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被趙琨抱起來,一雙小短腿在空中蹬呀蹬,倒騰了好幾下,爪爪終于踩到了趙琨的護臂上,把剛搶的錢袋交給主人,昂著小腦袋等夸贊。
趙琨用手指戳一戳花朝,對甘羅道:“暫時不排除這種可能性。”
他將今日份的錢袋也拋給周青臣,“照舊送去滈水亭(鎬池鄉(xiāng)派出所+驛站),登記一個失物招領吧。”不管有沒有人來領,他的鷹拿了別人的東西,他要爭取物歸原主。還有,他以后一定用別的東西跟花朝玩耍,盡快改掉這只小鳥撿錢的習慣。
周青臣跑了一趟,帶回來一張拜帖,稟報說:“滈水亭上下對新來的顧問十分滿意,他非常熟悉那些盜賊的活動軌跡,以及作案手法,協(xié)助滈水亭的亭長楊樛破獲了一起特大盜墓案,還逮捕了兩個通緝榜上有名的大盜。今日滈水亭上下都領到賞金,亭長樛(楊樛)還得了咸陽令的表彰。他十分感激鎬池君,希望能夠登門拜謝。還有,關于錢袋的事,他查到一點線索,需要當面說。”
熟悉盜賊的作案手法……
趙琨暗暗好笑:所以同行果然更了解同行嗎?專業(yè)的就是不一樣啊。
他接過拜帖,算了算日程,對周青臣說:“明天的申時,我有時間。到時候你領楊樛過來。”這個時代的公務員,每天申時幾刻就下班了。
第二天,趙琨一放學就緊趕慢趕的,快馬加鞭跑去封地。
滈水亭的亭長楊樛也是剛來,還提著兩只活蹦亂跳的大公雞,是他自家養(yǎng)的雞,用細麻繩綁著爪子,長得沒有后世的蘆花雞那么肥大,但是羽毛特別鮮艷,大紅冠子花外衣,非常精神漂亮。
楊樛家里的母雞都要留著下蛋,是舍不得吃的。公雞長大以后十分好斗,經(jīng)常為了爭奪配偶,打得羽毛亂飛,雞冠出血。所以雞舍里十幾只母雞,只留一只公雞,不夠強壯的公雞都會陸續(xù)端上餐桌,祭五臟廟。
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夠不上受賄,所以趙琨讓廚娘收下,先養(yǎng)著。把楊樛請上竹屋的二樓,煮茶待客,銅壺里的水還沒燒開,他將一碗甘蔗汁推到楊樛的面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楊樛端起碗,仰頭一口氣喝光,寒暄的話已經(jīng)說得差不多了,他望著趙琨,一副有大事要商量、又顧忌人多眼雜的模樣。
趙琨揮揮手,除了終黎辛,其他人都退到屋外,和小竹屋保持距離。
楊樛拿出了花朝第一次撿回來的錢袋,壓低嗓音說:“我有個鄰居,十年前父母獲罪,他當時年紀還小,沒入宮里當了宦官,現(xiàn)在在內(nèi)府管事。他見過這種布料,這是齊國進貢的織錦,最好的繡娘,一整天也只能織出一寸半,數(shù)量極少,是王室專用的貴重布料。當時先王尚在,只賞賜過五個人,王上、華陽太后、渭陽君、陽泉君,還有呂相。”
渭陽君就是趙琨的兄長趙傒。
楊樛頓了頓,問趙琨:“還要查下去嗎?”其實他心底已經(jīng)有了答案——這幾個人,無論是哪一個,都不是小小的亭長可以追查的目標。但如果鎬池君一定要查,他很樂意暗中盯梢呂相,畢竟,富貴險中求嘛。
趙琨思考了片刻,說:“查,大張旗鼓地搞失物招領,讓十里八鄉(xiāng)的百姓都知道有好幾個錢袋沒人認領。我想看看渭陽君、陽泉君,以及呂相的反應。”
楊樛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這沒問題,作為亭長,捉拿盜賊、緝捕逃犯、失物招領之類的事,本來就歸他管——盡心盡力,做好本職工作。無論是誰,也不能說他做的不對。只要別讓他明面上去調(diào)查那些大人物,招惹那種隨手就能碾死滈水亭上下所有人、像碾死幾只螞蟻一樣輕松的權貴,怎么折騰都行。
趙琨頭一次沒有回宮,他坐在小竹樓的屋頂上,仰望星空,感覺心口和身上都有點涼颼颼的。
如果真有人暗中監(jiān)視他,他希望那個人不是子楚。
或許,對于戰(zhàn)國的土著來說,他確實太另類了一點。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一只大公雞站在樹上睡覺——古代散養(yǎng)的雞,居然會飛!趙琨也是今天才知道,他感覺這只公雞一定好吃。
木梯子發(fā)出輕微的聲響,是有人順著梯子向上爬的動靜,不多時,甘羅也爬上屋頂,坐在他的身旁。
趙琨有些詫異——甘羅這個小學霸,除了吃飯睡覺上茅房,基本都在學習,每次來鎬池鄉(xiāng)的路上,他都要抓緊時間背誦秦律。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趙琨偏頭,正對上一雙清澈靈秀的眼眸,他干咳一聲,說:“今天睡前不用看書?”
甘羅抱著膝蓋,眉梢眼角都帶了三分笑:“鎬池君不是經(jīng)常勸我,要勞逸結合、保護視力,該放松的時候就痛快地玩兒,別整天手不釋卷嗎?”
那天他蜷縮在塵埃中,恍惚看見趙琨立在墻頭,滿身的朝陽。是的,這個人就像一束光,猝不及防地闖入了他灰暗的世界。在這之前,他一直是孤獨的,一個人聽學,一個人行走,從來都不敢停下腳步歇一歇。他的家人也不許他停下,都指望他爭取一個好前程,重振甘氏的門楣。
趙琨莫名地來到他身邊,雖然偶爾有點鬧騰,但跟友人一起讀書、一同前行的感覺真好。
時光流轉,小麥抽穗的時候,秦國發(fā)生了幾件大事。
一、秦王子楚冊封趙姬為王后,趙政成為嫡長公子。
二、蜀郡的郡守李冰和他的兒子,疏通航道,開鑿鹽井,在岷江出山口主持修建了水利灌溉工程——都江堰。使得川西平原富庶起來,成為秦國的糧食產(chǎn)區(qū)之一。
三、秦國丞相呂不韋誅殺了東周君,占領了周國的最后一片土地。按照軍功封爵制,再加上子楚有意回饋他,呂不韋獲封文信侯,文信侯的食邑位于洛陽,一共十萬戶。他開始大肆招攬賓客游士,模仿信陵君豢養(yǎng)門客。
四、呂不韋的副將蒙驁領兵攻打韓國,韓國戰(zhàn)敗,割讓成皋、鞏地求和。秦國設立三川郡,蒙驁被提拔為將軍。
必須說一下,韓國這兩塊地割得很有技巧,子楚派人去接手以后,秦國的疆域直接和魏國的國都大梁城接壤,魏國一下子就進入了戰(zhàn)備狀態(tài)。
五、鎬池君的封地,所有麥田都用上了滴灌,所有屋舍都通了自來水。鎬池君打開滴灌設備,實現(xiàn)麥田自動灑水,慘遭百姓圍觀。也不知謠言是從哪里傳出來的,百姓都說鎬池君能夠隨意地操控水,是水神,瘋狂膜拜他。
這么迷信的嗎?
趙琨麻了,這跟他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然而,還來不及辟謠,他就收到消息——萱姬病倒了。因為有一個名叫鄭國的人來到秦國,帶來一封信,托人轉交給萱姬。萱姬還沒看完,就直接哭暈過去。因為這封信是張氏向萱姬報喪的家書——韓國唯一的主戰(zhàn)派丞相張平、趙琨的親舅舅、萱姬的兄長戰(zhàn)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