能讓店長吵上幾句,沉默的注視卻讓她覺得眼前這人會打人,因此不由得心虛起來。
“行了,我不跟你計較。”店長說完就走,也沒說要什么懲罰。
路知遙和看熱鬧的小張都松一口氣的時候,段子書卻攔住了店長的去路。
“在我端正態度應對你的時候,你就從我的外貌對我進行貶低的評論。我覺得,我需要一個道歉。”
“我說你什么了?”店長反嗆到。
“行了行了。”小張小聲勸到,“反正又沒說扣工資,等人走了再議論。店長是老板的親戚,咱不跟她計較。”
“沒出來打過工吧?”店長笑了笑,“年輕人,這點氣都受不了?受不了又能怎么樣呢?我看你也不敢動手,我就把話放著了,我語氣不好你態度也不行啊,何況我是東家,你應聘來奶茶店卻不會做奶茶還覺得自己有理嗎?”
段子書冷漠地看著店長把話說完,然后摘下那頂顏色丑陋的帽子扔到店長腳下。
“我不干了。”
她掉頭就往后門走。
店長沒想到她真這么硬氣,說不干就不干,自己來把姐姐的店員罵走,總歸說起來不太好聽啊。
“你完了,老板最喜歡她了。”路知遙隨口嚇唬了店長一句,轉身去追段子書。
如果是尋常情況,店長會以為這句話的意思是段子書是老板最欣賞的員工,她肯定不相信。但店長知道自己這位遠房姐姐喜歡女人,說不定這個長得不錯的妮子之所以能這么硬氣,就是靠著老板呢?
但不對啊,哪個老板會愿意自己喜歡的人在奶茶店打工啊,這甚至不是老板主業。而且年齡對不上吧,她姐都多大了。
店長有點后悔,自己的話可能真的太帶情緒了。她聽到有人說員工在自己姐姐這不干活,看過監控后發現段子書的確從沒做過奶茶,這才氣勢沖沖地來興師問罪。
但讓她道歉或挽留是不可能的,再怎么說段子書不會做奶茶也不應該啊。店長悻悻地想著,從前門離開了。
段子書步子邁得大,路知遙直追到后巷才看到段子書。
清了清嗓子,路知遙用開玩笑的口吻問:“真不干啦?”
段子書背對著她,也不回頭:“你也覺得我在無理取鬧嗎?”
“當然不,小張也沒那個意思。只不過我們這些到處打工的人吃虧吃慣了,怕你受影響才多勸兩句,你做得一點都沒錯。就算不會做奶茶,雜活也沒讓你多歇著啊,不然輪不到店長,大家都要直接罵你了。”
段子書轉過身來,她臉上的憤怒不見了。塌下的眉毛掛在下垂眼上,看起來十分委屈。
“那你會不會覺得我說不干了太沖動。”段子書說,“會不會覺得我應該忍受尷尬繼續在這里工作下去。”
其實沒什么可尷尬的,員工們不可能為這個沒有感情的店長說話,肯定都站在段子書這邊。
何況段子書態度那么強硬,做了許多兼職受氣受慣了的同事肯定會為她喝彩的。段子書說不干還回來繼續領工資也沒人會說什么,小老百姓出爾反爾一下影響到誰啦。
不過,抹不開面子的是段子書。
就算大家不多說,她肯定會多想。
“怎么會呢。”路知遙用很輕松的語氣說道。
“不想干就不干了,誰稀罕她這點窩囊費。老板那我給你說幾句話,她肯定也向著你,那么遠的親戚沒多少感情的。”
段子書一愣。
她也知道自己說的是氣話,知道自己不會隱忍。她沒想到路知遙會這樣支持她。
“這么驚訝做什么?”路知遙哈哈地笑出來。
“可是辭職的話,我就沒有收入了……”
“那我就拜托老板給我升一下職好了。”路知遙笑瞇瞇地,“讓你出來工作是不想你脫離社會,不是讓你出來受委屈的。”
“不做也可以啊,忘了嗎,我說過的,我就是你最大的后盾。”
段子書看著她,眼眶慢慢地變紅。與母親對峙和被店長斥責時都沒流出的眼淚,此刻一顆顆從眼睛中滾出。
路知遙走上前,拍著她的肩膀說乖啊乖啊。
其實就算沒有這件事,路知遙也不想讓段子書繼續干下去了。
一開始讓段子書來奶茶店打工時沒有多想,可最近變得有些后悔。路知遙覺得段子書是不該來這種地方打工的,對她的人生沒有任何磨練,不該吃的苦到吃了不少。
創作者就該拿起畫筆在精心布置過的房間里創作,不能讓世俗的工作影響*到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