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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壽星總是萬眾矚目的焦點,聚會上的任何話題都繞不開鐘芷,好在她并不介……

    壽星總是萬眾矚目的焦點, 聚會上的任何話題都繞不開鐘芷,好在她并不介意被大家當作席間的話題,就算是聊到自己從前的糗事也毫不在意。

    宋初在一眾談笑風生中顯得有些沉默, 鐘芷總是習慣性回頭看看他的狀況,見那人聽著她在工作上或者在宿舍里的趣事聽得津津有味,偶爾也隨著大家淺笑盈盈才放下心來。

    放在餐桌上的手機微微震動, 鐘芷解鎖屏幕看到微信上跳出一條新消息, 她讀完那短短的一行字之后卻眉頭緊皺, 環視了一圈在座的同事好友:“你們有人告訴林宿我今天生日嗎?”

    林宿這個名字宋初從未聽過, 包廂里有人和他一樣滿臉困惑, 有人倒是反應極快, 江時序立馬就接上了鐘芷的問題:“沒有吧,他辦公室都和我們不在一個樓層。”

    “他說他也在這家餐館,想要來給我慶生。”

    鐘芷無奈又煩悶的語氣宋初在她身旁聽得分明,只是這話一出, 包括江時序在內的幾個同事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突然安靜下來的包廂里有人出聲:“不是吧,他怎么又要來……”

    什么叫又要來?

    他之前還做過什么?

    這個林宿到底是誰?

    宋初一肚子的問題顯然在此刻得不到解答,他看著鐘芷面色凝重地在微信上回復了那條消息, 消息發送出去之后便立即鎖屏深呼一口氣:“沒事,他說他來喝杯酒就走。”

    “林宿是誰?”坐在鐘芷身旁的葉舒語與宋初一樣一頭霧水,抓住鐘芷回復消息的空擋趕緊提問。

    鐘芷的語氣比方才低落許多:“我領導。”

    “……原來如此。”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過生日撞見領導更加棘手的問題了, 同意他來估計包括鐘芷在內的所有人都會拘束難安, 不同意他來又顯得鐘芷過于生疏, 在公司里平日抬頭不見低頭見, 這點處理人際關系的基本情商鐘芷怎么可能不懂其中道理。

    再加上林宿過于熱情和強硬的態度,鐘芷也不好直言拒絕頂頭上司, 只好先松口答應。

    不到三分鐘之后包廂的大門被侍應生從外側打開,鐘芷抬頭看到來人的那刻先主動打了聲招呼:“林宿哥,你來了。”

    走進的男士身著剪裁得體的深灰色西裝,潔白的襯衫袖口露出一對銀制袖扣,頭發被一層發膠固定在腦后紋絲不動,兩側的鬢角被修剪整齊,眉宇間的銳利鋒芒畢露,看向鐘芷的眼神里是令人不適的熱切,他繞過席間眾人直接走到鐘芷面前,遞上一個白色的紙袋。

    “林宿哥,這怎么好意思,無功不受祿。”

    鐘芷將紙袋輕輕推開,端起手邊的酒杯沖著侍應生稍稍示意,侍應生立刻在新的玻璃杯中裝滿紅酒送到二人面前,鐘芷接過紅酒遞給林宿:“我先敬您一杯,林宿哥能記得我的生日本來就是我的榮幸。”

    她的語氣平和得體,挑不出錯的同時又好似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是宋初從來沒有見過的鐘芷。

    不過幾分鐘的時間,鐘芷好像換上了另外一副面具。那面具上的笑容明明溫和親切,可宋初卻總是能感覺到面具之下鐘芷全身豎起的利刺,好像在她四周建起自保的屏障,任何跨越過安全距離的人都會無差別被那些利刺所傷。

    鐘芷仰頭喝下那杯紅酒的時候,宋初分明看到她眼眸中轉瞬即逝的厭惡,就連喉間吞咽的聲音都像在勉強自己。

    林宿接過酒杯卻沒有順勢喝下,將酒杯放在桌面上騰出兩只手打開紙袋,掏出一方首飾盒舉到鐘芷眼前:“看看你喜不喜歡。”

    首飾盒的頂蓋被林宿掀開,打開的同時盒子上的綠色絲帶自動脫落,掉在宋初手邊無人在意,可他卻將絲帶上那行小字看得清楚。

    那是一排他十分熟悉的品牌標志,他藏在口袋中的禮盒上也印有一模一樣的圖案。

    包廂里不知誰倒吸了一口涼氣:“那好像是……全球限量吧。”

    宋初這才抬頭看清那盒子里是一條粉色貝母的銀飾手鏈,無論是尺寸或是款式都與自己挑選的那條如出一轍,只是……

    只是在他付款的時候,似乎沒有人提到“全球限量”之類的字眼,相較之下自己口袋里那串價值將近六萬元的禮物瞬間變得拿不出手。

    林宿拽著手鏈一頭將它從盒子里拉出,雙手舉起手鏈湊近鐘芷作勢要給她戴上,鐘芷眼疾手快地躲開,向后稍稍退了一步拉開距離:“林宿哥,這個我真的不能收。”

    可是對方卻不依不饒:“這有什么不能收的,你先戴上試試。”

    話音未落,林宿接著上前一步伸手用力抓住了鐘芷皓白的手腕。

    “你放手!”

    在那只手接觸到鐘芷皮膚的剎那,宋初瞳孔瞬間收縮,一股熱流直沖大腦,在理智反應過來之前身體已經先一步行動擋在鐘芷深身前:“她說了她不要。”

    聚會全程保持沉默的宋初此刻眼神里像是含著淬火的鋼刃,時常泛白的臉色此刻被怒潮染得滿面通紅,站在他身后的鐘芷還能看見他正不由自主戰栗的雙手,以及他衣袖擼起的小臂上一條條凸起的青筋。

    “阿初,沒事的。”鐘芷在宋初身后小聲安慰,輕輕拍打著他劇烈起伏的后背。

    面對這劍拔弩張的架勢還是江時序先開口打了圓場:“林宿哥,林宿哥,來來來,我也敬您一杯,芷妹過個生日,大家和和氣氣的!”

    即便江時序剛剛說完仰頭就將滿滿一杯紅酒一飲而盡,林宿卻始終眼神未曾看向他一秒,只是直勾勾地盯著站在他面前的宋初眼神玩味:“我送出去的東西,從來就沒有收回來的道理。”

    那串手鏈被林宿放回盒子中,他無意將鐘芷的生日聚會攪得不歡而散,轉身離去前他將首飾盒推至鐘芷面前:“鐘芷,生日快樂。”

    林宿踏出包廂的那一刻鐘芷仿佛全身肌肉才終于放松下來,她落在眼前首飾盒上的眼神晦暗不明,最終還是嘆了口氣將盒子收進了自己的背包里放置妥帖。

    這……這是什么意思?

    阿芷要收下那個人的禮物嗎?

    那……那他的禮物該怎么辦呢……

    “阿芷……”

    宋初輕輕叫了聲她的名字卻沒有得到回應,沉浸在思考里的鐘芷沒有聽到那聲呼喚。宋初伸進口袋里將那枚小小的方盒緊緊攥住,任憑它四周尖銳的棱角將他的手掌刺痛-

    那場生日聚會的后半場所有人都顯得有些意興闌珊,江時序和葉舒語組織大家玩了幾輪互動游戲盡力熱場也還是沒能挽回包廂里凝固的氛圍。

    從飯店回家的路上,鐘芷和宋初坐在出租車里誰都沒有說話。

    宋初口袋里還裝著他未送出去的生日禮物,錦盒的緞面被他手掌心的冷汗打濕,在陰暗角落里的那只手不斷將禮盒拿起又放下,重復數次,也還是沒能鼓起勇氣拿出來擺在鐘芷面前。

    那只放在鐘芷背包里的手鏈就如同長在他血肉里的一根刺,他想要問問阿芷為什么收下林宿的禮物,卻悲哀地發現自己既沒有提問的勇氣,更沒有質疑的資格。

    畢竟那串手鏈比他的貴重,比他的稀有,比他的華麗。

    送禮物的人也比他成功,比他優秀,更……更比他健康。

    “阿芷……”

    “嗯?”

    “你的生日禮物我還沒準備好,過兩天再給你好嗎?”宋初不動聲色地側頭瞟向鐘芷,他生怕在對方臉上看到一絲失望或者怨懟。

    出租車向前飛馳,路過街道兩旁的路燈時,昏黃的光線將鐘芷的面容照亮,她滿臉疲憊地靠在椅背上呆呆望著窗外掠過的夜景,表面平靜無瀾的眸色下暗潮洶涌。

    “好。”

    簡短的回答之后車內再次陷入沉默,只剩引擎運轉的嗡鳴聲縈繞在耳邊。

    也許在今晚的聚會之前,鐘芷對自己的生日禮物還略有期待,其實無論宋初準備什么,在鐘芷看來他自己便是最好的禮物。

    只是此時此刻,她有更加棘手的問題需要面對。

    林宿是她上一世從未接近過的人物。

    上一世她沒有調換部門的經歷,即使早有耳聞林宿是另外一條業務支線的領導,但由于工作上他們之間毫無交集,鐘芷對林宿唯一的記憶也不過是幾次高層會議的點頭之交。

    命運的抉擇就如同蝴蝶效應,細微的變動就可以帶來出人意料的故事走向,林宿這一個月來在她身上展現的極大興趣便是鐘芷未曾預想到的意外事件。

    她并不傻,加在一起十幾年的職場閱歷讓她清楚地知道林宿一系列的行為意味著什么,以及這樣的行為背后她接受或者拒絕都必須要承擔的后果。

    一周以前,她還有自信可以做到平衡利弊,在兩級分化的選擇中找出最優解,可是現實讓她明白她還是高估了自己,或者,是這樣的問題本身就不具備最優解。

    不過……

    不過今天也有意外之喜,她還不知道阿初也會有這樣的一面。

    鐘芷回頭看向車內,坐在她身旁的宋初正低頭不知道在思考著什么,她滿是疑慮的雙眼中漸漸涌上暖意。

    她想,原來阿初也會沖動,也會莽撞,也會在憤怒之下不顧一切擋在她面前,好像被他保護的滋味也不算太差。

    城市的午夜依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急速行駛的車輛就如同被時間推搡著向前的人們,即使多么想要逃避現實,明天也將和現實一同如約而至。

    第22章 周一早上十點,鐘芷剛到公司在工位上連椅子都還沒有坐熱,就在企業內部……

    周一早上十點, 鐘芷剛到公司在工位上連椅子都還沒有坐熱,就在企業內部的聊天軟件里收到了林宿發來的消息。

    “鐘芷,來我辦公室一趟。”

    短短的一行字給周一的早晨立刻攏上陰霾, 鐘芷無奈地在心中長嘆一聲,林宿真是一絲喘息的機會都不留給自己。

    鐘芷從背包里翻出原封未動的珠寶包裝袋,轉身離開座位上了電梯。

    林宿的辦公室設在頂層, 這一層的高度俯瞰江景視野最佳, 公司里的高管基本都選擇將辦公室定在這里。辦公室四面的墻壁由透明玻璃代替, 來往的員工可以毫不費力看到辦公室內的一舉一動。

    鐘芷站在辦公室外叩響玻璃門發出清脆的聲音:“林宿哥, 我來了。”

    “嗯, 先坐。”

    林宿似是在百忙之中分出心神抬眼和鐘芷打了聲招呼, 他快速指了指辦公桌一旁的會客沙發,便低頭再次全神貫注地面向電腦屏幕,手指間時不時傳來一陣密集的鍵盤敲擊聲。

    如果不是從鐘芷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他身后書柜玻璃窗上的反光,她可能也不會想到林宿這幅勤勉敬業的模樣實則是在暢游一款最新上線的電腦游戲。

    “鐘芷, 不好意思, 讓你久等了,”大概五六分鐘過去,林宿才終于將雙手從鍵盤上移開:“周一上午積壓的工作量最大, 你見諒。”

    裝什么裝……

    鐘芷在內心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

    只是表面客氣還要維持,鐘芷嘴上倒沒顯露出任何情緒:“林宿哥太客氣了,不知道您找我來是有什么事?”

    “是這樣, ”林宿站起從辦公室一角的飲水機里端出兩杯熱茶:“是這樣, 我現在手頭有個項目希望能由你來負責。”

    林宿拿過辦公桌上的便攜式筆記本, 一份企劃書已經被提前打開展示在屏幕上, 鐘芷掃過一眼企劃書的標題呼吸微滯,是她感興趣的人工智能方向。

    十幾頁的企劃書不過十分鐘不到的時間鐘芷已經讀完大半, 十幾年的工作經驗足夠她總結如何快速在商業文件中找到重點,不可否認,這份企劃書寫得扎實詳細,無論是從經驗積累還是從業務拓寬的角度來看,都不失為一個近乎滿分的項目。

    林宿在看到鐘芷的反應時已經胸有成竹:“這份企劃書你拿回去研究研究,這周內給我一個具體的項目細則,到時候我們再討論。”

    不容拒絕的語氣根本沒給鐘芷留下任何周旋的余地。

    甚至她也沒有任何回絕的借口,于情她不該拒絕上司交給她的工作任務,于理她不該錯過這樣可貴的工作機會。

    “……好,我回去認真看看,感謝林宿哥給我這個機會。”

    相較于周五的生日聚會,工作場合的林宿顯得收斂許多。

    也許是顧及辦公室外眾目睽睽的數名員工,也許是忌憚散落在公司各個角落的二十四小時攝像頭,林宿交代完一些細節也未讓鐘芷多做停留,將負責領導的架子做了個足。

    只是當鐘芷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盡頭時,林宿才看清在她剛剛就坐的沙發夾縫中,正放著一只白色包裝袋。

    林宿不動聲色地微微挑眉,那紙袋上的細小折痕都與他周五送出的生日禮物如出一轍-

    “阿芷……是,是今天的菜不和胃口嗎?”

    從坐上餐桌已經過去了二十分鐘,鐘芷碗里的米飯才剛剛被剝掉一層皮,吃進嘴里的每一口飯都可以按粒計算,更不要提桌上擺著的幾道菜也沒有被她夾起過幾筷,看得宋初心里發慌,連他自己咽下的飯菜都味同嚼蠟。

    “啊……沒有,沒有!很好吃!”

    從紛亂的思緒中抽離出來,鐘芷連忙夾起一塊排骨忙不迭地送進嘴里,酸甜口的糖醋排骨是宋初的拿手好菜,鐘芷就著排骨又咽下一大口米飯以示她對美食的尊重。

    “那,那就好。”

    鐘芷夸張的反應并沒有給宋初帶來些許寬慰,甚至他緊皺的眉頭都沒有絲毫松動。

    以宋初對鐘芷的了解幾乎一眼就能看出她說的話是否出自真心實意,宋初機械性地吞咽下碗里的飯菜,再次望向鐘芷時,果不其然她又在擺弄著手機不知道正在回復誰的消息。

    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了三天。

    從周一開始鐘芷每天都變得有些心不在焉。即便宋初在晚餐時換著花樣盡量貼合鐘芷的口味,她卻依舊在飯桌上意興闌珊,應付幾口草草了事,手機里需要她回復的消息越來越多,甚至每晚下班的時間也越來越遲,今天這頓晚飯直到將近晚上九點才開動。

    鐘芷擔心宋初等著自己一起用餐的時間太晚,在微信上叮囑他先吃,可那人在這件事情上性子卻執拗得厲害,最多也只是在她回家之前打開一袋餅干充饑,桌上的飯菜一動未動仍舊保持著剛出鍋時的品相。

    “今天我洗碗,阿初,你去休息吧!”

    鐘芷趕在宋初起身前先端著幾個吃光的碗碟進了廚房,這些天她因為新項目的事情忙得不可開交,下班的時間也越拖越晚,攪得阿初也沒辦法按時吃飯,鐘芷滿心歉疚主動包攬了洗碗的工作。

    廚房水槽里傳來嘩嘩的沖水聲,宋初跟在鐘芷身后將幾碟沒有吃完的小菜包上保鮮膜,放進冰箱的冷藏室,明天早上他煮一點白粥,配上剩菜就可以頂一頓早餐。

    “阿初,你不用管,我很快就洗完了,你快出去!”

    生怕宋初將她手里的活又搶了回去,鐘芷推著宋初回到餐廳,在他身后將廚房的推拉門重重合上,不給他留下一絲回絕的縫隙。

    餐桌上還留有幾道碗碟壓過的痕跡,菜汁溢出碗碟邊沿在桌面上留下幾個大小不一的圓圈,除此之外,還有鐘芷遺忘在同一張桌子上,方才一直在回復消息還未自動熄屏的手機。

    宋初拿過濕紙巾習慣性地將那些痕跡擦拭干凈,余光不可自控地瞟向那塊發亮的手機屏幕,還未來得及退出的微信聊天界面他最是熟悉不過*7.7.z.l,聊天框最上方備注的“林宿”二字似是終于給他這些天的惶恐一個最終答案,也給他那刻惴惴不安的心判了死刑。

    阿芷,這些天一直在跟他聊天嗎……

    那……那她一直這么晚下班也是因為同一個人嗎?

    那個叫林宿的人是在追求阿芷嗎?

    也對,能在生日聚會時送給她那樣貴重的禮物怎么能不算是追求呢?宋初自嘲自己居然還會抱有這樣可笑的疑問,在他人眼中昭然若揭的事實也只有他需要花這么多天才愿意承認。

    終于暗下的屏幕帶走了宋初面前刺眼的光,可他被那束強光灼傷的眼睛卻依舊燙得發疼。

    “阿初,你怎么了?”

    鐘芷拉開廚房門沒走近幾步,就看到宋初頹然地佝坐在餐桌前紋絲不動,手中的濕紙巾被他捏在手掌心蹂躪地面目全非。

    “我沒事,阿芷,就是有點累。”宋初慌忙垂頭將自己泛紅的眼眶隱匿在陰影中,將濕紙巾快速揉成一團扔進腳邊的垃圾桶里,從混亂的思緒中找到拙劣的借口逃離現場:“我,我先休息了,阿芷你也早點睡。”

    “我……”鐘芷的聲音被次臥緊閉的房門阻隔在外,她還是放心不下屈指輕叩房門:“阿初,阿初,你真的沒事嗎?”

    “真的沒事,就是很困了。”

    宋初的聲音透過房門似乎真能聽出幾分倦色,本就因為自己加班影響了宋初的正常作息,鐘芷壓在心底的歉意又加深了一層:“那你早點休息,別忘記睡前吃藥。”

    叮囑過兩句鐘芷也不敢再打擾宋初,經過這段時間的調整他身體才剛剛有了起色,再過兩周就是去醫院復查的日子,在這個節骨眼上鐘芷生怕因為自己的原因讓之前的努力全部都功虧一簣。

    輕手輕腳地離開宋初門前,取走餐桌上的手機鐘芷也轉身進了主臥,直到另外一扇門咔嗒落鎖的聲音傳來,宋初才終于松了口氣,放任積蓄已久的淚珠順著長睫滾落至枕邊。

    他在害怕,他在恐慌。

    他害怕自己所有的缺點和短板終于在競爭者的映襯下相形見絀,他恐慌自己苦苦艱守才終于近在咫尺的幸福就這樣轉瞬即逝。

    如果被永久地囚禁在寒夜,他本可以在踽踽獨行中忍受那份孤苦;只是當鐘芷與暖春一同降臨在他身邊時,他再也做不到放棄光明。

    不夠!

    宋初從床榻上坐起,他幡然醒悟將這一切都歸咎于自己。

    是他還做的不夠,遠遠不夠。

    他應該為阿芷付出的多些,再多些……

    慘白的月光照亮他淚痕錯雜的臉龐,他再次向著皎潔明月乞問:是否只要他竭盡全力,和煦的春光就會心軟在他身上多停留片刻?-

    冬日的清晨早上七點天色依舊昏暗,嘰嘰咋咋的白頭翁卻準時飛上枝頭在窗外啼鳴,鐘芷被陣陣鳥聲攪得無心睡眠,走出臥室準備去趟洗手間再繼續她的回籠覺。

    只是她才剛剛踏出房門,廚房方向就傳來一陣若有似無的細微響動。

    暖色的燈光透過廚房推拉門上的磨砂玻璃印出一團黑色的人影,忽明忽暗間應當是那人在門內忙忙碌碌。他將鍋碗的摩擦聲控制得極輕,如果不是鐘芷出了房門大概也意識不到宋初今天這么早就起床開始忙碌。

    “阿初?”

    推拉門被打開的那刻宋初驚詫地轉過頭,還未等他出聲解釋,鐘芷看到他眼瞼下方烏青的黑眼圈時先一步緊鎖眉頭。

    第23章 逼仄的廚房案板上擺滿了被分成小塊的面皮,操作臺一角的不銹鋼盆里裝著……

    逼仄的廚房案板上擺滿了被分成小塊的面皮, 操作臺一角的不銹鋼盆里裝著還剩一半的肉餡,爐灶上的蒸鍋已經沸騰上汽飄出陣陣香氣,宋初手里舉著剛好捏到一半的包子與鐘芷面面相覷。

    “阿芷, 怎么起這么早?”宋初連忙放下手中的面皮,揭開蒸鍋的蓋子笑盈盈地回頭望向鐘芷:“有一鍋快好了,你是不是餓了?去洗漱一下馬上就能吃。”

    “……好。”打消了回籠覺的念頭, 實在不想辜負阿初早起做飯的好意, 鐘芷應聲進了洗手間洗漱整齊。

    站在廚房里的宋初瞬間被喜悅點燃, 一夜未睡的疲乏在這一刻被一掃而空, 他有些慶幸自己開始準備的時間夠早, 稍稍晚一些可能阿芷起床就要餓著肚子等自己很久。

    鐘芷剛剛在餐桌前坐下, 兩盤剛剛出爐的湯包就被宋初掐著點端上桌子,未等鐘芷開口又鉆回廚房取了幾瓶調料和小碟:“阿芷,我沒給你做過包子,如果味道不好你可以沾點醋汁。”

    “你先坐, 我們一起吃。”宋初忙前忙后從她起床就沒停下, 鐘芷叫住他強硬讓那人和自己一同吃完早餐。

    “好,好,我也吃。”

    宋初解下身上的圍裙坐在鐘芷對面的座椅上, 嘴上說著自己也吃,拿起筷子卻沒有夾起包子的意思,直勾勾地盯著鐘芷咬下第一口, 飄忽忐忑的眼神中還有令人難以忽略的期待:“阿芷, 味道怎么樣?”

    “很好吃, 阿初, 真的很好吃。”

    鐘芷沒有撒謊,宋初在廚藝方面有些令人羨艷的天賦, 即使是從未做過的菜肴也可以憑直覺復刻出七八分的原味。

    可是比起這頓美味的早餐,她更在意他烏黑的眼圈和滿臉的疲色:“……阿初,你昨晚真的有睡好嗎?”

    宋初愣住,鐘芷的問題讓他毫無防備,眼里的憂愁和蹙起的雙眉更是讓他有些不安。

    剛剛過去的夜晚他一閉上眼就會想到生日聚會上林宿送給阿芷的那串手鏈,想象他們在公司里會如何朝夕相處、形影不離,想象林宿會如何一點點取代阿芷生活里他的角色,又會如何漸漸蠶食阿芷記憶中他的存在。

    整個晚上他在狹小的臥室里夜不能寐,輾轉難眠。

    “我……我昨天……昨天我有點失眠,睡得有點少,但其實也睡了,不是很過分的那種失眠,而且我……”宋初像個犯錯的小孩一般低頭給自己找著并不完全合理的理由,突然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從餐桌前站起快步走向屋內:“阿芷,你等等我,我有幾樣東西想拿給你看,你等我,很快。”

    不消片刻宋初再次回到餐廳,手里拿著他剛剛打印好的一疊圖紙,鐘芷接過時還能摸到紙面上打印機殘留的溫度。

    “阿芷,你看看,這個你用得上嗎?”

    那疊紙上印著三、四種風格各異的幻燈片模板,是鐘芷在市面上從未見過的設計。

    每一張紙都被分為四個部分,分別展示了幻燈片的封面設計,以及幾種同系列的內頁排版布局,每一種布局都仔細考慮了標題和文本甚至圖表的擺放位置,設計者還在一旁做了詳細的標注,解釋了每一款適用的工作場景。

    “阿初……這些都是你做的嗎?”

    鐘芷抬頭看向他的眼神濃烈又復雜,是心疼還是責備,是感謝還是為難,宋初一時間分不清楚:“是,是我做的不對嗎?”

    “不是,不是……”鐘芷再次低下頭細細地看著一頁頁彩色的印紙:“是做得太好了。”

    所謂病急亂投醫,昨夜紛雜的情緒鋪天蓋地壓得宋初喘不過氣來,慌亂中他突然想起這幾天阿芷偶爾會抱怨自己加班的時間全部都浪費在美化幻燈片上。

    宋初曾經猜想過也許是鐘芷在理工科混跡太久的原因,她在內容和邏輯上總是讓人挑不出錯來,但她曾經閑聊時提起過在公司每每到了最后方案呈現的那一步,她往往會被領導們詬病要是做得再精美些,內容再直觀些就能更上一層樓。

    “阿初,謝謝你。”

    宋初心中的大石終于落地,他立刻拿過手機在微信上將幾套幻燈片的電子版全部發給鐘芷:“阿芷,你先用,如果有什么問題我還可以改。”

    他還可以改。

    還可以做得更多。

    只要阿芷需要的,他都可以去做。

    只要她別走,只要她還愿意回頭看看他-

    鐘芷本以為有了宋初的幫助她可以準時下班,未曾想接下來的幾天她的工作量不降反增。

    林宿開始用各種各樣的理由在臨近下班的時間點強行留下她,在過去的一周里,她在晚上七點以后應林宿的要求和同事一起開過三次部門會議,兩次頭腦風暴,到家的時間越來越晚,可即便她和宋初反復叮囑不用等她,那人依舊會在餐桌上留給她一份宵夜,點亮客廳里為她長明的燈。

    下午六點整,新消息如約而至。

    鐘芷認命地嘆了口氣,點開消息通知果不其然又是林宿:“今天晚上跟我去見個供應商,這個項目大概率要合作。”

    這種憑借職務之便拉近與下屬距離的事情在職場上屬實常見,如果換做想要走捷徑的年輕人也許會順著林宿拋來的橄欖枝迅速上位。

    只是鐘芷的閱歷要高出她身份證上的年齡十年,用這種途徑得來的位置就像是踩上云端的泡沫,任何突如其來的意外都可以讓人瞬間墜落懸崖,更不要提這樣的光芒背后是他人無盡的指指點點和即將伴隨履歷一生的污點。

    鐘芷深吸口氣,敲擊鍵盤發送回復:“林宿哥,不好意思,今晚我還得加班做完明早要用的方案,大概率沒時間去吃飯了。”

    這樣的借口冠冕堂皇,就算是領導也很難拒絕,唯一的弊端就是她又要留在公司加班,就算是裝模作樣,也得起碼呆到九點以后。

    企業聊天軟件里再沒收到任何新消息,鐘芷關閉對話框再次打開做到一半的方案,瞟到幻燈片一角的水印時不自覺眉眼彎了彎——那是宋初名字的縮寫。

    鐘芷用了一周也是昨天才發現,她選用的這套設計里宋初把自己的符號悄悄融進了幻燈片的背景里,近乎于透明的藝術字體和幻燈片邊緣的紋樣組合在一起,相得益彰地組成一套簡潔干練的圖案,鑲嵌在內部的縮寫如果不知道宋初這個名字也不會引人注意。

    像是只有他們之間才能意會的秘密。

    鐘芷在工位上忙到了臨近九點,整層樓只剩三三兩兩還在加班的同事,偶爾有大樓負責巡邏的保安經過,腳步聲在空蕩的辦公區內顯得突兀不少。

    “你待會兒怎么回家?”

    電腦桌面上幾個小時沒有動靜的聊天框再次亮起紅色未讀信息的標識,鐘芷點開和林宿的對話框有點摸不著頭腦,對方像是預計到她的迷惑,很快接著補上一句:“外面下雨了。”

    鐘芷這才反應過來望向辦公樓外層的落地窗,室內的強光打在玻璃上形成大面積的反光,只有走近才能看到窗外蜿蜒而下的雨柱,遠處江對岸的寫字樓隱匿在層層霧氣之中,整個城市被裹上一層水色。

    “我應該坐地鐵。”敷衍地回復完林宿這條與工作無關的消息,鐘芷按下電腦關機鍵,從椅背上取下外套準備下班。

    雨天的出租車最是搶手,鐘芷甚至不用打開打車軟件都可以預判現在前方等待的乘客少說也有二百人。

    晚上八點三十分還不算太晚,城市地鐵還能運行將近兩個小時,算上她下樓步行到地鐵站的時間大約是夠的。

    每日經過下班高峰期,大樓物業都會停運幾部電梯,鐘芷站在樓梯間里看了眼電子屏上顯示電梯樓層正以龜速緩慢下降,她掏出手機趁著這個空檔想給宋初發兩條微信。

    打開微信才發現宋初從一個多小時以前就給自己發了六、七條信息,其間還夾雜著兩通語音電話,大概是她習慣性在公司將手機設置成免打擾模式的緣故,微信消息提示被自動靜音,剛才她專注于工作完全沒想起打開手機看看微信。

    “阿芷,下雨了,你帶傘了嗎?”

    “我去接你下班,好嗎?”

    ……

    “還在忙嗎?”

    “阿芷,你怎么一直不回復,我有些擔心你。”

    鐘芷粗略掃過宋初發來的幾條信息,連忙按下語音通話給宋初撥回去,只是等待接通的音樂響過幾十秒電話那頭也暫時無人接聽。

    她有些擔心。

    因為宋初這幾天的狀態看起來不是很好。

    盡管他在自己面前依舊會強打起精神裝作一副活力充沛的樣子,可他眼下越來越重的烏青和幾天就再次消瘦下去的臉頰無不透露出主人欠佳的身體狀況,今早上班前她似乎還聽出宋初的嗓音有些沙啞。

    鐘芷飛速敲擊著手機鍵盤:“阿初,我正在回家路上,你別來了……”

    消息正編輯到一半電梯到達的提示音響起,電梯門在鐘芷面前緩慢打開,就在她抬頭的那刻,電梯里站著的男人微笑著向她揮了揮手,帶動他手指上懸掛的車鑰匙當啷作響。

    林宿隔著電梯門先一步開口:“怎么能讓美女下雨天擠地鐵,走吧,我送你回家。”

    直接拒絕未免顯得有些過于生硬,畢竟林宿還算是自己的上級,鐘芷硬著頭皮進了電梯,微信里才編輯到一半的消息被無意間按下了發送鍵。

    第24章 窗外天色陰沉,靄靄烏云遮天蔽日,時間不過才約莫傍晚五點,整個城市就……

    窗外天色陰沉, 靄靄烏云遮天蔽日,時間不過才約莫傍晚五點,整個城市就好像已經被夜色籠罩。

    連續幾日糟糕的睡眠讓宋初一整天都大腦昏沉, 蜷縮在床榻一角半夢半醒地胡思亂想或又做起噩夢,也只有鐘芷不在家時他才敢放任自己如此消沉頹敗。

    恍惚間又夢到阿芷用力掙開他緊握的手,任憑他如何呼喚也不再回頭, 直到大雨傾盆他才終于從噩夢的漩渦中解脫出來。

    習慣性地在枕頭一側找到手機, 他睜開雙眼想要看清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 可是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在朦朧中大概猜到此時已經五點過半。

    得起來做晚餐了, 宋初心想。

    不知道阿芷今天晚上能不能早點下班。

    他們已經有一周沒有一起好好吃頓飯了……

    掙扎著從床上坐起, 起身的瞬間太陽穴處突然傳來一陣又一陣鈍痛, 宋初下意識抬手扶住前額企圖緩解,卻在下一秒被掌心傳來的灼熱溫度嚇了一跳。

    他好像發燒了。

    也是,以他最近的作息,不生病才算奇怪。

    從書桌最上層的抽屜里找出退燒藥, 吃得只剩下一半的藥片還是上次生病時, 鐘芷陪他一起去醫院時開的心臟病人專用藥。宋初就著桌上早已冷卻的白開水將幾粒藥迅速喝下,祈禱退燒藥能在鐘芷回家前快點起效。

    坐在床邊緩過最難捱的那陣,依稀覺得大腦清明了些許, 宋初咬了咬牙扶住床頭將自己撐著站起。

    他得去廚房做飯了。

    鐘芷今早出門前說過她大概晚上又要加班,只是宋初還執拗得抱著一絲希望期待她能按時回家,每天依舊趕在七點前默默將晚飯端上餐桌。

    只是今天他大腦一片混沌, 連帶著手下切菜的動作也遲鈍了許多。

    手機上七點鐘的鬧鈴響起, 宋初才終于把所有的食材備好放入鍋中, 藕湯大概要燉半個多小時的時間, 他扶著門框在餐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躬身曲起一只胳膊墊在額頭下。

    頭好疼。

    再堅持一下, 等晚飯做好就可以休息了。

    爐灶上煮鍋里沸騰的開水攪起食材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宋初趴在餐桌上眼皮緩緩又開始打架,瞇起眼睛想要短暫的小憩片刻,然而僅僅過了十分鐘,一直蓄積在烏云里的水蒸氣終于化成雨滴緩緩墜落,在凜風的吹拂下打在房間四面的窗戶上噼啪作響。

    宋初打開餐桌一旁的窗戶,呼嘯的冷風夾雜著水汽立刻撲面而來,面頰和鼻頭不過幾息就被吹得通紅,小區路面上來往行人在大雨中慌忙跑進樓道,刺骨的寒意正在預示人們真正的冬季才剛剛拉開序幕。

    再次將窗關上后淅瀝的雨聲立刻被擋在屋外,宋初打開手機,微信的消息界面依舊空蕩,他猶豫著點開和鐘芷的對話框,小心翼翼地謹慎措辭才終于發出一條微信:“阿芷,下雨了,你帶傘了嗎?”

    消息發送出去十分鐘還沒有收到回復,宋初又覺得也許是自己的態度不夠積極,補上一條:“我去接你下班,好嗎?”

    鍋里的藕湯漸漸散發出清甜的香氣,宋初將爐灶上的文火關滅,盛出米飯和小菜一齊放在廚房的加熱板上,在不確定鐘芷什么時間到家的日子里,宋初總是會用這樣的辦法給飯菜保溫,確保她進門時能喝上一口熱湯驅寒。

    只是放在一旁的手機依舊悄無聲息。

    忐忑不安的心臟像是比病發時還要跳得更加雜亂無章,微信里毫無應答的消息足夠宋初短時間內把所有的可能性在腦海中想象一遍。

    他安慰自己也許阿芷在開會,忙碌中還沒來得及查看新消息;又或者已經在回家的路上,沒剩幾分鐘就到了節省時間才沒有回復……

    在所有的可能性中他最害怕的無外乎阿芷真的發生了什么意外,而他卻沒有陪在她身邊。

    如果更糟糕些,他不僅僅沒有陪在她身邊,甚至阿芷身邊的位置還被那個叫做林宿的人取代。

    手機在掌心被攥地更緊,腦海中一刻不停的胡思亂想快要將他的理智吞噬,從臥室的衣柜里取出一件厚實的羽絨服穿在身上,將玄關處立在墻角的兩把雨傘揣進懷里,宋初轉身就出了門將自己淹沒在陰沉的雨幕里。

    下班高峰期遇上突如其來的大雨,地鐵里被四面八方涌來的乘客擠得水泄不通,終于登上下一趟列車時宋初甚至覺得自己是被人潮推搡著前進的。

    狹小的車廂里人頭攢動,密閉的空間內氧氣逐漸變得稀薄,奇怪的體味四處彌漫,即使隔著口罩宋初還是忍不住陣陣干嘔,幸好他從早飯后就沒再進食,胃里空蕩蕩地什么也吐不出來。

    出了地鐵口才發現CBD附近的雨勢還要更大,宋初撐開一把傘快速沿著記憶中的路線向鐘芷公司的方向奔去。

    傾斜的雨水從傘底飄落在他身上將羽絨服打濕,疾步行走時鞋底濺起積水把兩條褲腿全部浸透,只是宋初已經顧不得這些。

    他得再快些,他得做的再多些,他得在阿芷需要幫助時及時出現。

    體內滾燙的溫度好像在寒風中再次升高,手腳關節處傳來的陣陣酸楚仍在叫囂,混沌的大腦只剩下這條唯一的信念支持他繼續前行,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刺眼的遠光燈從園區一角閃出的時候,宋初故障的大腦來不及反應,雙眼被汽車遠光燈的強光占據只剩一片雪白,雙腿如同生銹一般被釘在原地,即使疾馳的車輛慌忙鳴笛,他仍舊呆愣地站在道路中央眼睜睜地看著那輛車在雨簾中距離自己越來越近。

    “你是不是有病啊!這么大一輛車你沒長眼睛,看不見嗎?!”

    黑色轎車在宋初面前不到一米時緊急轉向生生避開與他相撞,暴怒的司機踩下剎車推門而出指著宋初破口大罵,將自己的愛車歪斜地停在道路中央。

    在車門的另外一邊,宋初跌落在積水里滿身泥濘。

    車頭急速轉向時,車身兩側凸出的車燈借著慣性將宋初推倒在地,他上身羽絨服被剮蹭到撕開一個大裂,宋初垂頭隱隱能夠看到布料下面綿軟的白色羽絨。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對不起……”

    宋初勉強從地上站起,兩只手在剛剛跌倒時下意識地抓地穩住上身,掌心摩擦過粗糙的瀝青表面留下大片滲血的擦傷,雨傘也被他慌亂間丟在一旁摔成了兩瓣。

    慘兮兮的樣子讓司機一時也沒了脾氣,從后方又駛來幾輛車因為被擋住了去路而閃起遠光燈示意。

    “以后不要傻站在路中間。”

    司機丟下一句話轉身上車開走,給剩下的車輛讓出空位。

    宋初俯下身撿起地上被摔壞的雨傘,抬起頭的一瞬間正好一輛灰色寶馬從他眼前駛過,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人正微微低頭盯著手機,屏幕的亮光打在她臉上映出熟悉的五官。

    那是阿芷嗎?

    宋初有些不敢確認。

    他慌忙在口袋里摸索著手機,想要再試著給鐘芷撥通一次電話,才發現對話框里幾分鐘前鐘芷發來的一條消息:“阿初,我正在回家路上,你別來了。”

    也,也有可能阿芷是打車回家了。

    剛剛車里的也不一定就是阿芷。

    應該是他看錯了。

    被冬雨凍得發紫的指尖在屏幕上哆哆嗦嗦地按下,幾秒過后電話那頭終于傳來熟悉的聲音:“喂,阿初?”

    “阿芷……你在回家路上了嗎?”

    “嗯,對,我半個小時就到家了,你別擔心。”電話那頭鐘芷的聲音依舊明亮悅耳,宋初甚至能在背景音中分辨出車前窗上雨刷器左右劃動的聲音。

    “好……”

    “那你再等等我哦。”

    “阿芷……”抬眼望去,那輛灰色的寶馬轎車已經消失在川流不息的馬路盡頭,宋初緊咬下唇,囁嚅許久終于問出心底的那個問題:“阿芷,你是打車回來嗎?”

    “嗯……不是。”電話那頭鐘芷的聲音伴隨著電流聲顯得尤為吞吐:“我朋友有車,剛好一起下班,他順路送我回去……”

    鐘芷說到一半卻被另外一道聲音打斷:“放心,保證把鐘芷安全送到家!”

    那是林宿的聲音,宋初幾乎立刻識別出來。

    與他記憶中林宿的聲線穩穩重疊。

    短短的一句話也許在他人耳中不過是客套的問候,可是同為男人的宋初心知肚明,那不是安撫,那是示威,那是炫耀。

    “阿初?你還在聽嗎?”

    “阿初?”

    被雨水澆灌過的聽筒中鐘芷的聲音逐漸變得支離破碎,宋初無力地張口想要回復她時,手機終于在大雨不斷地沖刷下突然黑屏,任憑他如何嘗試開機也再無反應。

    宋初全身已經濕透了。

    雨滴透過羽絨服表面撕裂的破口將內膽打濕,凝成一團又一團的濕棉貼在身上凍得他瑟瑟發抖,血液從掌心的傷口中滲出混著雨水在他腳邊嘀嗒墜落,被燒得模糊的大腦再也無法清晰思考,左胸里的那刻心臟開始隱隱作痛。

    他已經很努力了,他做了他能想到的一切。

    為什么阿芷還是被別人從他身邊奪走了?

    都是他的錯,都是他不好,阿芷不要他是應該的。

    雨水順著宋初消瘦的臉頰蜿蜒而下將他濃密的眼睫打濕,可那通紅的雙眼中也同樣淚眼朦朧,叫人分不清哪一滴是雨,哪一滴是淚。

    可是……

    可是阿芷,我能不能求求你?

    求求你不要丟下我。

    第25章 宋初不在家,鐘芷尋遍了房間的各個角落也沒有找到他的身影。窗……

    宋初不在家, 鐘芷尋遍了房間的各個角落也沒有找到他的身影。

    窗外的大雨依舊下個不停,她攥緊手中的電話一遍又一遍撥通宋初的號碼,在一陣陣忙線聲中越發恐慌。

    半個小時前的那通電話掛斷地急促又生硬, 鐘芷沒有意料到坐在駕駛座的林宿會突然出聲,等她連忙向電話那頭的宋初解釋只是湊巧碰到而已,但卻再也沒收到對方的任何回復。幾秒鐘后, 通話因網絡問題自動掛斷。

    她在車里向林宿開誠布公地把話說開。

    縱使鐘芷戀愛經驗少得可憐, 僅憑她混跡職場數十年的情商也不難猜出林宿這一系列舉動背后真正的動機是什么, 無非是想要借用一些乘虛而入的機會來創造誤會, 挑撥離間的伎倆在鐘芷眼里齷齪又愚蠢。

    高位者自以為他的垂青難能可貴, 這條權色交易利益置換的道路鐘芷前世沒有選擇, 今生更是嗤之以鼻。

    “林宿哥,可能你還不知道,”鐘芷等待林宿將車在小區路邊停至安全位置才緩緩開口:“我有喜歡的人,并且正在努力追求他。”

    “可能你有印象, 就是那天生日聚會坐在我旁邊的人, 也是剛剛和我通話的人。”

    林宿沒有接話,鐘芷余光能夠看到他的手指有節奏地輕輕敲擊著方向盤表面,似是在細細揣度她話中深意, 沉默良久才慢悠悠地出聲道:“為什么和我說這些?”

    “哪有為什么,和林宿哥分享一下感情生活罷了。”

    她話中拒絕的意味已經足夠明顯,有些話不必說得太明讓彼此都自覺尷尬, 是鐘芷早已學成的一堂職場必修課。

    “那我走了, 謝謝林宿哥今天送我。”

    鐘芷解開座位一側的安全帶, 在車門剛剛推開一條縫時身后的林宿突然又補上一句:“是因為剛剛你打電話時我說的話嗎?”

    這個問題顯得有些多余, 但是既然對方把話說到這里,鐘芷也樂意奉陪。

    “無論剛才發生什么我都會選擇把話挑明, ”她沒有回頭,冬季的寒風順著門縫吹入車內為大腦帶來一陣清明:“因為以后雨天我大概不用再麻煩林宿哥,自有會來接我回家的人。”

    關上車門的瞬間鐘芷聽到從車內傳出的一聲嗤笑,不知是對她這份坦誠的不屑,還是被婉拒之后企圖挽回幾分臉面。

    鐘芷無意再去探究林宿的心思,她裹緊了身上的大衣迎著蒙蒙冰雨沖進了夜色中,在漆黑雨夜的盡頭,還有人正守著一束微光等待她踏上歸家的路-

    “嘟——”語音通話無人接聽的提示音再次響起。

    鐘芷實在無法再在沙發上苦等下去,抓起衣架上的大衣披在后背準備出門。

    在她蹲在玄關處系緊最后一只鞋帶的時候,大門從門外打開了,鐘芷應聲轉頭看向靠在門框邊全身濕透的人,還沒等她開口詢問宋初怎么把自己搞成這幅樣子,對方先開了口:“阿芷……你回來了?”

    “我不回家還能去哪?”

    宋初奇怪的發問讓鐘芷眉頭緊皺,湊近了才將來人一身狼狽看得更加清楚,潮濕結塊的羽絨緊緊貼在身上凍得他瑟瑟發抖,雨水順著垂下的雙手在門框邊留下一灘血跡。

    鐘芷一把拽過還愣在門外吹著冷風的人,被她牽住的五指冰得刺骨,順著她的力度將手掌在她眼前攤開,白皙的掌心傷痕錯綜,邊緣在雨水的浸泡下已經有些發白紅腫。

    “先進門。”一大堆的解釋還來不及道明,鐘芷抓緊時間徑直將宋初拉進了浴室,隨手先把熱風打開,安排宋初乖乖坐在她身后的馬桶蓋上,鐘芷彎下身將熱水器的溫度調到最大,打開注水口將熱水添滿浴缸。

    熱水蒸騰散發出的水汽將浴室逐漸化作朦朧一片,鐘芷伸手試探水溫的間隙回頭發現宋初還穿著濕透的衣裳呆呆坐在原地,在熱氣的烘烤下每隔幾秒就打過一個寒顫。

    鐘芷嘆了口氣回到宋初面前:“手抬起來,把身上的濕衣服先脫掉。”

    好像一臺只能接收主人直接命令的機器人,宋初聽完鐘芷的話才慢吞吞地將破損的外套拉鏈拉開,內里被完全淋濕的毛衣也在鐘芷的幫助下硬生生地拽下,毛衣下原本白皙的皮膚被凍得微微泛青,鐘芷心疼地將兩手搓熱在他雙臂外側暖了暖:“熱水馬上放好了,快把褲子也脫了先洗個熱水澡。”

    得到下一條指令的宋初機械地解開腰帶,在他還要脫得更干凈之前鐘芷連忙攔住將人拉進浴缸:“剩……剩下的就不用了,這樣就可以了。”

    宋初屈腿抱坐在浴缸里,任由鐘芷舉著花灑將溫水自他頭頂澆下,水流順著一縷縷黑發劃過他的額頭再經過鼻梁,一顆顆水滴從卷翹的睫毛上不堪重負地掉落進雙眼,宋初卻好像無所察覺似的一動不動,即使眼眶被熱水刺激地氤氳發紅也始終直直望向近在咫尺的鐘芷。

    鐘芷被他這幅樣子看得心尖發軟,忍不住騰出一只手來輕輕捏一下宋初的臉蛋:“看什么呢?怎么一句話都不說?”

    “阿芷……”

    “嗯?怎么了?”鐘芷將手中的花灑轉向,又順著宋初的脊梁骨沖下,剛剛還有些發青的皮膚終于恢復了原本的顏色,甚至在上升的溫度中泛著點點粉紅,每當她和著熱水輕輕撫過他后頸那段凸起的脊椎時,手下的身體都跟著她的力道微微顫栗。

    “阿芷……剛剛是林宿送你回來的嗎?”

    他猜到了。

    鐘芷在宋初身后他看不見的位置無聲地深呼一口氣。

    鐘芷在心中暗罵林宿多嘴,原本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怒氣值在看到宋初這幅魂不守舍的樣子之后,以光速飛升,近乎就要沖破她的最高忍耐閾值。

    只是她還欠宋初一個解釋。

    她在腦海里飛快組織著在回家路上就已經打好了草稿的措辭:“今天晚上下班的時候我才看到你發給我的消息,等電梯的時候正好湊巧碰見林宿,我怕你擔心才坐了他的車想要快點回來……”

    背對著她坐在浴缸里的人沒有出聲,鐘芷起身將花灑關閉,失去水流沖擊的聲音后浴室里立時安靜下來。

    鐘芷在浴缸邊蹲下,抬手掬起一汪溫水澆上宋初裸露在空氣中的薄肩:“真的是湊巧,我也很意外他剛剛在車里說的話,我發誓,我真的是想要快點回來見你!”

    “我發誓,”右手的中間三指牢牢并在一起,鐘芷將手舉在自己臉側一臉真誠:“而且我,唔……”

    一個帶著潮濕和溫度的擁抱將鐘芷突然緊緊環住,她后半句還沒有說出的解釋被堵在口中。

    濕漉漉的手臂繞過鐘芷肩膀將她摟進自己懷中,略微發燙的前額用力抵在鐘芷頸窩印下一片灼熱,浴缸中的熱水隨著宋初起身的動作被猛地帶起一陣水浪,鐘芷望著水面一層層蕩漾的漣漪聽到耳畔熟悉的聲音帶著一絲哭腔:“不要丟下我。”

    鐘芷抬手同樣回抱住宋初顫抖的背脊:“阿……阿初,怎么了?別哭,你別哭。”*7.7.z.l

    急切的詢問沒有換來對方的回應,宋初反而將鐘芷抱得更緊,雙臂用力似是想要將她揉進自己身體里,口中語無倫次喃喃不休:“我不在乎他是誰,只要你別丟下我,阿芷,求求你,不要丟下我,別的我都不在乎,都不在乎……”

    他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

    無論是誰也好,無論他們要做什么也好,他都可以視而不見,他都可以保持沉默。

    他只要一樣,他只要阿芷。

    他只要還能留在阿芷身邊就好。

    此刻他緊緊抱住面前的姑娘,如同卑微的信徒向唯一能夠實現他心愿的神明苦苦乞求。

    求她別丟下他。

    直到他身上的水汽因為蒸發而緩緩降溫,那懷抱也未曾松動半分。

    瘦弱的身軀即在鐘芷懷中止不住地顫抖,哽咽的聲線在句句祈求中支離破碎。

    “不會,不會丟下你,我在的,我一直都在。”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為他的懇求一一給予堅定的答復。

    如果她真的是他的神明,那么她便來保佑他所愿皆所得。

    “不會丟下你,永遠不會了。”

    長久的擁抱中鐘芷企圖用自己的體溫驅散他身上的涼意,隨著襯衫肩膀上的布料被滾燙的淚珠漸漸洇濕,懷中人緊繃的肌肉才放松了幾分。

    抽泣的聲音仍在狹小的浴室中回蕩,鐘芷伸出雙手捧起宋初淚痕交錯的臉頰,腫起的雙眼通紅得如同是在泣血,下唇被貝齒咬住蹂躪出一圈深深的印跡,又是一滴淚從那雙溫潤的眼眸中滑落,鐘芷終于丟盔棄甲,選擇遵循本心吻上他瘦削冰冷的面頰上那顆晶瑩淚珠。

    “阿,阿芷……”好像被鐘芷的吻徹底凍結,宋初呆愣地望著面前的鐘芷甚至忘記了呼吸。

    鐘芷擔心他會著涼,扯過衣架上烘干過的浴巾將他上身團團裹住,伸出手指點了點那人依舊泛紅的鼻尖:“傻啦?回回神,我還有一肚子的話沒跟你說呢。”

    “說……說什么呀?”宋初已然宕機的大腦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剛剛想說,今晚下車前我其實已經跟林宿說過以后都不用麻煩他送我回家了。”

    “況且,我還告訴他,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他叫……”鐘芷垂眸將宋初淚眼汪汪又暗含著隱隱期待的神色看進眼里:“他叫宋初。”

    孱弱的心臟像是被點燃了引線瞬間爆炸,炸彈的碎片分崩離析嵌進宋初的全身骨肉,他撕下一塊碎片含進嘴里。

    是甜的。

    比他吃過最甜的糖果還要甜。

    “阿芷……”

    “嗯,什么?”

    “我也,我也喜歡你……”眼神閃躲著回應了她的告白,卻在話音剛落時慌忙改口:“不,不是,是……是我愛你。”

    “我愛你的……阿芷。”

    只要阿芷還在就好了。

    他只需要她一點點喜歡就夠了。

    他不在乎什么公平對等,也不計較什么你我得失,只要她喜歡自己一分,他就可以將自己開膛皮肚,回饋給她千倍、萬倍的愛意。

    第26章 鈍痛的前額和乏力的身體正在發出立即休息的指令,然而大腦皮層傳來的陣……

    鈍痛的前額和乏力的身體正在發出立即休息的指令, 然而大腦皮層傳來的陣陣刺激讓宋初興奮到難以入眠。

    混沌的大腦反應遲鈍,只剩下唯一的意識不斷循環:阿芷說她喜歡他。

    坦白過自己淋了一整晚的雨以及手機被因為進水被報廢后,宋初乖乖躺在鐘芷鋪好的電熱毯里任憑處置。

    配合她將兩只手的傷口清理干凈再上藥包扎, 偶爾傷口處傳來的刺痛叫人忍不住痛呼出聲;包扎完畢后又就著鐘芷的手將一大把藥片喝下,就算有些藥片在嗓間融化留下淡淡的澀味也不敢再有一句異議。

    “你先睡,過半個小時我來給你關電熱毯。”心臟病人使用電熱毯的時間不能過長, 鐘芷在手機上設定好了鬧鐘時間。

    在她走到床邊準備關掉臺燈離開時, 才發現宋初從被子底下探出了一只手正將她的衣角輕輕勾住:“別走好不好?我, 我冷……”

    耳邊傳來輕嘆一聲, 床邊的臺燈還是被她“無情”熄滅, 昏黃的房間立刻陷入一片漆黑, 宋初心底突然竄出幾分失落。

    她……她要走了嗎?

    下一刻,宋初身邊的床位突然輕輕陷下去幾公分,躺在床墊上的人因為重力而微微歪斜至一側,正好落入了一個馨香的懷抱。

    “睡吧, 我抱著你睡。”

    她沒走。

    方才生出的絲絲失落被洶涌的愛意瞬間席卷一空, 宋初側身在鐘芷的懷里找到一個最為舒服的位置,一睜眼就能看到月光正好透過窗臺灑在鐘芷臉頰,將她皮膚上細小的絨毛照得透亮, 正隨著主人平穩的呼氣起起伏伏,宋初癡望著想要將夜色中她的輪廓刻進自己眼中。

    “別看了,快睡覺。”

    躺在他對面的鐘芷突然出聲, 嚇得宋初趕緊閉起雙眼, 顫抖的睫毛因為慌張在微微發顫, 看得鐘芷忍俊不禁:“怎么了?睡不著嗎?”

    “嗯……”

    猶豫著將眼睛再次掙開一條縫, 宋初確定鐘芷沒有在生氣才放松著看向她,環住她腰間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緊了些:“阿芷, 我們聊聊天再睡好嗎?”

    鐘芷將手掌放在他背后靠左邊的位置,細細感受掌心傳來的心跳節奏,速度略快還是讓她無法放心:“只能聊十分鐘,十分鐘以后就馬上睡覺。”

    “好。”

    毛茸茸的腦袋在鐘芷的頸窩蹭了又蹭,好像是她養的小貓在使出渾身解數和她撒嬌一般埋在她胸前不愿抬頭,就連說話的聲音也悶著叫她聽得迷迷糊糊:“那我們聊聊林宿吧,他是不是在你面前天天獻殷勤?”

    獻殷勤?

    如果利用職務之便分配工作向她施壓,又用各種借口壓縮她的空閑時間也算獻殷勤的話,鐘芷寧愿拒絕這種所謂的殷勤。

    “沒有……”鐘芷順手將懷里宋初頭頂的一簇發絲纏繞在指尖把玩:“我和他每天除了工作基本上都沒有交集。”

    “……哦。”宋初軟趴趴的嗓音有股說不出的委屈。

    鐘芷的解釋顯然沒有換來宋初的信任,在鐘芷懷里揚起臉,蕩漾著盈盈水色的雙眸被月光照出幾分怯懦著才敢袒露的不忿:“但是,但是他生日送你那么貴的手鏈,也算是獻殷勤……”

    “手鏈?你是因為這個一直耿耿于懷呀?”鐘芷放開那簇發絲,將她手下的黑發揉成一團,面對宋初嗔怪的表情笑得眉眼彎彎:“你就那么在意那串手鏈?”

    “因為……”憋在心底的秘密因為此刻的彼此坦誠好像再也難以壓制,宋初終于鼓起勇氣將心里的疙瘩敞開給鐘芷看:“因為我也給你買了手鏈,可是,可是他的比我的好……”

    “你也買了手鏈送我?”鐘芷驚訝地捧起宋初滿是沮喪的臉,看著他垂下濕漉漉的眸子無聲地點了點頭,鐘芷好笑地捏了捏他泛酸的鼻頭:“那你怎么不早早拿給我,而且他的怎么可能比你的好,你知不知道……”

    鐘芷拖長的尾音故意賣起關子,果然宋初揚起臉順著她的話追問:“知道什么?”

    “他在公司里追女下屬是出了名地愛買高仿。”

    “什,什么?高仿是什么?”突如其來的答案讓宋初發昏的大腦無法順暢運轉,生僻的字眼更是讓向來對奢侈品不甚在意的他難以理解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鐘芷輕嘆一聲,暗自懊惱她怎么沒有早些將這些事情和宋初解釋清楚,連“高仿”都沒有聽說過的人怎么可能靠他自己想清楚這其中的彎彎繞繞。

    她拽起宋初身上滑落的被角將人包裹嚴實,緊緊抱在懷中才對上那人茫然的雙眼繼續開口解釋:“高仿就是假貨,生日聚會之后第一天上班我就把禮物還給他了,不明不白的禮物我怎么可能會收。”

    “假貨?假……假的?”

    “嗯,假的。”

    宋初登時從床上坐起,被窩里好不容易積攢的熱氣在頃刻間消散,他從床的里側翻過鐘芷快速下地,在書桌前拉開抽屜像是摸索著什么。

    “阿初,怎么了?”

    鐘芷跟在宋初身后將放在椅背上的外套給他披上,黑暗中她看不清宋初手里的動作,直到熟悉的盒子被他放在眼前,盒子里白色貝母溫潤的顏色映著邊緣鉆石璀璨的光芒照進她晃動的雙眸里。

    “這……這是你原本要送我的禮物嗎?”

    宋初點點頭,探究不安的眼神在身上流轉,生怕看到鐘芷一絲一毫的不喜,磕磕絆絆地補充道:“我這個,不是假的。”

    “我知道。”

    一截精致的皓腕伸到宋初手邊,鐘芷用指尖輕點盒里的手串示意他給自己戴上。宋初雙手因為疼痛而不住顫抖,卻已然固執地將昂貴的珠寶從首飾盒里取出,笨拙地嘗試了好幾次才終于學會如何打開手鏈背后細小的環扣。

    將手鏈成功套在鐘芷手腕上的那刻宋初終于忍不住將她的手腕緊緊牽住,手指一遍又一遍摩挲著手鏈表面凹凸不平的鑲刻紋理,直到它與他們的體溫融最終為一體。

    心里的疙瘩松開了。

    那些纏繞著、壓迫著、撕扯著的愁思也終于隨之散落,宋初深吸一口氣,好像直到現在空氣中的氧氣才終于能夠直達肺底。

    鐘芷手腕扭轉,撐開的五指正好與宋初的手指相扣,她略微使力,毫無防備的宋初隨著她的力道向后踉蹌兩步順勢坐在了書桌桌沿,他抬起驚慌的眼眸正正好撞上她映著熠熠光輝的雙目。

    “阿芷……唔……”

    后半句話被傾身襲來的擁吻淹沒。

    鐘芷溫柔地吮吸著他柔軟溫熱的唇瓣,藥片留下的淡淡苦澀像是獨屬于宋初的味道,引誘著她繼續深入。

    青雉的小舌順從地任由她欺負,急促的呼吸還有唇齒相撞的聲音在空蕩的房間里回響,宋初耳垂紅得似要滴血。

    “閉眼。”

    鐘芷借著間隙出聲,宋初連忙合上雙眼,在眼前陷入徹底的空無后身體其他部位的感官被無限放大。

    呼吸在交纏中融為一體,只剩下原始的本能用熱吻來表達洶涌的愛意,宋初發燙的身體逐漸在擁抱中變得癱軟無力。

    一室旖旎,放肆沉迷-

    溫存一夜所要付出的代價便是凌晨時驟起的高燒。

    鐘芷是被身旁滾燙的體溫驚醒的。

    前夜她顧及宋初的身體沒敢折騰他到太晚,心里始終緊繃著一根弦擔心他因淋雨而著涼,因此當鐘芷感受到掌心傳來高于常人的溫度時就立刻從睡夢中坐起。

    “阿初,阿初,醒醒。”

    “唔……”高燒之下的宋初已經被燒得幾乎昏厥,鐘芷呼喚他的名字都只能收到些迷迷糊糊的應答。

    散落在書桌上的藥片還沒有被放進抽屜,鐘芷眼疾手快地從一片混亂中找出宋初經常服用的退燒藥和感冒藥,半抱起他哄著那人喝水咽下。

    可藥片才剛剛經過嗓子眼,就被刺激出的胃液反嘔出來,嗆得宋初在一片混沌中咳嗽不停。

    嘶啞的咳喘夾雜著肺部的雜音讓鐘芷皺緊了眉頭。

    她當機立斷找出手機撥通了急救的電話號碼,在對方的詢問下精準地描述著宋初此事的狀況:“心臟病患者,淋過雨發燒了,有可能是肺炎,意識不太清楚。”

    心臟病人再加上肺炎發作,醫護人員的速度和專業超出鐘芷的想象。

    四位醫護人員用擔架快速將宋初從房間內轉移到救護車上,鐘芷跟在他們身后睡衣也沒來得及換,穿著前一晚脫在床邊的棉拖鞋都跟著上了車。

    司機很快再次發動引擎,奔馳的救護車上急救設備開始運轉,淡綠色的氧氣面罩將宋初小半張臉完全蓋住,前襟的紐扣被完全打開露出一片慘白嶙峋的胸膛,醫生在他左胸的位置貼好磁片,另外一頭的機器上顯示著起起伏伏的折線。

    狹小的救護車廂里醫護人員忙作一團,鐘芷只能透過紛亂人影的空隙看到宋初那張高燒之下潮紅的臉,還有他昏沉間下意識尋找著自己的迷蒙雙眼。

    鐘芷找到機會抓住宋初垂在擔架旁冰冷的指尖,將它們在自己的兩手之間反復搓熱:“阿初別怕,我在呢,馬上就好了,馬上就不痛了。”

    鐘芷一直緊跟在醫護人員身后,直到急救室的大門在她面前被重重合上,大門上方的紅色指示燈應聲點亮。

    黎明的陽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玻璃照進室內,逐漸雜亂的醫院里來往醫患行色匆匆,他們都心中牽掛著這座大樓里某個角落的一位病人,一如鐘芷。

    第27章 牽掛的滋味原來并不好受,惴惴不安的心像是被一根細絲吊在空中無依無靠……

    牽掛的滋味原來并不好受, 惴惴不安的心像是被一根細絲吊在空中無依無靠。

    即使不斷安慰著自己宋初的情況應該沒有非常糟糕,鐘芷依舊忍不住在搶救室外用手機在搜索引擎中不斷查找肺炎的相關詞條,每一條可能產生的并發癥都能讓她呼吸停滯, 心亂如麻。

    鐘芷將相關護理知識一條一條整齊地記錄在備忘錄里,手機屏幕逐漸被密密麻麻的筆記占據,磨砂的手機外殼沾上了一層自她手心滲出的薄汗。

    搶救室的指示燈在兩個小時后悄然熄滅。

    宋初被醫護人員包圍著推出搶救室, 鐘芷一路跟著醫護人員急促的步伐跑進住院大樓, 直到確認他被安排在普通病房最里側的位置, 鐘芷才終于長舒一口氣。

    不是她方才查閱到的最壞情況。

    住滿的四人病房顯得有些擁擠, 宋初的床位緊挨窗邊, 玻璃推拉窗不知道是被誰拉開了一個小縫, 冬季冷冽的空氣順著那道縫隙竄進房內,一進病房還有些意識模糊的宋初被冷風刺激得低咳兩聲。

    鐘芷快速走到床邊順手將窗戶合上,又不放心地轉身將兩扇窗戶之間的安全扣掰下鎖死。

    “病人已經清醒了,家屬注意一□□溫, 如果再超過三十八度就立馬呼叫護士臺。”

    留下了幾句叮囑后醫生轉身離開病房, 鐘芷坐在床邊俯下身摩挲宋初依舊微燙的前額,將他散落的碎發細致地別在耳后:“還難受嗎?”

    他瘦削的臉上被氧氣面罩遮蓋了大半,心臟病人感染肺炎后血氧更容易下降, 在沒有得到醫生允許前,這些天他只能依賴醫療設備輔助呼吸。

    宋初撐著昏沉鈍痛的大腦輕輕搖頭,隔著面罩向鐘芷微微抿唇, 鐘芷在水汽模糊中看懂了他的意思, 他叫她別太擔心。

    伸進被褥里找到宋初扎著針頭的那只手, 冰冷的指尖在觸碰到鐘芷溫熱的皮膚時抑制不住猛地打個寒顫, 鐘芷才意識到本該柔軟舒適的床褥表層像是被凝結了一層冬霜,冰涼刺骨。

    鐘芷捏了捏蜷縮在自己掌心無力的手指:“這么冷都不說。”

    說完便作勢要從椅子上站起, 宋初迷茫的瞳孔隨著她的動作立刻慌亂起來,勾住她一根小指不愿放她離開,直到鐘芷連忙解釋:“我去樓下超市買點日用品,醫生剛剛說你得住院觀察幾天,我二十分鐘以內就回來。”

    宋初反應有些遲鈍,隔了幾秒才微微頜首,不情不愿地放開她的手-

    醫院超市里病人所需的日常用品一應俱全,老板特意將冬天取暖的商品擺放在超市進門便能一眼看到的貨架上,鐘芷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將暖寶寶、熱水袋、電熱毯再加上碗筷和臉盆丟進購物籃里,準備結賬時她余光正好瞟見坐在柜臺背后的老板看到這幕滿臉得意,似在夸贊自己不愧是有商業頭腦的生意人。

    用刷臉支付結賬完畢后全程也花了不過十多分鐘,鐘芷提著兩只最大號的購物袋在一樓等了一會兒電梯。

    時間正好趕上中午飯點,兩部住院樓的電梯上下速度無比緩慢,鐘芷嘆了口氣轉身進了樓梯間踏上一層層臺階,她實在放心不下將宋初一個人丟在病房里,心里總擔心她不在有病患家屬又毫不顧忌他人,打開了宋初床位邊上的那扇窗戶。

    萬幸三層樓還不算太高,鐘芷走進住院部走廊時也只是有些微微發喘,在病房門口又稍稍休整將呼吸平復下來才走了進去。

    宋初躺在純白的床褥里雙目輕闔,冬日和煦的陽光打在他臉頰上泛起一層光暈。

    阿初睡著了。

    一半病床被護士搖起大概十五度左右,由于呼吸不暢宋初只能半躺在病床上,瘦弱的身軀藏在厚重的棉被里只剩下薄薄一片,從棉被一角伸出幾根電線連接著床邊的機器發出滴答滴答的響聲。

    鐘芷回到床邊靠近了才發現宋初顫抖的睫毛下眼珠正在左右晃動,就算是睡夢中也不得安穩。

    “我回來了。”她在他耳邊輕聲說。

    半夢半醒間宋初好像還留了一絲清醒等著她回來,聽到她的聲音后才慢慢徹底放松,迷迷糊糊地從嗓子里擠出一聲若有似乎的音調似是回應,片刻過后他微蹙的眉間才終于恢復了原本安然恬靜的神色。

    鐘芷在他病號服上貼了好幾張暖寶寶先緊急取暖,安撫著宋初踏實睡沉后又去水房灌滿了四個熱水袋,分別放在他身旁腳底。

    感覺到鐘芷的動作,宋初朦朧的雙眼再次睜開瞇起一條小縫,映出一線水光。

    鐘芷坐回床邊牽住他略微回溫的手指: “好了,我哪也不去了,現在好好睡吧。”

    這一覺宋初從中午日頭正盛睡到了傍晚霞光漫天。

    前段時間他顯然睡眠嚴重不足,且不說眼瞼下濃重的烏青叫人看著心疼,偶爾被隔壁床病人的咳嗽聲打攪也仍是一副不甚清明睜不開眼的樣子,鐘芷只好不厭其煩地在他驚醒時柔聲安慰:“沒事,沒事,我在呢,睡吧。”

    然后內心盤算著過兩天把自己的眼霜帶來醫院給宋初用用,不知道對他的黑眼圈能不能起到淡化作用。

    整個下午鐘芷一直靠在病床邊上用手機處理著工作業務幾乎寸步不離,遵循醫囑每隔半個小時伸出手探探宋初額頭的溫度,確認高燒沒有反復又繼續投入到工作中。

    雖然早上十點前鐘芷已經提前在公司系統里申請了請假審批,但該處理的工作也容不得她偷懶。請假流程卡在林宿名下的時候鐘芷皺了皺眉也沒再理會,直到中午安頓好宋初才拿出手機看到林宿已經審批通過的消息。

    鐘芷盯著手機屏幕上已經完成的流程鏈挑了挑眉,有些意外林宿難得如此爽快,甚至沒有等她特地去私聊告知,也許他最近也想要避開自己越遠越好吧。

    夜幕降臨前,鐘芷咬咬牙還是一鼓作氣將宋初從熟睡中叫醒,如果不是擔心他一天沒怎么吃飯身體撐不住,她也不忍心打斷他得之不易的安眠。

    幫宋初將他臉上的氧氣面罩換成鼻氧,病床也從十五度升起到四十度,突然改變的體位讓他有些頭暈惡心,鐘芷雙手抵在他太陽穴兩邊打著圈:“這樣好些嗎?還反胃嗎?”

    按揉了兩分鐘宋初才緩過勁睜開雙眼,意識到鐘芷的手還放在自己耳側下意識地偏頭蹭了蹭她掌心,將自己一半臉蛋放在她手里才慢吞吞地開口:“好多了……”

    她自然將對方抓住一切幾乎貼貼的小心思看在眼里,鐘芷盯著對方逐漸變紅的耳垂暗自偷笑,也許是這份喜歡會給一切覆上一層粉紅色的濾鏡,宋初做些什么如今在她眼里都帶著三份可愛討喜。

    鐘芷轉身端起方才從走廊經過的餐車上買到的甜粥,一勺一勺認真吹涼,每喂一口耐心地等對方咽下再喂上第二口,宋初胃口不太好吃得有些慢,小半碗整整花了半個小時才喂完。

    鐘芷在水房里將碗筷清洗干凈,再踏進病房就看見宋初一個人半躺在病床上一臉憨足,笑瞇瞇地看著天花板不知道腦子里在想些什么。

    “就這么高興嗎?”

    被鐘芷正好抓包的人愣了一瞬,這次倒是承認地十分干脆利落:“高興,”待她走近了些又壓低聲音補上一句:“我又想起你昨晚說你喜歡我。”

    “你呀……”鐘芷繞過宋初肩頭拿到氧氣面罩,再次將鼻氧換回面罩,這一切做好之后對方灼熱的視線還依舊停留在她身上,鐘芷實在抵御不了宋初這樣無比期待的眼神:“好好好,喜歡你,最喜歡你了,這樣夠不夠?”

    聽見她重復了兩遍“喜歡”才心滿意足地再次閉上眼,在被窩里扭動了兩下身子,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后沒幾秒又再度睜開雙眼,隔著氧氣面罩他的聲音模模糊糊聽不真切,鐘芷將面罩稍稍拉起透出一點空隙才聽清宋初在問:“晚上你怎么睡?”

    “我聽隔壁床的阿姨說可以去租一個行軍床放在旁邊,我等會兒去搬一個,你快睡吧,別想那么多。”

    聽完鐘芷的解釋宋初非但沒有安穩下來,反倒在被子里掙扎地更加厲害,自己伸出一只手拽下面罩:“不行,那個床不舒服……”說著又吃力地向病床一邊挪出一半空位:“你上來一起睡,病床舒服一些。”

    “那肯定不行!”宋初的提議果不其然遭到了嚴詞拒絕:“我怎么能委屈病人擠在一張床上?”

    鐘芷擺了擺手揣著手機就想要出門去租一架行軍床,還沒等她邁出兩步,宋初就急得恨不得要拔出手背上的針頭下床來攔她,輸液管與病床扶手相撞發出輕響,鐘芷連忙轉身在宋初快要栽倒的前一秒扶住他歪斜的上身。

    拽住他的手背認真檢查,確認針頭沒有移位,輸液管里也沒有回血的跡象才將宋初的手放回被窩里。

    “我真是……”

    鐘芷實在無計可施,準備先把宋初哄睡了再想想其他辦法。

    宋初太瘦,側身而眠連床位的一半面積都占不滿,鐘芷拉上床位之間隔斷的簾子,小心翼翼地上床避開他身上的軟管和連接線將人攔腰抱進懷里。

    低頭去看他有沒有不舒服時才發現宋初在她懷里如愿以償地偷偷揚起嘴角。

    “我看你呀,就是故意的。”

    裝睡的人沒有回答,只是在她懷里又鉆得更深了些。

    第28章 呼吸科病房的夜晚并不寧靜,患者大多呼吸道和肺部都有些或重或輕的病灶……

    呼吸科病房的夜晚并不寧靜, 患者大多呼吸道和肺部都有些或重或輕的病灶,直到凌晨還是會時常傳來一連串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不知哪位患者家屬匆忙打開了病房里的吸頂燈,強光立刻照亮了室內的角角落落, 緊接著幾名護士端著輸液瓶走進病房停在宋初隔壁床位,隔著簾子發出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

    宋初被吵得睡不踏實。

    上次在這樣的四人病房里留宿,還是宋初媽媽重病住院的時候, 似曾相識的動靜不斷在他耳畔此起彼伏, 昏昏沉沉間他好像又被卷入了那段無依無靠、只能眼睜睜看著母親一步一步被推向死亡邊緣的日子。

    鐘芷也沒睡熟。

    腦海里緊繃著一根弦, 始終顧念著把宋初哄睡之后她再去租借行軍床的事情, 大約凌晨一點剛過鐘芷便迷糊地睜開雙眼, 右手剛剛抬起將身上的棉被揭開一角, 就被懷里宋初慘白的臉色和滿頭的冷汗嚇了一跳。

    “阿初,阿初,醒醒……”輕輕拍打他被冷汗打濕的側臉,鐘芷拽起袖子將額頭的那層薄汗擦干。

    宋初慢吞吞地睜開雙眼, 他迷茫的瞳孔還有些渙散看不清眼前事物, 雙手先由著本能抓住了鐘芷的衣角。

    見他掙扎著要說話,鐘芷熟練地將他臉上的氧氣面罩又換回了鼻氧,掙脫束縛的那一刻宋初再也顧不上干澀腫痛的喉嚨, 急切地重復鐘芷的名字:“阿芷,阿芷……”

    “我在,”鐘芷俯身繞過宋初雙肩將他整個人擁進懷里, 才發現他身上的病號服都被冷汗沾濕泛起陣陣潮意:“怎么了?做噩夢了嗎?”

    “嗯……夢到媽媽了。”

    方才的噩夢里宋初又再次看到了母親瀕死時枯槁的病容, 母親瘦到完全凹陷的雙頰和渾濁發黃的雙目都在不斷預示著死神的腳步已經越來越近。

    他好像又再次握住了母親嶙峋干枯的那只手, 伴隨著病床周圍機器尖銳的提示音, 母親手指尖的溫度越來越低,直至最終好似在他掌心化為一團寒冰。

    宋初稍稍挪動上身想要被鐘芷抱得更緊些, 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都正在叫囂渴求著她的溫度:“阿芷,抱抱我,我害怕。”

    “不怕,我在呢,我抱著呢。”

    鐘芷用力收緊雙臂把宋初牢牢禁錮在懷,細碎的吻毫無章法地落在他額頭、眉間、臉頰和嘴唇上,手掌順著他后背凸起的骨節有節奏地輕輕拍打,直到感覺掌下緊繃的肌肉再次變得松弛,鐘芷才又在他眼皮上輕啄兩下:“快睡吧,才不到兩點。”

    “嗯……”

    神志再次變得模糊,宋初病中虛弱的身體也無法繼續支撐,周身被獨屬于鐘芷的氣息縈繞,只是雙手還是沒有放開被他早已蹂躪褶皺的衣角,在滑入睡夢中的前一秒鐘芷聽到他口中喃喃:“別走,和我睡……”

    鐘芷怔愣一瞬,拍打的手掌在空中暫停。

    行吧。

    看來今晚她勢必和行軍床無緣-

    宋初輾轉難眠了一整晚,即使和鐘芷睡在一起也還是會被時不時驚醒。

    第二天大清早鐘芷就不顧宋初的猶豫申請了單人病房,原本他太覺得有些鋪張浪費想要拒絕,但一想到會連累鐘芷天天守著他擠在小床里還是把剩下的話咽進了肚子里。

    單人病房的基礎設施明顯比普通病房完備不少。

    除了遠離連綿不斷的噪音不說,病床旁邊的條形沙發,獨立的單人衛浴,還有配套的簡易廚房都讓鐘芷確認搬來單人病房的決定完全正確。

    剛搬進單人病房沒有十分鐘,連帶來的日用品都還沒來得及收納整齊時,宋初吞吞吐吐地問起:“單人病房一天是不是要花很多錢?不然我們還是搬回去吧?”

    鐘芷沖著半躺在病床上手腳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的人狡黠地眨眨眼:“我刷了你的卡,你忘記啦?你的銀行卡早就交給我了。”

    聽到鐘芷的說法宋初才長舒一口氣,靠在床頭立起的軟枕上微微喘氣:“那……那就好。”

    被鐘芷打消了唯一的顧慮之后,宋初才漸漸真切體會到單人病房存在的真正意義。

    前天晚上聽到鐘芷那句“喜歡你”之后,宋初總會將這段裹上蜜的記憶時不時在腦海中再次讀取播放,心情像是被充滿了氫氣的氣球,飄飄然蕩漾在高空中,漲鼓鼓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爆裂開來。

    只是礙于身處醫院這樣的公共場所又一直被醫生和其他患者環繞,他這兩天最多都只敢和阿芷悄聲耳語兩句,多討要幾個擁抱罷了。

    可是擁抱怎么足夠。

    那是他渴求和大半個人生的姑娘。

    再怎么靠近都是不夠的。

    在相對私密的單人病房里,在一關上門就只剩他和鐘芷的二人世界中,宋初就好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脈變著法地和鐘芷時刻緊挨在一起。

    就像他愛鐘芷一般,也從來不需要別人教導就已經能夠無師自通。

    傍晚兩個人湊在病床的小桌板前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晚飯,還沒等鐘芷將小桌板完全回歸原位,她就聽到宋初手掌虛蓋在自己胃部和她低聲抱怨著:“阿芷,胃脹。”

    不經意拖長的語調微不可查地夾雜有幾絲雀躍,剛剛對上鐘芷狐疑的眼神宋初就立刻心虛地避開目光。

    就在他快要敗下陣來收回自己剛剛的話時,突然感覺到后背的靠枕被人撤走,下一秒他便陷入了一個溫暖馨香的懷抱里。

    是鐘芷脫掉鞋子上床坐在了宋初身后,兩只手環住他的腰放在他柔軟的腹部順時針打圈:“這樣給你揉揉會好點嗎?”

    “嗯,嗯……好,好多了。”

    終于得償所愿的人卻登時羞得連舌頭都打上了結,短短的一句話都說得斷斷續續,可即使這樣他也維持著坐姿從未動過一絲離開這個懷抱的念頭。

    輕柔的按摩使得人昏昏欲睡,宋初漸漸放松了全身肌肉靠在鐘芷肩膀上,整個人就像是連骨頭都已經化成了水的爛泥。

    “咔嗒——”

    為了保證緊急情況的救治速度,醫院絕大多數情況下都不允許病人自行將房門關閉反鎖,因此當宋初的主治醫生出于職業習慣徑直踏入病房時,病床上二人抱坐在一起的畫面還是讓醫生有些始料未及,尷尬地頓住腳下步伐:“咳咳,病人家屬有時間嗎?方便的話我們在外面聊一下吧。”

    然后略顯僵硬地退出病房候在門外。

    鐘芷擔心醫生需要傳達什么重要消息,立刻扶著宋初靠回床頭,以最快的速度逃離現場跟著醫生轉身出了病房。

    獨留宋初一人臉頰燒得火紅,甚至比窗外的丹霞顏色還要艷麗幾分。

    候在門外的醫生輕咳兩聲,將手里調取的宋初病例遞給鐘芷,那是兩個月前她陪宋初來醫院檢查的診斷報告,報告的最底部還留有“張琰”醫生的署名。

    “醫院系統里有患者的就診記錄,我調取之后發現他身體有一些指標相較于兩個月前又有些下降。”

    醫生從檔案夾中又找出一張檢查報告單,上面的名詞在這幾個月突飛猛進的醫學知識學習下,鐘芷也能立馬認出幾項,果然醫生指著鐘芷雙眼鎖定的其中一串數字向她解釋:“這里血紅蛋白的指標相較上一份報告又下降了一些,再加上肺部炎癥的情況不宜再拖,我的建議是這段時間通過醫學介入的手段提升身體機能,能夠盡快手術對病人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這幾天鐘芷不斷想要逃避的問題,終究還是在此刻向她迎*7.7.z.l面襲來。

    除了感冒發燒引起的肺炎以外,宋初前段時間萎靡的精神狀態和混亂的作息時間無疑是對現在的身體狀況雪上加霜。

    “接受治療的情況下,他可以多快達到可以手術的標準呢?”

    “這個很難預計,每個人的身體素質不同,但是從經驗上來看,平均都要花兩周到一個月左右的時間才能恢復正常。”

    鐘芷點了點頭,緊抿的雙唇因為過度用力而失去血色。

    “也不用太過擔心,住院治療還是會高效安全很多。”

    醫院里還有大量其他病人需要查看,醫生在簡短安慰過鐘芷幾句后便轉身向走廊深處另外一間病房走去。

    鐘芷斜靠在病房門外的墻壁上,呆滯地看著手中那張薄薄的檢查單,她不知道向這一切轉告給宋初,更不知道如何面對病房里正在等待的他。

    “阿芷……?”

    病房門被悄悄推開一條縫隙,鐘芷猛地回過神側頭看去,是宋初自己撤掉了鼻氧下床來找她。他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病號服,腳上也只有她從樓下超市剛剛買回的塑料防滑拖鞋,沒穿襪子裸露在外的腳趾像是怕冷似的輕輕向內蜷縮。

    “怎么自己跑出來?”

    鐘芷吸了吸鼻子拉著宋初的手又牽回了病床,把他用棉被再次裹緊之后又伸手試了試被窩里那雙腳的溫度,不出意料地冰涼一片,她沒再出聲,默默從儲物柜里取出兩片暖寶寶,撕開包裝貼在他兩只腳背上。

    “阿芷……你生氣了嗎?我下次不亂跑了……”

    修長纖細的手指再次勾上她衣角,搖搖晃晃的半是討饒半是撒嬌。

    鐘芷抓住那只手順勢將人拉進自己的懷抱,她開口時顫抖的聲線令宋初有些驚慌:“我不是生你的氣,我在生自己的氣。”

    深吸一口氣,鐘芷終于說出那句她這些天憋在心底百轉千回了無數遍的話:“對不起,是我沒有照顧好你。”

    第29章 或許先天不足的人天性中便多帶幾分泰然,也或許是在人生沉浮后強行被苦……

    或許先天不足的人天性中便多帶幾分泰然, 也或許是在人生沉浮后強行被苦難催生出了從容。

    當鐘芷將醫生的話用盡量委婉的方式轉告給宋初時,對方只是平靜地將她叮囑的每一句話一一應下,甚至反過來安慰鐘芷不用太擔心, 在面對疾病這件事上心理素質相較于鐘芷確實略高一籌。

    單人病房里的床鋪比起普通病房的確更為寬敞,宋初從鐘芷洗漱完畢之后就默默向病床另外一邊轉移,預留出來的大半空位像是在無聲呼喚她的蒞臨。

    隨手將床頭的燈光調暗, 鐘芷今晚沒再推辭, 掀開病床棉被一角躺進被窩, 還未等她調整好枕頭的位置, 一雙還纏著繃帶的雙手就先抓緊了她的衣角。

    鐘芷沒有推拒, 快速調整好姿勢將宋初抱緊:“你先睡, 過半個小時我把電熱毯關掉再閉眼。”

    “不,不好,”他舍不得她一個人撐著熬夜:“我們聊會兒天然后再一起睡吧。”

    “也行。”

    他們之間的共同話題并不難找,從初中時代到大學生涯任何一件趣事都能拉出來聊上十幾分鐘, 正好葉舒語最近好像剛剛交了新男朋友, 只是沒等鐘芷將整個八卦故事像宋初和盤托出,躺在她身側的人就已經悄悄闔上了雙眼。

    他還是身體太虛弱了,即使有心和她多睡會兒話, 體力也不允許他肆意妄為。

    在注意到宋初呼吸逐漸變得平緩時,鐘芷的聲音也隨之戛然而止。

    “睡吧。”

    她伸出手想要將宋初肩膀滑落的棉被拽得高些,不經意間牽動了穿在上半身的睡衣, 宋初拉著她衣角的雙手也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帶動, 原本已經陷入夢鄉的人不安地皺起眉頭, 下意識尋著她的方向呢喃:“別走, 阿芷,別走……”

    “我不走, 我在呢,睡吧,快睡吧。”

    鐘芷垂頭在他額間輕吻,宋初瞬間被安撫了躁動心緒復又平靜下來,她靜靜聆聽著黑夜里耳畔的一切響動,直到確認他的呼吸再次變得綿長。

    這些天總是這樣。

    每當她稍有動作,宋初即便再是疲困,都能被濃烈的恐懼攪動變得輾轉不安,掙扎著就要幽幽轉醒。

    鐘芷知道為什么。

    因為她聽見了宋初入睡后才敢袒露的心聲,一連串斷斷續續的夢囈。

    “阿芷,不要丟下我。”

    “不要和他走。”

    “不要,不要林宿……”

    林宿……

    當林宿這個名字從宋初嘴里脫口而出時,鐘芷滿是心疼的雙眸中總是會泛起一絲暗色,那是對未來未知的疑慮。

    林宿的出現是她始料未及的意外,之后接連發生的事件更非她所愿,她不得不承認,重來一次她并沒有因為比他人多出的記憶而具備應對一切的能力。

    只有一件事她可以確認。

    鐘芷將宋初勾著她衣角的手輕輕握住,顧及他手心的傷口也只能虛虛拖在手掌上。

    她可以確認在未來數萬種可能性中,她的選擇將永遠帶著明確的指向性;如果每一道人生的岔路口都建有指向牌,那么她踏上的那條路一定印有宋初的名字-

    沒有特殊情況不能連續請假幾乎是國內大廠不成文的規定,即便是有些舍不得,鐘芷還是在周一的早上如約抵達公司大樓樓下。

    只是今天早晨有些例外,與以往快速步入一樓大廳趕著時間打卡簽到不同,鐘芷在公司大樓門前駐足幾秒,打開手機攝像頭拍下一張前門照片然后點擊發送,又配上一段簡短的文字:“到公司了,上班啦!”

    握在掌心的手機很快震動幾下,屏幕上消息通知處顯示著宋初的回復:“好呀,加油!”

    略微間隔幾秒,還沒等鐘芷登上電梯便又再次收到了一條回復,宋初學著相似的口吻向她報備:“早上的藥吃完了,還喝了一杯牛奶,醫生說今天有三瓶點滴。”

    而后再配上一張照片,是病床一角被護士高高吊起的輸液瓶。

    宋初好像在愛人這件事上比她更具備天賦,無需她強調任何便能無師自通,鐘芷心滿意足地退出微信的照片界面,嘴角不自覺地高高揚起。

    周一上午是部門例行周會的時間,作為部門領導的林宿自然也幾乎次次到場,聽取每一位組員輪流匯報近段時間的工作進度。

    該來的總會來的。

    職場多年練就的專業和理智讓鐘芷不會拘泥于私情就逃避和林宿的交集,她抱起筆記本同幾位同事一起走進事先預定的會議室,進門撞見林宿時也依舊神色如常。

    投影儀將共創表格投射在會議室的大屏幕上,表格按照工作項目分成將近十個不同的板塊,每個板塊的進度細則以及數據更新都由各自負責人提前填寫完整。

    這點工作量對于鐘芷來說不過二十分鐘以內便可以完成的內容,她上周周末就在醫院用手機準備好了本周的匯報內容。

    只是出乎意料地,當她按照往常順序在前一位同事之后開始匯報自己所負責的項目時,林宿出聲打斷,跳過了本應輪到鐘芷的次序。

    鐘芷有些驚訝卻依舊面上不動聲色,掀起眼簾剛好看見林宿向她投來的眼神,在四目相對時又率先閃躲開來。

    有問題。

    這場會議一定會出岔子。

    敏銳的職場嗅覺讓她已經開始為自己做好心理準備。

    果然當原本屬于她的工作由他人代為陳述時,鐘芷才看清大屏幕上她曾經填寫過的空格已經被陌生的文字所替代,那段文字中陌生的用詞能叫她一眼判定這絕非出自自己之手。

    她被架空了,鐘芷恍然大悟。

    會議全程所有人依次發言,進展順利,只有鐘芷一人被排除在外。

    她被蓄意放在聚光燈下供人打量,企圖用這樣的方式令她感到尷尬失措,無地自處。

    好似覺得這樣也依舊無法滿足他貪婪的報復心,林宿在會議的最后像是記憶復蘇般叫到了鐘芷的名字,他看向鐘芷的眼神中有挑釁,有怨怒,更有快要溢出眼眶的滿滿自得:“鐘芷,最近你的工作成果有些差強人意。”

    他故作姿態地略微沉吟后再次開口:“這樣,你今天下班前發給我一篇檢討,反思一下這段時間的錯誤和疏漏。”

    如果說搶走她的項目成功是工作層面的打壓報復,那么提交個人檢討可以稱得上是人格羞辱了。

    在醫院的這些天鐘芷曾經反復揣測琢磨,拒絕林宿之后等待她的會是怎樣的后果。對林宿過往的種種她略有耳聞,也早已對任何結果都做足了心理準備,只是沒想到林宿居然可以將職場游戲玩得如此下作。

    會議室內鴉雀無聲,林宿銳利的眼神像是威逼她在強壓之下服軟。

    可是曾經飛翔在天際的雄鷹怎么會被野雞的把戲玩弄?

    鐘芷在整個部門數十人的注視下從座位上起身,緩緩走出會議室將門在她身后合上,大門哐當落鎖的聲音便是鐘芷給林宿最終的答復-

    八卦總是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在公司內部這樣的系統中擴散地尤為快速,待到午休用餐時鐘芷在周會上的一切遭遇幾乎已經傳遍了角角落落。

    江時序提前預定了附近餐廳的位置正坐在鐘芷對面面滿愁容,一副受欺負的人不是鐘芷而是他的樣子:“那你準備怎么辦?總不能任由林宿搓圓搓扁吧?”

    鐘芷低頭擺弄著手機好像正在編輯微信消息,連抬頭看一眼江時序都顧不上,直到手機屏幕上綠色的對話框發送出去才悠悠然地出聲,只是聽著有些答非所問:“前兩個月剛離職的那個女生你有她的聯系方式嗎?之前也是林宿下屬的那位?”

    江時序這樣圓滑熱情的人公司上上下下不說全部認識,起碼有一半也能叫得上名字,他立即反應過來鐘芷提到的人是誰:“高漾?你要她的聯系方式干什么?她又沒有什么成功經驗。”

    被林宿招惹的人無非兩種下場,一種是甘愿依附,在互相利用中謀求捷徑,一種是不甘沉淪,最后又只能在強壓和排擠之下認輸離場。

    鐘芷現在便屬于第二種,但是她并不準備就此離開。

    “我不需要成功的經驗,我只需要經驗。”

    江時序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在手機上將聯系人名片推送給鐘芷,鐘芷立刻點開主頁發送好友申請,動作一氣呵成毫不拖泥帶水。

    “你需要她經驗能干什么?”對面的人再次發問,滿頭問號正迫切需要鐘芷一一解答,然而中午午休時間向來緊迫,在他還沒有等到一個明晰的解釋前鐘芷的手機鈴聲先一步響起。

    “喂,阿初?”鐘芷的聲音突然就比和江時序說話的時候輕柔了好幾度:“你在吃午飯嗎?我已經快吃完了……”

    這樣鮮明的態度差異讓江時序默默癟了癟嘴。

    “你稍等一下,我這邊有點吵,我換個安靜的地方和你說話。”鐘芷說著就從椅子上坐起,用口型示意江時序自己得先出去接個電話。

    餐廳玻璃窗外鐘芷來回踱步,淺笑著不知和電話那頭聊到什么神采風揚,突然又好似想到了什么在手機鍵盤上快速按下幾個按鈕,接著舉起手機放回耳邊,繼續電話里還未結束的通話。

    與此同時,坐在餐廳內暗自痛罵鐘芷見色忘義的江時序在微信上收到一條新消息,來自鐘芷:“小江同學,就讓鐘老師為你表演一場職場‘以下犯上’的好戲吧!”

    第30章 被迫移交大半工作量有利有弊,其中最讓鐘芷滿意的一條便是可以準點下班……

    被迫移交大半工作量有利有弊, 其中最讓鐘芷滿意的一條便是可以準點下班。

    踩著時間點將桌面文檔一一保存退出,利落地按下電腦關機鍵離開工位,趕在下班高峰期來臨之前順利坐上了最后一班直達電梯。

    放在挎包里的手機“嗡——嗡——”震動兩聲, 是公司系統軟件提前設定好的下班登記提醒。趁著定位還停留在大樓區域內,鐘芷掏出手機快速完成打卡,退出打卡界面時正好瞟見同個軟件里與林宿的聊天對話框。

    對話框里最后一次消息記錄還停留在上周, 今天整整一天她沒有向林宿主動發過任何一條消息。

    包括他在周會時當著全組要求的那篇檢討書。

    鐘芷不打算發, 更不打算寫。

    快速踏出公司大門將一切紛亂拋之腦后, 她知道幾公里外彌漫著濃重藥水味道的病房里, 還有更重要的人正期待著她快些回來。

    走出地鐵站去往醫院的路上正好途徑商場, 商場一樓的電子產品專賣店外正在播放最新款平板電腦的創意廣告, 畫面中是位小女孩抱著平板電腦對著窗外的山川風景涂涂畫畫。

    鐘芷停住腳步將一分多鐘的廣告認真看完,而后思考不過片刻便徑直走進了專賣店門。

    直奔主題向來是鐘芷逛街購物的個人風格,為宋初添置冬裝時她不會左顧右盼分出心神為自己挑件女裝,走入專賣店后更是向店員開門見山, 詢問最新款平板電腦的功能和價位。

    從演示到付款全程不過二十分鐘, 當店員拿出觸控筆在平板電腦上展示了近乎于紙上作畫的最新功能后,鐘芷毫不猶豫地將觸控筆與平板電腦一齊拿下。

    “您是要買給朋友做禮物嗎?”

    服務鐘芷的店員看出她本人實際上并不熟悉平板電腦的繪畫軟件,但卻對各種細枝末節的功能表現出極大的求知欲, 終于在送鐘芷走出店門時忍不住多問一句。

    “嗯……”沉甸甸的紙盒掂量在手里有些分量,鐘芷下意識地回答后又立馬反應過來,她已經可以改口了:“不是, 是送給男朋友。”

    曾經在聽到別人口中提及“男朋友”類似的字眼時, 或在看到他人深陷愛情的沉溺眼神時, 鐘芷總不自覺地渾身發麻手指蜷縮, 惋惜又有一位朋友淪為了被感性裹挾而失去理智的戀愛腦。

    然而當她自己也將這三個字脫口而出時,她才明白這樣的言辭背后是對于戀人的坦誠和巨大的自我滿足, 甜蜜中夾雜著幾絲羞怯,是只有愛情才能賦予的專屬心情。

    “你男朋友真有福氣!”店員有些感嘆,能夠在短短二十分鐘時間內為戀人豪擲千金的顧客屈指可數,在付款時互相推辭、尋找借口的客人倒是數不勝數。

    鐘芷抿了抿唇角再沒接話,她并不確定自己是否能被稱為宋初的福氣,過往的種種是她難以抵消的錯誤。

    萬幸她擁有一個寬容的戀人,愿意體諒包容她曾經的自私和傷害;那么她會為了這份體諒繼續努力,直到有一天她可以底氣十足地承認,她就是宋初的福氣-

    宋初的病房在走廊盡頭,鐘芷剛剛走到長廊過半的位置就能聞到陣陣肉香。

    這味道……

    這味道好像宋初拿手的排骨煲湯。

    轉動病房門把手,在開門的瞬間滿室濃郁香氣撲面而來,宋初靠坐在病床上笑得溫柔:“阿芷,你回來啦,時間正好,今天有排骨湯。”

    “小鐘回來啦!”搬著椅子坐在櫥柜旁邊的護工阿姨順著宋初的話搭腔兩句。

    工作日勢必要天天去公司報到,把宋初一個人丟在醫院里鐘芷屬實有些于心不忍,在與宋初幾輪你來我往的拉扯過后終于各退一步,在請護工白天來病房照顧宋初這件事上好不容易才達成了一致。

    與護工阿姨商量好的下班時間是晚上七點,鐘芷進病房的時間剛好踩著七點鐘剛剛過了五分,護工阿姨在醫院工作時間長,見多了奔走于工作和醫院之間焦頭爛額的家屬,偶爾稍微晚上幾分鐘也毫無怨言,等到家屬回到病房把人全須全尾地交到手上才算順利交接。

    “行了,那我就先走了!”護工阿姨站起身,提起掛在沙發靠背邊上的布袋準備下班。

    遲到了幾分鐘鐘芷心里未免還是有些過意不去,隨口就拿排骨湯借花獻佛做了個順水人情:“阿姨要不留下吃個晚飯吧?剛好做了排骨湯。”

    “那是人小宋從下午開始就給你煲的湯,老婆子我趕著回家吃老伴兒做的飯去!”護工阿姨倒是個自來熟,不過相處了才一天時間就能拿捏好分寸說兩句玩笑話,臨了快要關上病房房門前又好似想起什么,面向鐘芷補上一句:“小姑娘有福氣,遇到這么體貼的男朋友!”

    有什么詞好像似曾相識?

    有福氣?

    一天內被不同的人用了相同的詞夸贊兩遍,鐘芷愣在原地暗自偷笑,真應該讓專賣店店員和護工阿姨當面聊聊,看看到底是宋初福氣滿滿,還是她略勝一籌。

    “阿芷,快來。”靠坐在病床上被冷落多時的宋初出聲打斷了鐘芷的思考。

    從被褥里伸出一只手沖著她搖晃示意,提前放在暖水袋上暖了好半天的手指溫熱柔軟,相較之下冬季室內外巨大的溫度落差讓鐘芷的手摸著猶如冰塊,宋初皺緊眉頭牽著鐘芷的手一起放進棉被下:“手這么涼,外面是不是特別冷?”

    “還好啦,”平日里雙手插在兜里其實并不太冷,只是今天手上提著平板電腦在寒風里吹了太久才會摸著嚇人,鐘芷倒是對另外一件事更有興趣:“你怎么做到在病房里煲湯的?我之前看這里也沒有灶臺呀!”

    單人病房的設施雖說是比普通病房要齊全許多,但牽扯到煤氣、天然氣和明火之類具有安全隱患的裝置是絕對不可能在病房里出現的存在,鐘芷順著宋初下巴微微揚起的角度去看,一臺正插電運作中的電飯煲正咕嚕咕嚕冒著熱氣。

    “我請阿姨幫我在超市買了電飯煲和一些菜,煲湯比起炒菜方便很多,我只用切好菜放進鍋里就能煮好,”宋初略微停頓,語氣染上些歉疚:“醫院暫時沒辦法做其他菜,等我出院了,加倍做給你吃好不好?”

    怎么會有這么傻的人?

    做飯原本就不是他天經地義的責任,生病住院也絕非他個人的過錯,一股腦把所有事攬在自己身上,甚至還提前想好了補救措施,聽得鐘芷連忙搖頭快要把自己晃成了撥浪鼓:“不用不用,你不用做這些,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把身體養好,其他的不許瞎想!”

    “好……”鐘芷字里行間濃濃的關心他怎么會聽不出,宋初眸色比起方才又亮了幾度,忍不住將自己的心里話全部拋開說給鐘芷聽:“但是我喜歡給你做飯的,想著你做飯切菜其實……很幸福的。”

    最后四個字聲音陡然低弱下去,要不是鐘芷離得近也要險些捕捉不到。

    “吧唧——”

    鐘芷俯下身在宋初微微泛紅的臉頰留下一點朱色唇印,眼看著他臉上的顏色瞬間紅得比唇膏印記都要濃重幾分。

    “可是你還沒康復,做飯不能太累,尤其是手上的傷……”

    “手上的傷已經好了。”宋初藏在被褥里的雙手像是要證明什么似的突然將鐘芷的雙手攥緊。

    鐘芷回握片刻才發覺原本纏著一圈圈白色繃帶的粗糙觸感消失不見,卻而代之的是肌膚原本的光滑柔軟。

    掀開棉被將宋初雙手捧在眼前細細打量,前些天傷痕交錯的手心果然已經剩下一行行黑紅色的血痂,有些地方甚至血痂也早已脫落,露出顏色更加粉嫩的肉芽。

    “那你的手可以動了嗎?”

    鐘芷的語氣突然興奮,宋初滿臉迷惑地輕輕頜首,雖然今天醫生給他拆掉紗布時也曾經想象過鐘芷會因此而高興片刻,但這種程度的雀躍遠遠超出了他的預計。

    “那這樣的話,這個你今天就可以用了!”

    從身后的紙袋里飛快掏出長方體紙盒,白色的極簡包裝上僅僅印有商品的模型圖以及品牌的平面logo,常年與平面作畫為伴的宋初一眼就能看出鐘芷手上拿的是最新款的平板電腦。

    去年年底這款產品就在各種社交平臺占據過宋初的首頁推送,他也曾經在潮水般的好評和贊美聲中被慫恿著想要下單一臺,只是后來接踵而至的抄襲事件以及母親病倒讓他近乎對創作失去了任何興趣,這件商品還已經躺在自己的購物車里再無人問津。

    “阿芷……是你買的嗎?”還是有些難以置信毫無預警就從天而降的禮物:“是……是給我的嗎?”

    “當然了!”

    鐘芷拉開紙袋從底部又掏出一枚小小的紙盒,坐在他床邊將觸控筆從紙盒中取出遞給宋初:“你快試試,有什么不會用的我交給你,我在專賣店和店員學習了二十分鐘呢!”

    這樣的繪圖軟件幾乎大同小異,平板電腦和電腦軟件最大的區別也不過就是觸控筆的手感和隨處攜帶的便捷,常年使用這些軟件的宋初哪里會有什么不會用的。

    可他卻沒有結果那只筆,只是輕輕把頭靠在鐘芷肩上:“我不會,阿芷給我示范一下吧。”

    “啊……好呀!”鐘芷攥著觸控筆按照記憶里店員的示范一板一眼地操作著,嘴里振振有詞:“這個叫筆刷,你看我壓下去線條就會粗些,這個是圖層,如果想要疊加效果就可以新建一張圖層,這個……”

    鐘芷滔滔不絕的產品介紹像是被注入了力量將病房里的冷寂驅散,同樣深入宋初骨髓對醫院的厭惡和反感也在她斷斷續續的聲音中消散。

    原來醫院也可以沒有噩夢,還有比做夢更加美妙的記憶。

    媽媽,你看,病房里可以沒有哭聲。

    媽媽,你看,我不再是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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