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簾的,首先是朦朦朧朧的水色,水中有一片圓形的淡黃。
是水里的月亮嗎?
等等......水中月......水月鏡......
難道這里就是傳說中的仙界?!
段寶銀倏然恢復意識,睜大眼睛仔細看去,眼前的卻哪里是什么仙境,分明是又來到了奈何橋邊!
而那“水中月”的美景,則是孟婆在河里用來洗衣服的銅盆。
段寶銀:“......”
這不會就是傳說中仙界的真相吧?
所以那些化神的修仙者,去的并不是什么仙界,而是羽化了,俗稱死了,然后來到奈何橋邊。
也難怪他們離開之后一直杳無音訊......原來是死了啊......
段寶銀本來有點想笑,但想到自己還不是死了,還死了不止一次,就笑不出來了。
“回來了?”
孟婆從停下洗衣服的動作,抬起頭瞅了瞅她。
段寶銀忍不住說:“孟婆奶奶,好巧,上次見面的時候,您也在洗衣服。”
“閑著也是閑著,多洗幾遍。”孟婆把手從水里撈起來,在衣衫上隨便一擦,“你又死了啊。”
“......嗯。”段寶銀沒多解釋,先問了一句,“對了,您有沒有看到我師兄?”
孟婆道:“沒,估計死得比你慢點吧。”
段寶銀松了口氣,那正好,她還打算悄悄問孟婆三個問題呢。
她熟練地揭下另一只手鐲,朝孟婆遞過去:“孟婆奶奶。”
孟婆毫不客氣地收下了,用手指比了個三。
意思是只能問三個問題,和上次一樣。
雖然看過師兄的記憶之后,段寶銀的思路已經比較清晰,但不問白不問,她還想再確認一下。
她開口:“孟婆奶奶,我想知道師兄最大的秘密。”
孟婆閉了閉雙眼,語氣中帶了些揶揄:“他最大的秘密是喜歡你。”
段寶銀接著問:“那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孟婆再次閉眼又睜開:“他希望你快樂。”
段寶銀:“......還有呢?”
孟婆道:“還有啊,他還想下輩子做你的小狐貍,冬天和你一起窩在被窩里。”
段寶銀:“......”這都是些什么答案。
不過既然是段寶令的真實心愿,有點離奇倒也正常。
不過這么一來,段寶銀算是確定了,段寶令雖然總是自顧自地對她好,但從來沒有背叛過她。
而下輩子當她的小狐貍......明明這輩子就已經找機會當過了嘛,雖然是在她本人不知情的情況下。
不過,說起這個,段寶令在前世不是說要找女兒嗎?這個所謂的女兒就是她的轉世吧......
可惜她并沒有轉世,而是直接重生回了小時候。
至于段寶令為什么要跟謝昭成婚,控制中原攻打幻意宗,段寶銀也想明白了。
遲遲等不到轉世,自然就會為了拿到她的尸骨,用來找她的魂魄。前世大家都知道段寶銀是鬼翁的弟子,無論為了拿到水月鏡,還是為了研究鬼道,都有充足的理由爭奪她的尸骨。
畢竟,在段寶令的所思所想中,看不到他對任何人的愛慕之心,除了自己。
一切都指向一條道路,只能這么解釋。
正這么想著,孟婆打斷她的思路:“所以,這一次,你找到兇手和死因了沒有?”
“沒有。”段寶銀睜眼說瞎話,“所以麻煩孟婆奶奶,把我再送回去一次吧?”
孟婆:“......別以為我老糊涂了,我看你明明已經找到了!”
段寶銀誠懇道:“把八字全陰的命格和靈魂送給您也不行嗎?”
之前就聽師父說過,命格與靈魂相連,而八字全陰的命格極其稀有,對于鬼來說可謂是一道延年益壽的補品,就像她和師兄也會吃別人的鬼魂一樣。
“當然可以。”孟婆礙于面子,不屑于主動提這種要求,但既然小輩乖乖巧巧地開了口,她哪有不愿意的道理,“成交。”
孟婆沒有明說,段寶銀也知道交出靈魂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她再也沒有轉世來生,和師兄也不會有下輩子,師兄的那個做她小狐貍的心愿,當然不會有實現的可能。
而且,失去了八字全陰的命格,就算是這輩子,她也不會被師父收養,更不會有一個叫做段寶令的師兄。但正因如此,她也不會給那么多人帶來不幸。
段寶銀在心里默默對段寶令說了聲抱歉。
不過,只要有一輩子,她也該知足,這輩子她可是沾了師父的光,重來了兩次呢。
交易剛剛達成,奈何橋遠方的霧氣中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段寶銀再熟悉不過,兒時在長白山和師兄玩捉迷藏游戲的時候,每當聽到這樣的聲音,她就知道自己該走了。
這次也不例外。
她不想被段寶令知道,他盡心盡力保護了這么久的師妹還是知道了不堪入目的真相。
小時候她總在師父面前拆穿師兄的謊言,又經常跟他唱反調,甚至這一世,她從來沒有徹底信任過他......現在就當是配合他一次吧,讓他覺得自己贏了,就像是師兄曾經故意讓她贏得香噴噴的烤雞一樣。
腳步聲越來越近,段寶銀對孟婆笑了下說:“孟婆奶奶,那我自己跳下去?”
孟婆擺了擺手,意思是請便。
段寶銀走到河邊,看了看自己和水中月融為一起的倒影,下定決心般吞了口口水,然后一頭扎進了深不見底的水里。
躲閃不及被濺了一臉水的孟婆:“......”
如果有下次的話,還是她自己來動手比較好。
......
和上次一樣,段寶銀先是覺得被從高空拋下,接著,輕飄飄的身子徒然有了重量。
這一回感受到的卻不是云杉和白樺的香氣,而是塵土的氣息。
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上裹著臟兮兮的棉襖,分明還是個不足五歲的小孩,卻不知被誰丟棄在街角。
此時正值寒冬,身上那件針腳稀疏的透風棉襖不足以保暖,段寶銀不受控制地打了好幾個噴嚏。
......這下子不用擔心別人了,自己倒是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年春天。
她開始想念長白山上的那個東倒西歪的小木屋,雖然不怎么好看,但勝在保暖又安全。
“寶寶,你冷不冷啊?”
段寶銀縮在棉襖里,熟悉的聲音從上方傳來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是自己被冷到出幻覺了。
然而,下一秒,一張稚嫩的臉就在她面前放大,差點要觸碰到她的鼻尖。
......段寶令的臉!
目測約莫十歲的段寶令穿得破破爛爛,桃花眼一瞇,卻已經有了幾分長大后的俊美風流。
“怎么不說話?不會被凍傻了吧?”
見眼前的小孩沒反應,段寶令直接將她抱起,迎風解開外衫,再把她塞進了懷里:“怎么樣,有沒有暖和點?”
“唔......”段寶銀快被他悶死了。
段寶令立刻小心翼翼地打開一條縫:“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這時,巷子一邊跌跌撞撞跑來另一個形容潦倒的人,身材姑且不論,那張臉分明就是許大叔!
不對啊,現在可是十幾年前,許大叔的臉怎么根本沒變過?
除非......
“許大叔”氣喘吁吁地邊跑邊扯下臉上的人臉面具,連聲抱怨:“累死老夫了,總算把他們甩掉了——”
而那具人臉面具下,赫然就是當時正在被追捕的鬼翁段疏!
“師父你快點,我撿到個小寶寶,她已經被凍僵了!”段寶令壓低嗓音喊了一聲。
“噓!小聲點。”段疏從懷里摸出幾個饅頭,全部塞到段寶令懷里,又掰下來一小塊要喂給段寶銀吃。
段寶銀饑寒交迫,“嗷嗚”一口咬下,然后又抓起其他饅頭,三下兩下便全部放進嘴里嚼了吃。
段疏和段寶令就這樣看著她把來之不易的饅頭全部私吞,沒有一點生氣的意思,臉上都浮起笑意。
“師父,這個寶寶好可憐,我們把她帶走吧?”段寶令幫她擦了擦嘴角邊的饅頭碎屑。
段疏哼了一聲:“我剛才就像這么說,這個娃娃和我們有緣,而且我們給什么她都肯吃,不愁養不大,帶走帶走,快點,不然待會要被追上來了。”
這一聽就是個借口。這么冷的天氣,再加上是個無人照看的孩子,無論是誰給的食物,都一定會被吃掉。更何況那幾個饅頭暖乎乎的,還有肉餡。
說著,他仿佛害怕段寶令跟他搶似的,一把奪過段寶銀,就狂奔出去老遠。
段寶令急得同手同腳地追了上去:“等等我!”
“不等不等,有本事自己來追。”段疏回頭做了個鬼臉。
段寶令不服氣地小聲嘟囔:“有本事你變成大鵝跟我賽跑......”
“你說什么?”段疏還是聽見了他說的話,當即暴跳如雷,“忘掉!把這件事情忘掉!否則明天不給你做飯吃!”
段寶令聞言認了輸:“我錯了我錯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在段疏懷里被搖來搖去的段寶銀更是瞠目結舌。
原來千篆宗里的那只長脖子瘦大鵝也是師父?!
這么想來,確實是大鵝先混進了蓬萊島,然后大鵝出逃,再接著許大叔才出現......
而且許大叔和師父的脖子都比一般人要長,還都喜歡吃小魚和蝦米......
段寶銀是萬萬沒想到,他們師徒三人之中,居然只有自己是貨真價實的人類。
恐嚇完段寶令之后,段疏低頭看向段寶銀,細聲細氣地哄著:“寶寶,剛才的話你當作沒聽見好不好?
說著,他變戲法般拿出一個小木盒,炫耀般打開給段寶銀看:“作為獎勵,這個送給你。這可是好東西,新鮮出爐的饅頭、漂亮的裙子、名震天下的寶劍......基本上什么都可以換到。”
這個木盒段寶銀認得。正是前世師父交給她、又被她藏在長白山里的那個。
而盒子里,一塊晶瑩剔透的碎片就躺在中間。
傳說中的水月鏡。
段寶銀用手指戳了戳那塊閃閃發光的碎片,并在心里暗暗盤算,什么時候偷偷把它丟掉。
要丟在顯眼一些的地方,而且要讓大家都做見證,知道鬼翁已經把那片水月鏡弄丟了。
這樣,或許就不會再有人來長白山找他們的麻煩。
她從始至終也不需要什么水月鏡,只覺得自己已經擁有了太多太多,剩下最大的愿望就是等來屬于自己的那把劍。
那份寄寓了師父的希冀的禮物,盼望她和師兄能一起平安長大,情同手足,肝膽相照。
就如葛天師的原意,山水有相逢,無論千山萬水,還是萬水千山,都能回到彼此的身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