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在千篆宗內圍的時候,段寶銀也曾被滔天的大火包圍。
但那是來自師父的火,雖然是灰黑色,卻是溫暖的火。
而此刻將自己包圍的大火,則是奪目刺眼的紅色。
是乘元宗的離火術。
血紅的火光中,走出一個熟悉的人,果然就是段寶令。
兩人尚且沒有接觸共通的五感,段寶銀盯著他看,自己身上明明沒有沾染到火苗,卻感到一陣灼燒的滾燙。
“你是來殺我的?”段寶銀直接問道。
段寶令也盯著她看,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才道:“是。”
“有了師父的靈力,把火燒到這里來很容易吧?”段寶銀朝他走近一步,“為什么不直接把我也給燒了?你怕我逃走?所以要親自動手才安心嗎?師兄,你就這么恨我......”
“我從來沒有恨過你!倍螌毩畹椭^。
段寶銀不信:“你再說一遍。”
她偷偷發動了“真言”。
段寶令沒有絲毫不耐煩,又重復了幾次:“我從來沒有恨過你,從來都沒有。”
他說的居然是真話。
段寶銀擰眉:“那為什么非要殺我不可?剛才占星的時候看到的人,你認識?”
段寶令又不說話了。
“好,我不管你到底想干什么!倍螌氥y被他那拒絕溝通的樣子氣笑了,“段寶令,你知道同心鎖吧?要是我死了,你也別想活!
段寶令卻沒有她意料中的震驚或是憤怒,而是怔了怔,一張在火光下本就發紅的臉又紅了一點:“......是那天?”
這回輪到段寶銀悠悠然不置可否了。
段寶令卻不惱,反而有點釋然地笑了一聲:“那就更好了!
說完,他驟然發難,以快到無法辨認的速度往前一撲,直接扼住了段寶銀的脖子!
“段寶令!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我們都會死的!”段寶銀動彈不得,身體和靈力都被全方位壓制,怒視著他。
要不是現在雙手要拽他掐著自己的手,她絕對要給段寶令一個耳光!
她慢慢感到一陣無法擺脫的窒息,段寶令看起來也好不到哪去,額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顯然也在跟她經歷一樣的痛苦。
段寶銀咬著牙,心中怒火明明越來越盛,心中卻浮起不屬于自己的悲傷,讓她有點想哭。
不知道為什么,知道段寶令會陪自己一起死,她突然不討厭他,也不害怕了。
不過段寶令到底有什么可委屈的?她還沒委屈呢,他倒是先委屈上了!
她忍住了,有的人卻沒能忍住。
段寶令緊緊抿著唇,眸中泛起淚光,在眼眶里一直打轉,卻遲遲不落,就那么氤氳著,直到把段寶銀也弄得想哭。
她當然想哭了,她真是倒霉,重活了這么久,步步為營,結果又莫名其妙地死了。
不過,跟上次相比......也算是有進步了吧?至少知道了兇手是誰,就是這倒霉兇手到底在想什么?
......連魂第三重。
段寶銀努力讓自己已經逐漸模糊的神智清醒起來,發動了從來沒有嘗試過的連魂第三重。
......成功了。
多虧段寶令此時也是奄奄一息的狀態,這才能直接被她趁虛而入。
法術一啟動,她直接略過了段寶令此刻復雜的心情,直奔他的記憶而去。
她趁著最后一段時間囫圇吞棗地看去,從出生,到被師父帶回長白山,再到她的到來......
那次師父下山受傷,是受到森羅教眾的追殺,是為了取得他當年帶走的那一片水月鏡的碎片......
而那次師兄挨打,則是因為師兄在囚夢中與她卿卿我我,纏綿悱惻。
一切都與她的記憶相呼應,直到看到自己十五歲那年下山,自己故意假裝走丟,跟師兄分開后被人綁架,挖去雙眼,割掉舌頭......
而巧合的是,前世她也做了一樣的事情。大概是因為從很小每次下山,都被師兄看得緊,所以生出了叛逆之心。
看到滿身血污的師兄抱著自己號啕大哭,又把她帶回長白山上,和師父一起使用了鬼道中的“替命”法術,用豐雪鎮的無數條人命換回了自己的性命。
......段寶銀不著邊跡地想,他那時哭得可比現在坦蕩多了。
如果能再來一次,如果能再來一次......她一定不會離開師兄半步以外,給綁架她的人分毫機會。
所以豐雪鎮中的人的死相才如出一轍的像是在宣泄,師父下不了山,估計都是師兄一個人干的。
還有那些同樣被挖去眼珠、割掉舌頭的烏鴉......是為了壓制“替命”的副作用,那些冤魂的怨氣讓她生出的另一幅面孔。
而那些詭異的烏鴉,從始至終都是在保護著她。
另一個她出現的時間不多,一開始還偶有幾次,后面則是都被師兄送的鐲子遏制住了。
之所以這一世的事變發生的這么快,則是因為她在奈何橋邊,就把其中一只手鐲的“靈”贈予了孟婆,那只手鐲于是便算作失效。
時間繼續推移,她與師兄分別,來到千篆宗,師兄的視角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只小狐貍眼中的世界......
小狐貍?
可是,師兄和小狐貍明明可以同時存在......
段寶銀分出心神看了一眼肩頭,原本乖乖趴在那里的小狐貍早已不知所蹤。
所以現在的小狐貍,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狐貍吧?連狐妖都算不上。
原來師兄本就不是那只小狐貍,是當時用移魂占據了小狐貍的身體。她居然從來沒有往這個方向想過......
至于師父的死,則是另一個她在巨大的死亡威脅中突然出現,無差別攻擊,將前來相救的師父也重傷。
以師父的實力,怎么可能不是“她”的對手?只是在讓著自己的徒弟而已。
那時,師兄還曾經告訴另一個“她”,如果哪一天覺得自己即將失控,連原本的自己都吞噬掉,不想繼續下去的話,就把手鐲摔碎。
而在占星的虛影中,另一個“她”說的話則是“再不阻止我的話,我和你親師妹都會后悔的”。
下一句話是“務必殺了我,拜托你了”。
手鐲是一件寶物,灌注了師兄的靈力,如果手鐲碎裂,他能第一時間感知到。
段寶銀迷迷糊糊地想,前世千篆宗之所以迅速覆滅,想必除了墮魔之外,也有另一個自己執意要復仇的原因。
以她對另一個自己的淺薄的了解,“她”應該會用師父教的那個最危險的法術“百鬼夜行”吧。
用自己的那一半靈魂作為蠟燭,點燃鬼燈,操縱無數鬼魂重現于世,做她不死不滅的提線木偶。說不定還會讓容闕幫忙,彈奏一曲百鬼夜行助陣。
......但是,為什么唯獨在這個時候,同樣是面臨死亡威脅的時候,另一個自己卻不出現?
因為“她”潛意識里也相信著段寶令,相信自己的師兄不會真的傷害她、亦或是“她”嗎?
段寶銀在心里輕輕嘆了口氣。
這個問題,恐怕就連另一個她也不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