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離開溫泉所在的園子,朝屋舍那邊走去。
空明的月色中,遠離了園林的路上安謐寂靜,只偶爾有人結伴走過,其中不乏幻意宗的外門弟子,朝段寶令和他懷里的段寶銀投去好奇的目光。
而在走了一段,距離他們居住的屋子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段寶令卻突然停下,回頭看去。
“怎么了?”段寶銀整個人在他帶著茉莉香氣的衣袍里蜷成一團,問道。
“有人。”段寶令往后轉過身,對著一處罩著淡淡云霧的樹后看去,提高聲音,“跟了這么久還不夠?”
聽了他的話,過了片刻,一個少女才畏畏縮縮地從樹后走了出來,手里還抱著點什么,在月光的映照下顯出粉色的色澤。
段寶銀愣了愣,這是她的衣物!
不用她出聲,段寶令已經走上前去,對著那少女伸出手,掌心朝上,什么都沒說,但顯然是要她把東西還回來的意思。
那少女段寶銀認得,是幻意宗的內門弟子之一,名叫簡琉。
簡琉抬頭和段寶令對上視線,心里驀地有點心驚。
她認識的這位陸公子一向好說話,一雙桃花眼天然帶著笑意,對姑娘們素來也是溫柔關心的,從前跟她交談時還會俯身去聽她說話。但此時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眼中卻不見一點善意,反而像是不大高興。
也許是他本身就比自己高很多,此時更是渾身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場,簡琉不知為何竟對他生出幾分懼怕來。
“對、對不起,陸公子,我,我是一時鬼迷心竅,剛才就已經后悔了,所以想跟上來還衣服,但沒能鼓起勇氣......”簡琉紅著臉把衣物遞給段寶令。
其實她不是沒能鼓起勇氣,而是本想等到段寶令離開再偷偷把衣物還給它的主人,但沒想到段寶令非但沒有先走,反而要一路將段寶銀抱回屋子。
難道剛才她剛才在溫泉聽到的傳言是真的,她暗暗傾心的陸公子已經屬意了溫姑娘?
不,不一定,陸公子對哪個姑娘都一樣好,也許他只是不好拒絕溫姑娘的求愛,又不忍她丟了衣物要著涼,所以才這樣送溫姑娘回屋......
簡琉安慰著自己,對,她還有機會,謝昭和薛子宜她們不也一樣喜歡陸公子,但這么久以來誰又真正得到過他的真心?有時候甚至連她自己也懷疑,陸公子是不是根本就不通情愛。
她心知自己比不上謝昭等人,所以之前從來沒有表明自己的心意,但今日當得知陸公子和溫姑娘好上,她卻幾乎是無法自制地拿走了溫姑娘的衣物,甚至還在心里嘲笑,這樣一個女子,怎能配得上她風光霽月的陸公子?
簡琉看著從段寶令懷里探出腦袋來,一副懵懂閑適的模樣,似乎是在知道,抱著她的人一定會替她擺平一切,而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乖乖待在他的懷里。
頂著這樣一張扔到路人堆里都找不出來的臉,簡琉越看越是新生怨懟。
一股莫名的情緒涌上喉嚨,于是她在段寶令要轉身離去的時候叫住了他:“陸公子。”
段寶令看著她,依舊是面無表情,似乎是在等著她說什么。
“陸公子,你......你跟她很熟嗎?”簡琉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但她感覺自己錯過這次機會,就再也沒有辦法說出口,于是一股腦地把想法都倒了出來,“明明平時你只和謝姑娘她們幾個走得近......”
段寶銀揶揄地看了看段寶令,眼神里盡是“看吧,又是你惹的桃花債”之意。
段寶令聞言嘆了口氣:“簡姑娘,你這是在跟我表白么?”
簡琉沒想到他會這樣一下子揭穿自己的心思,一張臉漲得通紅:“沒、沒有!我哪里敢肖想陸公子......”
接著,她頓了頓,又不甘道:“陸公子,我只是為你不平,謝姑娘也好,薛姑娘也好,凝因姑娘也好,還有其他許多念想著陸公子的外門弟子,誰不比她優秀,好看?陸公子,您要不再考慮一下吧......”
“簡姑娘,我們之間似乎有什么誤會。”段寶令平靜地道,“我只是順路送溫姑娘回屋,而至于為什么要這么做,也是拜你所賜。”
簡琉此時已經有些破罐子破摔,不管不顧地憤憤道:“可陸公子有沒有想過這樣有點越界了?如果謝姑娘知道,她該有多生氣......而且、而且溫姑娘也已經有未婚夫了,她為何還要纏......”
本來段寶令還算是客氣,一聽到“未婚夫”三個字,臉色頓時冷了下來,打斷她:“簡姑娘,夜深了,你自己早些回去吧,再在這兒待下去,溫姑娘會生病的。”
簡琉似乎沒想到一向溫潤有禮的段寶令會用如此強硬的語氣截住自己的話頭,一時之間愣住,接著,才后知后覺自己失言了,羞紅了臉道:“......抱歉,是我越界了。”
段寶令擺了擺手示意沒關系,簡琉卻再也不敢看他一眼,惶惶離開。
等簡琉走遠了,段寶銀才打趣:“不愧是四大美男之一,還挺受歡迎。”
“當然。”段寶令驕傲地哼了聲,抱著她走到屋前打開門走進去,“寶寶,你覺得四大美男誰最好看?”
雖然他努力裝作不在意,面上也波瀾不驚,但加速的心跳卻出賣了他。
段寶銀心里覺得好笑,故意佯裝思考一會兒才給出自己的答案:“你和容闕。”
聽到“你”時,段寶令的臉上浮起明顯的雀躍,但當后一個名字蹦出來,他的眼神中頓時閃過毫不掩飾的不愉。
“幻意宗的容闕?”段寶令皺起眉,“你認識他?”
“一面之緣。”段寶銀簡單地說,“在秘境里偶遇,打了一架,他輸了。”
段寶令聞言,挑了挑眉:“連你都打不過,光好看有什么用。”
段寶銀看他一副不把容闕比下去不罷休的模樣,忍俊不禁道:“他還小。”
“十七,不小了,我十七的時候也比他厲害。”段寶令不屑地說,“這么為他說話,你該不會是喜歡他吧?別犯傻,他既然輸給你,就配不上你。”
段寶銀道:“用不著你提醒。”
她可不會喜歡比自己弱的男人。
在這個男尊女卑的世道,女子存活本就艱難,男女之間還有天然的體格和力量差異。在具有這么多優勢的情況下,一個男人若是連她都比不上,那也太沒用了。
何況容闕還比自己年長一歲。
而段寶令聽了她的回答,也滿意地點點頭:“你知道就好。”
說完,他終于把段寶銀放下來,按照她的習慣在柜子里選好了浴巾和里衣,讓她趕緊再去洗個熱水澡暖暖身子。
剛才雖然在溫泉那邊吃了些點心,吹了一路的寒風,段寶銀想吃點熱食,便道:“師兄,我要吃你做的烤雞。”
“行,但要出去買,沒這么快。”此時的段寶令還挺好說話。
“沒事,我等你。”段寶銀看向罰站一般立在門邊的江硯,“正好我待會有些話要私下先和江公子商量,江公子,你等我一會,我沖一下熱水就出來。”
江硯在段寶令的眼刀下支支吾吾道:“......啊?唔,嗯......”
段寶銀接過段寶令遞過來的衣物,對他笑了笑:“那我的烤雞就拜托你啦,師兄。”
“等著。”段寶令咬了咬牙,就冷著臉出了屋子,對江硯撂下一句“你好自為之”,繼而摔門而去。
等他走出一段,江硯才小心翼翼地將腦袋探出門外,又左右看了看,這才把門重新鎖好。
段寶銀讓他自便,就進了浴室用熱水沖洗全身,然后換上干凈的衣物,用毛巾擦干頭發。等她出來的時候,江硯已經在桌前正襟危坐,一副百依百順的模樣。
“段姑娘。”江硯乖巧地喚了她一聲。
段寶銀在江硯對面坐下,啟動招魂第一重,周圍的幾只鬼魂在空中現出。
自從江硯喝了她的血,似乎在某些方面也有了共鳴,段寶銀只要啟動招魂,他也能看見鬼魂,而當法術終止,他則是說自己看不見鬼魂了。
盡管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那些半透明的鬼魂,江硯還是有點不適應,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手指。
只見段寶銀從袖中取出一根骨算籌,注入靈力之后,其上的血指印變得鮮紅,接著,又一只鬼魂憑空在她面前浮現。
那半透明的人影是個青衣少年,長相清俊,雖然相貌極年輕,但眉目間卻有一抹老成的淡淡哀愁。
“姐姐。”江硯聽那青衣少年如此道,“我正好也有事找你,我們心有靈犀。”
段寶銀對他笑了:“這么巧。”
接著,她就對兩人介紹道:“宋尋,這是江硯,你之前見過的。江硯,這是宋尋,我朋友,見不到我的時候,你可以聽他的。”
宋尋眼眸一轉,目光落在江硯身上,全然沒有剛才對段寶銀的親昵,而是帶著明顯的戒備:“姐姐,這個人......”
“可以信任,他喝了我的血,所以招魂啟動的時候也能看見鬼魂,而且還服用了搖光散。”段寶銀道。
宋尋這才點點頭,但眼中還是有一絲隱隱約約的不悅轉瞬即逝。
“我在太虛秘境中順利拿到了寶物,待會兒等段寶令回來,我們會把一部分記憶存放在這里面,等時機合適的時候再取出。”段寶銀拿出那個布滿裂紋的青瓷小瓶,“江硯,這個瓶子到時候就交給你了,在合適的時候,宋尋會告訴你該怎么做。”
也許是因為豐雪鎮的覆滅提前,又有那個琥珀蜘蛛的人在暗中窺伺,不知道為什么,她最近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生怕自己和段寶令的身份暴露。
提前將不利于他們處境的記憶儲存下來有益無弊,這樣一來,就算被發現跟師父有所牽扯,也可以說他們是師父的兒女而非徒弟,就算被探查記憶也查不出他們曾經修習鬼道的證據。
這個被前世的段寶令稱為“好東西”的青瓷小瓶,在上輩子是被交到了凝因那邊,這一世段寶銀卻想讓它待在自己人的手里。
宋尋雖然平時無傷大雅的壞心思不少,但總歸是個善良而且見不得人受苦的人,段寶銀知道他只要有選擇,就絕對不會害自己。
而如果東窗事發,段寶銀會在還有行動能力的時候,第一時間啟動招魂,給宋尋他們傳遞消息的辦法。
江硯接過那個青瓷小瓶,鄭重地把它收在懷里:“段姑娘,我會好好保管它的。”
“你應該知道明寒宗的周雪芽吧?”段寶銀又說,“如果你需要幫助,可以私下將情況告訴她。”
江硯很是訝異:“周雪芽?她也是段姑娘你的人?”
“現在還不是。”段寶銀道,“但到了那個時候,她會幫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