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勝哥兒是這老東西的命根子, 戚氏當年嫁進秦家,公公沒說什么,倒是這老東西每天催她生兒子。
可她一連生了三個女兒, 不知受了這老東西多少氣呢。
那些年想想就受委屈,公公病倒在床上多年, 還不是要她來伺候。
偏偏自己丈夫還是個不爭氣的, 軟弱又無能。
她嫁進秦家, 秦家一家子都是從鄉(xiāng)下搬來的,渾身習性土得要命,可她也捏著鼻子受了。
只有那八歲的小姑子稍微可愛一點。
戚氏起初也不完全就討厭秦相宜,主要還是秦相宜回了娘家之后, 每天哄著陪著她那個母親, 戚氏才開始討厭她的。
她覺得秦相宜沒有眼力見兒, 看不清楚誰是這個家的新女主人嗎?
戚氏討厭婆婆,連帶著討厭跟婆婆站在同一戰(zhàn)線的她的女兒。
她逼不走婆婆,還逼不走一個小姑子嘛。
再說了, 小姑子二十多歲了還賴在家里,本來就不像話。
戚氏當場叫牙人過來把這些財寶都清點了,能換成錢的換成錢,不能換成錢的湊進鈴兒的嫁妝箱子里。
老夫人眼睜睜看著丈夫留給自己傍身的東西一樣一樣都被牙人挪走了,換成了完全與之價格不匹配的銀票。
戚氏將銀票一拿到手,巧得很, 戚家的人又來了。
娘家人老來要銀子, 戚氏也有些不滿了, 手里這些錢本來都夠她揮霍一輩子的了。
可她嫂子說:“家里所有人, 你哥你弟弟,全都被關到大牢里去了, 你快幫忙想想辦法呀!”
戚氏霍然起身:“怎么會這樣?憑什么抓他們!”
她嫂嫂哭訴著道:“家里生意全部崩潰了,那些追債的人全部找上門來,欠的錢實在太多了,官府沖進來當即就把人抓走了。”
裴清寂的布局其實還沒這么快的效果,戚家崩塌是一個緩慢發(fā)生的過程。
但賀宴舟入局了,賀宴舟不僅要他們崩塌,他還要他們?nèi)f劫不復。
他知道,對方說起來也沒什么錯,可是他就是要整他們,膽敢攀附相宜的渣滓,都要萬劫不復,都該死!
賀宴舟又到大理寺來了,他手上捏著鞭子,裴清寂在這里被吊了一整晚,又有冰水澆身,如今已是奄奄一息。
賀宴舟神色冷峻,手上的鞭子是牛皮制成的,上面隱隱可見一些細小的倒刺,如同隱藏在暗處的獠牙。
裴清寂的衣衫已被剝?nèi)ィ斚掠行┥裰静磺濉?br />
不過沒關系,賀宴舟一鞭子抽上去,他就清醒了。
梁泰在一旁翻看他帶來的訴狀:“你可真行啊,還真給他編造出了一套邏輯嚴密的罪狀。”
賀宴舟活動了一下手腕,鞭子在空中輕輕揮舞了一下,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呼嘯。
“后面還有。”
行刑者猛地揮動鞭子,手臂上肌肉賁張,力量從他寬厚的肩膀傳遞至手臂,再通過鞭子釋放出去。
“啪”的一聲,如同驚雷炸響,裴清寂身體猛地一震,胸膛上的肌膚瞬間綻開,鮮血滲出,順著腰腹緩緩流下。
痛苦的慘叫在石室內(nèi)回蕩,刑罰并未終止。
行刑者繼續(xù)揮舞著鞭子,原本平滑的肌膚已經(jīng)血肉模糊,鮮血和汗水混合在一起,滴落在地面上染紅每一片石磚。
梁泰驚道:“你竟然為這牢房里的每一個罪犯都寫了狀紙?”
他抬眼望著正揮鞭子的賀宴舟,握著手中的狀紙:“有你寫的這些作證,確實有一部分人是遭了冤獄了,我會按照你的訴狀,將他們該放出去的放出去。”
他只是沒想到,這賀宴舟一邊想著整裴清寂,一邊想著怎么把其他罪犯救出去。
倒讓梁泰有些看不清他了,若是以前的賀宴舟,倒是會做這些事,賀家長孫天生懷有一顆悲憫之心,反對酷刑,可是現(xiàn)在,他正揮著鞭子將人打得皮開肉綻。
在裴清寂的眼里,他是索命的閻王。
可在梁泰的眼里,他以為賀宴舟變了,但其實他一點也沒變。
放下鞭子,賀宴舟喚來小卒:“給他灌參湯,再把醫(yī)師叫來給他止血,別叫他死了。”
梁泰笑呵呵道:“放心吧,他一個壯漢,沒那么容易死,定叫你折磨個痛快。”
賀宴舟一身華服沒被大理寺的血污沾染半分,他走出大門,正好碰見了,與自家嫂嫂相攜而來的戚氏。
他嘴角噙著笑,微微揚起下巴,戚氏他認得,當初到秦家議親的時候見過的。
不過,戚家人還不配被關到大理寺來,現(xiàn)在在刑部大牢。
兩座大牢剛好是挨著的。
戚氏見了他,像是見了救命稻草。
“賀大人,賀大人幫幫我吧,我家里人都被關進刑部大牢里了,你幫我跟他們說說。”
賀宴舟立在一旁,狹長的眼眸里閃著戲謔的光,眼神像是在審視獵物。
戚氏又到刑部大牢門前去求那小卒,指著賀宴舟道:“賀大人之前還跟我家議過親,我家是秦老將軍的后代,你得放我進去,把我家人放出來。”
賀宴舟揣著手走到她跟前:“戚家那幾個人是因為欠了巨額債務被關進來的,只要你們家人能把債還上,他們就能被放出來。”
他額前的一縷黑發(fā)隨意垂落,半掩著刀削般冷峻的面龐,笑得邪魅,讓人深陷。
戚氏剛揣到手的銀票,這就又拿出來了:“宴舟啊,你懂得多,你幫伯母看看,這些夠不夠?”
賀宴舟抽過她手上的錢,隨意點了點:“大姐,別自抬身份。”
戚氏驚了一驚,抬眼看他,被他那眼神駭了一跳,這,這賀宴舟怎么跟變了個人似的。
賀宴舟將銀票揣進兜里:“我會找刑部尚書聊聊的,看看你給的這些銀票夠不夠,你回去等消息吧。”
戚氏呆呆望著賀宴舟,手上的銀票空了,她一顆心也空了。
她慌慌張張一來到這里,看到個熟人,自是瞬間將全部信任都交付了,連忙向他求助。
就算是現(xiàn)在,賀宴舟已經(jīng)走了,她握著空蕩蕩的衣兜,仍是不敢相信,賀宴舟會騙走她的銀票。
那是老夫人半生所有家財,也是老將軍半生積攢的所有,更是足夠填滿秦家每一個女兒嫁妝箱子的總和……
戚氏不敢想那么多,只要能將自家的哥哥弟弟們救出來,怎么樣都行。
秦相宜倒在棲云館的院子里,躺在躺椅上看雪,昨天下的雪堆起了厚厚一層。
半夜里許是又下過雪了。
蕭云意來了。
“你現(xiàn)在是我們司珍房的外部幫手,快來,淑妃娘娘試戴過這個頭冠了,說有些大了,叫你再鑲的緊密一些。”
秦相宜從躺椅上起來,嘆道:“我都是郡主了,為何還要干活。”
話雖這樣說,手上卻是不停地干了起來。
“聽說永寧郡主在京郊的馬球場上又奪魁了啊。”
蕭云意嘆道:“你可真是厲害。”
秦相宜笑了笑:“都是表哥讓著我。”
千松過來道:“姑娘,外面來人了,說是來送東西的。”
秦相宜抬頭疑惑:“送什么東西?”
千松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是看其中的某幾樣花瓶,倒像是老夫人房里的東西。”
秦相宜還未起身,賀宴舟已經(jīng)進來了。
“進來吧,放這里就行。”
隨后是一連串挑著擔子進來的人,看穿著,像是牙行的人。
她哪里知道,剛從秦家收來的東西,轉(zhuǎn)眼就被賀宴舟運到這里來了。
她看著這些東西,越看越眼熟。
“宴舟,你……你從哪兒搬來的這些東西。”
前陣子戚家當過不少東西,賀宴舟索性就在當鋪安插了眼線,一聽說秦家也要當東西,他當即就派人過去收了。
秦相宜發(fā)現(xiàn),這其中還有好多是父親留下的東西,她都很長時間沒有見過了。
甚至還有父親的兵器,父親當年用過的兵器都擺在秦府,如今都被戚氏當了。
“姓戚的最近到處在當東西,我一聽說秦家也有人當東西,就立馬去將這些東西收回來了。”
賀宴舟一副要求姑姑夸獎的樣子,現(xiàn)在這里人多,倒是不好表現(xiàn)出來。
蕭云意在一旁看得連聲“嘖嘖”。
秦相宜望著自家的這些老物件兒發(fā)呆,原來,這些都是嫂嫂當?shù)舻模赣H沒阻止她嗎?
還是說,家里發(fā)生什么事了。
唉,不管了,家里無論發(fā)生什么事,也不關她的事。
說好了的,她做了張念薇,就要與秦相宜一刀兩斷。
旁人不知道的是,“秦相宜”的棺木出殯的時候,她還去送了一程呢。
千松攔著她不要她去,她非要去。
看完回來,又抱著千松哭了一頓,然后就好啦,像個小孩兒。
既然這些東西回來了,那也挺好的。
千松一個一個的打開箱子,眼睛一亮:“姑娘,還有你小時候的撥浪鼓。”
秦相宜扶額,想不到家里連這個也能當出來,她小時候用的物件兒確實都是老將軍花重金買的。
賀宴舟伸手拿起那一只由紅木雕琢而成的,鼓身圓潤飽滿的小皮鼓。
鼓面繃的是潔白如雪的小羊皮,兩側(cè)是用彩色的琉璃珠串垂成的墜子。
賀宴舟輕輕晃動起來,琉璃珠便與鼓面碰撞,發(fā)出頓頓的聲響。
羊皮老化了,沒有當年那么清脆悅耳。
賀宴舟在秦相宜耳邊撥動著撥浪鼓,朝她笑著:“乖寶寶,不哭不哭啦,看這里,這是什么呀?”
秦相宜笑著錘他。
除了這個以外,這箱子里真是翻出了不少久遠的記憶。
秦相宜總算知道自己為何與他們做不得家人了。
她從一出生起,父親就已經(jīng)是大將軍了,她從小的生活環(huán)境和觀念,都與經(jīng)歷過以往那段艱苦歲月的母親和哥哥不同。
她理解不了他們,他們也理解不了她。
直到父親不在了,而她也和離了,她回的娘家不是她從小長大的家,父親為她編織出來的成長環(huán)境已經(jīng)不在了。
她奪過賀宴舟手里的撥浪鼓,真是好開心啊。
賀宴舟又從懷里掏出一張銀票給她,秦相宜伸手接過,眼睛瞪了瞪:“怎么這么多?這又是哪兒來的。”
賀宴舟指了指地上這些東西:“就是這些東西當?shù)玫你y票。”
秦相宜皺眉道:“這個你又是怎么拿回來的。”
賀宴舟溫柔攬住她的肩:“這個你就不用管了。”
秦相宜順從地點點頭:“宴舟做事情,一向沒什么好讓人擔心的。”他是一個很靠譜的人。
縱是隱約懸于鼻尖的一絲血腥氣,秦相宜也自覺忽略了,想許是哪樣物件兒上的味道。
賀宴舟指著那筆銀票道:“姑姑不是想要金帳汗國所進的海龍皮襖嗎,這些銀票,可夠買上一件了?”
海龍皮襖不是本朝所產(chǎn),在遙遠的金帳汗國,十分珍稀且昂貴。
“宴舟怎知我想要海龍皮襖?”
賀宴舟道:“姑姑曾在一本名叫《北地物產(chǎn)志》的書中看到過海龍皮襖的介紹,還畫了圈。”
秦相宜想了好久才想起來,那是她在裴家時看的書了。
她早知道他看了她往常寫的那些東西,沒想到將她翻過的書也都翻了一遍。
“那便用這些銀票,找北地商人從金帳汗國帶一件回來吧。”
景歷帝今天辦了一件大事兒,他叫朱家人進宮了,順帶著的,還叫朱家人帶著他們未過門的媳婦秦雨鈴進宮了。
淑妃想過阻攔他,可是想來想去,又覺得自己憑什么阻攔秦雨鈴的圣寵呢。
景歷帝一路走得隱蔽,似是并不想驚動宮里的任何人,他停留在離秦雨鈴還有一段距離的位置,眼神幽深似海,落在她身上,讓人捉摸不透其中的意味。
她的身上有一種氣質(zhì),景歷帝不明白那叫什么,可他總覺得,眼前那位少女,同樣也在勾引他。
那種氣質(zhì)就是:明知她是臣子的女人,卻引得人偏想與她偷著來。
景歷帝也覺得奇怪,自己想要哪個女人,向來是帶有占有欲的,可偏偏眼前這人不同。
秦雨鈴繞過一叢竹林,腳步在一處靜謐的角落停了下來,這里有一座小巧的亭子,四周被繁茂的花樹環(huán)繞。
她便停下腳步,背著身子,開始了緊張又期待的等待。
景歷帝緩緩走進,故意踩斷了一根枯枝,發(fā)出輕微的“咔嚓”聲。
秦雨鈴渾身一顫,眼眶發(fā)紅,險些掉下淚來,手中絲帕掉落,又被風刮了刮,正好刮到皇帝腳邊。
百花宴那日,她曾與皇上對視過一眼,就是那么一眼,叫她心里揣度了多日。
景歷帝凝視著她的背影,彎腰拾起地上的絲帕,緩緩走至她身后。
秦雨鈴心底害怕極了,同時又興奮極了。
皇帝的目光中帶著一絲探究:“你是秦家的?”
秦雨鈴猛地轉(zhuǎn)過身來,臉上瞬間飛起兩朵紅暈,眼前人身著明黃色龍袍,果真是皇帝!
她忙屈膝行禮:“陛下……,小女是秦家的。”
聲音柔得如同微風拂過琴弦,卻又顫著,待她抬起頭時,眼眶紅得過分,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景歷帝心底一顫,卻又不忙著叫她起來。
美人在他跟前屈膝,模樣楚楚可憐,可真是叫他心里發(fā)癢啊,叫朕如何待她才好呢。
“你在這里做什么呢?”景歷帝故作威嚴地問她,要嚇她一嚇。
瞧瞧這嬌俏的小姑娘,秦雨鈴身體一顫,似是被皇上威嚴的聲音嚇了一跳。
“回皇上,小女在……在……小女正是在此等皇上。”
秦雨鈴閉了閉眼,她實在太為皇上的威嚴而感到敬畏了,她一顆心已經(jīng)完完全全落在了帝王身上,為他興奮。
景歷帝眼眸里越發(fā)閃出興味的光。
人與人之間的交流,不一定要靠語言,有些人氣味相近,對視一眼便知對方心意,無需多的試探。
而景歷帝知道,眼前女子與他的心意已然相通了,即使如此,便不需再過多詢問些什么了。
秦雨鈴癡癡抬起頭,一雙眼柔媚又勾人地望向皇上,對視之時,勝似千言萬語。
盈盈一水間,含情不得語。
是一拍即合的默契。
皇帝朝她伸出手,秦雨鈴便柔柔將手置于他手心。
大掌猛地合攏,將她的嬌柔小手牢牢握住,手臂用力,一把將她拽進了懷里。
王炎急急忙忙跟過來,遠遠地就看見了這一幕,他捂住眼趕緊招呼身旁的小太監(jiān):“哎喲,還不快去周圍守著,別讓任何人過來。”
男人壯實的胸膛包裹著她,帝王身上名貴的香氣圍繞著她,還有那結(jié)實的胳膊,蓬勃喘出的熱氣和心跳……
秦雨鈴沉醉于這樣的欣喜之中。
她抬起頭,媚眼流轉(zhuǎn),柔柔叫了聲:“皇上。”
景歷帝看著身前小鳥依人的女孩兒,心潮澎湃,立刻就來了反應。
他低頭含住她的唇,開始叫她:“小心肝兒,可想死朕了。”
她終于還是進了他的懷抱。
而秦雨鈴此時此刻覺得,自己此生再無任何心愿了。
她整個人浮上了云間,飄飄的,好舒服。
大掌探進她的衣襟里,來勢洶洶。
秦雨鈴沉醉于這一切,她沒有任何反抗,反而柔柔倒進了皇帝的懷里,任由他如何撥弄自己。
景歷帝是一個非常強壯的男人,雖說年紀到那兒了,但他一直雄風不倒,一身沖勁兒,令后宮嬪妃連連求饒都不為過。
眼下嬌人在手,他的雄風便更是抵擋不住地釋放了出來。
秦雨鈴在他手下化成了一灘水,眼里含著霧,看上去我見猶憐,她的身體是柔枝嫩條。
可就在二人都情難自已,叫囂著想要進一步的到對方的時候,景歷帝退了。
皇帝雖說雄風異于常人,但他同時又有著驚人的自制力。
秦雨鈴楚楚可憐地望向他,訴說著不滿足。
景歷帝揉了揉她的腦袋,道:“乖,你先嫁到朱家去,叫朱遇清先占了你,咱們來日方長。”
秦雨鈴神情有些怔愣:“皇上,不愿封小女為妃?”
飛上枝頭的夢想破裂,秦雨鈴剛剛還熱情澎湃的心瞬間碎成了兩半。
景歷帝也不生氣,還安慰她:“朕不能做言而無信的皇帝,圣旨不可廢,這是規(guī)矩,你得理解朕。”
他深情款款地看著她,聲音說得溫柔,秦雨鈴又陷入了帝王的深情眉眼之中。
“那,那皇上的意思是?”
景歷帝伸出大掌拍了拍她的屁股,示意她先起來,兩人排排坐著,他握著她的手道:“你嫁給朱遇清后,朕會經(jīng)常召你入宮的,放心,咱們的情不變。”
他說的殷切誠懇,景歷帝何時如此過。
兩人對視著,又像是說了千言萬語,秦雨鈴內(nèi)心激蕩過后,點了點頭。
皇帝召來太監(jiān)將她送回去:“別讓朱家的那幾個人等急了。”
秦雨鈴走后,王炎湊到皇上跟前:“真是苦了皇上了,現(xiàn)在可難受著呢吧,要召哪個妃子來?”
王炎往皇上胯部瞅了一眼。
沒料到景歷帝卻擺了擺手表示不用,他深沉地望著遠方,道:“朕要將現(xiàn)在這般隱忍難捱的感覺留下來,等真正將她吃到手的時候,那滋味才叫一個絕妙。”
王炎道:“皇上就是今天當真要了她,朱遇清也不敢說什么。”
景歷帝搖了搖頭:“你一個太監(jiān)懂什么,就要別人的女人才香呢。”
王炎表示他確實不懂:“嘿嘿,皇上的花樣多,奴才當然不懂。”
秦雨鈴回到朱家人身邊,腳步卻還虛浮著。
景歷帝那溫柔的目光,那含情的語氣,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根根細細的羽毛,輕輕地落在她的心湖上,激起一圈圈漣漪。
可她并未完全安心。她一直覺得自己的心在這宮廷的綺麗與迷霧中飄忽不定,仿佛隨時都可能被卷入其中,無法自拔。
可若是要在這滿團迷霧中尋找一條清晰的路,她一定知道,皇上給的路一定是最好的。
今日是秦府家宴,年前這樣的家宴總是很多。
“明日就是除夕了,老爺子喜歡叫小輩們都到跟前待著。”
秦相宜與賀宴舟也不例外,早早侍奉在了老爺子身旁。
一個給老爺子研墨,一個給老爺子念信。
臨近年關,從各地書院與文人組織寄給太傅的信件數(shù)不勝數(shù),皆是表達對太傅的仰慕之情的。
秦相宜隨意挑揀著信,念給太傅聽:“太傅大人,值此新春佳節(jié)來臨之際,學生于紫岳書院遙祝您身體康健、福澤深厚。往昔聆聽太傅講學,如撥云見日,至今仍在耳畔回響……”
秦相宜念罷,將信放在一旁,又挑了一封:“學生久聞太傅賢名,文會中,常有人提及大人對文章風骨之見解,眾人奉為圭臬。每有新作,必先以大人所倡之標準衡量,力求文風清正,表意深刻。學生等必當勤勉奮進……”
老爺子聽得興起,抬手示意秦相宜先停下。
書房內(nèi)溫暖如春,外間鬧騰得很,秦相宜適時遞上一杯熱茶:“祖父,先潤潤喉。”
老爺子飲了茶,開懷大笑,小聲從書房內(nèi)飄到屋外:“好啊,好啊,我這把老骨頭今年也算沒白忙活。”
秦相宜與賀宴舟對視一眼,窗外雪花簌簌飄落,屋內(nèi)暖意融融。
賀夫人進來說:“聊什么呢這么高興,該出來吃飯了。”
秦相宜與賀宴舟跟在祖父身后,悄悄勾了勾手指。
“今天到的人多,各族老都在,正好該討論討論明年咱們賀家要走的路。”
太傅坐到主位上,聲音洪亮:“不管明年有什么樣的結(jié)果要達成,只有一點,賀家眾子弟務必要遵守的,也是我賀家家訓中最重要的一條:家族治理,須才德并重。家族成員若有仕途之志,應以文官為先,憑借才德謀職,而非依賴權勢或財富。不允許子弟不勞而獲,所有權力與職務應通過自身努力獲取。若有濫用職權的,必嚴懲后除名。”
“至于別的,關于朝堂上的大方向,諸位可有什么見解。”
第52章 第 52 章
濫用職權、仗勢欺人這些行為是賀家的大忌。
秦相宜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像一個濡慕的晚輩聽老爺子發(fā)言。
回想起賀夫人第一回帶她來賀家時,就給她講了賀家家規(guī)了。
當時的秦相宜被賀家后院這滿堂景象驚得睜大了眼,這便是朱門高第、深庭廣院。
“伯母, 賀家?guī)装倌陙淼乃凶幼訉O孫,全都住在這里嗎?”
若是這樣的話, 這個家族也太龐大了。
賀夫人笑道:“當然不是, 有許多成了家的后輩分家出去了, 想要自己過自己的,這些都是不強求的。”
秦相宜心想,盡管如此,這后院里還是住了這么大一家子的人, 誰若是做了主母, 可不得操勞壞了。
她抬眼往賀夫人身上看去, 賀夫人應該就是賀家如今的當家主母。
“伯母,那我以后……豈不是得……,那我與宴舟成婚后, 能分家出去嗎?”
這話問得冒昧,秦相宜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宴舟給她布置的棲云館實在太好了,她想一直住在那里。
現(xiàn)在說話,是越來越孩子氣了。
賀夫人也不生氣,笑著道:“宴舟是賀家未來的家主, 誰都可以搬出去, 唯獨你們倆不能, 雖然你是郡主, 相宜,你得扛起你肩上的責任。”
賀夫人語氣溫柔, 卻又是絲毫不容抵抗的語氣。
“說到這兒,你這段日子便跟在我身邊好好學,這一大家子人不是那么好管的。”
秦相宜有些怔愣。
她當初嫁給裴清寂之前,也是學了許多管家本事的,不過到了裴家一點也沒用上,裴清寂不要她做這些,說怕她累著。
叫她去看籠中養(yǎng)的金絲雀,告訴她,她就是他養(yǎng)的金絲雀。
如今賀夫人要教她管事,秦相宜還沒有做好準備。
她才剛適應做他的表妹,現(xiàn)在就要她做他家未來的當家主母,扛起他家后院的責任。
賀夫人拍著她道:“沒關系,你如果不想干的話,就快些生個兒子出來,再叫兒子娶個媳婦,然后把事情都丟給你媳婦,你就可以不用干了。”
秦相宜癡癡望著賀夫人的微笑,面容有了一絲裂痕。
“好了好了,我先告訴你,咱們賀家家規(guī)森嚴,身為晚輩,都是必須要遵守的。”
秦相宜正色起來,端然而立,承蒙賀家給了她這新身份,還愿意接納她,此等恩情,自是銘記于心。
既受其惠,便當行其宜。
“相宜謹聽。”
“第一條是:尊祖敬宗,傳承家學。這條就不用說了,你往后嫁進來自然是要跟宴舟一起尊祖敬宗的,至于家學嘛,賀家祖上的幾本名作,你須得熟讀,不過那些也不難,欣榮小時候背得哭,不也背會了。”
“第二條是:家事家訓,長幼有序。家中長輩居于上位,長輩之言,不可違逆,兄弟姐妹之間要互相關愛。這一點你放心,家中長輩最疼愛的就是宴舟,不會為難你們的。”
“第三條:明禮修身,德行為先。禮儀為上,家族成員無論何時都要秉持禮節(jié),言行舉止得體,若有失禮之處,嚴懲不貸。家族成員須以修身養(yǎng)德為要,背信棄義者,必除名。”
秦相宜靜靜聽著,心里想,怪不得宴舟渾身禮儀叫人挑不出錯呢,那么長的一根禁步,竟真能在他身上保持有序的拂動。
也不知賀家的嚴懲會是什么懲罰。
“第四條:勤儉持家,不浮華奢靡。不許有任何形式的奢靡之風,家族成員若有擅自揮霍家產(chǎn),奢侈浪費者,必當嚴懲。”
秦相宜點了點頭,又細想,自己喜愛貴重的寶石,又喜歡到會仙樓大吃大喝,這般可算是奢靡?
“第五條:家族治理,才德并重。……若有濫用職權的,必嚴懲后除名。”
秦相宜聽得內(nèi)心震蕩,賀家家規(guī)果真嚴格,就是這樣嚴格的家規(guī),才使得賀家延續(xù)百年仍是清流名聲。
賀夫人補充了一句:“濫用職權、仗勢欺人這些行為是咱們家的大忌,所以懲罰會重一些。”
“那會是什么樣的懲罰呢?”秦相宜問道。
賀夫人抿唇道:“一百鞭。”
秦相宜倒吸了一口涼氣,心道“濫用職權、仗勢欺人”這兩點還真是大錯啊。
賀夫人解釋道:“賀家再如何低調(diào),也是掌權者,若不約束子弟這些,后果不堪設想。”
秦相宜點頭,表示理解,并且能做到。
不過都是些尋常品行過關的人都能做到的要求,沒有太苛刻的。
秦相宜平時端習慣了,端著端著,也就成了宴舟心里敬慕的姑姑,禮儀規(guī)矩對她來說都不難。
賀夫人又帶著她到藏書閣:“賀家祖先有幾本傳世著作,別的不說,這幾本你需要熟讀,雖說沒有人會來檢查你到底讀沒讀,但是賀家祖訓中有一條‘但求問心無愧’,所以,我先把這幾本書給你,我想你一定會讀的,相宜。”
秦相宜手上被塞了幾本“古書”,就連封皮也是羊皮制成的,必是賀家非常珍貴的東西。
這些書壓在她掌心里沉甸甸的,她突然理解了什么才叫傳承,傳承不是財富和權力,而是這實打?qū)嵉乃枷搿?br />
她將不僅是外界的身份成為賀家人,而是會將渾身骨血塑造成賀家人。
她忽然想到自己從前愁悶過的思緒,她覺得,她與宴舟相差那么大,如果成婚的話,豈不是往后半生都要寄希望于他的情了,她在賀家必是完全依附于他才能活下去的。
雖說皇上封了她個什么勞什子郡主,可她心里清楚,那也是沾了賀家的光,郡主并無實權,空有一個名頭。
可是現(xiàn)在賀夫人告訴她的一切,不是在要求她什么,而是在實打?qū)嵉亟趟绾我砸粋獨立的人而不是誰的妻子誰的侄女,在賀家活下去。
她捏著手里的古籍,下定了決心,定要將賀家家學刻進骨子里,不辜負這一份傳承。
思緒回到當下,她抬眸目光炯炯地望著太傅,心想,自己身為賀家的一員,一定要將賀家家訓熟記于心、貫徹到底,更要將賀家祖上傳下來的文化底蘊根植于心,往后教給,她抬眸看了眼賀宴舟,教給他們的孩子……
太傅訓完話,底下人才開始動筷子。
場面逐漸熱鬧起來,秦相宜所在的這一桌,都是些賀家的小女孩兒,嘰嘰喳喳地鬧騰個不停。
她本是端端坐著,又被旁邊的人一口一個“表姐”的叫著,試圖要她加入她們的談話。
“表姐,你覺得,到底是徐二公子俊俏還是江六公子俊俏。”
至于這徐二公子江六公子的,秦相宜這幾天倒是常見到,不光是他們,京里跟她“同齡”的人,她都常見到。
“額,我覺得,徐二公子更俊俏吧。”
長得白白凈凈、斯斯文文的,秦相宜就好那口。
賀欣榮叉腰道:“看,我就說徐二公子更俊俏吧。”
賀家的氣氛實在是融洽,雖說家規(guī)森嚴,但要求的都是品性方面的問題,平日里大家相處都十分輕松。
秦相宜第一次在別人家過年,哦不對,這也不是別人家,是她的家。
在賀家過年,比在秦家過年還要幸福得多得多得多。
賀欣榮望著她道:“表姐,你干嘛笑得那樣開心,有什么好事嗎?”
賀家的小女兒享受慣了這大家族其樂融融的一幕,自然不知道表姐心中有多歡喜。
這個年過得很快,秦相宜吃了幾頓大席,又看了幾場煙花,又將賀家的親朋好友認了個遍。
轉(zhuǎn)眼就立春了,桃花開了。
春暖花開之時,是老爺子定下的婚期。
秦相宜就在棲云館內(nèi)出嫁。
她那遠在京郊的王爹也來了,畢竟名義上是她的養(yǎng)父,要看著她出嫁的。
婚服是一早叫司衣房的繡娘幫她做的,鳳冠就不得了了,是蕭司珍親手做的。
蕭司珍那雙手啊,好久都不碰這些了,她平常只畫圖,畫好了叫下面的人來做。
這甫一做出來的鳳冠,真是精美絕倫。
主體是黃金打造的,說不出的雍容華貴,其上精雕細琢的鳳形乃是以失傳已久的累絲工藝制成,那絲絲縷縷的金線,纖細如發(fā),變幻成鳳,仿佛下一刻就能騰空而起,直入云霄。
鳳冠中心,鳳羽輕盈舒展,層層疊疊,每一片羽毛都有細膩的文里,鑲嵌著細碎的寶石,隨著光線流轉(zhuǎn),宛如鳳凰于飛時灑下的絢爛霞光。
鳳冠前沿,一排珍珠流蘇垂落而下。
再看鳳冠頂部,一顆碩大的紅寶石鑲嵌其中,紅寶石周圍,環(huán)繞著一圈祖母綠寶石,承載著無盡的祥瑞與美好期許,只等它的主人戴上,便能迎來她華麗非凡的人生盛宴。
這么多華貴寶石鑲嵌在上面,蕭司珍靠一己之力當然做不到。
那上面的每一顆都價值連城。
偏偏秦相宜拖了一箱子寶石到她面前:“這里面的,隨便用。”
那箱子一打開,蕭云意的眼都快瞎了。
秦相宜聳聳肩:“都是裴清寂給我的。”
別的不說,裴清寂真的把她“養(yǎng)”得很好。
她從前不稀罕這些寶石,裴清寂一箱子接著一箱子的往她院子里抬,她嫌惡得看都不看一眼。
后來她和離的時候想著不要白不要,后半生都得靠自己了,便將這些寶石全都帶走了。
她現(xiàn)在才知道,當自己想用心為一個人打扮的時候,這些寶石才會珍貴起來,而她也只會覺得,無論怎么堆砌這些寶石,都不足以表達她的情意。
女子對一個男子表達情意,不就是要盡可能地打扮自己么。
這一頂鳳冠戴在頭上,她感覺脖子都要被壓斷了,可她的眼眸兩若星辰,滿是藏不住的喜悅。
秦雨鈴與她竟是同一天出嫁。
這也正常,開了春以后的黃道吉日也就那么幾個,撞上也是常有的。
不過郡主的花轎可沒人敢擋道。
得知自己的婚期竟與永寧郡主撞在一起了,秦雨鈴既高興又不高興。
她知道郡主就是姑姑,能與姑姑在同一天出嫁,況且姑姑嫁的男人還是賀宴舟。
秦雨鈴已經(jīng)腦補出了許多姑姑與賀宴舟從前的故事,她的心緒實在復雜。
“母親,女兒的排場怕是要被狠狠比下去了,母親再給女兒添幾抬嫁妝吧。”
戚氏這幾天正煩悶著,心里揣著事兒,連女兒的婚事都沒有好好操持。
那錢給出去了,家里該當?shù)臇|西都當完了,可娘家兄弟們還是沒能從牢里出來。
秦雨鈴還頗有些不滿。
“女兒好事將近,母親還老往牢里跑,多晦氣呀。”
她都要出嫁了,才不想管家里這些事兒呢。
就連已經(jīng)住到柴房里去的祖母,她也未曾留意。
江老夫人跟李嬤嬤一起,縮在柴房里過了一個艱苦無比的年。
戚氏一想到,過年的時候自己的兄弟都是在陰暗的牢里過的,心就疼得不行,哪里還顧得上女兒。
“家里現(xiàn)在哪里還有錢給你添嫁妝了。”
戚家出了事以后,戚氏給賀宴舟的錢打了水漂,又不敢去找賀家要回來。
只得又從秦雨鈴的嫁妝箱子里挪了幾樣出來。
秦雨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嫁妝箱子有幾個是空的。
她如今厭煩了家里的情形,只想趕緊嫁到朱家去,到朱家去了以后,皇上自會念著她的。
二月初六,驚蟄。
天氣回暖,春雷乍動,萬物復蘇,春日萬物開始蓬勃生長。
晨曦初露,整座府邸便沉浸在一片喜慶的忙碌之中。
賀府朱紅的大門敞開,張燈結(jié)彩,大紅燈紅連著成片的紅綢高高掛著,隨風歡快的輕搖。
門扉上新?lián)Q上的金色獸首門環(huán),在日光下閃耀奪目。
賀府畢竟是百年老宅,許多設施都已經(jīng)沉淀出了歲月的痕跡。
去沒想到,今日大門一開,許多物件兒都換上了新的,門前兩根柱子都刷上了新漆。
棲云館,庭院之中,紅毯鋪地,兩側(cè)鮮花簇擁,花叢間白玉雕琢的仙鶴亭亭玉立,展翅欲飛,寓意著吉祥如意。
四處高懸著龍鳳呈祥的大紅稠幔,巨大的喜字張貼在墻壁正中,一排排紅燭搖曳生灰,燭火跳躍。
秦相宜待在閨房內(nèi),剛換好嫁衣,還未開始梳妝。
千松已經(jīng)眼淚止不住的掉了。
“嗚嗚嗚,小姐好美。”
她身邊實在沒有女性長輩了,賀夫人便親自來為她梳妝送嫁。
“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我是你姑姑。”
梳妝匣匣蓋開啟,晨曦微光剛好打在上面。
秦相宜一頭如瀑長發(fā)披散在肩頭。
賀夫人拿著桃木梳從額頭開始,沿著頭頂往后,相宜的腦袋圓圓的,發(fā)根梳至發(fā)梢,每一下都飽含著不舍與關懷。
想到剛找回來的侄女又要嫁人了,雖說是嫁到自己家,但賀夫人還是有些不舍。
她一邊梳頭,一邊嘴里念念有詞:“這一梳啊,梳去你的煩惱絲,往后的路都敞亮;這二梳呢,愿你夫妻恩愛,舉案齊眉,不離不棄;這三梳,祈愿咱們賀家一直護著你,你也為賀家綿延子嗣,讓家族更加昌盛。”
賀夫人的聲音略帶哽咽,眼中滿是慈愛與期許,手中的梳子在燭光映照下,閃爍著溫潤的光。
秦相宜害羞地低下頭,她要如何繁衍子嗣,她也期待她的孩子,與宴舟的孩子。
她曾經(jīng)也以為,自己這一生也不能擁有子嗣了。
可她如今目光灼灼,滿心期待。
將她的頭發(fā)梳攏,盤成徑直的發(fā)髻,插上象征身份與祝福的金簪。
王員外走過來:“郡主,就由小的代替您父親,為您系上紅綢帶。”
秦相宜笑著伸出手腕,柔婉叫了他一聲:“王爹。”
又有喜婆過來給她凈面、上妝。
光可鑒人的銅鏡映出女子略顯緊張又滿含期待的面容。
秦相宜捏緊了衣擺,這是她第二次出嫁了。
難免讓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出嫁時的場景。
那個時候,父親尚在,母親為她梳妝,而她滿含期待要嫁的人,也是她年少時心心念念的。
如今一切推翻重來,少女仍是十八的芳華,雙目含春,心里想著情郎。
她的肌膚白皙如玉、仿若凝脂,千松手持一支黛色眉筆,全神貫注,一筆一劃勾勒,兩彎如遠山般優(yōu)美的黛眉,兼具溫婉與嫵媚。
秦相宜眉眼溶溶,與千松對視一眼。
朱紅漆盒里,胭脂色澤純正,用一根細小的竹簽挑出些許,先勾勒唇形,再慢慢填滿。
發(fā)髻高聳飽滿,在一聲提醒過后,鳳冠被穩(wěn)穩(wěn)戴上,珍珠流蘇垂落,覆在額上。
郡主的排場很大,棲云館外,竟有兩排亮銀鎧甲、威風凜凜的御林軍整齊列隊,槍上紅纓隨風飄動,宛如烈烈燃燒的火焰。
既是護衛(wèi),亦是彰顯郡主尊貴身份的儀仗。
棲云館上方多了一張門頂高懸的燙金匾額,上書“郡主府”三個大字。
皇上既然封了郡主,儀仗必是要給足的。
“郡馬來了!”
前院兒傳來這一陣呼聲,賀宴舟寬肩闊背,頭戴烏金冠,一襲紅袍加身,器宇軒昂。
他手持紅綢一端,望著由一眾親人、好友,外加皇上派來的宮女和嬤嬤的簇擁而來的新娘。
紅綢的另一端系于新娘之手,牽巾相連,寓意著此生不離不棄,攜手同行。
吉時已到,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出發(fā),高頭大馬在前,新郎意氣風發(fā)端坐其上。
身后跟著十六抬的花轎,轎身雕龍畫鳳,紅幔垂落。在后面,還有皇上另外加過來的二十四排儀仗。
郡主的座駕一出府,整條街便開始戒嚴,官兵列在街道兩旁。
街邊百姓久未見過這等盛況,紛紛站在警戒線外興奮張望。
秦雨鈴本要去往朱家的花轎也只能在道路末尾停下,等郡主過了她再過。
別人不知道,她卻知道,前面那花轎里坐著的是自己姑姑。
看著那排場,秦雨鈴心想,算了,輸給姑姑也不丟人。
想起今日出門前,母親可算將祖母放了出來。
柴房里又陰暗又潮濕,冬日里冷得刺骨。
秦雨鈴要出嫁,秦家來了很多賓客,不好不把老夫人放出來。
祖母老了許多,多年榮養(yǎng)出的貴氣全都消失了,那鄉(xiāng)下老太太應該有的佝僂身形、被歲月壓彎的脊梁、背上突兀聳起的脊椎骨,全都顯現(xiàn)了出來。
母親給她扔了一套還算體面的冬衣,祖母就算換上了新衣服,仍是那副鄉(xiāng)下老太太的模樣。
秦雨鈴走到祖母跟前,用祈求的語氣說:“祖母,今天是孫女出嫁的日子,請祖母千萬不要說母親的不是,好叫孫女順利嫁到朱家去,以后也好扶持弟弟。”
江老夫人憋了一肚子的苦與氣,就這么生生又咽了回去。
她的頭發(fā)如同冬日里衰敗的枯草,其間還夾雜著不少灰塵與碎屑,秦雨鈴給她戴了個帽子,便將那些不體面的都擋住了。
秦雨鈴轉(zhuǎn)身要走,老人的手忽然抓住她的,那只手瘦骨嶙峋,指甲又長又黑,滿是污垢。
“鈴兒,你是個懂事的,你叫你母親別再關我了,不然我就把這件事情鬧大。”
秦雨鈴其實一早就知道母親在虐待祖母,從兩個月前開始。
但她沉浸于與陛下的私會中,再加上自身本就要籌備出嫁事宜,并沒有閑心去管祖母或是母親。
況且,她心里記得很清楚,她剛出生的時候,并不是家里被人疼愛的孩子,相比起來,姑姑比她得到的愛還要多得多。
因為姑姑有祖父愛,秦雨鈴卻沒有,因為祖母不喜歡她,祖母不喜歡她,家里便沒有人喜歡她。
母親迫于祖母的壓力,忙著生第二個孩子。
除了祖母以外,家里沒有任何一個人催母親生孩子或是生兒子。
秦雨鈴覺得,自己小時候之所以過得不好,都怪祖母。
祖父忙著愛姑姑,也不愛她,不過秦雨鈴不期待祖父的愛,她期待被祖母壓著的母親的愛。
現(xiàn)在母親要折磨祖母,秦雨鈴決定袖手旁觀,她不摻手,因為母親也有母親的仇要報。
秦雨鈴握著祖母的手,柔聲安撫她道:“祖母,放心吧,母親今日這不是就將您放出來了,只要鈴兒順利出嫁了,母親不會再將您關起來了。”
秦雨鈴其實對母親很不滿。
她們一家子的生活好不容易能好起來了,母親要做秦家的一家之主便能做,發(fā)愁了許久的她們?nèi)忝玫募迠y也能夠籌齊了。
可母親轉(zhuǎn)眼就把銀子給戚家了,秦雨鈴開始厭惡母親,她眼睜睜看著母親被娘家拖累,那她天生對娘家就會產(chǎn)生一種防御,任何人也別想拖累她。
秦雨鈴回過神,前面鑼鼓喧天,喜悅班子吹吹打打,姑姑花轎前方的兩個宮女往兩側(cè)撒著喜糖。
孩童們紛紛爭搶。
等了許久,郡主的排場才盡數(shù)走完,街道恢復如常。
秦雨鈴這邊的吹打班子才又吹奏起來,歡歡喜喜往朱家走。
張燈結(jié)彩的賀府,紅綢漫天飛舞,喜樂聲聲震天,一路紅妝鋪地。
鞭炮齊鳴,硝煙彌漫。新人跨馬鞍、邁火盆,祛邪避災,迎祥納福。
新娘鳳冠霞帔,金釵搖曳,紅蓋頭下,是一張嬌羞的面容。
后來,在一陣陣唱喏聲中,秦相宜與賀宴舟行三拜之禮。
額頭相抵時,秦相宜滾燙的淚珠跌落。
今日實在來之不易,身份的阻礙,世俗的偏見……
她原本從未對嫁給他的這件事情抱過希望。
既然此生注定與他攜手,她必定,要快快活活地與他做這一世夫妻。
姑姑很愛.宴舟呢,若是可以,她早想占有宴舟了,這么好的兒郎,她定要將他抱進懷里,揉進胸膛里,好好愛著的。
賀宴舟表面沉穩(wěn),心內(nèi)實在波瀾起伏。
對他來說,從一開始,他就是抱著務必要娶回姑姑的心思的。
他唯獨后悔的,是這一日為何來得這么晚,叫他的相宜受盡了委屈。
他暗暗發(fā)誓:此后余生,定以我之所有,護她一世周全。
一拜天地,感恩天地造化,賜良緣于二人;
二拜高堂,感恩高堂成全之恩;
夫妻對拜,至此相敬如賓,攜手一生。
禮成之時,滿堂喝彩,掌聲雷動。
“皇上有旨,特賜賀禮!”
剎那間,滿堂皆驚,紛紛跪地接旨。
太監(jiān)手捧圣旨,尖著嗓子宣讀:“今聞永寧郡主與賀府長孫喜結(jié)良緣,朕心甚悅。賀公子才德兼?zhèn)洌缹幙ぶ鳒赝褓t淑,實乃天作之合。特賜千年人參一對,以祝新人身體康健;南海珍珠十斛,為新人天才增光;御制錦緞百匹……愿二人和和美美。欽此!”
在場對皇上旨意了解的官員心里在想,皇上的旨意何時說過這么長一段話,可見皇上是真心疼愛郡主。
賀宴舟唇角微勾,這是他昨日壓到御前親手替皇上擬的圣旨。
紅燭搖曳,暖黃的光暈悠悠蕩開,將秦相宜周身的一方天地暈染得如夢似幻,
她蓋著蓋頭坐在床沿,明明自己已經(jīng)是第二回經(jīng)歷了,可卻還是緊張得發(fā)抖。
龍鳳紅燭高燃,燭淚蜿蜒而下,仿若泣訴情長。
她對婚姻一事,本已不再抱有期望。
婚姻對女子來說,像是深不可測的漩渦,稍不注意就要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如今良辰美景、錦衾繡榻,她垂眸看見縫隙里鋪陳著鴛鴦戲水的錦被,絲滑的面料泛著柔光。
帳幔輕垂,薄紗上的并蒂蓮花若隱若現(xiàn),風過處,微微拂動,柔情又繾綣。
屋內(nèi)四角,熏著淡雅的合巹香,裊裊青煙升騰而起,氣息彌漫,安撫她的心。
她想著,她從未主動促成過這樁婚事,自她做了賀家表妹開始,一切都是被推著前行的。
若之前有一個人真心問她,愿不愿意嫁給賀宴舟。
秦相宜恐怕不好回答。
屋外傳來輕淺的腳步聲。
秦相宜拽緊了嫁衣,她心如擂鼓,她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腳下是灑滿紅棗、花生、桂圓、蓮子的紅毯。
賀宴舟走近她,她看到了他的衣擺。
他俯身緊緊握住她的手,掌心溫熱。
兩人一站一坐,相對而立。
她的兩只手都被他那么捧著。
在挑開蓋頭之前,秦相宜開口道:“宴舟,謝謝你娶我。”
第53章 第 53 章
宴舟的聲音溫和纏綿:“姑姑為何要謝我。”
“因為我以前真的過得很不好, 宴舟,你救了我。”
她的手腕向上翻開,露出其中一道一道地痕跡。
忽然有滾燙的淚珠落在上面, 秦相宜一驚。
他都看過的,他知道。
他正是因為知道, 當初才怕極了地往回趕。
他們說的她死了, 他真的信。
合巹酒, 兩只紅漆酒樽,以彩綢相連,新娘新郎各執(zhí)一端,雙臂相繞, 仰頭飲盡。
辛辣甘甜的酒水入喉, 從此同甘共苦、禍福相依。
紅蓋頭滑落, 目光交匯處,新娘肌膚勝雪,紅燭映照出一抹淡淡的粉霞, 眉梢眼角盡是藏不住的羞怯,微微顫動的長睫下,波光瀲滟。
賀宴舟挺直了身,俯視她。
他的新娘,是他早就敬慕的姑姑,怎么會差了。
遙想起當年, 坐在裴清寂的床頭時, 也是如此嬌羞滿面。
頭一天晚上, 她母親給她看了一本小冊子, 還細心為她講解了其中的樣式和女子應當做的事情。
母親說,女子要以侍奉夫君為主, 這件事情做起來其實很痛,女子并不應該感到舒服的。
這些話讓秦相宜又緊張又期待,是因為這樣的事情天生帶有一種神秘性,引誘人跟愛的人嘗試。
可惜,上一個新婚之夜,裴清寂天亮了也沒能抬起來。
甩來甩去的,在她身上蹭,又有什么用呢。
秦相宜最后都被他搞得沒脾氣了。
她變了臉色,他失了自尊。
她后來覺得她錯了,她不該變臉的,她該一直夸他:“好昂揚啊,好棒棒。”
這樣裴清寂或許就不會打她了,畢竟這世上除了她恐怕沒人能夸得出口。
什么才是好棒棒?
如今,秦相宜縮在被窩里,瞪大了眼。
臥房外面喧鬧的鼓樂聲、歡笑聲如潮水般涌來,鞭炮聲噼里啪啦地炸響,似要將這喜慶的氛圍燃至頂點。孩童們的嬉笑打鬧,大人們的高聲祝福,交織成一曲熱鬧非凡的樂章,透過門窗的縫隙,源源不斷地灌進屋內(nèi)。
她的臉頰連同脖頸泛起粉紅色,真是羞怯得很。
賀宴舟先是脫了上衣,她頭一回看到他的身體。
手便不自覺地往外伸了出來,往宴舟的腰腹摸去。
燭光跳躍,光影在他緊實的胸膛上勾勒出一道道流暢的線條,他的皮膚很白,喉結(jié)隨著吞咽動作上下滾動,就脫衣服這一會兒,還要俯下身來吻她。
秦相宜縮在被子里,一雙小鹿眼蹦出狡黠的光。
他的臂膀壯實有力,肌肉微微隆起,秦相宜伸手捏了捏,又縮回手。
賀宴舟捉住她的手,跪騎在她的身上,將她手掌拉著往自己腹肌上放。
秦相宜“嘿嘿”笑著。
賀宴舟道:“表妹,你隨便摸,隨便看。”
秦相宜一愣,叫表妹又是圖什么。
秦相宜后來知道,叫相宜是叫愛人,叫姑姑是不容她拒絕的撒嬌,叫表妹的時候,他是表哥。
秦相宜的手在他腹肌上來回滑動,又去捏他的胸肌。
如今嫁了第二任丈夫,與前一任相比較是人之常情,她也控制不住自己。
裴清寂的身材太干巴了,秦相宜至今才知道,正常的男性身體該是什么樣的。
她柔聲道:“宴舟啊,你把褲腰帶拴這么緊做什么?”
她一根手指挑進里面,作無辜狀問道。
隨后抬起兩條腿,往他身上勾纏去。
賀宴舟伸手掌住她的半張臉,說道:“姑姑想看,解開便是了。”
他呼吸漸沉,重重打在她耳后。
整個人壓下來的時候,秦相宜抵抗力全無。
他好沉。
秦相宜“哼哼”了兩聲,扭著身子鉆進了他的懷里。
兩只手環(huán)抱住他的腰,他的腰很細。
“宴舟真好。”
她明明已經(jīng)二十六了,現(xiàn)在真的像一個十八少女一樣無知。
她瞪大了眼,時至今日,她才頭一回知道,口口該是什么樣子的。
賀宴舟看到了她的吃驚,輕笑一聲,掀開被子沉沉壓了上去。
他伸手探了探,抬眸看她,有些吃驚,秦相宜眨了眨眼,有些嬌羞。
他的手還在她腰間,上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揉捏,把人撫慰得要化在他的懷抱里。
姑姑在宴舟懷里,真的很小一只。
秦相宜手指隱沒在他發(fā)間,咬著唇以免叫聲泄露,她的臉頰蹭著他的頭發(fā)嬌吟出聲。
賀宴舟停下手上動作,撩開她散開的頭發(fā),貼近她唇畔廝磨著,以情人間的呢喃語氣道:“姑姑,這樣好不好?”
隨后只有順著他的話含糊不清地:“嗯。”
第二日一早,秦相宜揉著酸痛的身體起床,今日除了要去公婆面前敬茶,還要進宮謝恩。
事兒還多著呢。
賀宴舟早已穿戴整齊,精神抖擻。
她翻了個身,扶著腰從床上起來,被面上痕跡明顯,賀宴舟見狀愣了愣。
秦相宜循著他的目光也扭頭看了過去,也愣住了。
若是前后兩人差別過大,干涸已久的身體重新破裂出血,也是有可能的。主要是,上一回成婚的時候,裴清寂拱了很久才拱進去,拱進去了她也沒有絲毫反應,到早上起來,被面上也沒有出現(xiàn)任何痕跡,秦相宜都險些陷入自我懷疑了。
她此時望向賀宴舟,有些羞澀地笑了笑。
賀宴舟臉上表情變化,不是驚喜,是無奈。
他伸手將秦相宜的頭按進自己懷里,大拇指摩挲她的耳,他一邊撫摸她,一邊安撫她道:“沒事,他欠你的,我以后給你補回來。”
那廢物男人啊,讓相宜白白浪費了多少年。
他已經(jīng)等不及要去大理寺折磨那個男人了。
秦相宜依偎在賀宴舟的胸膛里,只覺得他溫柔極了,真不愧是世上最好的宴舟,是她的夫君,也是官員之楷模、百姓之希望。
瞧她現(xiàn)在粉面含春、一臉饜足的模樣,必是吃爽了的。
賀宴舟給她套上衣裙:“母親那邊叫我們不用去了,直接進宮謝恩就好。”
說完,他又湊她耳邊輕聲道:“表妹,你以后輕點咬我好不好。”
“我沒有……”
秦相宜第一時間沒有聽懂他說的,后來才反應過來,昨晚他越是叫她輕點,她越發(fā)用力箍緊他,箍得他險些收不住,要在表妹面前丟臉的。在這一場事業(yè)里,兩人都是不服輸?shù)男宰樱闩牧伺乃谋常兴饋硇K麖牟辉谝夤霉靡郧敖?jīng)歷了什么,他只心疼她,他發(fā)誓,今后定要狠狠將她之前虧空的身子補足了,不叫姑姑跟了他吃虧。
姑姑可不吃虧,姑姑現(xiàn)在可滿足著呢。
秦相宜裝作無辜,又不是故意絞著他的,誰叫他一身沖勁兒,唉,其實她也有一些故意吧,她可是姑姑,怎么能在宴舟身下只剩求饒的份兒,她必要叫他也受不住的。
賀宴舟握著姑姑的手,夫妻兩人一起上了進宮的轎子。
賀宴舟自從北境回來以后,升官了,雖說還在都察院做事,身上穿的卻是紅袍了,衣袂上金線繡就的蟒紋張牙舞爪,威風凜凜,彰顯著不凡的身份與榮耀。
腰間佩玉溫潤,一旁配著禁步。
秦相宜往他腰間撫去,替他扶正禁步,面龐難掩喜氣:“夫君真是俊朗。”
她為他帶上玉冠,映照他劍眉星目。
賀宴舟手掌在她腰上,二人并肩而行。
秦相宜這段日子常讀賀家先祖詩書,讀下來倒是有許多見解,心中好多困惑迎刃而解,便更是投身于詩書中,深感自己入了賀家方知賀家家學之淵源,將人的品性塑得高貴。
夫妻二人攜手同行,鳳髻金泥帶,龍紋玉掌梳。
秦相宜笑遞新題詩稿,要夫君指點一二。
郎君展卷眸含笑,待郎君為其添了韻,嬌妻凝目,兩頰醉如流霞。
這本就是一首藏滿了濃情蜜意的詩,詞句不堪得見,偏郎君還將其中淫詞改得越發(fā)無度。
妻子拿回詩卷,軟語嬌嗔,滿眼崇拜:“夫君真是好厲害,三言兩語把這詩改得奴都不敢看。”
賀宴舟大掌掌住她的手,情箋既是添了幾分床中韻事,今后必要照著詩中所寫,良宵繾綣了。
兩人直到進了宮以后,才稍稍拉開了些距離。
兩人換了一副面目,像是之前無數(shù)次并肩行走一樣,行至太和殿前。
太監(jiān)引著他們二人在此等候,清晨太陽的光打在大殿的檐角上,反射出金光燦燦的光芒。
遠遠看去,又有一抬轎子到了。
來的正是朱遇清與秦雨鈴兩人。
秦相宜抬眼望去,并不害怕見到侄女兒。
倒是朱遇清在看清了永寧郡主的相貌后,大吃了一驚。
皺著眉,瞪向賀宴舟,無聲道:“你可真行啊。”
秦雨鈴早就知道了郡主就是姑姑,便朝姑姑點了點頭。
秦相宜也朝鈴兒點了點頭。
朱遇清和秦雨鈴兩個人,臉上都有著新婚夫妻帶有的那股羞澀和潮紅。
秦相宜安下心來,看來兩人婚事順利。
四人皆到場了以后,王炎親自出來迎:“皇上剛起來,永寧郡主、賀大人、朱大人、朱夫人,你們跟奴才進殿吧。”
行至大殿內(nèi),四人跪地,賀宴舟身子挺拔如松,叩首時動作沉穩(wěn)有力,口中高呼:“臣叩謝皇上圣恩,定當忠心報國、不負圣望。”這聲音鏗鏘頓挫,在大殿里泛起錚錚回響。
景歷帝定睛看去,賀卿這精神頭不錯啊。
殿內(nèi)光影交錯,四人并排站立。
說起來,自己封的這個永寧郡主,自己都沒見過呢。
那時在宮中百花宴上,也只是聽淑妃提了那么幾句。
他率先往秦雨鈴那邊看去,秦雨鈴貌美,又早已與他心意相通,如今她與朱遇清婚事已成,景歷帝心癢癢得厲害,巴不得當場就叫她留下。
已經(jīng)忍了這么久了,不能前功盡棄,非要忍到忍無可忍的時候再上。
景歷帝收回目光,又往永寧郡主臉上看去。
這一看,可不得了了,他愣在了當場。
他隨便封的這個郡主,怎的這般貌美,比秦雨鈴還要美上三分。
秦雨鈴的美跟她比起來,太生澀了。
那人站在那里,殿外的陽光斜斜照射進來,變?nèi)缤环鶑氖伺畧D中走出來的絕美畫卷。
景歷帝連聲感嘆,世間竟有如此佳人,美得如夢似幻。
恍然未覺,自己那一向乖順又正經(jīng)的賀卿,正如一雙毒蛇的眼,死死盯著他。
待景歷帝訕訕收回目光,往賀宴舟身上看去時,那人又恢復了溫潤的表象。
景歷帝連勝嘆息,若早知美人如此,何故要將她留給賀卿。
可如今兩人婚事已成,景歷帝心里明白得很,這個女人跟秦雨鈴不一樣。
秦雨鈴一個眼神,他就知道,他拿得下她。
可這張念薇不行,她看起來跟賀卿一樣,是正經(jīng)人。
這種正經(jīng)人最難搞了。
景歷帝收回思緒,大掌一揮:“好,賞吧。”
便有宮人端著托盤上來,四個人每人都有賞。
四人屈膝謝恩:“謝陛下賞賜。”
賀宴舟與秦相宜并肩走出大殿,陽光灑在二人身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另一邊,秦雨鈴與朱遇清跟在后面,秦雨鈴瞧著前方二人的背影,思緒復雜。
朱遇清見她一直看著他們,便問道:“你姑姑與賀宴舟老早就搞在一起了,你就不恨嗎?”
秦雨鈴疑惑道:“我為何要恨?”
看著她的模樣,朱遇清倒是一怔。
好好的與賀宴舟的婚事,變成了與他的,任誰也會不爽的吧。
盡管他一直在跟賀宴舟較勁,但朱遇清心里也知道,他沒有哪一點比得上賀宴舟。
京城里各家小姐想嫁的,也只有賀宴舟,沒有朱遇清。
秦雨鈴嫁了他,她姑姑卻嫁了賀宴舟,她怎么可能不怨。
朱遇清皺眉:“你,你難道不嫉妒你姑姑嗎?”
秦雨鈴怔愣住,似是陷入了久遠的回憶。
“我嫉妒啊,姑姑從小就是眾星捧月般長大的,偏她還是長輩,我連與她相比較的資格都沒有。”
朱遇清冷著臉道:“所以你還是想嫁賀宴舟的對不對。”
秦雨鈴轉(zhuǎn)頭看他:“不,我想嫁的是你。”
她說得堅定,朱遇清晃了神,有些不敢相信。
“你說的是真的?我才不信。”
秦雨鈴停下腳步,有些不耐:“你有何不信的?你與賀宴舟,有什么區(qū)別嗎?”
朱遇清笑了:“我跟他沒區(qū)別?我跟他區(qū)別大了好吧。”
雖然他很不愿意承認,但事實就是如此啊。
秦雨鈴搖了搖頭:“你只是氣質(zhì)比他差了些,但沒關系,我就喜歡你這樣的氣質(zhì)。”
賀宴舟看起來太正經(jīng)了,她不喜歡。
她更覺得自己掌控不了賀宴舟。
比起與唐明安廝混的那陣日子,秦雨鈴如今已經(jīng)成熟許多了。
像朱遇清這樣的人,看起來是一條瘋狗,卻好拿捏得很。
就比如現(xiàn)在,她只需要夸他幾句:“我覺得賀宴舟哪兒哪兒都比不上你。”
他就會非常高興。
如果對方哪里做得不好了,她也只需要說:“怪不得人家都說你不如賀宴舟呢,你確實不如。”
出了宮,兩家人正要分別坐上轎子離去。
四側(cè)無人,秦雨鈴索性喊了一句:“姑姑。”
秦雨鈴心里還想著姑姑,念著姑姑,如今若是還能和姑姑說上兩句話,就好了。
賀宴舟正扶著秦相宜的手,準備上轎,他眉頭皺了皺,不樂意有旁人叫她姑姑。
秦相宜上轎的動作怔了怔,但只怔了那么一瞬,四側(cè)無人,她知道。
但她始終未回頭,登上轎子走了。
秦雨鈴有些失落,她沒想到姑姑竟理也沒理她一下。
她不禁在想,若是祖母叫她,她會應嗎。
祖母現(xiàn)在被母親困在柴房里,每日折磨,如今能救祖母的,也只有姑姑了。
秦雨鈴私心里,既想要祖母出來試一試,看看姑姑搭不搭理她,又想要祖母永遠被母親關著折磨。
就像是,她一面想在朱家好好經(jīng)營日子,一面又想跟皇上……皇上今日怎的沒想辦法留著她。
刑部今日放出來要將戚家男丁盡數(shù)抄斬的消息。
戚氏總算明白過來,填再多的銀子也沒用,是有人要整他們。
之前千方百計湊來的銀子,全都打了水漂。
源源不斷地又有新的債主出現(xiàn),告到衙門來,戚家的罪名便又加一等。
每當戚氏以為債務快要還完,人快要被放出來的時候,便又有新的債主出現(xiàn)了。
當她把自家所有銀子全部奉上,剛好能填清罪狀上所寫的數(shù)額后,又來了一波新的。
她滑倒在地,滿臉絕望。
如今能指望的,也只有女兒了,女兒剛嫁到朱家去,無論再多的錢,朱家總是有的。
朱遇清和秦雨鈴從宮里回來的時候,正好碰到了形容憔悴的戚氏。
秦雨鈴皺了皺眉,她萬不想在這個地方遇到母親。
自己昨日才剛剛嫁進朱家,母親今日就找上門來,未免也太讓人丟臉了。
朱遇清見到岳母,倒是吊兒郎當行了個禮。
他心里當然知道這人不配他行禮,可她畢竟是他妻子的母親。
“岳母在此地做什么?”
戚氏看向女兒,連日的壓力下,已經(jīng)讓她精神有些恍惚了,朱家是她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
秦雨鈴心里咯噔一聲,一股巨大的絕望包裹上來,她面如死灰地朝母親搖了搖頭。
戚氏卻沒答應,她拉住朱遇清的手:“好女婿,岳母家里糟了難了,能不能幫岳母去刑部撈幾個人出來。”
刑部關押的都是平民百姓,朱遇清自認有這個能耐。
朱遇清平常跋扈慣了,有人求到自己跟前兒來,只要是好聲好氣的說,他都樂意幫忙。
秦雨鈴只覺得母親給她丟盡了臉。
這事兒若是只有朱遇清知道還好,若是叫她婆母知道了,秦雨鈴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偏這朱遇清,拍了拍胸膛,當即表示包在他身上。
“岳母帶路就是了,我這張臉在刑部那幾個官員面前,還是值幾分薄面的。”
秦雨鈴想要阻攔沒能阻攔住,只能眼睜睜看著母親將丈夫帶走。
這一下,若是鬧出更大的丑事來,母親也不想想,她今后在朱家要如何自處。
本就是一門高攀的親事,剛嫁過來不到一天,娘家就來給她拖后腿,秦雨鈴真是恨死了。
朱遇清被戚氏一路帶到刑部大牢,秦雨鈴無奈只能跟上。
戚氏這一次又來到這里,門口那幾個兵卒看到她,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走開走開,你不能進去。”
可她今天身后還跟著個人。
“這是我女婿,我女婿姓朱,朱遇清,你們知道吧,現(xiàn)在可以將我家里人放出來了嗎?”
朱遇清往那兒一站,門口幾個兵卒頓時瞪大了眼,連忙作揖:“朱大人好,朱大人好。”
戚氏終于松了口氣,頓覺大快人心。
若早能知道女婿竟有這么大能耐,她之前還送那么多銀子過來做什么?
無非也是想著,鈴兒去了朱家,早晚也能幫她薅那么多銀子填回來。
戚氏頓時也變了副神采:“早跟你們說了我家不是普通人家,你們不信,要是得罪了朱家,你刑部尚書也得換人!”
若是得罪了朱太保,刑部尚書是得換人沒錯。
嚴尚書今日正好在,聽到這婦人的喧嘩,皺起了眉頭。
若真是朱太保來了,他見上一面也是應該的。
若不是朱太保親自來了,還沒有人敢在他面前這樣說話。
“外頭是誰在吵鬧?”
一旁小卒回話道:“回大人,是姓戚的那個婦人,自稱是秦老將軍的女婿,朱大人的岳母,賀大人的前岳母……”
戚氏這幾日為了攀關系,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
嚴尚書揮了揮手:“叫他們進來。”
人來了,他抬眼一看,來的是朱遇清。
“你們有什么訴求?”
戚氏道:“把我戚家的哥哥弟弟們放出來。”
嚴尚書瞅了眼朱遇清,戚家那幾個人他知道,是賀大人特意關照過的,這賀大人與朱遇清孰輕孰重,嚴尚書還是分得清的。
更何況,賀大人也沒冤枉戚家那幾個人啊,至于后頭盤根錯節(jié)的定罪證據(jù),那不是嚴尚書該管的事兒。
他不管這人是真犯罪還是假罪狀,只要罪狀呈上來了,他就要給人定罪。
“朱大人,把這幾個人放出來,是你的意思嗎?”
朱遇清已經(jīng)被架到這兒了,妻子和岳母前后包圍著他。
如今嚴尚書親自問話,以朱遇清的斤兩,似乎還做不到命令嚴尚書做什么。
但他只能硬著頭皮點點頭:“嚴伯伯,若是這幾個人沒犯什么天大的罪,您就把他們放出來吧,不過幾個百姓而已,通融通融,我回去也向父親帶個您的好。”
嚴尚書神情嚴肅:“朱大人,官場上,還是不要亂攀關系的好,若是朱太保點名要讓這幾個人放出來,還請朱大人回去請一封令父的墨寶過來,本官若是看到朱太保的印章了,自是無有不應。”
戚氏聽到這話,只覺自家女兒真是嫁了門好親事,娘家兄弟們有望,目光灼灼盯著朱遇清。
朱遇清聽嚴尚書那么說,本來已經(jīng)想退縮了,可這岳母將他架著,剛剛的牛都已經(jīng)吹出去了,現(xiàn)在總不能說,他不敢回去找他父親說這個事兒吧。
嚴尚書看出他的為難,不忍叫這朱家小兒子為難,便道:“這樣吧,我現(xiàn)在修書一封,親自問問朱太保,只要朱太保一回應,我立馬把人放出來。”
朱遇清當即神色大變:“不,不,不用了,我回去自己說便是。”
朱家人只是被皇上安了這么一門親事,事實上,有誰真正把這門親家當成一回事兒了呀。
也只有朱遇清,昨晚剛與妻子度過了洞房花燭,難免念著她一些。
朱遇清當然知道這一點,要知道早上秦雨鈴去母親那里敬茶,母親壓根兒就沒搭理她。
更遑論父親了,父親怕是連他昨日新婚都沒放在心上,也未曾出席。
朱太保朝務繁忙,兩人拜高堂時拜的都是二房的伯伯。
秦雨鈴如今更是一臉絕望,心如死灰,她在朱家已經(jīng)夠難過的了。
她拽了拽朱遇清,想叫他就別管這事兒了。
偏偏母親趕早一步,臉都笑爛了:“我就說還是女婿你厲害,我之前忙活了那么久的事兒,你一句話就解決了,還請女婿早日要到親家公的墨寶,好將我娘家兄弟們放出來。”
朱遇清頭皮發(fā)麻,只能應了是。
父親寵他,他只是覺得這事兒沒必要非鬧到父親那里去,既然現(xiàn)在這事兒一定要鬧到父親那里去才能解決,朱遇清也只有照著辦呀。
“岳母放心,我回去就找父親。”
秦雨鈴一顆心徹底涼透了,這不是這件事情能不能得到解決的問題,也不是朱遇清能不能叫得動他父親的問題,母親是要朱家人往后如何看待她……
就算戚家人全都放出來了,可她呢,朱家出手的這些情,可都是算在她頭上的呀。
秦雨鈴明明一言不發(fā),卻莫名要背上那么大一座山。
送走了母親,秦雨鈴走到朱遇清身邊去。
“你就別把這件事往家里說了。”
朱遇清道:“你放心,我父親寵我,往常只要是我求他的事情,便沒有不答應的。”
要不怎么養(yǎng)出一個紈绔呢。
“可是,可是……”秦雨鈴心里焦急,卻說不出一個可是來。
要她怎么說呢,旁人只當辦成了這件事是幫了她大忙,又怎知她壓根不想管舅舅他們!
回了朱府,秦雨鈴想拉住朱遇清,卻被朱夫人身邊的嬤嬤叫走了。
“少夫人,夫人叫你過去。”
今早婆母就沒搭理她,現(xiàn)在叫她過去,她不能不過去。
便只能望著朱遇清離去的背影發(fā)愁,期望他在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不要把秦家人描繪成用盡辦法攀附朱家的模樣。
秦雨鈴跟著嬤嬤來了婆母這邊,照樣心情忐忑。
朱家沒一個人看得上她,她都知道的。
來了這里,她端端正正行了禮,她的禮做得很一般,一看就知道家里沒有用心教養(yǎng)過。
朱夫人心想,當初宮宴上也是托了她姑姑的福,才叫自家小輩帶著她一起玩兒。
可后來兩家議親不得不見一面的時候,朱夫人是跟秦家那戚氏和老夫人打過交道的。
不得不說,秦家那規(guī)矩是真的差,親家戚氏,商戶出身,那老夫人江氏,更是鄉(xiāng)里出來的。
如今秦家唯二的兩個貴人都死了,這個家可不就看起來上不得臺面嘛。
可新媳婦已經(jīng)進門了,雖說看起來怪沒規(guī)矩的,她母親必是沒教過她,也不會教她,朱夫人尋思自己慢慢教就是了。
可瞧瞧,今日家里打理她的嫁妝,要將她的嫁妝挪于庫房,嫁妝單子是用于備案的,這單子上的東西,與箱子里的東西卻對不上。
朱夫人實在是生氣,今日若不把這件事情梳理清楚,將來秦家說不定還倒打一耙說朱家吞了她的嫁妝。
秦雨鈴走進朱夫人的院子,看著地上擺著的幾個空箱子,心里咯噔一聲,只覺得自己今日真是好慘,自己的人生更慘,誰叫她攤上了那么一個拖后腿的母親。
她捏緊了拳,頭一回恨死了母親,巴不得她去死。
第54章 第 54 章
空箱子是拿來添排場的, 并未記錄在嫁妝單子上。
秦雨鈴不知道的是,她母親偷偷挪空了她的幾個嫁妝箱子,卻沒有在單子上劃去。
戚氏出身商戶, 后來縱使是嫁了秦家,也沒有見過什么世面, 哪懂這些規(guī)矩。
秦雨鈴捏著拳, 身體止不住的顫抖, 是一種由心底里散發(fā)出來的悔恨。
她目光堅定起來,頂著朱夫人的目光,到她跟前跪下,言辭懇切:“婆母, 我不知道我母親挪空了我的嫁妝箱子, 請您相信我, 鈴兒既已嫁入朱家,就已經(jīng)是朱家的人了,任憑您處置。”
秦雨鈴如何能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該去巴結(jié)誰呢。
她這一跪, 倒是把朱夫人一腔火氣給跪沒了。
朱夫人神色復雜地看她,還以為她再怎么也要爭辯兩句呢。
可眼前的女子,姿態(tài)溫順,面容乖覺,一副任她敲打的模樣。
“婆母,鈴兒自知小門小戶出身, 許多規(guī)矩都不太懂, 還請婆母調(diào)教。”
朱夫人變了臉色, 就她這副模樣, 往后必是能成大事的。
“既然如此,你就起來吧, 我也不是當真要生你的氣。”
只是對那個戚氏,朱夫人實在無奈得很,生怕她女兒跟她是一個德行。
一嫁進來就搞這么多事兒出來,朱夫人這才不愿意給她好臉色。
秦雨鈴跪在地上沒起來,她還有事情要說,她難以啟齒。
朱遇清已經(jīng)到朱太保跟前了,支支吾吾說起事情的來龍去脈。
朱太保不耐煩地打斷他:“我憑什么要幫她們呢?”
朱遇清愣住了,往常自己的要求,父親就沒有不同意的呀。
朱太保第一次后悔起沒有好好教這個兒子了。
“有些人,有些關系,除了會拖后腿以外,什么作用也沒有,朱遇清,認清你自己的位置。”
朱遇清愣在當場,往常自己想求父親的,都是想整誰的,沒有想幫誰的。
父親不同意這件事情,他徹底沒了主意,答應了妻子的事情,可怎么辦呢。
秦雨鈴被朱夫人帶著,來了朱太保這里。
朱夫人對秦雨鈴道:“你要說什么,現(xiàn)在就說吧。”
秦雨鈴拽著衣擺,頂著朱太保的目光,她看也不敢看一眼,只道:“我母親家的事情,還請公公不要管。”
朱太保反而將目光正視于她:“為何不管,不過是我朱家一句話的事兒。”
可人家憑什么管呢。
秦雨鈴知道這背后的道理。
“舅舅他們咎由自取,鈴兒并不在意他們,只是母親在意罷了,可鈴兒已經(jīng)來了朱家,就是朱家的人了,不該縱容母親胡亂攀附。”
她咬著牙,恨不得當眾宣布要跟母親斷絕關系。
她跟姑姑可不一樣,明知母親不愛自己,只是利用自己,還被那一絲親情釣著那么久。
她從一開始,就是明確知道自己目標的,母親對她而言,已是累贅,若母親不拖累她,她尚可看顧著母親,可母親若是開始拖累她了,她一定翻臉不認人。
朱太保眼眸深沉,秦雨鈴年紀還小,可眼睛里的野心不小。
朱太保久經(jīng)官場,如何不懂她的心思。
若是這樣的話,自己兒子的這門婚事,倒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了。
此女若是一心依附他朱家,叫夫人好生教養(yǎng),未來必定可堪大用。
朱太保面容溫和起來:“行了,你起來吧。”
朱夫人帶著秦雨鈴下去,朱太保望著傻乎乎的兒子:“你知道你為什么比不過人家賀宴舟嗎?”
朱遇清嘟著嘴:“外人這么說也就罷了,父親你為何也這樣說兒子。”
朱太保道:“開年以來,朝中局勢每日變動,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在一天天的長大,百姓對當今皇上不滿已久,你還不明白你現(xiàn)在真正該做什么事嗎?”
朱遇清面目瞬間變得嚴肅起來:“父親,兒子應該做什么事?”
叫他做什么事,他就做什么事。
“賀家要扶持三皇子上位,你說你要做什么?”
朱遇清恍然大悟:“兒子現(xiàn)在開始拉攏二皇子。”
朱太保輕輕哼笑一聲:“還有一個辦法,殺了三皇子。”
朱遇清皺著眉,心臟猛地跳動了一下:“父親,此事恐怕不好辦,皇上最寵愛三皇子,若是被皇上知道了……”
朱太保捋著胡須,并不言語。
賀宴舟將妻子送回賀府后,便又回了皇宮,像往常一樣,侍立在皇上身旁。
景歷帝今日勉強跟著賀宴舟看了會兒折子,又開始昏昏欲睡了。
賀宴舟瞥了他一眼,道:“皇上可需要叫位娘娘過來侍奉。”
景歷帝“嘿嘿”笑了一聲:“你成婚了,倒是懂朕了,有你那美嬌娘陪在身邊,賀卿昨晚可是快活慘了。”
賀宴舟垂頭全神貫注地批折子,浮起一抹淺笑,眼中卻無任何情緒。
“皇上說得是,臣的確,快活慘了。”
王炎呈來一盞羹湯,正是皇上每日補身體用的十全大補湯。
景歷帝認為,自己就是靠著這湯,才一直雄風不倒的。
賀宴舟從王炎手里接過湯:“讓臣來侍奉皇上飲湯吧。”
賀大人愿意親自侍奉皇上,王炎自然沒什么好阻攔的,畢竟皇上喜歡賀大人。
賀宴舟用湯匙攪著羹湯,望著那湯里的漩渦,黑乎乎的,也不知這十全大補湯是什么東西熬成的。
他的袖管中,藏著一小包精心研墨的粉末,是在北境得到的,本來認為這東西害人,他正發(fā)愁怎么用呢,既然皇上今日得罪了他,那他就先給皇上用用吧。
賀家家訓之一:忠君愛國,早已被他拋在腦后了。
粉末遇湯即溶,沒留下一絲痕跡。
“皇上,趁湯還溫熱,盡快飲下吧。”賀宴舟雙手穩(wěn)穩(wěn)地將湯呈到景歷帝跟前,面上一如既往的正經(jīng)又恭順。
景歷帝接過湯,一飲而盡。
這十全大補湯他都已經(jīng)喝了很多年了,每次喝了過后,渾身冒汗,雄風大振。
賀宴舟將粉末藏進袖口,這藥名叫“幻痛散”,他第一次在北境聽說的時候,就覺得此藥甚是有趣。
雖不知道拿回來有什么用,但還是揣了一些回來。
這藥并不危及性命,在發(fā)作時,卻能給人帶來極大的苦頭,只要□□一硬起來,藥效就會逐漸開始發(fā)作,但不影響行事過程,到最后輸出渾身快活的那一下時,才會迎來劇痛,緊接著四肢都會傳來陣陣劇痛,似被烈焰灼燒,又仿若沒重錘敲打,可旁人查看時,卻不見絲毫異樣。
賀宴舟覺得此藥甚適合景歷帝。
就算他藥效發(fā)作起來,也只會以為是自己剛剛行事太猛了,不知傷到了身子里的哪根筋
剛剛下的那些,恐怕能持續(xù)個幾回,賀宴舟心里想著,下次還來。
從皇上這里出來,賀宴舟又到了大理寺。
他實在是有些想裴清寂了,不知道他傷養(yǎng)得怎么樣了,今日可還扛得住他的新刑具。
昨晚洞房花燭,他害怕極了弄疼姑姑。
姑姑之前怕是為這事疼痛得厲害,賀宴舟便越發(fā)輕,他一點也不要弄疼姑姑。
可是一切都進行得十分順利,一開始他感覺到有些阻塞感,如何也進不去,又因為他怕姑姑疼,一點也不敢用力。可相宜似乎是等急了,那波瀾壯闊的甬道早被浸潤得透透的,哪里會疼呢,姑姑為宴舟動情得厲害呀,她輕輕一抬腰,雙腿把他的腰肢往里一勾,哪里還需要他用什么力呀,這甫一進去,兩人的鼻音同時發(fā)出,都是一股暢快的感覺。相宜微微張著唇,輕輕呼吸著,纏得賀宴舟越來越緊,她高高昂起脖子,用肢體語言示意他加把勁兒,宴舟便再也不管姑姑疼不疼了,只管沖便是了。皮膚上綻開一朵一朵的紅梅,襯得人越發(fā)艷麗,叫人想收著點兒也收不住,賀宴舟本還一面迎合姑姑,一面分心照顧她的感受,到最后,便是什么也無法顧及,一開始就能勾得他敬慕不已的相宜,此時更是勾得他不管不顧地發(fā)起瘋來了。那速度似是濺起了火花,偏生姑姑還極為附和他,一點也不覺得疼似的,一聲比一聲高,可他撞得都有些疼了,誰又管得了疼不疼呢,那一波接著一波而來的觸及感,叫人一輩子也出不來了。
來到大理寺,賀宴舟越發(fā)興奮起來。
梁泰興致勃勃地告訴他,今日牢里來了新刑具。
“工部最新研發(fā),你也知道的,我們的目的只是為了讓犯人吐露實情,而不是傷人性命,不好用太血腥的,失血過多,人容易死。”
“你先看看,今日是要用‘冰棱刺骨’,還是用‘炙烤銅靴’。”
梁泰越說越興奮起來。
“還有新到的‘尖刺轉(zhuǎn)喉箍’、‘顫魂鐵鏈’……”
賀宴舟手里拿著鞭子,這老藤編的鞭子內(nèi)部嵌入細碎魚骨與鐵片,編織成型后,在放入鹽鹵中浸泡。
“我還是喜歡這看得見摸得著的皮開肉綻,梁泰,我一看見他那副鮮血淋漓的樣子,就興奮得很,你說我,是不是有些壞啊。”
梁泰拍著他的肩:“這算哪兒到哪兒啊,你若是恨一個人,就算是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也不為過。”
裴家人剛開始還想著救裴清寂,后來多方走了關系,卻還是沒能將他救出來,再加上之前裴家被抄家也是他的原因,裴家人干脆就決定,放棄這號人了。
如今裴清寂已經(jīng)成了黑戶,整個京城,不會有一個人再來找他。
他從架子上艱難抬頭,身上的傷已經(jīng)結(jié)了痂,每日有醫(yī)師為他涂抹上好的金瘡藥,必要讓他再活很久很久。
賀宴舟又來了,他的腳步聲如同重錘,一下一下錘在裴清寂的心上。
裴清寂例行開始發(fā)起抖來,恐懼如洶涌潮水將他吞沒。
他的聲音已經(jīng)沙啞得如同砂紙打磨干裂地板,每吐出一個字,都似砂礫隨之滾落,粗重而喑啞。
“賀宴舟,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放過我吧,我下半生為相宜當牛做馬,我發(fā)誓。”
賀宴舟陰惻惻抽了一鞭子上去:“你也配喊她相宜。”
可相宜已經(jīng)受了傷了啊,她不知偷偷尋過幾回死,她手腕上全是傷痕,賀宴舟一邊抽他,一邊落淚。
他是興奮不假,可他更是哀傷,只因為他知道,無論如何抽打裴清寂,相宜的傷都無法被抹平,相宜曾一頁一頁絕望寫下的字句,全都印在他的心底,他當時從北境回來時,才真的篤信了那消息的真實,相宜她……真的會死的,賀宴舟便就是要將裴清寂千刀萬剮,叫他也嘗嘗絕望的滋味。
裴清寂身子劇烈抖動了一下,連叫聲也無法喊出來了。
賀宴舟拎著鞭子又往他身上抽了幾鞭,叫來獄卒:“給他上夾棍。”
那獄卒屁顛屁顛跑過來:“得嘞,賀大人,給他上在哪兒?”
賀宴舟指了指他的腿:“上在他腳踝上。”
這些天,他一直邊給裴清寂吊命,邊折磨他,雖然他人已經(jīng)不成樣子了,可他仍還是一個完整的人。
他要他身上再無一寸好骨頭,不光是皮肉上的傷與疼痛,他要讓裴清寂徹底絕望。
沒了腳,沒了腿,再沒了手,要他知道,自己一步一步地,從一個人,變成了一灘肉。
他要將姑姑曾經(jīng)經(jīng)受過的絕望,千倍百倍地還回去。
那獄卒做慣了這樣的事,喜滋滋地將裴清寂的兩只腳踝套上夾棍。
逐漸收緊的過程中,腳踝骨收到劇烈壓力,便會一寸一寸的碎裂。
秦相宜到街上買栗子糕,馬上就要過了栗子糕的季節(jié)了,她想趁著時節(jié)多買一些吃。
沒想到路上卻遇到了王庭陽。
真是好久沒見過的一個人了。
王庭陽站她跟前攔住她,一臉的糾結(jié)。
“王大人,你有何事?”
昨日賀宴舟與秦相宜的婚禮上,王庭陽也在,秦相宜與賀宴舟背后的彎彎繞繞,他自然全都知道。
不過他現(xiàn)在糾結(jié)的卻不是那個,而是另一件事。
“賀大人自從北境回來,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你可知道?”
秦相宜搖了搖頭,宴舟還跟以往一樣啊,待她極溫柔,無論站在哪兒,都是光風霽月的好郎君。
王庭陽糾結(jié)已久,每當想起當初賀大人寫給他的那封信,邀他進京一同做出一番事業(yè),兩人理念一拍即合,一直以來相處融洽。
可是最近,他發(fā)現(xiàn)賀大人不像之前那樣了,甚至,還偷偷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這與他們一開始的理念相悖,王庭陽不愿看到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可賀大人拿他當兄弟,他不能把這些事情告訴旁人,便只能告訴賀大人的妻子。
讓他的妻子勸告他,叫他別再誤入歧途,早日回歸正道。
“永寧郡主,你要不,還是到大理寺去看看吧。”
王庭陽覺得自己最多也就能做到這里了,賀大人若還不迷途知返,他與他,便要分道揚鑣了。
秦相宜點了點頭,往大理寺走去,好在皇上給了她這個郡主的身份,她走在街上,無論要去任何地方,心中都不必害怕。
裴清寂雙腿被拉直,腳踝處正對著那令人生畏的夾棍,這夾棍,通體由某種精鐵制成,黝黑的色澤仿佛浸染了無數(shù)犯人的鮮血,夾棍中間布滿了無數(shù)細小而尖銳的木刺,棍身中間,一條粗實的鐵鏈纏繞,鏈環(huán)相互緊扣,宛如猙獰的蟒蛇隨時準備擇人而噬。鐵鏈的一段連接著一個巨大的絞盤,行刑者只需輕輕轉(zhuǎn)動,便能掌控這夾棍的開合。
裴清寂的雙眼瞬間瞪大,眼中滿是驚恐與絕望。他的嘴唇開始劇烈顫抖,想要開口求饒,可干澀的喉嚨卻只能擠出幾聲細碎的嗚咽。
賀宴舟對他,怎會有憐憫之心。
裴清寂陷入了深深的悔恨之中,他萬不該招惹賀宴舟。
賀宴舟往常的形象往往是最好欺負的那一個,任何人都以為,只要給他扣上仁義道德的帽子,賀家出身的賀宴舟,必會遵守。
與姑姑的情意,多不符合仁義道德啊。
裴清寂此時才真正知道,越是像賀宴舟這樣的人,一旦拋棄了他從小堅守的信念,會變得比毒蛇還恐怖。
隨著絞盤的持續(xù)轉(zhuǎn)動,一陣劇痛從腳踝處如同閃電般躥升。
木刺扎入他腳踝的肌膚,鮮血緩緩滲出,洇紅了周圍的地面。他的面部肌肉因痛苦而扭曲,牙齒緊咬下唇,直至咬出鮮血,混合著汗水淌下,在下巴處形成一道可怖的血痕。
就在這時,秦相宜闖進來了。
她是郡主,沒人敢攔她。
這陰暗又黑洞洞的大牢里,忽然闖進來一抹亮色身影,很難不引起人的注意。
賀宴舟剛抽了一鞭子下去,滲出絲絲的血,他側(cè)頭望去,秦相宜正緊緊盯著他。
這里的血腥氣,和四面八方傳來的慘叫,令她很不習慣。
可是她的夫君在此啊,她那光風霽月的夫君在此。
她便絲毫不懼了,她抬步往最里側(cè)的牢房走去。
賀宴舟垂手扔下鞭子,手上的血跡無處可藏,便只能在衣服上擦了擦。
他有些害怕,相宜見到這些,會不會生他的氣。
相宜不該來看到這些的。
相宜越走越近了,賀宴舟手背在身后,像個等著長輩懲罰降臨的孩子。
他心中祈盼著:姑姑,別過來。
他不想叫她看到這些。
秦相宜卻未曾停下腳步,他咽了咽口水,喉結(jié)上下翻動,妻子已然逼近了他。
她的臉上沒什么表情,賀宴舟張了張嘴,想解釋什么。
秦相宜卻俯身拉起了他的手,掏出手帕替他擦掉血污,柔聲問道:“夫君,你在這里做什么啊?”
她抬眼看他,靜靜地望著他,眉眼里的溫柔如同潺潺暖流,就只是問他,來這里做什么而已。
賀宴舟扛不住她的凝視,更扛不住她一下一下用她那盈滿香氣的手帕給他擦手。
她的手溫柔地將他的手拖住,輕柔包裹住。
而他腳邊,躺著他剛剛?cè)酉碌男叹弑拮印?br />
賀宴舟覺得自己好壞,怎能當?shù)闷鹚@樣的好。
可一旁急促又沙啞的呼喊聲響起:“相宜,你還活著!你快叫賀宴舟放了我,他是魔鬼!是魔鬼!”
賀宴舟雙目突然變得血紅,可他制止不住相宜扭頭看去。
秦相宜這才扭頭看向被綁在架子上的犯人,若不是她對自己這位前夫極為了解,怕是也認不出他了。
她眼底閃過一絲驚詫,又有些害怕,賀宴舟小心翼翼注視著她的眉眼,他怕叫她害怕。
可是忽然,當她微微揚起嘴角,露出那抹笑容時,賀宴舟愣住了。
她的笑直直照進人心最深處,她嘴角的弧度完美而自然,仿若新月初綻。
她的眼眸彎成了月牙,眼中的光芒如同繁星閃爍,純凈且炙熱。
她細密的睫毛隨著笑容輕輕顫動,仿若振翅欲飛的蝶。
“宴舟啊,有這樣的好事,為何不早些告訴姑姑呢?”
賀宴舟從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突然變成了求表揚的孩子。
他總算不再那么緊張了,卻還是小心翼翼問道:“姑姑當真不生我氣?”
秦相宜緩步走到一旁放著刑具的臺面旁,細細掃視,良久,她拿起一根烙鐵,看來看去,還是這玩意兒看著好使。
賀宴舟便招呼了兩個獄卒進來,又將帶滾輪的炭盆推進來。
他伸手握住了秦相宜拿著烙鐵的手,沉聲道:“姑姑不會用,我教你。”
秦相宜由著他握住自己的手,大掌包著小手,小手握著烙鐵,往炭盆里一伸,“滋滋”的聲音響起來,猶如一場盛宴。
這炭盆里冒著火星子,人一靠近,照得她的小臉兒紅撲撲的。
她扭頭望向賀宴舟,朝他柔柔一笑。
賀宴舟下巴親昵地蹭著她的頭,兩夫妻像是在共同完成一件作品。
等烙鐵被完全燒紅燒透了以后,賀宴舟抬手要讓她把它拿起來。
秦相宜握得緊緊的,目光堅定。
賀宴舟怕燙著她,秦相宜仍執(zhí)拗地自己握著:“宴舟,讓我來試試。”
賀宴舟目光溫和地看著她,他想替她做這個劊子手,相宜手腕纖纖,一身漂亮的粉裙子,不好叫她來做的。
裴清寂瞪大了眼,這些日子他怕了賀宴舟,卻不怕秦相宜。
秦相宜是誰啊,不過是以往每日被他壓在身下無論如何欺負也一聲不吭的人。
她早已被他馴化了,從來不敢還手的。
她的還手的確遲了太多年了,不過現(xiàn)在為時也不晚。
就算秦相宜現(xiàn)在已經(jīng)舉起了烙鐵,已經(jīng)要向他逼近,裴清寂仍然不怕,她不過是嚇唬嚇唬他罷了,她膽子小得很。
她想看到他哀求她的模樣,他偏不讓他如愿。
可秦相宜一絲也沒有猶豫,拿著烙鐵直接印上了他的臉。
她恨極了這張臉,或許以前,她還會怕他,可她現(xiàn)在身后已經(jīng)有了后盾。
烙鐵剛一觸及裴清寂的臉頰,“滋滋”的聲響便瞬間打破了牢房內(nèi)的死寂,那是皮肉被高溫灼燒發(fā)出的慘烈抗議。
穿著粉裙的嬌艷少女,就這么手持著刑具,嘴角上揚,聽著對方的哀嚎。
裴清寂瞪大了雙眼,眼珠子仿佛要從眼眶中蹦出,死死盯著秦相宜,滿臉的不可置信,直到這一刻,他才意識到,那個被他馴化得逆來順受的秦相宜,脫胎換骨了。
眼前女子滿頭珠翠輝輝叮當作響,纖細的手腕穩(wěn)穩(wěn)地握著烙鐵,微微揚起的下巴恰似春日里一朵帶刺的嬌花,明艷動人又不容侵犯。
這是獨屬于她一個人的盛宴,怎好勞煩宴舟幫她完成呢。
她的仇,必須要自己來報。
不過,還是謝謝宴舟了,不然她還不知道,世間竟有這樣好的報仇方式。
第55章 第 55 章
賀宴舟的手上和身上第一次沾上血污。
往常他行刑時, 絕不讓那些臟污挨到自己半分的。
可是今天相宜來了,他慌了,他不愿讓她看到自己的另一面。
他放在身側(cè)的手有些發(fā)顫, 沾著的血污竟也不管不顧地擦在了身上。
相宜握起他的手,用手帕輕輕擦拭, 溫柔得不得了。
賀宴舟垂眸看她, 她的臉上也濺了血跡, 她剛剛用鐵爪撓壞了裴清寂的臉。
她的臉蛋兒多么嬌艷動人啊,不好沾上臟東西的,賀宴舟便伸手去拂,可他的手也并不干凈啊。
這么一拂, 她的臉蛋兒花了, 他皺起了眉頭, 姑姑要干干凈凈的才好看。
結(jié)果越擦越花,越擦越花,兩人便對視著笑了起來。
可怎么辦呢, 在處置裴清寂的這件事情上,秦相宜做不到冷靜呀,也做不到像宴舟那樣,潔白地進來,再潔白地出去。
她發(fā)了瘋了享受這場盛宴,賀宴舟從未見過這樣的姑姑。
可她歡喜極了, 她歡喜, 他就歡喜。
在最后一鞭子上去, 裴清寂垂下頭整個人失去意識時, 賀宴舟握住了姑姑仍要揮鞭的手:“姑姑,別臟了手。”
濺上血污并不可怕, 回家洗干凈就好了,可某些事情,賀宴舟絕不要姑姑做的。
相宜聽宴舟的話,他緊緊站在她身后,她側(cè)頭時,將頭依偎在他的胸膛,手垂下了鞭子,她在他胸口處蹭了蹭,將他胸襟處的潔白衣領蹭得又亂又糟糕。
他的體溫包裹著她,令她無比安心,她抬起頭,叫他垂些頭,她想親吻他。
血腥氣圍繞著,蓋不過他的氣息。
唇齒相依時,秦相宜閉上了眼,彼此輕柔且虔誠,初時只是淺嘗輒止的摩挲,漸漸情難自抑、呼吸交融。
她嚶嚀一聲,背靠著他,伸手環(huán)上了他的脖頸,將他往下壓。
她要他完全地包裹住她,兩唇相交,仿佛要將彼此含進自己的骨血。
繾綣、喘息……興奮如狂潮。
她雙頰滾燙,沉醉在這極致的歡愉之中。
后來,兩人攜手上了馬車,悄悄回了棲云館。
沒辦法呀,兩人現(xiàn)在身上皆是血跡臟污,不好回賀府的。
如今雙雙進了浴桶,便要將這渾身的臟污都清洗干凈。
浴桶內(nèi)秦相宜跨坐在賀宴舟身上,良久,唇分,兩人額頭相抵,眸光交匯,眼中仍有未散盡的繾綣。
賀宴舟大掌扶在她腰上,既是未盡,便又掐著她的腰窩往下按去,靜謐的庭院里,青天白日,喘息聲清晰可聞。
他的手牢牢環(huán)著她的腰,她的腰肢不自覺彎出一道弧線,可就在她沉醉之時,他卻忽然撤離,目光灼灼凝視著她,眼中的欲念與克制交疊,她呼吸加深,臉上滿是不解與委屈,只能扭動腰肢去親近他,他便再度傾身,掠奪般涌入她。他們今日合作著干了一件大事,興奮如狂潮,一波接著一波,叫人醉生夢死,再不能脫離。
秦府,春暖花開了,柴房里的日子沒那么難過了,起碼不冷了,身子底下多墊幾層稻草,便能度過一晚。
江氏蜷縮在角落堆好的枯草上,冬日里,跟李嬤嬤一起用這些枯草生火,才算堪堪度過。
她身上穿著破舊的棉衣,千瘡百孔的。
戚氏那個殺千刀的,說好了鈴兒出嫁以后,便要將她放出去的,她為了家里幾個后輩,這段日子吃的苦也只能往回吞,待兒子回來了,定要叫他休了戚氏那個毒婦。
外頭春和景明,時不時有兩個小孫女和小孫子在外嬉笑打鬧的聲音傳進來。
老太太現(xiàn)在心里悔恨吶,這么多年了,才知道兒媳是個黑心的。
若是女兒還在……若是女兒還在,她好歹還有個依靠。
鈴兒嫁去朱家也有兩天了,明日是不是該回門了。
江氏心里想,鈴兒總要念著她這個祖母的,定要讓鈴兒為她做主。
有人打開柴房的門,原是今日送飯的來了。
戚氏本想著直接將這老太太餓死算了,可是不行呀,人要是餓極了,哪還顧得著后輩呀,要是破罐子破摔就不好了,戚氏怕這老東西給她找麻煩。
一碗清冷的稀粥被送進來,濺出的湯汁洇濕了地面,江氏餓極了,這每日三頓稀粥,也只是勉強吊個命而已。
李嬤嬤連忙將這粥端過來,兩人只有一碗粥,李嬤嬤舔了舔純,只能等老夫人喝完了,再舔舔碗底,勉勉強強的,也能吊個命。
戚氏只是不敢叫老夫人就這么死了,死個嬤嬤倒是樂見其成,自然不會考慮她的飲食。
最好啊,兩人在里面為了一碗粥爭搶起來,離了心就好了。
畢竟老太太身邊要是沒了李嬤嬤,這日子會更難過。
李嬤嬤今日實在是有些熬不住了,她也在等著大少爺回來呀,只要大少爺回來了,李嬤嬤就能跟著老夫人出去了。
可她現(xiàn)在餓極了,便道:“老夫人,能不能給我剩下半碗。”
江老夫人當然不愿意,自己這老身板,平常燕窩人參將養(yǎng)著的,如今這一碗粥的滋養(yǎng)本就不夠,哪能分給別人。
粥里夾著砂礫,是戚氏特意弄進去的,硌得老太太牙疼,猛地被硌住一下,吐出來時,竟混了一顆牙。
老年人牙齒脫落倒是常事,滋養(yǎng)身體的補品補得不夠,可不就會掉牙齒嘛。
江氏一看見手里的牙,竟嚶嚶哭了起來。
她的老爺子給她留了那么多財寶傍身,就是要她頤養(yǎng)天年的,她本也想著,待把女兒嫁出去,三個孫女陸續(xù)出嫁,孫子長大了,隨便給他買個官兒當當,她還能在家里享福呢,她鄉(xiāng)里農(nóng)婦出身的,身體底子本就好,定要再榮養(yǎng)多年的。
可如今怎的落了個這般下場,江氏心里不甘吶,真是不甘吶。
這一不甘起來,除了拍著大腿哭,別的什么也做不了。
這柴房偏僻,江氏一開始不是沒想著鬧,可這秦府里竟無一人搭理她。
就在這時,李嬤嬤起身撲向門口,拍著門開始大喊。
江氏本想說,喊也沒用,往常喊了多少次了,還不如節(jié)省些力氣。
可她沒想到,李嬤嬤喊的竟然是:“夫人,放老奴出去吧,老奴發(fā)誓,夫人往后叫老奴做什么,老奴都干!”
李嬤嬤是江老夫人身邊的老人了,說沒感情是假的。
可再多的感情,也抵不過性命呀。
江氏變了臉:“你,你怎么這樣。”
當她意識到自己被李嬤嬤放棄的時候,就該真正意識到自己的絕望了。
李嬤嬤道:“老夫人,您也別怪我,如今已是夫人當家了,人家打定了主意要整死你,我也沒有辦法啊。”
果然,李嬤嬤這樣一喊,戚氏立馬就叫人把她放了出來。
李嬤嬤坐在桌子前一邊狼吞虎咽吃著飯,戚氏一邊問她:“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當真?”
李嬤嬤從肉里面抬起頭,有些遲疑:“夫人只要不傷及老夫人性命,旁的事情我都愿意干。”
戚氏哼笑了兩聲:“你要知道,就算你想辦法把她救出來,她也不會要你了,只會恨你,比恨我還要恨你。”
李嬤嬤頓住,老夫人是個什么樣的人,她也了解,眼下看來,她的確沒有必要再想辦法撈老夫人出來了。
戚氏又道:“當務之急,她若是不死,等我夫君回來,第一個倒霉的就是你,李嬤嬤,你到底懂不懂自己究竟該做什么啊。”
李嬤嬤始終于心不忍,戚氏不愿意手上沾血,叫李嬤嬤幫她干正好。
李嬤嬤道:“老夫人鄉(xiāng)下出身,雖說認得幾個字,但不會寫字,不如給她灌一包啞藥下去吧,這樣夫人也不必關著她了,更不必叫她死,夫人做的事情,老夫人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去的。”
戚氏眼睛亮了亮:“這個主意甚好。”
這事情辦得也快,戚家本就是做生意的,歪門邪道懂得多,弄來一包啞藥并不難。
當天晚上,李嬤嬤道了聲抱歉,端起碗就給老夫人灌了下去。
一夜過后,江氏張了張口,再也說不出話來。
可戚氏叫人給她換了身華貴的衣服,又將她迎出來,端端坐到了正堂上去。
原來今日是鈴兒與朱遇清回門的日子。
兩人帶了不少禮回門禮回來,秦雨鈴其實很不想回來,卻又不得不回來。
她見著祖母又端坐在正堂上,一言不發(fā),心里想著,母親又是如何叫祖母聽話的。
可是后來戚氏告訴她,現(xiàn)在怎么整老夫人都沒事了,她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秦雨鈴心道,難怪祖母今日的神情怪怪的,看著她的眼神似乎是在渴望什么。
秦雨鈴當然不想管祖母的事情,那是母親與她之間的矛盾,屬于婆媳矛盾的范疇。
母親有自己的仇要報,秦雨鈴沒有代她原諒祖母的資格。
不過今日母親又向朱遇清提起戚家的事了,秦雨鈴突然也想給母親喂一包啞藥下去,她保證,母親只要乖乖待在家里,她會叫母親后半生過得豐足順遂的,只是不能說話而已。
說到這,也只是想想而已,秦雨鈴覺得自己目前還沒有那么壞。
面對戚氏的問話,朱遇清支支吾吾的,不知該怎么說。
祖母已經(jīng)被人請下去了,秦雨鈴起身,獨自繞到后院兒。
祖母果然拉住了她,一臉的有話要說,卻張了半天嘴,一個音也沒蹦出來。
秦雨鈴也不急,將祖母抓著她的手緩緩撥開。
“祖母,還有人可以幫你的,你別急,你知道姑姑現(xiàn)在在哪兒,在做什么嗎?”
江老夫人愣住了,她從沒指望過女兒,女兒若是能回來的話,定會看顧著她的,不過女兒又能有什么本事呢,她自身都難保,在這世上,活不活得下去都還另說。
祖母搖了搖頭,與其指望失蹤的女兒,還不如指望眼前剛嫁入高門的孫女。
秦雨鈴笑了笑,再一次撥開祖母的手:“祖母,姑姑她有了天大的造化了,你知道嗎,原來賀宴舟與姑姑早就情投意合了,賀家為了讓姑姑名正言順地加入賀家,這才安排了一個失蹤的戲碼,姑姑如今不叫秦相宜了,叫張念薇,張念薇你可知道是誰?就是圣上前些日子新封的永寧郡主。也就是說,姑姑如今是賀家的兒媳,也是永寧郡主。”
江老夫人怔怔松開抓著鈴兒的手,一臉的難以置信,怎會如此呢?
比起自己女兒飛黃騰達,自己便多了一條出路的欣喜,她還有一絲什么情緒在里面呢?
要她去求女兒,下半生要女兒為她負責,江老夫人覺得,自己下不了那個面子。
女兒出生時,所有人說她天生貴命,要不怎么以前秦家住鄉(xiāng)下的時候生不下她來,入了京,且秦家越來越繁盛的時候,才生下她來呢。
可江老夫人偏不信這話,一家子都是鄉(xiāng)下出來的,憑什么就一個女兒是富貴命。
時至今日,她仍不愿意相信。
秦雨鈴可不管她信不信,她實在是想看看,自己那日叫姑姑,姑姑不應,鐵了心不做秦家人了,那么祖母去叫姑姑,姑姑會應嗎?
哦不對,祖母如今說不出話來了,那得叫祖母站到姑姑跟前兒去才行,姑姑見了祖母,可會照管她?
秦雨鈴對這個問題實在太好奇了。
“祖母,三日后,皇上要召集百官上云臺山祈福,到時候郡主車駕會從街上路過的,您要是不信,到時候去看就知道了。”
說完話,秦雨鈴便走了,她可不想管這老太太。
至于母親和朱遇清那邊兒,她事先與朱遇清對好了說辭的,叫他別再管母親的事情,就說辦不了。
好在朱遇清跟她站一頭,說什么便聽什么,這男人聽話得很。
就是那些愛往煙花柳巷跑的毛病還沒改過來,不過秦雨鈴不在意那個,她嫁到朱家,圖的也不是朱遇清的清白。
江氏眼睜睜看著秦雨鈴掙開她的手走了,腦海中一片空白,又仿若有無數(shù)雜亂的思緒在瘋狂翻涌,過往的認知、既定的判斷,此刻都被攪成一團亂麻。怎么可能?這四個字如重錘般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她。
再說了,女兒若是有了好前途,怎會不告訴她呢?
江老夫人自己也不知道,女兒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徹底與她離了心的。
在她心里,女兒還停留在那個孝敬母親、尊敬母親的時候。
既是那樣的女兒,又何故會不來告訴母親她的境遇呢。
江老夫人張了張嘴,想說話,卻半晌發(fā)不出一絲聲響,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干澀得冒火。
不管怎么說,三日后,她就去街上等郡主,若郡主真是女兒,女兒一看見她,一定會管她的。
這一年一度的盛大場景,每年都能吸引無數(shù)百姓前來湊熱鬧。
畢竟一年之中,唯有這一天,這里得見天顏,天氣暖和起來了,皇上是坐在四面鏤空的巨大轎子上的。
金色的光輝灑遍京城的大街小巷,寬闊的主街上早已是人山人海。
江老夫人如今已經(jīng)不被戚氏看管著了,反正她又說不出話來,在外面待久了,總是要回府的。
百姓們身著最新做好的春衣,前方,御林軍威風凜凜地開道。
江氏惦念著女兒,老早就沖到了最前方等著,她無法發(fā)出聲音,又怕女兒看不見她,便只能拼命往前擠。
御林軍手持鋒利的長槍,身著锃亮的鎧甲,身姿挺拔如松,邁步發(fā)出沉悶而有力的聲響,處處彰顯皇室威嚴。
隨后便是皇上的鑾駕,眾人跪地高呼萬歲,那鑾駕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刺眼又奪目,若有人要看過去,必會被那鑾駕上的反光灼痛雙眼。
帝王不可直視。
明黃色的帷幔隨風輕輕飄動,皇上高坐其中,身著龍袍,頭戴冕旒,冕旒上的珠簾輕輕晃動。
在他身后緊跟著的便是兩位皇子,和京里唯一的一位郡主。
這是永寧郡主第一次現(xiàn)身,百姓們?nèi)藬D人的,都想一睹芳顏。
“郡主出嫁的那天,我還來街上看過郡主的花轎呢,不過沒見著人,今日可好了,定要一睹郡主芳顏。”
郡馬與郡主同乘鑾駕,通體檀木制成的鑾駕,由能工巧匠精心打磨,轎廂四壁鑲嵌著五彩琉璃,日光穿透時,折射出的光芒仿若將世間的繽紛都收納其中。
每年春日,皇室?guī)е俟倥c皇室成員上云臺山祈福兼祭祖都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沿途走這么一趟下來,既能展示皇家威嚴,有可讓百姓瞻仰。
郡主的鑾駕華蓋繁復,邊緣垂掛著一串串珍珠,隨著鑾駕的行進輕輕擺動,發(fā)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郡主與郡馬端坐其中,身著華麗的服飾,一頭烏發(fā)高高挽起,頭戴珠翠花冠,鑲嵌著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各色寶石,在日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光芒。
郡馬與郡主相得益彰,他面如冠玉,劍眉斜插入鬢,眼眸深邃似幽潭,幽黑中透著正派與銳氣,仿佛能洞悉世間一切。
江老夫人看呆了,她真的是相宜。
盡管那眉心的花鈿遮住了她的眉心痣,可一個母親怎會認不出自己的女兒!
她身側(cè)端坐著的,就是賀宴舟!
鈴兒說的都是真的,相宜真的遇上大造化了。
也不知她為何不回來找她這個母親。
江老夫人張大嘴吶喊,卻只能發(fā)出“嗬嗬”,憋足了勁兒想要呼喊,卻發(fā)不出半個清晰字音。
她瘦骨嶙峋的雙手向前伸著,還好她來得早,是站在前排的,只要跳起來揮手,引起對方的注意,女兒會看到她的。
她渾濁的雙眼死死盯著郡主,等待鑾駕過來的時機,那眼神仿若餓狼盯上了獵物,而這獵物是她朝思暮想的至親。
郡主跟郡馬不知在聊些什么,郡主在笑,那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像重錘般砸在江氏的心尖。
眼看著鑾駕就要行至眼前了,江老夫人嘴唇劇烈顫抖,她干裂的嘴唇急劇地開合,一次次努力發(fā)出聲音,喉嚨里卻像是一道堅固的閘門死死攔住,只能幾處幾聲微弱的“嗚嗚”,那氣聲像是被風扯碎,飄散在喧囂的空氣中,無人留意。
她伸出雙手在空中無助地揮舞,瘦得皮包骨的手指痙攣般的伸縮,每一次揮動,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可那人的目光還沒朝她看過來,老太太心急如焚,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落,胸膛劇烈起伏,像是一條被困在岸上的魚,拼命的試圖呼吸。
相宜啊,我的相宜啊,你看看母親吧……
周圍的人推搡著,江氏全然不顧,她的雙腳像是被釘在了地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郡主,隨著郡主的挪動而挪動,那無法言說的千言萬語,讓她狼狽不堪。
終于,秦相宜在聽完宴舟講的一件趣事兒以后,正撫唇笑著,眼底忽然閃過了什么,她凝神看過去,就這一眼,她便怔住了。
賀宴舟察覺到她的僵硬,便也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看見什么了?”
便看到了一個在人群中瘋狂舞動雙手的老太太,是江氏。
江氏見女兒女婿的目光掃向她了,便更賣力的揮舞起來,心里總算松了口氣。
女兒既然知道自己找她,必定不會不管她的。
郡主的鑾駕一直在往前,江老夫人便一路跟著追,路上險些摔倒好幾次,不知踩了多少人的腳。
秦相宜眨了眨眼,賀宴舟握住了她的手。
她目光在生母身上停留了許久,她老了好多啊,她身上穿的衣裳灰撲撲的,整個人看起來滄桑又瘦骨嶙峋的。
秦相宜不禁在想,她這是怎么了呢?是戚氏對她不好嗎?
是了,之前聽說,哥哥走了。
看來哥哥走了以后,戚氏對她并不好啊,瞧她瘦的。
以前父親還是挺寵她的,將半生獲得的賞賜都留給她了,秦相宜自出生以來,就沒見她吃過一天苦。
如今她怎的成了這副模樣了。
秦相宜也說不上來心里的感覺,她看到生母在喊她,卻沒能發(fā)出聲音。
秦相宜心里疑惑,以她的性子,若是看見自己如今成了郡主,怕是會喊出來的。
怎的沒喊出來呢。
她頭腦里的疑惑太多了,看著在人群中費力撲騰的生母,她隱約皺起了眉。
賀宴舟捏了捏她的手,她扭頭看他。
就這一扭頭,江老夫人滿心期待,女兒是不是,要叫這鑾駕停下來,要將她接上去了。
秦相宜望著賀宴舟,賀宴舟朝她溫和地笑著,問她:“你想如何?”
秦相宜聳了聳肩,搖了搖頭:“有什么如何?不相關的人而已,本郡主也不知,她有兒子有孫子的,早當我是累贅了,現(xiàn)在又何必來找我,還是別管她了吧。夫君,聽說云臺山上的風景甚美,待會兒能幫奴描一幅美人圖嗎。”
賀宴舟眼眸里漾起一灣溫柔的漣漪,是春日里被微風輕拂的湖面,波光粼粼、暖意四溢,薄唇輕啟:“好啊,夫人如此美貌,為夫當然要為妻繪嬌容。”
第56章 第 56 章
云臺山頂, 云霧仿若輕紗,繚繞在峰巒之間,為這圣地添了幾分神秘肅穆之氣。
皇家儀仗浩浩蕩蕩抵達, 一時間,山頂金戈交鳴、華貴的衣袂飄飄。
皇上率先邁著沉穩(wěn)步伐走向祭臺, 那祭臺以白玉砌成, 雕龍刻鳳。
郡主與郡馬緊隨其后, 手捧三柱高香,煙霧裊裊升騰,仿佛能直抵上蒼。
一旁的禮官高唱祭文,聲音洪亮悠長, 在山谷間回蕩:“今春和景明, 朕率百官、宗親, 祭我列祖列宗……”祭文聲聲,伴隨著山間微風飄向遠方。
百官整齊跪地,衣袍在地面鋪展, 如五彩云霞落地,氣聲高呼:“愿天佑我朝!”
秦相宜與賀宴舟并肩而立,郡主身著金絲滾邊長裙,頭戴八寶攢珠冠,莊重而不失美艷。
她微微低頭,默默祈福, 但愿今年風調(diào)雨順, 家人順遂。
這個家人, 指的自然是賀家人, 她早已熟讀賀家家學,將渾身的骨血塑成了賀家人。
她看向賀宴舟, 他身著暗紋錦袍,側(cè)目看她,眼里滿是對以后的期盼。
隨著儀式推進,跟隨而來的樂師奏響莊重的雅樂,鐘磐齊鳴之聲似與天地共鳴。
直至儀式尾聲,山間云霧依舊,卻似也染上了這祈愿的神圣之光,緩緩飄散,仿若帶著福祉灑遍山河。
賀宴舟與秦相宜來到山頂另一頭的瞭望臺上。
“夫人就在此站定,為夫為你畫像。”
云臺之巔,仿若人間仙境。
“春上翠峰云聚,夫人仙姿閑步。羅綺繡金蝶,桃色暈開如霧。凝顧,凝顧,難繪驚鴻眉嫵。
纖手輕撩云縷,翠帶束腰堪妒。雪色映朱唇,點墨怎描幽素。留住,留住,愿共余生朝暮。”
見他念念有詞的模樣,秦相宜便傾身去看,發(fā)絲垂在畫卷上。
“宴舟繪得如何了?”
賀宴舟道:“姑姑美貌,宴舟實在難以描繪其中三分。”
只見畫中美人栩栩如生,手持桃花扇面,背后的高山峻嶺與她頗為契合,美人風姿綽約,唇角上揚,盡顯少女的純真爛漫。
在這云臺山頂,郡主之美與自然之美相互交融,便讓這幅畫堪稱令人心醉神迷。
這場祈福,秦雨鈴跟著朱遇清也來了。
皇上特許某些官員帶上家眷,秦雨鈴就是其中之一。
不過秦雨鈴現(xiàn)在有些魂不守舍。
她剛剛跟在郡主鑾駕之后,親眼看見了祖母追著姑姑鑾駕的全程。
可她現(xiàn)在看向姑姑,姑姑面上竟一點異色也沒有,好似真的不打算再管身為秦相宜的任何事情了。
若是這樣的話,秦雨鈴覺得,姑姑上次不應她的話,也不算什么了。
姑姑已經(jīng)完全是另一個人了啊。
望著遠處相依相偎的二人,秦雨鈴心里有些酸澀。
可是這邊忽有人來喚她,是一名內(nèi)侍。
“朱少夫人,皇上有請。”
秦雨鈴深吸了一口氣,皇上終于來找她了。
云臺山頂,云霧繚繞間隱匿著一間幽室。
幽室的入口被一叢繁茂的翠竹巧妙遮掩,竹影搖曳,通往隱秘之境。
景歷帝克制已久了,就是為了等來這一天。
他深知,只有憋得越久,釋放的那一下,才能爽上天。
朱遇清以及朱家的人就在這道石門之外。
景歷帝興奮極了。
秦雨鈴走過一段青石板鋪就得地磚,來到一間由檀木做墻壁的幽室內(nèi)。
皇上已在此地等候已久。
石門關上,空間內(nèi)只剩下他們二人。
室內(nèi)靜謐安寧,若有若無的散發(fā)著一股香氣。
秦雨鈴正要開口,景歷帝捂住了她的唇,指了指檀木墻的另一側(cè),湊她耳邊小聲道:“朱遇清就在那個房間里,不過放心,他過不來,但是咱們得小聲些。”
秦雨鈴怔了怔,意識到這竟是皇上的情趣。
情難自抑時,景歷帝捂住了秦雨鈴的唇:“務必要小聲些,否則隔壁的人就聽見了。”
秦雨鈴便只能咬著唇,不讓喘哼聲溢出一絲一毫,她緊咬著唇,被景歷帝壓在白玉桌上,一下又一下地欺著,也不知是幽閉空間帶來的刺激感,還是隔壁偶爾傳來的朱家人的講話聲,兩人這一次都干的十分酣暢淋漓。
可就在景歷帝最快活的那一下到來之時,他渾身忽然涌上了一股劇痛,痛到他再也忍不住,慘叫出聲。
秦雨鈴面色大駭,又聽到門外傳來護駕的腳步聲,她便挪了挪身子,叫他拔出來,隨后拋下皇帝,迅速跑了出去。
好在他們事情辦得急,連衣裳都沒脫,只是把裙子掀起來就開始了而已,她跑起來倒也方便。
她跑到遠遠的竹林里蹲著,身體里的感覺還未完全消散,她一邊回味著,一邊看著那些人沖進了那間幽室。
她心如擂鼓,害怕極了,她不知皇上為何突然開始慘叫起來,但她一心祈求著,皇上千萬不要將她說出來。
若是皇上要將她說出來的話,她也只能倒打一耙,說自己是被皇上強迫的了。
唯盼朱家會保她一命。
幽室內(nèi)的慘叫聲持續(xù)了很久才消散,隨行的太醫(yī)替皇上把了脈,卻如何也判斷不出皇上這究竟是怎么了。
“皇上,剛剛可是吃了什么東西?還是做了什么事?”
景歷帝何曾受過這樣的疼,可他既沒有吃什么東西,也沒有做什么事,他只是,他只是……跟往常一樣,搞了一個女人而已,又不是第一次搞了,這劇痛怎會跟那個有關。
這太醫(yī)查不出他身體究竟是出了什么毛病,便是無能。
“拖出去砍了,給朕重新找個太醫(yī)進來!”
王炎在一旁看得心疼極了。
“皇上,您到底是那種疼法啊。”
皇上自己也說不清楚,但就是疼。
這里的動靜鬧得很大,賀宴舟也知道了,正要走。
秦相宜擔憂地拉住他:“宴舟。”
賀宴舟拍拍她,叫她安心:“皇上半個時辰以后就會好了,出不了什么事,別擔心,我去看看就回。”
賀宴舟心里卻是想著,怎么這么幾天了,那藥才第一回起效,宮里妃嬪壓根沒有跟過來,皇上又是在跟誰做呢?
秦相宜目送賀宴舟去找皇上,他總是被皇上叫著陪在身邊。
皇上那邊出事了,賀宴舟是一定要去的。
她便在欄桿邊上等著,希望今日不要出什么岔子,她還想趕緊回家去呢。
卻見著了恍恍惚惚從竹林里跑出來的秦雨鈴。
秦相宜愣了愣,不懂她為何這般驚慌失措。
秦雨鈴見著姑姑,仿佛見到主心骨一樣,心安了大半。
當初她跟唐明安的事情,就是姑姑替她瞞著的,姑姑在她心里,一直是值得信任的。
即將要靠近姑姑的時候,秦雨鈴淡定下來,緩步走到姑姑身邊,與她一同往山底下看去。
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道:“姑姑在這里做什么?”
現(xiàn)在四周一個人也沒有,姑姑總不能不理她了。
秦相宜有些疑惑地瞥了秦雨鈴一眼,她是不想理她,但人都到面前了呀。
“鈴兒,你怎么了?氣喘吁吁的。”
秦雨鈴撫著胸口,在事情沒到最糟糕的時候,她不能對任何人說這件事。
“姑姑,今日祖母叫你,你怎么不應呢?”
秦相宜臉色淡然,望著湛藍天空上的云。
反問道:“我為何要應?”
秦雨鈴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她又道:“祖母近日被我母親折磨得厲害,姑姑就不心疼嗎?”
秦相宜轉(zhuǎn)頭正視秦雨鈴:“不是我不心疼,是她既有兒子,又有孫子孫女,何故非要我來心疼呢?我一個和離過的婦人,能有什么本事心疼她呢。”
她話說得認真極了,秦雨鈴徹底無言以對。
只可惜,祖母的孫子孫女也并不想解救她。
秦雨鈴垂下頭:“我知道了,姑姑。”
“以后別再叫我姑姑了。”
秦雨鈴一怔,姑姑連她也不認了。
可她還是點點頭:“是,郡主。”
就聽姑姑的吧。
幸好啊,姑姑雖然當時沒應她,但是今天也沒應祖母啊,實話說,秦雨鈴心里舒暢了不少。
半個時辰過后,皇上身體果然不疼了。
王炎替皇上下的結(jié)論是:“皇上許是動彈的時候,不小心扯到哪根筋了,緩一會兒就好了。皇上往后還是要保重龍體。”
這些被為難的太醫(yī),才終于被放了回去。
唯有最初前來查看的那位太醫(yī),尸體永遠的留在了云臺山上。
賀宴舟從皇上那里出來,等不及要去找秦相宜,卻被三皇子昌云撲了個正著。
賀宴舟蹲下身,柔聲問道:“三皇子,有何事找臣?”
昌云道:“賀大人,剛剛我站在欄桿邊上,總感覺有人想推我下去,便趕緊跑回來了,又想起這幾日的飯食中總出現(xiàn)各種各樣的問題,我不敢叫母妃擔心,只能告知賀大人此事,因為母妃說,我唯獨能信任的就是大人。”
賀宴舟面上沒露出絲毫擔憂的神情,只是揉了揉昌云的腦袋,道:“殿下別擔心,都是錯覺,有事情臣會替殿下?lián)踉谕饷娴摹!?br />
將三皇子交給了絨絨,賀宴舟站起身子,目光往遠處放去。
看來,是二皇子在蠢蠢欲動了。
皇上總共就兩個皇子,今日又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二皇子比三皇子大五歲,至今已經(jīng)十多歲了,眼看著皇上年紀大了,又縱欲過度,不知道哪天就在女人身上厥過去了,二皇子必是想要做點什么的。
事已至此,賀家當然是堅定地支持三皇子,昌云可是他們從小看著長大的。
除了在三皇子跟二皇子之間站隊以外,賀宴舟心里不免想的更多。
賀家有賀家的堅持,既愛國也要忠君,是刻在賀家家訓里的東西。
可賀宴舟不這么想了,他想殺死皇帝,直接叫昌云上位。
昌云還小也沒關系,他會幫新帝坐穩(wěn)皇位的。
遠處姑姑正遙遙向他招手,賀宴舟抬頭時,步伐輕快起來,眼眸亮若星辰。
秦相宜覺得,自家夫君真是燦爛得讓人移不開眼,見他就那么朝自己奔過來,她心底掩不住的歡欣。
他來到她身邊,額前發(fā)已經(jīng)被山風吹得有些凌亂。
是二十出頭的少年,牢牢握著她的手,衣角偶爾隨風輕拂,身上多了絲沉穩(wěn)持重。
“姑姑剛剛做什么呢?”
正說著,他垂頭見她鞋面上沾了泥,想是剛剛在何處沾上的。
便一聲不吭地垂下頭,掏出手帕來替她擦拭干凈。
秦相宜搖了搖頭:“沒什么,不過是站在欄桿邊上賞賞景罷了,皇上那里沒事吧?”
“沒事,過會兒就可以下山了。你早上起來時不是說想吃糖蒸酥酪了,我一早叫家里備上了,回去就可以吃。”
秦相宜點點頭,朝自家夫君柔柔一笑,快要將他一顆心都融化了。
“回去叫上妹妹們一起吃。”
賀宴舟往四周看了看,見此處無人,便傾身將妻子一下子抵到了欄桿上,兩只手環(huán)過她,把在欄桿上。
秦相宜被他逼得很緊,腰壓在欄桿上彎出了一道弧線。
雙手抵在他胸膛上,男人噴薄而出的生命力將她壓得死死的。
“宴舟……”
軟軟叫了一聲。
賀宴舟垂頭抵在她耳邊,發(fā)絲撓得她耳廓癢癢的,他道:“姑姑,為夫抵擋不住夫人這樣勾人的眼神,等不及想回家了。”
秦相宜眼眸流轉(zhuǎn),翻了他一眼,她何曾勾他了。
又聽見這人的呼吸聲漸沉,手捏在她腰上,翻來覆去地揉捏也沒個夠。
這食髓知味的年輕郎君啊,哪怕是白日里正處理著政務,思緒也會無端飄遠,腦海里盡是姑姑嬌柔的身軀、迷離的眼眸與婉轉(zhuǎn)的嬌吟。
他貪心地挾住相宜的腰,頭埋在她頸窩里瘋狂索取。
“姑姑好香。”
秦相宜被他拱得沒脾氣,這賀宴舟簡直像只狗。
呆滯片刻后,一抹不易察覺的紅暈攀上臉頰,心旌蕩漾間,她的呼吸也變得急促幾分。
“宴舟,回去再弄。”
她伸手無力地推著他,那人的唇舌像是粘在她脖頸上似的,黏住了,剛推開一些,那舌尖還在勾纏。
賀宴舟輕輕撩開妻子的發(fā)絲,指尖劃過她的耳垂,聲音低沉喑啞:“姑姑,我想吃……”
這只狗賴在她脖頸里不想出來,另一只手竟攀上了她的衣領,抬起雙眸眼巴巴地望著她。
那唇舌在她頸間勾纏得越發(fā)火熱,若不是她衣領扎得緊,怕是又要順著領子鉆下去胡啃亂啃了,真是只狗。
一推開他,那可憐巴巴的小眼神便盯上來。
秦相宜摸了摸頸側(cè),一片濡濕。
怨怪地瞥了他一眼。
這人又纏了上來,“姑姑,此處又無旁人。”
秦相宜不想由著他胡來,可這人是宴舟啊,姑姑最會慣著宴舟了。
腰肢便往前彎著,越發(fā)貼緊了他,那人頭埋在她頸間,她還伸手撫摸他的頭。
一邊安撫他,一邊感受那極致的酥麻。
真叫人受不住啊。
自從成了婚以后,賀宴舟像是被喚醒了沉睡已久的本能,做事情做得越發(fā)濕纏了。
這青天白日的,秦相宜一身的骨頭都軟了,想要抗爭些什么,卻又抵不過他。
太陽緩緩落了山,山頂一行人開始重整行裝準備返回。
有人過來叫他們,賀宴舟才緩緩松開秦相宜。
他將她擋在身后,朝那人回了話:“知道了。”
賀大人還是精神抖擻的模樣,他轉(zhuǎn)過身扶住妻子,湊她耳邊小聲道:“還站得穩(wěn)嗎?”
秦相宜剜了他一眼,整個身子倒在他的胳膊上,賀宴舟的胳膊有力,剛好能承住一個她。
別說就是這樣扶著她,就連夜里從身后將她整個人抱起來,腿彎在身前,也能持續(xù)戰(zhàn)斗,沖勁十足。
賀宴舟牢牢握住她的手,兩人往隊伍里走去。
趕在太陽落山,天徹底黑下來之前,兩人回了賀府。
賀夫人今日留在府里籌備晚餐,一家老小剛到家,就被叫著到了露天的大廳里。
一家人聚在一起,趁著晚飯,說些私心話。
“皇上身子怕是不行了,今日這事兒鬧得還挺大的。”
“昌云年紀還小,還做不了新帝。”
“那就想辦法,叫皇上再多撐幾年。”
“宴舟,你怎么不說話,皇上那里你今天去看過了沒?”
老爺子點了賀宴舟一下,賀宴舟才將手從妻子腿上收回來。
“祖父,孫兒去看過了,皇上具體是得了什么病,太醫(yī)也沒查出來,但沒過多久就恢復如常了,想也不是什么大病。”
賀宴舟又把手往秦相宜腿上伸去,被相宜丟了回去。
吃完飯,一回了自家院子里,賀宴舟從身后抱著妻子,頭又往她頸窩里埋,嗅得很猛。
他的手順著發(fā)絲滑至臉頰,又順著發(fā)絲落到胸前,輕輕摩挲著,聲音低沉而沙啞,仿若堆積壓抑了這一整天的情緒。
“夫人,現(xiàn)在是不是該安寢了。”
秦相宜被他磨得沒辦法,身體又軟軟地朝后倒去。
又努力讓自己站直身子,拍掉了他胡碰亂蹭的手:“今日上了山,該沐浴后再安寢。”
秦相宜率先離開他,招呼著千松一起籌備浴池。
賀宴舟望著妻子的背影發(fā)愣,咬咬牙追了上去。
夜已深,院里燭影幽幽,夜幕是一塊巨大的黑色綢緞,輕柔地鋪展在庭院上空,點點繁星是細碎的鉆石,月色如水,傾灑而下。
幾盞精致小巧的燈籠散發(fā)著暖黃的光暈,燈影搖曳,墻角的薔薇在夜空中悄然綻放。
青石板鋪就得小徑上,秦相宜隨意套了件藕粉色羅裙,腰間系帶松垮垮系著,裙擺搖曳,宴舟就站在她身后,一身月白色長袍,胸膛前露出了一大片肌膚。
千松見狀早就跑不見了,哪還能留在這兒伺候姑娘沐浴呀。
他看著她提著一籃子花瓣,勾身往池子里灑,兩人的身影在月光下被拉得修長,偶爾交疊,似是在無聲地親昵。
有夜風襲來,垂著她的頭發(fā)飄揚,飄到他的臉上。
他輕輕嗅著她的發(fā),夜色是溫柔的懷抱,時光緩緩流淌。
灑在浴池里的月光像鋪上了一層銀霜,水汽氤氳,數(shù)盞琉璃燈散發(fā)著朦朧柔光。
為她白玉雕琢的玉體覆上了一層霧色,馥郁香氣在溫熱濕氣中愈發(fā)罪人。
秦相宜先一步踏入池中,輕咬下唇,回身朝賀宴舟伸出手。
她目光灼灼地看著他,眼中似有千波流轉(zhuǎn):“夫君,下來呀。”
她蓮步輕移,撲騰著水池往池中央挪去,賀宴舟下水跟過去,輕輕攬過她,一只手穿過她的發(fā)絲,叫她靠在自己結(jié)實的胸膛上。
“娘子,今日辛苦了,讓為夫好好侍奉你。”
相宜輕哼一聲,帶著些嬌嗔:“嗯。”
賀宴舟拿起一旁備好的絲帕,放在池水中浸濕了,輕輕擦拭秦相宜的脖頸、肩胛,弄得她的背脊一下一下的發(fā)麻。
每擦拭一下,那只手總要流連勾纏許久,讓她肌膚上泛起一層細微的粉紅。
隨著熱氣彌漫,兩人的臉龐愈發(fā)紅潤,眼神也愈發(fā)迷離。
偶爾目光交匯,情意綿綿。
她伸手去他胸膛上撫弄,被他捉住手:“姑姑別碰,不是說了讓我侍奉你嗎?”
她的手被他牢牢抓著,動彈不得。
秦相宜扭動著腰肢,看來這一次宴舟是要占據(jù)主動權了。
她便乖乖站著,或是趴著,他要她如何,她就如何。
“宴舟,我這樣對嗎?”
她跪坐在浴池靠近邊緣的地方,手掌著邊緣,回頭看他,眼眸被熏得濕漉漉的。
姑姑很慣宴舟的。
賀宴舟掌著她的腰,聲音有些急切:“再抬起來些。”
秦相宜便將腰又往下窩了窩:“這樣呢?”
“這樣剛好。”
月色愈發(fā)濃稠,光影在水中搖曳,水面上鋪滿的層層嬌艷欲滴的花瓣,肆意的撲騰翻飛,隨著水中濺起的一蕩一蕩的波瀾,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響。
秦相宜輕咬貝齒,唇瓣上留下淺淺印記,曲線被撞擊得驚心動魄,他的手掌滾燙,從腰上挪到她的脖子上,修長手指帶著微微的顫抖。
仿若羽毛拂過,引得她脖頸微微后仰,腰肢輕顫,沿著背脊緩緩游走,她的身體如同春日枝頭初綻的花蕊。
她的臉龐是熟透的蜜桃,眼神也愈發(fā)迷離恍惚,竹室外的風聲、鳥鳴,竹室內(nèi)的喘哼、嬌吟,交織成一曲迷亂的樂章。
“姑姑,輕點咬我,好不好。”
馥郁花香彌漫,浴池內(nèi)水聲激蕩,他又將她翻過面來,抱在身上,她的脖頸往后仰著,絞得他越發(fā)厲害。浴池里的水也被攪得越發(fā)激蕩,原本只是緩緩拂動的池水,此刻仿佛被注入了無盡的活力,“嘩嘩”作響,水花四濺,拍打著池壁,發(fā)出清脆而富有韻律的聲響。
每一次手臂有力地推動,都讓池水涌起層層波瀾,與他們急促的呼吸交織在一起,恰似兩道閃電碰撞,目光交匯時,隱秘之處滾燙身軀緊緊相擁。
皇上的事情雖然過去了,但秦雨鈴此時還是忐忑不已。
她今日跑得快,才沒有叫人知道她,可是皇上可會生她的氣?或者說,皇上可會告訴旁人她的事情?
她害怕極了,片刻也得不到安寧。
朱遇清不知道妻子怎么了,但他想關心妻子,便一直陪在她身邊:“鈴兒,你到底怎么了?從云臺山上回來,你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可朱遇清越是問,秦雨鈴心里就越煩躁,越是害怕。
偏偏這時候戚氏又找上門來了。
“鈴兒,你舅舅他們?nèi)蘸缶鸵粏枖亓耍氵@孩子,怎的就一點也不擔心呢。”
戚氏也實在是太著急了,已經(jīng)顧不得太多的了,現(xiàn)在只要能將哥哥弟弟們救出來,要她做什么都行。
自家女兒嫁入朱家這么好的事兒,她之前都吹出去了,現(xiàn)在女兒這邊一點用也不頂,她不甘心吶。
戚氏要在朱家門口鬧,秦雨鈴只能出來,可是一出來,母親就擰上了她的耳朵。
還像小時候一樣,一旦拿女兒無可奈何了,就擰她的耳朵。
小孩子最怕被擰耳朵了,只要母親這么做了,秦雨鈴便什么事情都聽母親的了。
可是秦雨鈴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大了,還嫁人了,如今外面都恭恭敬敬叫她一聲“朱夫人”,她哪里還能由著母親這樣擰耳朵。
可戚氏的手實在是快,秦雨鈴還沒來得及躲避,手就已經(jīng)擰上她了。
耳朵生得脆弱,這么一擰上,她哪里還掙得開啊。
朱府門口站著的門房便都看見這一幕了。
自家夫人被她母親擰耳朵,誰也沒話可說。
只會在私底下笑話罷了。
秦家果然是小門小戶上不得臺面的人家。
“嘶~啊啊啊,母親松手。”
秦雨鈴歪著腦袋,心里簡直要恨死了。
戚氏還一直說:“現(xiàn)在全家就指望你了,你還不快想想辦法,幫幫忙。”
秦雨鈴眼里閃過一絲怨毒,要她救出舅舅他們,她當然有辦法,昨日在皇上跟前兒就可以提了。
可她憑什么要幫他們!
尤其母親現(xiàn)在還這樣對她。
“母親,女兒錯了,女兒這就去公公婆婆面前跪下請求,要他們救出舅舅。”
戚氏松開手:“這還差不多,你早該這樣做了,還以為你母親我拿你沒有辦法了是不是?你要記住,你永遠是我生出來的女兒,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兒肉,我費心經(jīng)營將你嫁入朱家,不是叫你來享福的。我問你,你嫁入朱家這么多天了,可有為娘家謀到一分好處了?”
秦雨鈴搖了搖頭:“母親,女兒在朱家還根基不穩(wěn),如何給家里謀好處。”
戚氏道:“你是皇上賜的婚,那戚家又能把你怎么樣?真是沒出息,早知如此,我還不如把這機會讓給你二妹!”
秦雨鈴垂頭應了事,總之母親現(xiàn)在要說什么,她就聽什么。
“母親,那女兒現(xiàn)在就去求公公,母親別生氣了。”
戚氏這才滿意了:“早這么懂事該多好。”
秦雨鈴進了朱府大門,便叫人將大門徹底關上。
她手指甲嵌入了手心,嘩啦啦地流著血。
隨后獨自進了朱太保的書房。
這個地方,照理說是她是進不來的。
可她那雙眼神實在駭人,十多歲的少女,眼眸卻銳利如鷹,仿佛要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朱太保難得的放下處理政事的筆,見了她一面。
“你有何事?”
“還請公公替鈴兒解決我母親。”
她的雙眼恰似燃燒的炭火,青澀的眼眸中藏著千年寒鐵鑄就的利劍,銳利得能穿透一切阻擋在前方的障礙,緊緊抿起的唇,微微上揚的下巴,整張面部線條緊繃,明亮而決絕。
朱太保忽然覺得,這兒媳婦竟比兒子還要出息一些。
又有人過來向朱太保傳達了剛剛在府門前發(fā)生的事情。
他便了然。
誰是自家人,誰是外人,他還是分得清的。
現(xiàn)在這個新媳婦鬧著要求他處置自己的母親,朱太保又怎么會有意見呢。
“好,可是我聽說,你還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你們的父親不在,若是母親也不在了,誰來照顧他們呢?”
秦雨鈴握緊了拳,看來公公心里的“處理”,指的是要母親徹底消失,她難免對兩個妹妹于心不忍。
“弟弟我不管,公公,可否容鈴兒將兩個妹妹接入府中照顧。”
朱太保皺了眉,可沒這個規(guī)矩。
秦雨鈴慣于察言觀色,便當即改口道:“公公,我母親本也不太管她們,就任由她們自生自滅吧。”
她咬牙如此說道,當下必是要下決心的時候了。
朱太保真是越來越欣賞她了,這女子身上有股狠勁兒,很朱家很搭,怎么說呢,朱家的兒媳婦,她當?shù)闷稹?br />
“我朱家做事情,向來是不講究什么仁義道德的,跟賀家不一樣,我朱家向來唯以利益為先。”
秦雨鈴目光越來越堅定:“媳婦受教。”
當晚,戚氏果然被一隊人馬抓住,關進了刑部大牢里,跟自家兄弟們團聚了。
不出意外的話,三日后就要問斬。
朱太保問過秦雨鈴:“戚家那些人,是被賀宴舟弄進去的,我不想管這件事情,但賀宴舟要他們死,你母親若是進去的話,就得跟他們一起死,你可接受?”
秦雨鈴不想叫母親死,母親也曾是為她操了許多心的。
她知道母親是個累贅,可是只要母親不再拖累她,她愿意將母親好好養(yǎng)著的。
可是母親今日的行為,要她心底堅定了這個想法,母親,真是抱歉啊,女兒現(xiàn)在不得不要你死了。
你活著,又有什么用呢?女兒現(xiàn)在對你,只有恨。
賀宴舟雖是想法子把戚家那么多人都關進了刑部大牢,可事情一開始是裴清寂推進的,就算事已至此,他們也有的是辦法自救。
能一群人全部走向死亡的結(jié)局,賀宴舟也是沒想到的,但他只會袖手旁觀,絕不會摻手,誰叫他們戚家,竟膽敢攀附他的姑姑呢。
死了也是自找的。
秦雨鈴害怕朱家給母親安不上合適的罪名,便親自往衙門跑了一趟,報案說,自己母親虐待祖母,像這樣不孝的事情處置起來,必是要被砍頭的。
江老太太跑到衙門報官來了,可她又說不出話來,又不會寫字兒。
來了這里,也只有用手使勁兒比劃,或是指著她認識的幾個字兒瘋狂戳。
這衙門里接案的人可是費了一番心思,才弄懂她想報什么案。
秦雨鈴沒想到祖母在這里,她想,祖母應當是來告母親的,若是祖母也來告母親,那母親便一定會被定罪了,這樣,她心里的負罪感還能減輕些。
“你是說,永寧郡主是你女兒,你要求她贍養(yǎng)你?”
江老太太用力地點了點頭,還不知從哪兒翻出了小時候秦相宜與她爹的畫像,她指著畫像上女童額上的眉心痣,說永寧郡主頭上有一樣的。
那接案的人弄了半天才搞懂這老太太想表達的,這啞巴老太也真是可憐,這么幾句話,竟說得這樣費力,才叫人弄懂。
可是,這案子他不敢接呀,郡主豈是誰都能隨意攀附的。
可這老太太又實在可憐。
“行,你等著,我去幫你打聽打聽。”
秦雨鈴奇怪地望著祖母:“祖母,你費這半天力氣,不告折磨你的媳婦,反倒告起你女兒來了,孫女當真是不懂。”
既然如此,那便沒什么好說的了,秦雨鈴報了案,證據(jù)是現(xiàn)成的,管也沒管祖母,徑直便走了。
那人打聽回來后,他看著這老太太,只覺得她實在是有病:“幸好我沒把這案子交上去,你女兒秦相宜不是死了嗎?你現(xiàn)在又來說郡主是你女兒,你真是有病,滾滾滾。”
江老太太一下子慌了,郡主明明就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憑什么說不是。
她已經(jīng)走投無路了,她沒辦法呀,無論如何,今天必須見到女兒。
衙門這里不管她,她就鬧到賀家去,賀家搶走了她的女兒,必須得管她晚年。
老太太精神頭還挺足,又氣勢洶洶地往賀府走去。
秦相宜跟賀宴舟剛逛完街回來,他們乘坐的馬車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目的光輝,差點閃瞎老太太的眼。
這架華麗的馬車徐徐停穩(wěn),車簾仿若垂下的輕煙,車廂四角,懸垂著造型古樸典雅的銅鈴,拉車的駿馬身姿矯健、昂首闊步,皮毛仿若流淌的火焰,差點踏了江老太太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