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詩篇（正文完）
兩天后，拉力錦標賽瑞典站正式開賽，狀態極佳的奪冠熱門賽車手Gale毫無征兆地宣布退賽。
Gale的車隊并非對此給出官方解釋。
退賽消息公布時，秋月和梁風已經返回榮城。
不過半個月，物是人非，恍如隔世。
迎接他們的是之前和秋月打過交道的譚姓律師，除了譚律師，來人還有一位醫生，心理醫生。
梁風和秋月這時才知道，原來梁弈一直都有重度抑郁。
“出國之前，梁總找我更新了遺囑。”譚律師低下頭嘆出口氣，“遺囑公證是常規操作，我也沒有想到……”
梁家父子國外雙亡的消息傳回國內，議論紛壇。父子相殘，墜亡，槍擊，綁票，不管哪一個關鍵詞信息量都很大，怎么看都是意外。
可秋月知道不是的。
看著律師手里的遺囑文件，她想起梁弈之前告訴自己，這次來，他就打算沒打算再將梁父帶回國。
那么梁弈，沒有打算再回來的，是不是還有你呢……
“梁總將個人資產全部贈予公司，以及數個慈善機構。”譚律師抽出一頁文件連同一個信封，“秋總，這是梁總留給您的東西，我相信會很受用。”
心口緊了下，秋月接過文件。
是一份專利轉讓書。
她知道乘光有一支研發團隊一直在寒地攻克鋰電池不耐高溫的難題，只是沒想到他們已經取得這么理想的結果了。
更沒想到，他會將碩果拱手讓她。
和專利一起的信封里只放著一張薄薄的卡片，梁弈的筆跡遒勁有力：
接下來的工作，交給真正的夢想家。
“梁先生。”譚律師又拿出另一份文件和信封給梁風，“這是梁總留給您的。”
梁風黑眸跳了下，盯著律師手里的東西沒有動。
出事這幾天，他狀態一直恍惚，連反應都慢了不少。
緩緩抬手接過文件，梁風先打開信封。
沒有卡片，只言片語都沒有，只掉出來一把鑰匙。
“是一處房產。”譚律師道。
手指收攏，冰涼的鑰匙緊硌掌心，梁風眸光微動。
他知道是哪里的房產。
跑車疾馳在空蕩蕩的道路上，這條被發展拋棄的舊中心路，是他們童年上下學的必經之道。
那時候，他們還沒有分開。
他們形影不離。
老房子里的一切還是跟上次來時一樣，定格在他們一家人生活在這里時。
——定格在，梁弈回憶里最快樂的那段時間。
推開臥室門，之前打斗的痕跡已經都被清理。
除了寫字臺上的半張照片。
梁風拿起被自己撕裂的合照，又從兜里摸出另外半邊，小心翼翼地用膠帶將兩半粘合，裝進新相框。
舉著相框看了很久，他氣音輕笑，眼睛卻濕了。
“那天回去之后，我才發現帶走的那半拉不是我和我媽。”梁風低聲跟女朋友道，“是我哥和我媽。”
秋月湊近打量笑意盎然的全家福，看女主人身前笑瞇瞇的小男孩，又扭頭看男友鼻梁上褐色的小痣。
“其實小時候，我和我爸關系更近，我哥和我媽更親點。”梁風頓了下，聲音更低，“我都快忘了……”
輕輕放下合照，他嗓音發啞：“小時候，我老理所當然覺得既然我倆長一樣，那就什么都一樣：想法，心思，意志——我一直都把他當成世界上的另一個我。”
梁風很深地注視著照片上的哥哥：“但其實我根本不了解他……”
秋月很深地呼出口氣：“或許吧。”
和梁風一樣，她也忽覺自己從來就不了解梁弈。
——她一度腹誹他薄情冷血，是她主觀而驕傲的片面。
“但如果要說誰是最了解，或者說接近了解梁弈的那個人——”女人的掌心柔軟搭上男人手臂，“一定是你。”
“你一定知道那天在橋上，他在想什么吧”
秋月偏頭對上梁風的眼：“他想你能好好活著。”
“你不是覺得他是另外一個你么那你也是世界上的另一個他——只要你在，他就一直在。”
秋月輕輕拉開衣柜門，露出柜門上的鏡子。
“梁風，你每一次照鏡子，你們都在見面。”
梁風目光猛地晃了下，慢慢轉向鏡子。
他沒由來想起《哈利波特》里面那面能照出人心渴望的厄里斯魔鏡。
第一次讀到厄里斯魔鏡那章時，他還在地下城。他那時就很好奇，要是自己站到魔鏡跟前，鏡中會照出什么。
結果當天晚上梁風真就做了一個夢，厄里斯魔鏡出現在車庫里，他期待又忐忑地走了過去。
沒有變化。
他想，一定是搞錯了。
不是說只有最幸福的人，才能在魔鏡里看到自己么。
地下城的自己跟幸福完全不搭邊。
看著魔鏡里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梁風倏地反應過來什么，猝然驚醒。
——那也是他第一次哭著從夢里醒來……
伸手搭上衣柜，梁風將柜門徹底拉開，更近地注視著鏡子里的自己。
看著看著，他垂下頭。
從此以后，每一面鏡子都是他的厄里斯魔鏡。
“Luna.”
他很少這樣叫秋月，此刻卻格外想這樣喚她。
——這個名字，在沒找到她時他獨自念過千萬遍，是唯一能夠支撐他的力量。
男人高大的身形在她面前完全塌陷，低垂的眼眸濕紅一片。
“我沒有哥哥了。”他喃喃道。
“這次，我真的沒有家人了……”
秋月踮腳抱住了梁風，也落下淚來：“我知道。”
“我也是。”
“之前一想到我爸，我就會很難過很難過。但現在我會想，幸好——”
纖細的胳膊收緊，她在他耳邊溫柔輕語：“幸好，我還有你。”
秋月用力地擁抱男人，就像他曾經溫暖自己那樣。
“梁風，你也還有我。”
眼淚滾燙，愛意也炙熱。
梁風強健的臂彎攬住懷里的姑娘，喉嚨翻滾“嗯”出聲。
“幸好還有你。”
——幸好，我們還有彼此。
就讓我們彼此救贖，相愛。
我們身體相交，靈魂共振。
我們不分彼此，同生共亡-
一年后。
吉量的新車發布會在榮城會展中心召開。
后臺，秋月將自己關在空房里，獨享上臺前的最后十分鐘。
以往，她總會爭分奪秒地做準備，可今天，秋月只安靜地站在落地窗前。
——比起檢查演講稿，她更想好好看看時至今日的自己。
發布會倒計時結束，秋月的注目禮與閃光燈中走進臺上的光束。
臺下的不少觀眾都是老面孔，打量她的目光卻跟以前完全不同。
——或許不同的是她。
這兩年，吉量的出海計劃比設想的還要成功，國內飽受爭議的Pala在智利一經發售，很快搶占當地新能源市場。全年年末，吉量正式登頂國牌出口汽車第一。
海外市場的大獲成功為秋月贏得了口碑，資金與更多的選擇和機會。
也為她積攢了更多的自信與淡然處之的勇氣。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站在臺上介紹Maje時的心情——興奮又戰兢，腦海里全是有關失敗的“萬一”。
現在，她好像沒那么害怕失敗了。
重要的是她已經站在這里了，不是么
“沒有記錯的人，在場應該有不少人今天是第三次聽我介紹Maje了。”秋月舉起右手笑道，“我保證，這次絕對不會是‘狼來了’。”
臺下人也笑起來。
“感謝大家的等待與包容，Maje——或者說Maje2.0才重見天日，相比之前公開的版本，Maje保留科技感極強的外觀，初次之外，我們今天發布的重點在于電池技術——”
大熒幕上車身變成透視圖，電池部分被拆解放大出來。
“在一位故友慷慨的支持下，吉量拿到了鋰電池耐高溫的專利，并在此技術上，研發出全天氣電池。這意味著我們已經攻克鋰電池不耐高溫的難題，新能源車的儲能與續航也即將迎來新的里程碑。”
秋月話音落，臺下的快門與熱議聲頓時四起。
略過那些震動或懷疑的目光，她無聲莞爾：“我知道大家在關心什么——”
話聲頓，大屏幕上出現一行字：Maje起售價
加黑粗體的數字驟然跳出：1880000元
臺下的人齊齊抽了口氣。
秋月輕笑出聲：“不好意思，搞錯了，這是之前的版本——”
屏幕上的售價隨即去掉一個零——
188000.
觀眾席的吸氣聲反而更大了。
“今年年初，吉量在智利建立了第一個自有工廠，并簽訂了鋰資源采購大單。此外，我們的全天氣電池也添入可再生資源，這都使得Maje的生產成本大幅度降低，18.8萬元的起售價，是我們所能展現的最大誠意。”
和剛才的熱火朝天不同，臺下此刻的沉默意味深長。
秋月了然笑：“請各位友商放心，我絕對沒有卷起價格戰的意思。我的初衷，是希望降低購買門檻，讓喜歡Maje的人都能買到自己的夢想之車。”
“在這里我也正式申明，吉量的全天氣電池不會申請專利。我將我們和摯友共研的成果分享給大家，相信大家能在新能源車這片曠土上結出更豐碩的果實。”
視線眺到觀眾席的最遠方，秋月很慢地眨了下眼：“曾經不止一個人說過，相比商人，我更像個夢想家。”
“我希望夢想，是屬于每一人的。”-
發布會后，采訪秋月的媒體絡繹不絕。
忙活完迎來送往，不知不覺已深夜。
頭暈腦脹地回到后臺，秋月眼睛一亮。
——桌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一大束明艷似火的玫瑰。
她輕“哇”出一聲，趕緊捧過玫瑰，目光又在花束中搜尋。
沒發現卡片，秋月嘁聲：“連句話都不說……”
低磁的男音突然在背后響起：“親自跟你說還不成”
秋月愣了下，轉身撲進男人懷里：“你怎么來了呀！”
女人驚喜的面容比花瓣還要熱烈：“肯尼亞站比完了沒出什么事吧”
連續兩年意外缺席，Gale今年征戰WRC的意義更顯重大。
壓力有，期待有，滿腔熱血更是充足。
秋月比賽車手還要著急：“德國站不是后天就開始了嗎你現在回來——”
“放心。”梁風笑著打斷操心的女朋友，抬腕看表，“后半夜飛德國，不耽誤。”
他又朝秋月挑了下眉：“今兒是你的big day，你男人怎么可能不來。”
秋月眉眼盡彎，湊近在男人唇上啄了一下：“你什么時候到的”
“從你保證不是狼來了那句開始聽的。”梁風說——緊趕慢趕，他總算沒錯過她的演講。
秋月昂起脖子，像只等待夸贊的小孔雀：“我講得怎么樣”
“那還用問，”梁風朝人揚揚下巴，情緒價值直接拉滿，“簡直比好還要好——”
“比乘光十周年晚宴那回更淡定，比你品牌升級發布那次更會控場。”他如數家珍，“你在乘光早懟那群老登那回記得么那次你還有點慌，現在可真是一點不緊張了。”
男人的眼中全是肯定與贊賞：“Your Majesty，實至名歸了啊。”
“……”
秋月一時沒接話，眸光微動。
她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走過的每一步，他都在。
原來他已經陪她走了這么久。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比如今天，他也一直都在堅定地注視她。
一如既往。
秋月抿抿唇，輕嘶：“突然覺得，我這個女朋友當得有點糟糕。”
“我所有的moment你都在，可你今年的比賽，我還一場都沒去現場呢……”
“沒事兒。”梁風彈響舌，故作委屈，又刻意豁然，“咱早習慣了。”
“在我這兒媳婦兒第一車第二，在你那兒車第一男人第二——嘖，挺公平。”
“什么呀。”秋月耳尖一熱，“誰是你媳婦兒……”
“不是么”梁風彎腰，嗓音沉沉，“那是誰那天喊老公慢點兒來著”
秋月抽了口氣：“你——閉嘴！”
那怎么能算。
男人床上的話不能信，女人床上的話也不做數的……
給人逗得面紅耳赤，梁風見好就收：“不過說真的啊，我現在不僅習慣你把我排車后頭，我甚至還挺喜歡——”
“我喜歡看你站在臺上。”他認真地跟她一字一句，“喜歡看你講起夢想。”
“我喜歡看你發光的模樣。”
男人的手掌撫過秋月側臉，眼中滿是溫柔的欣賞。
“我的女孩是一部史詩，有沒有我，都波瀾壯闊。”
目光觸動，秋月笑了：“我好喜歡這句話。”
“我的成長是一部波瀾壯闊的史詩。”
她莞爾，唇吻上愛人的面頰。
“而你，就是我最美麗的詩篇。”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