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寶銀使用通路,在空曠的庭院中拐了個彎,轉眼就消失在了原地。
容闕則是自己從大門走了出去,也沒有遭到門外護衛的阻攔。
兩人在約定好的地方集合,外面哪兒睡著了都不夠安全,他們最后還是選擇回了幻意宗,來到段寶銀的屋子里。
萬一真發生了點什么,宋尋還能及時去找江硯做外援,實在不行,周雪芽和段寶令也在這兒。
段寶銀拿出那顆琥珀蜘蛛,容闕也從懷里取出一模一樣的琥珀蜘蛛,都是一般無二的黯淡和混濁,意味著此時他們沒有受到召喚。
“宋尋,如果一個時辰我們還沒回來,你就去通知江硯,把事情跟他說清楚!倍螌氥y對宋尋道。
宋尋頷首:“沒問題!
喝過段寶銀的血,容闕也能看見這些魂魄了,宋尋對此有些訝異,雖沒有說什么,但容闕卻隱約感覺到他不大喜歡自己,態度有點冷淡。
就比如他現在只看著自己的師尊,對她千叮嚀萬囑咐,卻完全當自己不存在。
容闕也有些不滿,一個鬼魂而已,姐姐來姐姐去的叫,簡直就是在賣乖討巧,實際上死了多少年了還不知道呢。
宋尋感受到容闕那邊散發出來的低氣壓,見他正一臉怨念的盯著自己,也皺了皺眉。
天生八字全陰有什么了不起的?都說幻意宗的人陰險,這人長得也陰險,一副不男不女的樣子,真不知道這人是不是給姐姐用了什么幻術,突然連鬼道都教給他了!
兩人誰也看誰不順眼,段寶銀心里只想著待會要怎么應付步深,完全沒心思留意。
等把該交代的全都互相交代了,又確認了一遍無誤之后,段寶銀和容闕便各自把靈力注入琥珀蜘蛛中,看著它們緩緩發出流淌的微光。
下一瞬,他們就被猛地拉入夢境,整個人也往下一墜!
和第一次時一樣,段寶銀來到了一片什么也沒有的虛空,小狐貍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身上什么東西也沒有,和上次不一樣的是,身邊多了個容闕。
如容闕所說,步深作為這片夢境的主人,可以觀察到這里的一切狀況,他們也可以通過夢境找他。
“教主,步教主,步深——”段寶銀對著四周說話,“我已經從時宗主那里想辦法拿到了一片水月鏡碎片!
一陣寂靜之后,步深的聲音果然出現了。
他道:“這么快?不愧是段疏的徒弟!
“我現在就可以把碎片交給你,但我也有個條件。”段寶銀說,“我現在在蘭庭,你定個地點,我們見面談,就我們三個!
步深笑道:“三個?哦對了,我剛才沒留意看,原來還有個小公子啊。”
段寶銀看了一眼容闕:“我去找時宗主的時候,恰好遇到他,他幫了我一點忙,所以這次的水月鏡是我們一起像你奉上的!
容闕面無表情道:“既然有我一份功勞,總不能讓段姑娘一個人占盡好處吧!
步深似乎是想了想,然后說:“沒問題,不過,在蘭庭見面倒是沒必要了,我現在不在蘭庭,不如我現在解除對你們的限制,你們直接把水月鏡帶進來,如何?”
段寶銀和容闕對視一眼,見他沒有出言反對,也就答應了。
下一刻,他們就被強行帶離了這片虛空。
步深此舉在兩人的意料之中,先前段寶銀就詢問過容闕,如果他們同處于夢境中,步深能不能對他們施以絕對控制。
容闕的回答是不能。
因為物品具有實體,經過步深對安全考慮的設計,是不允許被帶入夢境中的,但靈力和法術卻有所不同。
一個人自身的靈力和法術雖然經由□□獲得,在產生之后卻歸屬于靈魂,所以可以一并帶入夢境,因為這樣,當時段寶銀和棕衣女子才會打起來。
現在步深解除了對他們攜帶物品的限制,段寶銀沒敢帶上顯眼的武器,只是在懷里放了些符篆和那個青瓷小瓶,就和容闕重新進入夢境。
容闕還帶上了那把被段寶銀弄斷了的古琴,古琴已經無法正常使用,而且到時候他會以要求修復為由向步深提出條件,這樣就不容易引起懷疑。
這一回,步深已經等候在他們面前,依然是身穿黑袍,臉上戴著面具。
“教主!比蓐I先喚了一聲。
步深一頷首,然后對段寶銀道:“段姑娘,我以為上回條件已經談妥了。”
段寶銀說:“一片水月鏡換千篆宗的平安,這很公平,不公平的是,你有我的把柄,但我對你還是沒有了解。”
“哦?那段姑娘想怎么了解我呢?”步深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
“既然說了見面談,那么至少要露個臉來表達一下誠意吧!倍螌氥y說,“不然我怎么確認你就是幻意宗的那個步深?”
“行!
步深想了想,繼而應允了她的要求,先是脫下兜帽,然后緩緩摘下了臉上的面具:“這樣,段姑娘總該滿意了吧?”
面具下的面孔很年輕,最多不過二三十歲。
段寶銀調侃:“步爺爺風韻猶存哪!
聞言,步深爽朗地哈哈大笑起來:“這是我的夢境,我想回到多少歲,就能回到多少歲。青春永駐,難道不是所有人夢寐所求的東西?要我說,與其將希望寄托在什么通過水月鏡聯系神君,去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仙境,不如來我的夢境,畢竟夢里什么都有!
“所以,步深,這是你多少歲時的樣子?”段寶銀佯裝好奇地打量他。
攝魂對對方面容的要求只限于對方露出的是真容,對年齡和時間并無限制,只要眼前人確實是某個時期的步深,就沒有問題。
發問后,她在心中默默發動了“真言”,想驗證他話語的真假。
妖術和法術不一樣,既不需要靈力,也不用念字訣或結印來發動,只要心念一動,就可以使用。而應該是因為“真言”是段寶銀奪來的緣故,她并非妖怪,在使用時就不會泄露妖力,不會被人發現。
“二十三。”步深有些感慨地說,“一晃都這么多年過去了!
真話。
段寶銀剛才已經叫了他的名字,他也作出了應答,攝魂的所有前提條件已經達成,萬事俱備。
容闕則是帶上了他那把已經斷成兩段的古琴,對步深道:“教主,我的琴壞了,但我還想繼續用它彈琴,哪怕只是在夢里也行,不知能否幫我在夢境中把它修好!
“這簡單。”步深低頭看了一眼古琴,下一瞬,神奇的事情就發生了。
明明三個人都還是好端端的站在原地,沒有分毫變化,容闕手中的古琴卻仿佛時光倒流,斷裂的兩端一點點拼接起來,直至完全恢復原型,看起來就和原來的樣子別無二致。
饒是知道這里只是夢境,段寶銀還是不由得微微睜大了雙眼。
見她面露驚訝,步深的面上掠過一絲自得:“好了!
容闕怔怔地看著古琴,眼中流露出對心愛之物失而復得的淡淡欣喜,他像是不敢置信般把手輕輕覆上古琴,小心翼翼地去觸碰琴弦。
琴弦被撥動,發出清脆婉轉的聲音。
琴音在空中回蕩,纏纏綿綿,就在步深放下警惕心,正要再開口說話之時,容闕指尖輕捻,那琴音就轉了個調,驟然變得無比尖銳刺耳!
心弦!
就是現在!
段寶銀早已做好準備,幾乎是在容闕使用法術的同時,立即單手結!
刮骨成功為她爭取到了時間,步深的面部變得猙獰,像是被什么壓住了一樣略略彎下腰去,很快,攝魂就成功發動!
攝魂既已發動,一切已成定局,無需多余的攻擊,步深便倒了下去,然后,一朵煙灰色的魂魄從他的天靈蓋緩緩浮現。
“......成功了?”
容闕有點不確定地喃喃,在森羅教待了這么久,這位教主素來的高高在上,神通廣大的,卻在一眨眼的時間里被段寶銀殺死,可見鬼道的可怕。
“成功了。”段寶銀松了口氣,走到步深的尸體面前,捏起那朵魂魄。
在觸碰到魂魄的那一瞬間,她卻突然變了臉色。
不對,手感不對,魂魄捏起來不應該是這樣的。
在千鈞一發之際,段寶銀當即往后一躍,同時大喊一聲:“小心!他沒死!”
容闕反應極快,也迅速后撤,跟那“尸體”保持距離。
兩人倉皇退開,四周不知何處卻傳來一陣步深的笑聲。他瞪著凸起的眼珠死去的尸體就在眼前,這笑聲便顯得更加瘆人,聽著毛骨悚然。
“笑死我了,你們不會真以為我沒見過段疏那家伙殺人吧?我還真是小看了你們的膽子,唉,該說你們聰明還是說你們傻得可愛呢?”
話音剛落,一個人影緩緩在他們面前出現。
步深!
和地上那個尸體長得一模一樣,但是還活著的步深......
一道有一道人影相繼在虛空中的各個位置浮現,無數個“步深”笑容滿面地從各個角度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
段寶銀的后背已經出了一層冷汗。
到底哪個是步深?哪個才是真的?!
還是說,真正的步深根本就不在這里?!
步深說得對,這是他的夢境,他想創造出什么樣的自己、多少個自己豈不是隨心所欲?!
就因為他親眼見過師父用攝魂殺人的過程,才這樣配合他們的計劃,甚至還偽造出了自己死去的假象,連煙灰色的魂魄都做得讓人找不出破綻!
而因為他只是見過,并沒有真正觸摸過魂魄,魂魄的手感當然也就無法將段寶銀騙過去。
接著,一股強大的靈力包圍了他們,段寶銀和容闕都頓時被沖擊得吐出一口血來。
一陣陣眩暈襲來,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她只來得及看到無數烏鴉朝自己飛來,鋪天蓋地的黑色鴉羽遮蔽了她全部的視線。
不知過了多久,等再次恢復模糊的感知,段寶銀首先感受到的是渾身上下的酸痛,頭疼得厲害,身體也宛如被掏空了一般虛弱。
而等她睜開沉重的雙眸,映入眼簾的景象卻從黑色變成了刺目的鮮紅。
烏鴉不知道哪兒去了,只留下一地凌亂的羽毛。
漆黑的鴉羽散落在血污之中,血污里躺著無數個步深的尸體,而除了最開始那個“尸體”身上沒有傷痕,頭頂飄著一朵魂魄之外,其他尸體都呈現出被虐殺的慘狀,殘肢斷臂被撕得到處都是,腸子和腦花也流了出來。
......眼珠都被挖掉了,喉嚨也被盡數割開。
段寶銀頓時心如擂鼓,巨大的恐慌籠罩了她。
豐雪鎮!
這些尸體的死狀和豐雪鎮的人一模一樣!!
骨碌碌,一顆血跡斑斑的眼珠從后方滾到她的腳邊,仿佛正在盯著她看。
段寶銀似有所感地回過頭去。
不,這里地上的尸體不只有步深。
遍地橫尸中,她一眼就認出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不,準確來說,是兩個!
師父躺在鮮血中,一只手臂已經被折斷,而他的胸前還插著一把長劍。
那個手握劍柄的人此刻突然變得無比陌生,段寶銀發現自己好像不認識他了,但還是無可避免地認出了那把黑色的長劍。
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