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原中也離開后,偵探社開了一個小小的會議。
之所以允許危險性不明的幽靈留下,并非是完全因為相信他的說辭,只是因為與其把幽靈驅趕到其他地方,不如留在偵探社更加保險。
太宰治其實覺得有些不妥,不過既然社長已經下命令盡可能探查幽靈的真實面目,他便飛快有了下一步打算,在中島敦和國木田獨步耳邊攛掇兩人上樓來找幽靈。
與他所想的一樣,天臺上空空如也,想要寫字交流就必須使用特殊手段……比如,那種紅色的能力。
然而幽靈拿起了稻草,捏成粉末,在空中漂浮起來形成字跡。
并沒有出現谷崎潤一郎描述的紅色。太宰治有些遺憾地眨眨眼。
……
中原中也并不知道,他特殊的斬魄刀使用方式避免了他飛快掉下另一層馬甲。
與其他死神不同,中原中也在不始解的情況下也能使用重力操作能力,始解之后重力操作的強度成倍擴大,卍解則更為強大。
那天谷崎潤一郎之所以能看到紅色,是因為中原中也始解后靈壓霸道。
異能者作為這個世界力量體系的掌握者,更容易受影響,才會在最接近的那一瞬間擁有了靈視能力。
出于某種原因,中原中也被禁止使用卍解,甚至被京樂春水帶在身邊監控,但這并不妨礙他擁有隊長級實力的事實。
撇開這把特殊的斬魄刀,作為公認的鬼道第一人,他舍棄吟唱的鬼道也能造成等同于席官乃至副隊長斬魄刀始解的傷害——在急缺人的時候,中原中也成為了第一個不使用卍解的隊長。
中原中也簡略地回答他們的疑問:【我能和其他亡靈溝通,至于異能者,暫且沒有遇到特別危險的人,不用擔心。】
國木田獨步露出了動搖的神色,太宰治也安靜下來。
中原中也熟悉這樣的表情,也知道國木田獨步大概想什么,無非是與死者相見或者傳遞信息之類的事。
一般來講死神不該插手太多,不過想到武裝偵探社對他開誠布公地提供了很多情報,他好心補充道:
【之后我和你們還有合作,所以這條信息就當作一點額外的回報吧。】
【靈魂是有一定幾率會隨著記憶指引回到故舊之處的。但活人與亡靈相隔天塹,不管最后你們能不能如愿,我要提醒你們一句——不要迷失在不存于世的關系。】
【執念過深的亡靈會變成怪物,沉溺于死亡世界的人類也會被這種扭曲的關系束縛,追求遲早消散的事物結局只有求而不得,這不是件好事,在任何行動之前,希望你們好好考慮我的勸告。】
“……我明白了。”
國木田獨步掙扎的神色逐漸恢復如常,向著中原中也的方向鞠了一躬。
“非常感謝你的提醒。”
中原中也避開他:【不必多禮,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準備離開了。】
中島敦和國木田獨步十分有禮貌地道別,雖然方向仍然弄錯了,中原中也不禁莞爾。
然而太宰治并沒有與前兩人一起離開天臺。
等他們合上門,太宰治輕飄飄地開口:“死亡世界到底是什么樣的,幽靈先生還沒有說完吧。”
中原中也是因為看到他留下才特意留下的,聞言嘖了一聲。
從剛才他就注意到這個名叫太宰治的家伙了,看他沒有離開,也特意留下來看看他準備做什么。
畢竟不管是剛剛夾帶私心、假借國木田的名義提問,還是現在這種毫不掩飾想要干涉死后世界的意圖……都讓人嗅到一股陰謀的味道。
邁出一步,中原中也瞬身滯空于太宰治身側。
黑色和服袖口飄揚,以手為刃,虛空貼上太宰治的脖頸旁,打算警告一下這個探究欲望超出限度的人類。
【我的刀就在你的脖子旁邊,要不要讓我斬下去,讓你親自看看你好奇的死亡世界。】
然而太宰治連呼吸都沒有改變,嘴角揚起讓中原中也太陽穴直跳的弧度,仍然是那種輕飄飄的、仿佛向往著死亡的神情。
“是嗎?如果被幽靈殺死不會痛的話,我還蠻想試試看的……啊,說不定還能引領新的潮流呢。”
不知是不是又一個巧合,他那雙鳶色的眼睛偏過來,正好與中原中也視線相撞。
以至于中原中也清晰地看到,明明說著耍寶的話,他的眼睛里卻泛著一種近似于狂熱的情緒,異常執著地望著他,或者說,如此虔誠地……望著死亡。仿佛真的在期盼著他用那把不存在的刀殺死自己,帶著他逃離這毫無留戀的世間。
中原中也被這樣的神情弄得愣了愣,眉毛緊皺,覺得這人的心理狀態比想象中更加令人擔憂,不禁有些后悔,剛剛的嚇唬行為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還在琢磨著要不要說些什么補救,下一秒,他就眼睜睜看著太宰治從充滿死氣的表情無比自然地切換成一個笑容。
溫柔,清新,仿佛剛剛只是開了個玩笑一樣的笑容,但是虛假到讓人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太宰治笑著說:“話雖如此,幽靈先生應該沒辦法對我下手吧?”
“是不能,還是不會,還是兩者都有呢?這是屬于亡靈的秩序嗎?如果是的話,那真是……令人失望。”
……假笑著的人類不知怎么猜到他的底線,所以才這么肆無忌憚地在邊緣瘋狂蹦迪。
中原中也錯愕地品出這樣的意味。
“果然還是和美麗的小姐殉情好了。”太宰治再次輕輕嘆息,“啊啊,為什么你不是田螺姑娘呢?”
…………
果、然、很、不、爽!
這么多年中原中也見慣了生離死別的悲劇,也與很多自殺的人有過交談。
死者總是孤注一擲地把愿望寄托在死神身上,讓他不忍拒絕,于是一次次聽他們訴說苦悶,也習慣了在必要時妥協,回應脆弱的人類。
所以他完全能接受偵探社的戒備,也愿意把能告知的盡量告知。
但……太宰治簡直比以往見到的任何人都讓他頭皮發麻,這個男人仿佛渾身上下都充滿了一種多說一句話就折壽一年的美感。
本著還人情的想法額外提醒,反而被緊逼窺探;明知道他心有算計,偏偏不得不順著他的步調對話。
這家伙自以為算計一切的自大神情,讓中原中也恨不得給他一拳,讓他知道死神的厲害。
……中途他居然還差點想開解他!幸好沒有說出口,否則絕對要被這個家伙嘲笑濫好心吧!
他們絕對合不來,絕對絕對合不來!如果不是有違原則他一定幫太宰治自殺!啊啊啊好火大!
中原中也合上眼睛,沒有光芒修飾的眸色接近于深藍,落腳把樓踩得幾乎要晃動起來,抑制著制裁他的沖動,轉身離開。
稻草屑因為他不平靜泄露的靈壓在空中扭曲,最后變成一句話。
【不要小看死亡啊,人類。】
隨后漫天散落。
風吹稻屑,硬生生把春天染出蕭索的顏色,太宰治忽然微微睜大了眼睛。
越是接近靈壓中心,人類就越有概率看到亡靈一側。
太宰的視線中模糊地閃現過一抹黑色和服的背影,帶來了冷厲的、令人想要俯首的壓力。
長刀系在他的腰側,折射出刺目的光。
即使看不清晰,也能立刻知曉這絕非普通的魂靈。
能擁有這么多的信息,以上位者的口吻提示他們,到底會是什么樣的人?人類,還是……神明?
太宰治也不知道為什么,向那個方向伸出手。
如果能觸碰到,那把刀就可以賜給他死亡嗎?
如果真的有掌管死亡的神明……能帶他逃離這無趣無望無所追尋的日復一日,到某個不會得到也不會失去的國度嗎?
模糊的影像掠過伸直的指尖,如同錯覺般消失了。
在他無法聽到無法觸及的地方,地獄蝶徐徐落在中原中也肩膀上,織田作之助第二次送來的語音響起。
“我發現了別人為我立的墓碑,正好碰到有人來送花。他觸碰墓碑之后,好像看到了我。”
“和他接觸的時候,我隱約回憶起他的身份,還想起自己死亡的原因,以及一些中原先生說不定感興趣的情報。”
“異能特務科——如果你想要交涉的話,我就在相關者的身旁。”織田作之助看著快要趴在地上的眼鏡青年,修改了說法,“應該說他一直追在我的身后。”
確實是值得令人振奮的情報。
中原中也回頭看了一眼。
太宰治正舉起一只手,向虛空中探著指尖,像是追求遙遠的太陽之火。
中原中也無法理解他這種渴望從他的方向得到什么一樣的舉動,呼出一口氣,向遠離青年的方向,獨自扎入熱鬧糾纏的世間,去尋找需要他拯救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