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正先師之名,順便,殺了他!
周南因瞳孔一縮,眉宇之間的情緒已可以稱為駭異了。
木老爺還怕她沒聽明白,拿起致燕皇的信向她解釋道:“也就是說,這封信并不是這個“錚”的親筆,是這個‘愚弟之策’所偽造。而你得到的這把簫上,才是。”
周南因拿起銅簫,神色復(fù)雜地端詳著這個早已熟悉的物件。
木老爺還沉浸在筆意之中,邊擺弄那兩封信,邊道:“你師父到底高我一截,我還要見到“錚”的親筆才能想明白,而他單憑兩封信就可以確定。褚兄啊褚兄,唉……”
她秀麗的眼眸微微瞇起,熟銅管上赫然癟下去五個深深的指印。
“攬月屏!
“什么?”
周南因道:“師父他是在唯弗峰頂?shù)臄堅缕镣蝗慌e止失常,那里有……有慕容錚的題字!
那個人的名字她曾提過無數(shù)次,可這一次,短短三個字中,卻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在里頭。
木老爺對元沖子之死早有耳聞,他從商多年,心思靈透,想了一下當(dāng)即道:“這個‘愚弟之策’偽造了燕國聯(lián)合極原山出兵伐晉的消息,鼓動你們?nèi)ビ懛ツ莻魔頭。是他間接害死了褚兄!”
周南因想著小酆都的那張名單,冷聲道:“也許不止,師尊的死……”
木老爺見到她眼底戾氣,勸道:“吉兒,聽我一句,不必再為你師父之事費力勞神,這次回到建康,就起針吧!
“你剛才說,在他臨走之前可以恢復(fù)片刻清明,一定要趁機(jī)問明白這些事,免得你再遇到難題。如果還有時間,告訴他,我……”
他笑了一下,搖頭道:“算了,還是留給你和望北同他告別吧。”
周南因眼眶發(fā)酸:“老爺,起針之后他會魂飛魄散。”
木老爺溫和地笑笑道:“輪回之說,實屬難言。就算真有魂魄轉(zhuǎn)生,可來世記憶全消,成為另一個人,對死者來說,與魂飛魄散又有什么區(qū)別?”
“所謂超度,送入輪回云云,只是安活人的心而已。別太難為自己。”
周南因心中一片茫然。她垂下眼,輕輕撫弄元沖子留下的手稿,仿佛這樣就能再得到恩師的指教。
上好的藤紙片片掀過,她的目光停在一行字上:
“今夜,我不關(guān)心人類,我只想你!
句意不通到甚至有些奇怪的一句話,卻瞬間觸動了周南因的心弦。
她道:“老爺,我與少爺?shù)幕榧s……”
木老爺笑瞇瞇道:“你既已經(jīng)遣人送來了婚書和信物,此事便已議定,不必再提,也不用有什么顧慮!
“你現(xiàn)在仙途在望,又貴為晉燕兩國國師,峰兒與你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說的話,周南因都能聽明白,連在一起,卻是半點也不懂了。她道:“我遣人還回了信物?”
“六月末的時候,一個漂亮的少年送來的。怎么,不是你托付的?”
那時,還是小胖子的木少爺一見那少年,立刻嚇得縮回屋里去了。
周南因眉頭輕蹙,又問:“老爺,我是做了晉國的國師不假,可‘晉燕兩國’這句話從何說起?”
木老爺吸了口氣,顯得極為詫異:“你不知道?”
周南因搖頭。
木老爺站起來,在桌旁走了兩圈,道:“這可奇了。就在前兩日,燕國國君下旨,說是在你周國師的調(diào)和下,晉燕兩國愿修盟好。燕國為了感激你,也要將奉你為護(hù)國真人。”
“還說,聽從你的勸誡,君主決定大赦天下,同時為燕國全境的漢人減免田賦兩成,為期三年。”
“噢,對了,還給你加了一個封號:德懿真人。”
他在晉趙邊境從商,消息一向靈通:
“圣旨應(yīng)是早就準(zhǔn)備好了的,十六當(dāng)天舉國張貼,燕國上下已無人不曉,連晉國趙國的許多邊民都生出了北上燕國的心思!
“現(xiàn)在東北的漢民人人都在感念你,家家都在為你燒香,怎的你自己竟然不知?”
周南因?qū)⑹煦~簫管捏得更扁。
半晌之后,才輕輕嗤笑了一聲。
木老爺?shù)溃骸耙灰彝腥巳ゴ蚵犚幌??br />
周南因搖了搖頭,起身道:“蕭師兄交待了,要再為少爺輸一次陽氣。走吧老爺,做完我就回去!
她不僅為木家少爺輸了陽氣,還將他自身的氣息遠(yuǎn)遠(yuǎn)散出去,做出人已經(jīng)恢復(fù)如初的假象,引那惡鬼回來,在院外媚聲叫門。
周南因折了一條桃枝,隨手一抖,院門洞開,那只厲鬼被猛然吸近,束縛,瞬間褪去美人的外形,化作猙獰、兇惡的模樣。
木家所有人都已躲進(jìn)房中。
偌大的院中只有周南因自己,凝視著它。
這惡魔曾用姣好的外形、聲音欺騙引誘生人,對人卻沒半分感情,目的只為攫取精元和陽氣。
她不知聯(lián)想到了什么,生出前所未有的憤怒,舉起的手猛然收緊,激蕩的靈氣將那只鬼生生撕成萬千縷陰氣碎片,同它駭人的咆哮聲一同消散在夜幕之下。
晦暗的月色里,一滴清淚落在周南因的手背上,她抬手看著那水珠滾進(jìn)袖口,沉靜的面容上已沒有什么波瀾。
原來男女之情竟是這樣,不僅能讓人感到甜蜜歡欣,還能讓人心如刀絞-
再回到建康升平館的時候,王韶雁和蕭梓林都在。
她對上蕭梓林坦然的目光,點了下頭,他回以一笑。
王韶雁最先迎上來道:“好消息。蕭梓林驗過了,他們的確都是死于那種蠱蟲!剛好可以在明天的仙盟大會上說出來,看他們還有什么理由不讓你做盟主!”
“誒,南因,你怎么了?”
一番話說完她才注意到對方的臉色不太對。
周南因其實已經(jīng)調(diào)整過了,向她笑了笑道:“小酆都給的名單可能是真的,蠱蟲也許真是唐之策所用。”
可她眼中的落寞卻是騙不了人,王韶雁關(guān)切道:“蕭梓林沒治好你未婚夫的?”
周南因知道蕭梓林沒有多說,她也就只道:“治好了。”
王韶雁這才去想她剛說的話,驚道:“唐之策,真是他?你怎么確定的?”
周南因探手取出兩封信來,向二人解釋,不過隱去了銅管上筆跡一事,只說木老爺自行對比發(fā)現(xiàn)的。
王韶雁拿著兩封信仔細(xì)看:“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就是唐之策一手挑撥了中土道門和極原山的關(guān)系,促成了極原山圍剿。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周南因吐出兩個字:“妖丹!
三個人俱是沉默。曾經(jīng)妖道之爭最激烈的時候,他們都還小,但從長輩的講述中,也能了解到當(dāng)年兩相爭斗的慘烈。
后來慕容錚北遁極原,幾乎帶走了中土所有道行深厚的大妖,道人就算想要殺妖取丹,也沒機(jī)會了。
不是沒人打過極原山的主意,那里蟄伏著無數(shù)的大妖,盡數(shù)取出內(nèi)丹來煉制丹藥,怕是能夠讓人飛升上百次。
只是誰也沒那個實力敢動一動。
蕭梓林道:“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畢竟唐掌教的資質(zhì)實在太差,窮其一生,怕是都入不了地重境,遑論飛升!
王韶雁噘嘴:“你還叫他唐掌教!早說了,道門就不該收這些廢物進(jìn)來,心數(shù)盡用在這些歪地方!明天仙盟大會上就同他對質(zhì),看他怎么說!”
周南因搖頭道:“這些都只是我們主觀推測,小酆都那張名單更是一點可信度也沒有。他在道門中口碑素來很好,楊宗主對他又言聽計從,很難有人信我們的。除非……”
除非在各大宗門面前,撤去元沖子靈府內(nèi)的針,讓他在臨死之前做出指認(rèn)。
可周南因終究不忍心。
王韶雁忽然道:“我有辦法。我們靜虛宗有件寶貝,叫做‘問心珠’,能叫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看見他當(dāng)初做了什么!
“不過要回到事發(fā)地才行。”
每個宗門都有些他人不知道的秘寶,周南因也不意外:“我試著向王宗主借!
王韶雁連著搖頭:“不行不行,我?guī)煾竾?yán)誡過,不許摻和進(jìn)極原山的事!不用那么麻煩,我偷出來就行了!
周南因:……
蕭梓林失笑:“你一個大小姐,怎么整天想著偷?”
王韶雁不以為意:“偷怎么了?孟嘗君還賓禮雞鳴狗盜呢。再說,這個問心珠每十年可以開啟一次,這都多少個十年了,一直在靜虛宗落灰,太浪費了。不用也是白不用。”
蕭梓林好奇:“你們宗門內(nèi)就沒有用得到它的地方?”
王韶雁:“當(dāng)然有了。不過如果有誰用它自證,就會連那人的心中所想也一并展現(xiàn)出來!
“曾經(jīng)就有一個舉世推崇的大英雄,在被人陷害之后用了問心珠。于是所有人都看到,原來他心里竟然想同時娶四個老婆!”
“那個人本有個情投意合的愛侶,一時間也沒人關(guān)心真相了,紛紛指責(zé)他是個花心的淫賊。于是名聲也臭了,愛侶也離開了。自那以后,問心珠再沒被用過!
“我?guī)煾刚f,君子論跡不論心,別人心里想的什么,還是不要過分去探究的好!
蕭梓林似有所感,緩緩點頭。
周南因問:“若是他不肯自證呢?”
王韶雁:“一樣可以。只不過被人強(qiáng)迫用,就只能看到當(dāng)?shù)卣鎸嵃l(fā)生過的事。自證的話,還可以讓人看見自己的內(nèi)心!
“攬月屏!
周南因此時已經(jīng)很是平靜。
“我?guī)煾府?dāng)日是同唐之策一起上的攬月屏,又從那里突現(xiàn)異常,直入唯弗峰頂!
“明天,我一定要做這個盟主,將他再帶去極原山。在那里,讓所有道門中人看個清楚。”
王韶雁:“好,這兩天我準(zhǔn)幫你偷到問心珠!
周南因抱了抱她,有些疲憊地將頭搭在她肩膀上,感激地道:“事成之后,我取上陽宗秘寶答謝王宗主。”-
當(dāng)晚,周南因是在元沖子所在的廂房中過的。
尸身躺在太后所賜的厚重棺木里,無知無覺地閉著眼睛。
周南因跪在棺外,喃喃道:“師尊,弟子無能,救不了你,也殺不了他!
她小時候因為貪看同齡人玩耍,誤了修煉,被元沖子罰跪時,也是這樣,垂頭只是盯著眼下的一方地面。
“我明明親眼看到他將你打下崖頂,卻總在心中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他雖未必是主謀,卻總歸是……殺你的人。”
天光打進(jìn)房中,她看見濺濕地面的兩點水珠,扶著棺槨站起來。
出了廂房,丹女和段孤星等人都等在院外,按照之前說好的,要同她一起赴太社之南的仙盟大會。
周南因先是向金小娥交待道:“看好師祖,不許任何人再進(jìn)廂房!
之后才向眾人道:“諸位請回極原山吧。際會一場,承你們看重,肯聽我的約束,安分守己,不亂民生,貧道很感激。只是慚愧,沒能給諸位什么。”
丹女笑道:“真人這是說的哪里話,極原山早成廢墟,回不去了。再說咱們還要跟著您入正道,好好修行呢!
周南因拿出分別時慕容錚給的紅色丹藥,一股腦都給了身邊的阿二。
“這是他留下的,想必對諸位的修為有所進(jìn)益。我借花敬神,都給了你們吧!
堂下眾人無聲地互看了幾眼。
只有阿大喜道:“謝真人!”
周南因提了下唇角。
“走吧!
段孤星獨眼之中光芒閃動:“真人沒有其他想說的?”
周南因?qū)ι纤哪抗猓?br />
“那就請你們轉(zhuǎn)告他,在小酆都我算欠他一個人情,可我沒想還!
“不僅不還,還會做好萬全的準(zhǔn)備再去拜訪。正先師之名,順便,殺了他。”
第72章 “我也這么覺得”
太社在建康城外,百官府舍之南,烏衣巷以西,是司馬氏向天祈福報功,祭祀土神谷神之所,也就只有司馬寒山敢用。
周南因只帶了一把普通的馬尾拂塵,獨身一人在城南與上陽宗匯合。
陶梁率眾向她見行禮之后,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周南因側(cè)目問他:“有事?”
“沒有,宗主請!
陶梁只是覺得,短短幾天不見,周南因似乎哪里不一樣了,可明明衣著和妝容都沒有變化。
從前的她無論面對邪魔還是刁難,總有一分平和包容在里面?山袢找姷降,雖然仍是有禮自持的模樣,但眼神中的冷意讓他脊背發(fā)寒。
仿佛無論什么東西擋在她面前,都會將其撕碎一般。
周南因如常道:“陶師叔請!
陶梁就將這念頭壓了下去,跟著她一同到太社,穿過偌大的廣場和祭壇,來到神殿前。
大殿內(nèi)容不下太多人,周南因和陶梁就只帶了幾名親隨弟子入內(nèi),余下的同其他宗門弟子一起列隊在殿前廣場上。
大多門派都已到了,許多宗門的宗主都過來同周南因見禮。
從前她也不喜歡這些虛禮,但還是會溫和回應(yīng)。
可今天心緒煩亂,被一群人圍著,周南因只是皺眉。
陶*梁怕她應(yīng)對失禮,難免于上陽宗的名聲不利,追上前解了她的圍。
有接引弟子來將她帶到上陽宗的席位上,周南因在最前方兩張椅子上擇一坐下。
旁邊一道女聲略顯不耐地道:“既然早就議定了,誰打敗洛哈,誰就是仙盟盟主,還把大家都拘來這里議什么議?多此一舉!”
周南因偏頭看了一眼,是王宗主。
王瓊向她道:“周國師好啊!
雖然還是那副不茍言笑的模樣,聲音里卻有幾分親近之意。
周南因頷首:“王宗主!
因著今日是道門內(nèi)部之事,所以與會宗門比中秋當(dāng)日還要多一些。
很快,大小宗門陸續(xù)到齊,陶梁也和那些宗主們一同歸位,司馬寒山才帶著杏林宗的弟子們姍姍趕來,直接走到了谷神下方的主位上。
“多謝諸位道友撥冗前來,共議仙盟盟主的人選!
若是楊一浮或者其他司馬寒山中意之人打敗了洛哈,這事想必就不用議了。
殿中的人有些看著司馬寒山,大部分卻是偷偷打量周南因的反應(yīng)。
玉瀟湘等幾個弟子暗自替她鳴不平,又都擔(dān)心,以周南因素日里的性子,會不會就這么算了不計較了。
周南因卻壓根沒注意別人怎么看怎么想,只是面無表情地向太清宗方向投去一瞥。
那里,唐之策正斜著身子低聲向楊一浮說著什么,后者不住點頭,注意到她的目光,楊一浮咧開嘴朝她揮了揮手,唐之策便坐正,也向她笑了笑。
周南因僵硬地點了下頭,收回目光。
王韶雁大聲道:“這有什么好議的?上陽宗的周宗主打敗了洛哈,做了國師,這個盟主的位置自然也是她的。”
玉瀟湘等幾人立刻附和。
陶梁可不想上陽宗落下追名逐利的名聲,低聲斥責(zé)了一句,又向周南因道:“宗主,還是你說吧!
他本意是希望周南因謙虛推脫幾句,可周南因只是端坐著,淡聲道:“我也這么覺得!
陶梁沒反應(yīng)過來,一時間愣住。各個宗門中不時傳來壓抑的笑聲,連庾霜意一向冷漠的臉上也現(xiàn)出些微的笑。
司馬寒山倒像是不以為意一樣,帶著些微冰冷說道:“盟主一位關(guān)乎中土道門的興衰,可不是修為高就能勝任的。還需協(xié)調(diào)各宗門,外拒賊寇,內(nèi)匡明君,同時壯大我道家,怎能不慎之又慎?”
蕭梓林一直就在主位旁,此時低聲道:“師父!
司馬寒山警示一般瞪了他一眼。
周南因站起來,所有目光立時都集中到她身上。
還不等她開口說什么,忽有內(nèi)侍的尖細(xì)嗓音穿過祭壇傳進(jìn)神殿:“褚將軍到!”
一部盔甲雪亮的禁軍整齊地跑進(jìn)太社,在褚亮的指示下迅速沿著祭壇和神殿外圍各自站好,長槍整齊頓地發(fā)出一聲悶響。
褚亮身著滿副鎧甲,大踏步走近殿中,先向司馬寒山拱手,又向周南因道:“末將奉太后懿旨,率禁軍一部,聽候周國師調(diào)遣。”
實際上禁軍雖然聲勢浩大,但在諸位仙首眼中還不夠看。只不過他們這一來,就將太后的立場明確地傳達(dá)出來了。
司馬寒山微微皺眉。
周南因拂塵輕甩,稽首道:“貧道謝過太后、褚將軍!
褚亮嘿嘿一笑,還不等他退出,又有人高聲道:“陳郡謝氏遣使請見周國師!”
守住太社門口的禁軍向兩旁分開,一名白衣翩翩的公子直走了進(jìn)來。
王韶雁喜道:“謝三!
謝安向她微笑。
不同于褚亮,他并沒有對司馬寒山和王瓊等任何人客套,直接向周南因深深躬身:
“曾祖托在下向周國師獻(xiàn)上賀禮!
周南因雖然見過他兩次了,對這種大禮還是很不適應(yīng),瞬移幾步托他起來,說道:“多謝!
她繼任國師沒兩天,去升平館登門拜訪的人已經(jīng)不在少數(shù),只不過她一概沒見。
本以為謝家也只是遞個名帖和伴手禮,走個過場,可等一連串的謝氏從人逐一獻(xiàn)上禮物,連司馬寒山和王瓊都有些愣了。
里面有各種稀有的靈草靈藥,有難尋的妖物內(nèi)丹,有彩寶所雕的一應(yīng)道門用物,同時也有一柄金絲拂塵和一把寶劍,最后進(jìn)來的兩名從人抬著的托盤上,是一株二尺多高的嫣紅珊瑚,而骨架走勢天然構(gòu)成了一個“周”字。
修道之人大多見慣錢財,但這種手筆還是讓神殿內(nèi)一時間只有此起彼伏的吸氣聲。
好一會,周南因才道:“貧道受不起如此重禮!
謝安笑道:“周國師剛才已經(jīng)道過謝,這些便是你的了。何況謝家送出的東西還從沒有收回的!
周南因有些不解地看了他幾眼,吩咐上陽宗弟子先將這些東西收下去。
現(xiàn)在最重要的事是當(dāng)選盟主,那些麻煩的推辭和詢問,可以稍后再做。
這些東西明明哪天送都行,偏偏選在這個時候,謝家的立場自是不必說了。
謝安又要向周南因再行禮,還不等他拜下去,太社外又有人高聲道:“瑯琊王氏遣使請見周國師!”
這下王韶雁更驚訝了,踮腳向外看去。
一名身著紅色騎裝的颯爽女子大步走了進(jìn)來,只向王瓊叫了聲:“姑母。”
便立刻轉(zhuǎn)向周南因,行了個武人的拱手禮,說道:“伯父與家父為賀周國師繼任,特遣在下送來些薄禮,不成敬意,還望國師莫要嫌棄!
周南因想,這位大概就是王韶雁那個廣養(yǎng)面首的堂姐王韶嫆了。
有了剛才的事,她連“多謝”也不敢說,只道:“還請王姑娘回復(fù)王太尉與王將軍,心意貧道領(lǐng)了,禮物……”
王韶嫆揮手間,從人已經(jīng)魚貫入內(nèi)。她道:“沒有貴重東西,其中幾件還是周真人暫住王府時遺落的。何況真人曾救了在下祖母,王家還未曾為謝。真人收了謝家的,卻不收王家的,難道是嫌少?”
周南因只在王韶雁家里短暫地住過一天,也沒落下什么重要東西,王家這會把東西大張旗鼓地送來,無非是向眾人彰顯同她的關(guān)系之親近。
周南因也的確不好再強(qiáng)硬推脫,只好硬著頭皮讓弟子們都暫留。
王家的禮物雖然也都奢華非常,但有謝家在前,眾人都反而淡定了許多。
王韶嫆卻又叫上了幾個人來,各個氣質(zhì)不凡。
“這幾人是王家的門客,雖無國師那樣通天徹地的仙法,但各自都有點看家的本事,此后他們便是周真人的人了!
這下心意又珍重了許多。周南因只得讓幾人先站在上陽宗隊伍后。
這一通鬧完,司馬寒山的臉色越來越沉,卻半晌沒有說話。
太后與王家、謝家都站在周南因這邊,連他也不得不重新考慮下-
升平館內(nèi),沒了丹女等人后變得異常冷清。金小娥一邊享受著日出不需躲避的適意,一邊守著那間廂房。
一個小姑娘帶著幾個人穿過花叢走來,頭上兩只金絲蜻蜓顫啊顫的。
金小娥攔道:“哎,師父說過了,誰也不能進(jìn)!
褚望北斜斜看了她一眼,板起臉道:“玄不處是吧?你還得叫我一聲師叔知不知道?擔(dān)子肥了敢攔我!”
金小娥自從得了這個道號,到今天才有人第一次這么喊,不由得怔了一下。
褚望北已經(jīng)越過她抬手推門了。
瞬時間門上爆出純色的白光,將褚望北震得大叫一聲倒著飛了出去。
金小娥跑過去扶起她,急著道:“你沒事吧師叔?都說了不能進(jìn)的。”
褚望北一邊大聲呼痛一邊問:“我?guī)熃懔舻年嚪??br />
“是。”
“陣眼在哪呢?”
金小娥不語。
褚望北:“在你手里吧?”
金小娥不會撒謊,便道:“總之我是不會給小師叔開門的!
褚望北無聲笑了。很快她唇角又沉了下去,眼圈紅紅地道:“我不過就是想再看他一眼!
金小娥見她臉上的跋扈頓收,立刻呈現(xiàn)出一副悲戚模樣。
她的反應(yīng)跟不上人家的變臉?biāo)俣,還有些愣。
褚望北道:“包括我?guī)熃阍趦?nèi),她們都以為我是因為自高自大,才會脫離師兄師姐們的保護(hù),不自量力地跑下山的。連你也這么想,是不是?”
金小娥木木地點了下頭,被她一瞪,又搖頭。
褚望北嘆了口氣:“其實,那天晚上我是去爹的靈前去看他的,可是他忽然暴起,將我?guī)ё吡恕!?br />
“他雖然一路上都是尸體的模樣,可我卻一點也不害怕!
“你知道嗎?我?guī)熃闶请y遇的天才,我爹平日的時間幾乎都花在指點她上和處理宗門事務(wù)上,從來不會陪我!
“我是廢柴我知道,可我才是他親女兒誒。我應(yīng)該恨師姐的對吧?可偏偏她又對我那么好,讓我連恨也不知道恨誰!
金小娥不知該怎么回應(yīng)。
她低下頭,接著道:“只有我被擄走這些天,爹才整日整日地陪著我。我甚至覺得,這些日子才是我最幸福的時候!
一串淚珠從她眼中撲簌簌地掉下來。
金小娥道:“師叔。”
褚望北:“我只是想去看他一眼而已,你也不讓嗎?”
金小娥猶豫了:“只是看一眼?”
褚望北不住點頭。
金小娥咬了下嘴唇,決定道:“好吧,師叔和我來。”
她打開周南因留下的陣法,下一刻就被褚望北點倒了。
她已恢復(fù)了又冷情又跋扈的模樣:“你們幾個,把他抬走!”
第73章 “再去一次極原山!
主位上的司馬寒山沉吟很久,才道:“諸位怎么看?”
王瓊微微仰起頭,道:“中土道門向來重諾守信,定好的事還有什么好覺得的!
楊一浮也笑道:“說得對,我覺得周真人就很好啊!
唐之策低聲說了句什么,楊一浮急忙收住。
可一道陰陽怪氣的嗓音已經(jīng)響起:
“楊宗主還真是大派宗師,連自己宗門幾十名弟子的死都可以不追究,不在乎。貧道雖然真心佩服,可這趨炎附勢的本事卻是學(xué)不來的,諸位既要推舉這種奸邪惡女為仙門之首,就贖我玉堂宗不能奉陪了!”
她一拍桌子站起身來,帶著玉堂宗弟子就往殿外走。
周南因瞥了一眼司馬寒山,他負(fù)著手冷眼看著,絲毫沒有要干預(yù)的意思。
她便道:“莫掌教留步。”
莫欲靜冷哼著,走出神殿召集廣場上的玉堂宗弟子,又一起繼續(xù)穿過祭壇向外。
“站住!
周南因的聲音冷了些。她今天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在各家之前陳清,玉堂宗和太清宗那些人不是她殺的。
玉堂宗這個最大的苦主怎么能走?
可莫欲靜恍若未聞。
周南因抬手,陶梁腰間的佩劍錚然出鞘,躍進(jìn)她手中。
上陽宗那些弟子也都隨著宗主的動作,握住了自己的劍柄。
她卻示意眾人稍安勿躁,她對莫欲靜的修為有些了解,只要她跨出太社一步,手中的劍就會架在她脖頸上。
周南因從來不是個會說話的人,今天更是連以往的溫和耐心也沒有了。
玉堂宗有人揮開了太社的大門,莫欲靜卻在那扇高大寬闊的祭祀之門內(nèi)止住了腳步。
廣場上的弟子們還有神殿內(nèi)的人都有些好奇他們怎么不走了。可玉堂宗的人擋住了門口,誰也看不到外面的情況。
只聽一聲異族的號角聲在太社外吹起,接著這些耳聰目明的修道者都聽到了“咯吱咯吱”的弓弦聲響。
一道爽朗的聲音傳進(jìn)殿來:“周國師,小王今日北歸,特來與國師作別。”
褚亮唰地抽出佩刀沖了出去。
周南因也聽出來了,外面的人是那名鮮卑皇室,慕容光。
她長劍未收,飛身出去落在場中高高的祭壇上,視線得以不受阻礙。
看到場外里許遠(yuǎn)的地方,列著幾隊鮮卑親兵,各個身著虎紋重甲,都已將弓弦拉滿,后隊箭矢向天,前隊卻是對準(zhǔn)了玉堂宗的弟子們。
慕容光也看見了周南因,翻身下馬,摘下金玉鳥羽的鮮卑冠,正式地行了個禮,高聲道:“周真人,這些人不聽你的話,要不要用強(qiáng)弓幫你約束一下?”
修士可能不怕被多人圍攻,但一定怕被多人圍射。除非修為高到可以爆開足夠堅韌的靈氣屏障,否則的話,血肉之軀終究難擋漫天流矢。
就算玉堂宗的部分高手可以安然無恙地突圍,但在那之前,修為低弱的弟子們一定是要死傷的。
莫欲靜顧及門下的弟子,就算在神殿內(nèi)再強(qiáng)橫,此時被上千支冰冷的鐵箭頭對著,也不敢邁出大門了。
正在整隊的褚亮也停了,
他的確很想出去和慕容光再打一場,但褚太后的旨意是讓他幫助周南因?qū)埂八抉R老不死”,成為新的道門仙首。猶豫再三,只好讓禁軍立于兩側(cè)待命。
周南因身旁細(xì)微風(fēng)動,是王瓊和楊一浮也飛了上來。
楊一浮見了太社外的架勢,頗有些興奮地道:“嚯!”
慕容光看到王瓊,笑嘻嘻道:“王宗主,幾年不見,你怎么還和以前一樣,那么年輕漂亮?”
王瓊板著臉道:“你也還和以前一樣,那么冒冒失失!”
慕容光道:“王宗主這就錯怪我了。若放以前,有人對周真人如此不敬,虎師的這篷箭早就射在她身上了,可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老老實實等著周真人示下!
王瓊擰起眉,側(cè)頭看了下周南因。不只是她,其余人也都在往祭壇上望,大部分都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神情。
周南因是不喜歡莫欲靜,但在她看來,這是中土的事,再怎么有矛盾也輪不到外人來插手。
何況還是慕容氏的人。
她道:“我與王爺萍水相逢,交情實在淺得很,你們要走便走,無須來別我這個山野道人!
“這里也沒有人對我不敬,還請你收了這陣仗吧。就算你鮮卑弓強(qiáng)弩硬,在莫掌教與諸位仙首面前,怕也是不夠看。”
她的話很不客氣,慕容光卻一點也不生氣,抬手傳令,虎甲兵整齊劃一地收了弓弩,在令官的指示下重新列隊。
他又跨上馬背,向祭壇上笑道:“既然如此,小王告辭。他日再會了,周國師!”
莫欲靜剛才已經(jīng)在考慮如何護(hù)著弟子沖出去,周南因若是借著鮮卑人的弓弩強(qiáng)壓她,她絕不會妥協(xié)。
可現(xiàn)在慕容光已經(jīng)整隊撤退,她這時候走,就好像要在所有人面前承了對方人情一樣。
她窩了滿肚子火,到底也沒有再踏出門去。
周南因神色復(fù)雜地多看了慕容光幾眼,沒有再回應(yīng)他,而是向莫欲靜道:“莫掌教,關(guān)于玉堂宗那些道友的死因,貧道查出了些新的端倪。既然不走了,就請回神殿聽聽吧。”
莫欲靜前后為難,只得又轉(zhuǎn)回來,口中道:
“有人說,你與燕國過從甚密,燕皇還下旨封你做他們的國師,我還當(dāng)是風(fēng)言。今日看來,倒是我淺陋了!
“周大真人拜兩國國師,你開口吩咐了,誰敢不從?”
玉堂宗所在的伏牛山地處邊境,消息稍快一些。道門中的大部分還不知道燕國傳旨一事,被她說得迷糊,都心存好奇。
周南因請王瓊和楊一浮先下了祭壇,最后回到神殿,將聲音以靈力送出,讓殿內(nèi)外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這件事情容后再說。今日,貧道要做仙盟的盟主,有什么質(zhì)疑,諸位可以一并提出來,我們一個一個慢慢議!”
“剛才莫掌教提到之前玉堂宗和太清宗的道友遇害案,我這幾天有了條新線索,請大家一同參詳!
司馬寒山臉色很是難看,但周南因只做不見,揮手間以靈力拉過一張香案,取出兩只小壇放在上面。
他既不想讓她做這個盟主,她就自己爭!
楊一浮瞧了瞧問道:“這是什么?”
周南因:“蠱蟲。”
殿內(nèi)響起一陣不大的噓聲。
道門中人對這種詭異的蟲術(shù),還是看不上眼的。
周南因解釋道:“這種蠱蟲名叫‘夢生蝶’,致死也致幻。中了蠱的人在臨死前會看到各種不同的情景,導(dǎo)致死后神情各異!
神殿之中多是聰明之人,已經(jīng)明白了她的意思。玉堂宗中立刻就有人道:“高訟師叔的修為,怎會防不住這種雕蟲小技?”
周南因抬起眼簾,向那人道:“那你為什么會覺得高訟真人防不住我的金針?多謝這位道友高看了!
那人道:“這……這個……”
莫欲靜:“就事論事,你陰陽怪氣干什么?”
她自己就是陰腔陽調(diào)的第一把好手,卻反過來詰問別人。
周南因不多計較,說道:“這蠱蟲的施放很是隱蔽,神鬼不覺。高訟真人的確是修為高深,經(jīng)驗老道,若是陌生人做這件事肯定沒那么容易得手,可如果是熟人呢?”
她余光瞥過唐之策,他手持一把逍遙扇輕輕揮動,一副認(rèn)真聽認(rèn)真想的模樣,看不出半點異常。
楊一浮道:“你已經(jīng)知道是誰了?”
周南因搖頭:“不知道。”
莫欲靜冷笑:“我還以為你證據(jù)確鑿呢,原來不過是周大國師自己的猜想。”
周南因垂下眼,縱使很是心虛,仍是道:“我、我請人重驗了高訟真人和守平師弟的仙體,的確死于這種蠱!
莫欲靜立刻拔劍,怒道:“你說什么?你動了我高訟師兄的尸體了!”
玉堂宗的人也各個臉現(xiàn)敵意。
王韶雁忍不住道:“就知道你是這個反應(yīng)。最重要的難道不是找出兇手替他們報仇嗎?”
王瓊皺了皺眉,責(zé)備她道:“閉嘴!
莫欲靜也向王韶雁斥道:“你整日與她勾勾搭搭自然替她說話!我們宗門的事幾時輪到你插嘴了?”
王瓊本來是要訓(xùn)斥徒弟的,被她這樣一說,反而不罵了,向她道:“我們宗門的弟子也輪不到你管!”
又微微側(cè)頭向王韶雁厲聲道:“你說!”
王韶雁被師父訓(xùn)習(xí)慣了,從沒想過還有這個時候,一下子卡住了沒說出話來。
卻是庾霜意淡聲道:“死者最希望看到的,是揪出真兇,懲惡洗冤,而不是將遺蛻深埋泥下,不得發(fā)聲。”
王瓊向莫欲靜白了一眼,大聲道:“說得好。”
各門各派也有人附和。
莫欲靜氣得劍鋒不住顫抖。
楊一浮卻點頭認(rèn)同。
周南因打開小壇,講了蠱蟲的釋放之法,又道:“在鸞川縣城向我圍攻的有玉堂、太清、杏林三宗弟子,只有杏林宗弟子們安然無恙,諸位當(dāng)時都在猜測原因,實則是因為杏林宗的道友佩有藥包,這種蠱蟲不能近身。”
夢生蝶的雄蠱實在太小,肉眼難辨,周南因就用靈力做了標(biāo)記,讓眾人能看得清,這才驅(qū)動了兩只蠱蟲飛出來。
杏林宗的弟子們許多都向后退避,蕭梓林主動站在了最前面。那兩只蠱蟲到了他身側(cè)果然不敢靠近,又自行返回了壇中。
楊一浮合起逍遙扇,鄭重地問道:“他們的遺體呢?”
周南因拍了拍手,有升平館的從人推了兩張小車進(jìn)來,上面平放著兩具蓋著白布的尸體。
“就有勞杏林宗的師兄師姐們,當(dāng)著大家的面,重驗一次!
蕭梓林又走了出來。司馬寒山冷著臉輕咳了一聲,他的腳步便頓住,一臉尷尬。
司馬寒山點了靜字輩的四名弟子,兩兩一組,掀開尸布,當(dāng)眾重新驗尸。
高訟子和守平子都與周南因打過交道,此時卻已成了冷冰冰的尸體。
看著二人無聲無息地躺在地上,她心中也不免感慨。
很快,有弟子抬起頭來,向司馬寒山道:“回宗主,高訟真人的耳后,的確有一條極細(xì)的孔道,看起來與針刺孔相似,但我們查驗過了,直通顱腦,應(yīng)是蠱蟲破體而出所留。”
另一組也道:“的確,這位道長后腦也有。”
杏林宗的人無論人品好壞,在治病與驗尸上從不說謊。
神殿內(nèi)立時人聲如沸。
有說:“我就知道,以玉嬌客的人品,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有說:“不知是哪個賊子,這么處心積慮要嫁禍給周真人?”
有說:“玉堂宗的一直不讓國師重驗,不會和兇手串通好了吧?”
莫欲靜既愧又怒,大聲道:“放屁!誰說的,滾出來!”
唐之策卻只是微微皺眉,神色如所有剛剛知情的人一樣,在低聲同楊一浮說著什么。
楊一浮不住點頭,之后大聲問道:“周真人可還有其他線索?有沒有懷疑的人?”
周南因低著頭,好一會,緩緩道:“有。我懷疑,是慕容錚。”
這下人們的議論聲更大了。
“是他那就不奇怪了,這個魔頭心黑手狠,有時候沒理由地就胡亂殺人!
“可他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
“還記著玉堂宗之前一直嚷嚷著說他沒死么?想也是,禍害遺千年,哪那么容易就讓咱們給剿了呢。”
“玉堂宗可是說他和周真人在一塊來著!
“噓!
“周真人出身正道名門,怎么可能和他有瓜葛?”
連王韶雁和蕭梓林都疑惑地看著她。
周南因沉默聽著,半晌,方道:“所以我希望諸位可以同我一起,再去一次極原山!
話一出口,喧鬧的神殿內(nèi)頓時安靜了。
第74章 “你要打誰?”“極原山。”
在這樣空氣都為之凝結(jié)的沉默中,忽地傳來一陣笛聲,熟悉的曼妙幽遠(yuǎn),娓娓動聽。
周南因驀地轉(zhuǎn)頭,眸光流轉(zhuǎn),生生壓住了自己想要閃身出殿的欲望。
那笛聲越來越近,隨后殿前廣場上響起一陣壓抑的呼聲。
得得蹄聲中,有人用靈力推開了神殿的大門,一頭比人還高的健壯雄鹿正立在殿外,五尺多高的鹿角呈雙叉狀向外伸出,皮毛多色又油亮瑰麗,實在不像是會出現(xiàn)在凡間的動物。
殿中這些見多識廣之人一時半刻間也都晃了神。
笛聲陡停,那頭神異的鹿向殿中微微低下頭,一名身著紅衣的俊逸青年躍下鹿背。
周南因這才注意到吹笛人是他,心中暗想:天下之大,笛子吹得好的不知有多少,有什么好期待的?
那人向她簡單地稽首,拍了拍那頭神鹿,說道:“周真人做了國師,我的禮物來遲了。”
聽到他的聲音,周南因面上浮現(xiàn)出今日第一縷喜色:“你是獲鹿?我還沒有來得及謝你!
獲鹿擺手,有些得意地道:“雕蟲小技,我會的東西還多呢,你要不要……”
他收到王宗主的眼刀,自傲的表情頓時收斂,矜持地笑了一下。
鹿身后又走出一人,卻是范靈寶,他一手捋著胡須,一手持劍,說道:“大國師,我也是來送禮的。你這一堆廢鐵已經(jīng)被我改造成了天下獨一無二的寶劍,更適配你的氣質(zhì)了!”
他的手向前一推,握蘭劍躍出劍鞘浮在空中。
周南因看著滿是裂隙的劍身,心中升起不好的預(yù)感。
果然,范靈寶一個響指之后,握蘭劍開始在空中解體重組,慢慢變成了一條閃亮的鋼鞭。
周南因:……
范靈寶又一個響指,鋼鞭聚而復(fù)散。
“名字我都已經(jīng)想好了,為了匹配你仙門之首的王霸之氣……”
周南因及時打斷他:“可以了!天梁真人,請你和獲鹿真人等我一等,晚些詳說!
她還有要緊的事,不能被范靈寶耽誤了。
二人這么一來,沉悶的氣氛總歸是緩和了許多。
周南因抬手抖開一卷絹布,在她靈力催動下飛上主位,殿內(nèi)所有人都能看清,上面繪著晉國和北方諸國的地圖。
她抬起素手點在晉趙兩國邊界上,說道:“據(jù)前線戰(zhàn)報,司州邊境出現(xiàn)了許多鐵甲尸兵,沒有痛覺,水火不避……”
莫欲靜皺著眉打斷:“這和我們現(xiàn)在說的有什么關(guān)系?”
但道門之中,關(guān)注兩國戰(zhàn)局的著實很多,有人便大聲道:“別吵!聽周真人說完!”
周南因等了一會,見莫欲靜雖然氣憤卻真的沒再說話,才道:
“我答應(yīng)了太后,要去前線幫她攘除尸兵威脅。如果諸位信得過我,就同我一起北上極原,把事情原委弄清,再沿中山、長澤向西,同拒趙國尸兵。若諸位不愿,貧道就自行前往!
她在地圖上標(biāo)記好沿途路徑,說得很是誠懇。
有人立刻道:“朝廷當(dāng)真要打羯狗嗎?我去!”
“也算鄙派一個。”
……
人雖修道,終不能擺脫好惡之心。周南因也是如此。
中土道門中的很多人,既有文人的憂思,又有殺敵的能力,對北上驅(qū)胡,收復(fù)失地,素來是有些執(zhí)念在的。
一時間神殿之上倒有半數(shù)左右的人決定追隨。
莫欲靜收了長劍,蹲下親自替高訟真人整理好尸布,說道:“周真人想要我們都跟你去極原山,只為了找出元兇,就沒有其他想法?”
“莫掌教有話不妨直說!
周南因收起蠱蟲,蓋好小壇,視線極為隱蔽地自唐之策身上掠過。
莫欲靜道:“既然國師大人吩咐,貧道也只好從命。不過我天性魯鈍,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所以只能說事實出來,由在場的各位道友自行評判!
王瓊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快說吧,別東拉西扯了!
莫欲靜道:“第一件事,就是周真人與慕容燕國的關(guān)系。有些道友可能還不知道,燕國現(xiàn)下舉國張貼圣旨,據(jù)說因為玉嬌客真人促進(jìn)兩國議和,他們感恩懷德,也將其奉為燕國國師!”
“貧道斗膽問一問,周真人這是拿我們南國多少糧食,換了燕國這頂鶴冠呢?”
“你與慕容錚當(dāng)真沒有私下勾連?”
如果只說燕國,周南因有可能會耐心解釋。
但她偏偏提到了那個人,周南因心頭的火又騰地?zé)饋,冷硬地道?br />
“多少糧食換來兩國休戰(zhàn)?玉嬌客實在是一無所知,在座諸位如果有感興趣的,不妨去問問太后!
“至于燕國為什么要我做國師,去問燕國皇帝!我與胡人沒有半點瓜葛,問心無愧,無需多言。”
莫欲靜被她噎得張了張嘴,沒說出什么。
范靈寶也不顧氣氛如何,哈哈大笑道:“沒錯,最后一個問題問慕容錚去。”
周南因和王瓊同時瞪過去,他才捋著胡須打了個哈哈。
莫欲靜緩了緩,又道:“好,周真人這就是解釋不上來了!那么另一件,你的授業(yè)恩師,元沖真人,在極原山做過什么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周南因剛垂下的手猛地攥緊。
莫欲靜:“就在不久前,我門下的弟子和太清宗幾個弟子,都曾在廣陵見到元沖子取活人精血,不是修習(xí)邪功是什么?”
殿中的私語聲重又響起:
“不會吧,他掉下唯弗峰的時候我親眼所見,氣兒都斷了,還怎么活過來?”
“噫,這也說不好,你別忘了,他可是有一;厣ぃ
“對。這么說,褚真人不會是真的投入極原老怪門下了吧?堂堂正道宗師,怎么干起這種事來了?”
周南因盡量平靜地道:“此事另有隱情。不知那些道友可看清了,作惡之人的確是先師嗎?”
后半句卻是轉(zhuǎn)向楊一浮發(fā)問。
楊一浮澄澈的眼眨了兩下,又轉(zhuǎn)向唐之策。
唐之策微微笑了,收起鐵骨扇,向周南因道:“是有幾名弟子目睹,他們修為不濟(jì),沒能追上那人。不過……不過有人見了他帶著一名女童,頭上簪著金絲蜻蜓釵。”
他無論語氣還是態(tài)度都彬彬有禮的,讓人想不信他都難。
有人低聲道:“那是他女兒吧?叫什么來著?”
莫欲靜滿臉了然的模樣:“周真人之前說來建康找?guī)熋茫瑳]找到嗎?”
周南因本來是想找褚望北好好問問她走失后的境況,但這幾天,她南往南疆,北去長安,姐妹兩個還沒有時間好好說過一會話。
莫欲靜見她不語,又道:“我可是聽人說你已經(jīng)找到了,麻煩周真人把令師妹叫出來,跟大家說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周南因的聲音有些沉痛:“先師他,不是大家想的那樣。他……他、我向諸位保證,以后絕對不會再出現(xiàn)這種情況!
半晌沒有說話的司馬寒山也道:“不是那樣,是哪樣?你支支吾吾,如何取信?”
周南因只好道:“我?guī)煾杆c邊境尸兵一樣,都是死后被人控制,不得安寧!
莫欲靜冷笑道:“你說元沖子是尸身被人操控,不是他自己行兇,證據(jù)呢?單憑你一句話嗎?”
王韶雁忍不住道:“我親眼見過褚?guī)煵漠悩樱能有假?”
莫欲靜:“哦,所以你們早就知道元沖子在哪對不對?耳聽為虛,我們也要見到才行!”
在她的煽動下,原本猶豫的人也都紛紛找到了發(fā)泄口:
“不錯,把他交出來!”
“元沖子當(dāng)日向慕容狗賊屈膝下跪,泄露我們伏身之所,指使我們宗門死傷慘重!幸好他沒有早早死了,讓大伙有個報仇的機(jī)會!
“我們也有幾條命的賬要同他算一算!周真人,你是你,他是他,你也是受害者,大家有目共睹,只要交出他來,敝派仍聽你的號令!”
“周國師,你仙途一片大好,沒必要為了一個仙門叛徒同大伙鬧不愉快!”
聽這意思,就算帶來元沖子的尸身給眾人看了,他們也不會善罷甘休。
就算是取下元沖子顱內(nèi)長針,讓他恢復(fù)清明,自我澄清,也是絕沒人肯信的了。
周南因攥緊了拳,一字一字道:“不行!
莫欲靜緊逼:“怎么,周真人這是鐵了心要包庇他了?”
神殿的門“哐啷”一聲被人無禮地震開,一個頭戴蜻蜓釵的小女孩走了進(jìn)來,脆生生地道:“真想不到,莫師叔這么想念我爹啊?我把他帶來了,跟各位師叔師伯再聚一聚。”
周南因訝然:“望北?”
褚望北卻沒看她,連司馬寒山鍋底一樣黑的臉?biāo)埠敛焕頃,徑直走上主位,笑道:“我爹剛死了沒幾天,就被人搞成什么活尸了。我腿欠,沒事跑去靈堂,被他抓走了,一路來到建康。在廣陵,他取活人精血補(bǔ)了**,就這么回事。”
她舉手輕拍,一行人抬著一張大石板走了進(jìn)來,取過兩張案條來放在*上面,元沖子的尸身就躺在石板上。
褚望北道:“喏,他就在這了。你們這幫人可得看仔細(xì)了,將來萬一變得和他一樣,也算事先有了點經(jīng)驗!
眾人都暗自皺眉,有人低聲道:“早聽說她嬌縱任性,沒想到這么惡劣。”
“沒教養(yǎng),和她師姐簡直是天上地下!
周南因很是嚴(yán)厲地向聲音來處看了一眼。
褚望北卻滿不在乎地哈哈一笑:“沒辦法,從小沒娘,沒人管教嘛!
已有杏林宗的弟子上前查驗元沖子尸身。
蕭梓林道:“這種控尸之法很是罕見,魂魄不全,神識盡失,心智卻是完好的。金針只能穩(wěn)住他的軀殼,卻切不斷背后之人對他的控制,起針之時,片刻回魂,便即消散!
杏林宗的弟子點頭復(fù)命,尸體表象與他所說一致,再深層的他們就也不懂了。
褚望北拍了拍粉裙上的灰塵:“看夠了?那我們要回去了。”
“慢著!
莫欲靜冷冷地將她攔住。
“既然起針之時可以回魂,就請周真人現(xiàn)在起針,我們有話要與尊師當(dāng)面對質(zhì)!
周南因難以置信地看她,最后一點客氣也沒了:“莫掌教耳疾?蕭師兄說回魂之后便即消散,你聽不懂嗎?”
“尊師早就是已死之人,魂魄消散難道不正常嗎?我兄長、高訟師兄、我門下那些弟子,盡皆仙去,怎么就他死不得?”
莫欲靜在人群之中來回看了看,要求起針之聲便在神殿各處響起來。
司馬寒山仍舊冷眼旁觀,王瓊和王韶雁等人是有心回護(hù),卻沒有立場。
周南因?qū)⑺姓f話之人都掃過一遍,冷聲道:“這是我上陽宗門內(nèi)之事,諸位說了不算!
聲音中的堅定還是一如既往,只是失卻了曾經(jīng)的溫和。
玉瀟湘等在殿中的上陽宗弟子,大多與元沖子很有感情,紛紛越過陶梁,站在她身后,拔出劍來拱衛(wèi)著放置元沖子尸身的石板。
莫欲靜一抬手,玉堂宗的弟子也都拔劍出鞘。
“周真人想做仙盟之主,不懂得先與道德敗壞之人撇清關(guān)系嗎?”
周南因斬釘截鐵地道:“我要怎么做,不需要別人教!
莫欲靜:“我再說一遍,元沖子投敵泄密,害得我玉堂宗和其他大小宗門死傷無數(shù)。你要做盟主,先交出他的尸體來!”
周南因氣到極處,反而輕聲笑了:“我也再說一遍,沒人能動他!
一片劍拔弩張中,女童的笑聲突兀地響起:“這可是你說的莫師叔,只要我?guī)熃憬怀鏊,就可以做這個盟主了是吧?”
周南因低聲道:“別亂說話。”
褚望北卻只看著莫欲靜等人:“不就是想讓他死么,多大點事,還至于這樣!好說,我這就取針!
周南因聲音嚴(yán)厲了些:“望北,住口!
下一瞬,余光中晃出一片金色。
周南因猛然回頭,看見七十二枚金針已經(jīng)盡數(shù)躍出元沖子的身體,整齊地浮在空中。
她忽略了,褚望北同樣可以操控金針!
眼看著她的小手探到元沖子頭頂,正要拔出深入顱腦的那支銅釵。
周南因心急如火,回過神來時已經(jīng)重重打了她一巴掌。
褚望北被她扇得偏過頭去,小小的臉蛋上登時現(xiàn)出紅紅的掌印。
周南因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有些后悔,想要安慰她,去扶她的手尚在半空,褚望北卻望向她,笑了。
她圓圓的大眼睛中水盈盈的:“我知道,你從來都是那種一往無前,絕不退縮的人!
“今天就算天塌下來,就算你死在這,也一定會保住他。”
“所以他最喜歡你,早就認(rèn)定你是他的傳人?墒菐熃,活人難道不比死人重要嗎?”
“望北……”
周南因安撫的話還沒說出口,褚望北已經(jīng)面不改色地將那支帶血的銅釵拔了出來。
元沖子尸身猛烈地震顫了一下,甫一睜眼就看到徒弟和女兒面面相對,二人同時轉(zhuǎn)向他。
周南因眼中紅紅的。
褚望北則是梗著脖子向他道:“你別說話!先聽我說了好了。”
元沖子緩緩坐起來,掃視過殿中景象,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雖身著壽衣,坐在抬死人的石板上,但那種大家宗師的風(fēng)度卻絲毫不減。
他向周南因微笑著點了下頭,卻聽見褚望北道:“對不起!”
元沖子整理衣襟的手頓住了,周南因也睜大了眼睛看她。
褚望北眼中滿是淚水,她卻堅持著不讓淚珠落下來:“對不起,你去極原山之前我說了那樣的話!
片刻之內(nèi),元沖子和周南因都沒從震驚中緩過來,褚望北跺腳道:“我都已經(jīng)道歉了,你難道不說沒關(guān)系嗎?”
元沖子才笑著向她伸出手,說道:“沒關(guān)系。”
他的聲音已變得沙啞渾濁,但卻飽含拳拳之意。
褚望北使勁抹了把眼睛:“我問你,我和師姐,你到底更喜歡誰!”
周南因愣了愣。
莫欲靜的聲音傳來:“大家可沒心情看你們這出戲!元沖子,你老實交代,當(dāng)日是不是你將眾人的伏擊之所告訴了慕容錚?你叛離道門,今天可有悔……”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周南因已經(jīng)揚手起了一道靈力屏障,將殿中眾人與褚望北父女分隔開來。
莫欲靜怒道:“玉嬌客,你做什么?”
周南因的眼圈仍是泛紅,襯得她清冷的容顏平添了幾分艷色,她聲音冷靜:
“如你所見。今天就算天塌下來,也沒人能打擾他們說話!
在她的結(jié)界之中,元沖子抬起僵硬的手,在懷中摸了半天,終于在里衣內(nèi)找到了一個絹布包裹的手絹,打開來,里面是一堆碎渣。
褚望北嫌棄地皺鼻子:“什么?”
元沖子歉然地笑笑,說道:“是一種蜻蜓模樣的點心,我以為你會喜歡,只是都碎了。唉,我總是做不好。”
褚望北撇撇嘴:“原來你知道我喜歡什么啊!”
元沖子的身體又是一陣顫抖,他似有所感,向褚望北伸出手,溫聲道:“望北,入秋就不要再穿得這么薄了,你就算穿棉襖的時候圓圓的,也好看。”
下一瞬,他的雙目闔起,身體軟軟地倒下去。
一只小手將他托住,褚望北抱著他還未暖起來的身體,眼淚終于止不住地掉下來。
她道:“我才不要圓圓的!”
很快她從內(nèi)部破開屏障,手指一動,七十二枚金針收起,又都回到周南因袖中。
周南因回頭,元沖子安詳?shù)靥稍谑迳,再也不會向她笑一笑,說上一句話了。
褚望北吸了吸鼻子,道:“行了,你們恨的人已經(jīng)死了,還有什么怨憤有什么仇恨,去極原山?jīng)_慕容錚撒,別在這里咋呼了!
說完,帶著人徑直走了出去,再不向元沖子看上一眼。
有人半信半疑地上前探看元沖子尸身。
蕭梓林上前驗過,小心地看了周南因一眼,才沉聲道:“魂飛魄散,不用懷疑了!
很久之后,王瓊才率先道:“靜虛宗愿聽周真人號令!
她說完便有許多人高聲應(yīng)和。
周南因強(qiáng)迫自己脫離悲痛,聲音里滿是疲憊:“我知道諸位都有仇要報,那就明日修整一天,后天一早,北上極原。事了之后再西去司州,肅清尸兵!”
莫欲靜與她對視,冷笑道:“你看我做什么?我兄長死于慕容狗賊之手,極原山,我玉堂宗一定是要去的。”
周南因忍下怒意,道:“那就好!
連她也這么說,殿內(nèi)一時間呼聲四起:
“敝派也愿追隨周國師!”
“追隨國師,北上極原!”
“報仇雪恨,肅清尸兵!”
嘈雜之中,司馬寒山緩緩開口:“貧道曾立過誓,不離開建康。杏林宗還要護(hù)衛(wèi)皇室安全,就不同周真人一起了。”
他一甩襟袖,帶著蕭梓林等杏林宗的弟子率先離了神殿。
周南因當(dāng)然不指望他會跟著去,只要他不來干預(yù)自己做這個仙盟之主,就已經(jīng)很好了。
王瓊想了想,也道:“周國師,靜虛宗的弟子可以盡數(shù)聽你號令,只是貧道本人就不同去了。”
周南因知道她與慕容錚的關(guān)系,向她點頭。
莫欲靜卻道:“王宗主看起來可不像那么姐弟情深的人。家國大義也抵不過你們同門之誼?”
王瓊閉上眼睛,吸了好幾口氣,終于忍無可忍道:“你這個女人哪來那么多廢話!”
她暴躁地向范靈寶道:“你過來!”
范靈寶脊背微微抖了一下,強(qiáng)自鎮(zhèn)定著走到她身邊。
決云劍錚然出鞘,眾人還沒等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在范靈寶的左臉上劃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范靈寶反應(yīng)過來,捂著臉道:“你你你,這是干什么,他給我搞了一道,你又搞一道!”
殿內(nèi)眾人都驚異地望著二人,卻不是看范靈寶,而是看向王瓊。
只見她粉白光滑的左臉上竟然憑空出現(xiàn)了一道一模一樣的傷口。而她任由血水汩汩地躺下來,洇染在水墨道袍上,模樣有些可怖。
王瓊道:“看見了嗎?道君祖師早在我們身上下了同澤咒,凡有自相殘殺者,己身亦受其害!
“此咒就是防止我們六人之間因不和而動手,難道我要違抗祖師遺命,幫你們?nèi)⑺??br />
能得祖師親授,藝成出山之時便已是絕頂高手。
一山無二虎,天下至強(qiáng)者之間往往會由小矛盾累積成大矛盾。所以祖師授藝之初,已做好了安排,盡量避免六人之間的爭斗仇殺。
同澤咒成,無論是誰,向另一人動手,自己也會承受同樣的傷害。
范靈寶正翻出藥來給自己上藥包扎,又去給他二姐處理傷口。王瓊不耐煩地將他推開,步履如風(fēng)地走了出去。
周南因的目光卻一直落在范靈寶的右側(cè)眉峰上。
她很少盯著人的臉仔細(xì)看,直到這時才注意到,那里同樣有一道淺淺的疤痕。
位置、大小都與那人眉上的相同。
她甚至還記得那道疤觸碰起來的手感,心中涌起不清不白的苦澀,連眾人對她表忠心,褚亮來辭行,王韶雁同她說問心珠的事,都一直是渾噩的。
直到處理完所有瑣事,她獨自一人站在升平館的庭院內(nèi),望著天上虧了一塊的月亮,想到后日一早將帶著道門中的大小宗門一同北上,才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覺得自己竟然做了國師,肩上有了這么重的一幅擔(dān)子了。
她輕輕嘆了一聲。
有人通報說一位長胡子的道長來見。
周南因點頭:“請往后堂吧。”
范靈寶到了后堂,一眼就看見他改造的那把握蘭劍正放在架上。
周南因從他身后走了進(jìn)來,把手搭在劍身上,一本正經(jīng)地道:“這是我們上陽宗的至寶,你給熔壞了,怎么賠我?”
范靈寶臉上纏著厚厚的繃帶,瞪著眼睛道:“什么熔壞了?我明明改造得巧奪天工。”
周南因道:“我要的是劍,不是這種破銅爛鐵?傊愕觅r我,不然我要去找王宗主評理!”
“哎哎,有話好說!狈鹅`寶連連擺手。
“還有,我曾讓你看好我的未婚夫,人呢?”
周南因閉了閉眼睛,呼了一口氣,才艱難地說出了這句話。
范靈寶的眼神飄來飄去,又拿出煙管來抽,說道:“我還以為你知道了呢……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么?”
“沒沒,沒什么!
周南因:“你要補(bǔ)償我,否則你就是小烏龜精。還有,將來有人問我知不知道你以為我知道的那件事,我就說知道,而且是你告訴我的!”
范靈寶繞了好一會才明白她的意思,臉現(xiàn)難色:“我的東西你又看不上,怎么補(bǔ)償嘛!”
周南因挑起眉道:“好說,我要借你的蝙蝠大俠用用,有幾只用幾只!”
“只是借用?”
“對,借,用完就還。”
范靈寶試探道:“就……就四只了,夠了吧?”
周南因本來以為有兩只就不錯了,沒想到竟然能有四只,心中一喜,面上卻道:“勉強(qiáng)吧!”
范靈寶忍不住問:“你要打誰,在哪用?”
“極原山!
范靈寶狠狠嗆了口煙:“不不,那可不能借!
周南因走到他身邊,正色道:“上一次打極原山你可以貢獻(xiàn)火雷,這次為什么就不能借我蝙蝠大俠?”
“你剛剛還答應(yīng)了借,現(xiàn)在又反悔,要做出爾反爾的小烏龜精嗎?”
“借我這一次,咱們之間的賭約人情等等所有,一筆勾銷,怎樣?”
范靈寶很是為難地想了一會:“真的?”
“真的。”
他背過身去,嘟囔道:“反正你是他的老婆,借你就等于借他。至于你們兩個之間是打是罵還是親,我可不知道,也和我沒有關(guān)系。嗯,就是這樣……”
周南因問:“你說什么呢?”
范靈寶已經(jīng)做好了自我建設(shè):“好吧,借你用用。我們之間可就扯平了啊!”
周南因勉強(qiáng)笑了下:“對!
范靈寶約定好交付給她的時間,逃也似的跑了,邊跑邊道:“了不得,怎么感覺這女娃娃學(xué)壞了!沒有以前那么厚道了!
烏衣巷外的靜虛別院,王瓊也在園中望著這輪月亮,她已換過新的道袍,臉上的傷口幾乎沒做什么處理,在姣好的面容上顯得猙獰又突兀。
王韶雁遠(yuǎn)遠(yuǎn)地看了師父一眼,悄悄地往她的臥房溜去,半路上正碰到值夜的庾霜意。
她著實嚇了一跳,悄悄比了個威脅的手勢。
庾霜意淺淡的瞳仁動了動,目光從她身上劃過,似是沒有看到一樣去了后園。
王韶雁撫著砰砰大跳的胸口,鉆進(jìn)了王瓊的房間。
后院中,王瓊叫住了庾霜意:“喊上你師姐,你二人陪為師出去走走!
庾霜意垂下眼,道:“我來時見師姐正在練功!
王瓊很有些意外,只道:“哦?那就你自己吧。”
她沒有御劍,也沒有坐車,只是安步徐行,走出別院,穿過燈影搖曳,槳聲旖旎的秦淮河,一路向南,走了很久進(jìn)入了荒僻的山中。
庾霜意跟著她,除了答她的問題外幾乎不說話,也不問去哪。
忽然王瓊道:“你喜歡玉嬌客,是不是?”
庾霜意的腳步停了停,重又跟上,沒有回答。
王瓊?cè)允亲咴谇懊,也不回頭:“你師姐應(yīng)該是也有了心上人。我叫你們,本是想說這個,她既沒來就算了。靈瓏這個孩子看著熱情,實際上卻是個能放得下的!
“倒是你!
庾霜意默然聽著。
王瓊道:“你我修道之人,該法自然。男女之情也生發(fā)于自然,按理來說,我不該干預(yù)。只是你該知道,方向是錯的,走得越遠(yuǎn),便錯得越深!
庾霜意又停了下來,看向師父。
王瓊終于回頭,眼神中難得地現(xiàn)出一些柔軟來:“霜意,她心中有了別人,你該收心!
庾霜意的眼中仿佛盛滿了明月的清光,閃了一閃,很快又被他斂住。
王瓊暗自嘆了口氣:“你要知道,喜歡一個人,是因為她優(yōu)秀。可不喜歡一個人,卻不一定是因為他不優(yōu)秀。感情之中的先來后到,是非人力所能左右的。”
“你是為師門下最有天資的弟子,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jì)……不,你一定會悟得比為師早,等到了那個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天地之大,無所待而游無窮,才是所修之真!
庾霜意終于開口,聲音依舊沉靜:“師尊,你當(dāng)年說服自己,也是這么簡單嗎?”
王瓊有些倦意似的笑了笑,重又上路,她仰著頭,不知看向宇宙蒼穹中的哪一處。
“當(dāng)年我堂姐也這樣勸過我,我卻偏要撞得頭破血流才知道回頭!
庾霜意聽到了什么,忽然將手按在劍柄上。
王瓊抬手示意他無需如此。
“跟了我們很久了,是個普通人,隨他去吧!
第75章 “周真人回去之后很平靜!
庾霜意斂眉收手。
他從不愛探聽別人私事,也不多問,只是默默地跟著。
師徒二人又走出一段,王瓊道:“我沒帶你們來過這,以后若我……”
她沒有說下去,而是停下腳步,從地上撿起了一樣?xùn)|西。
那看起來就是一支普通的黑色鳥羽,但修行中人卻能立刻感受到羽毛之上濃重的陰穢之氣。
王瓊眼中的柔軟頃刻間退去,神情嚴(yán)厲,手中跳起幽火將羽毛焚了干凈。
庾霜意道:“師尊?”
王瓊冷聲道:“在這等我,無論聽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許跟來!”
庾霜意垂下眼,應(yīng)道:“是。”
王瓊輕身掠出,幾步之后破開一道法陣,沒入黑黢黢的大山中。
庾霜意從不知道這里有法陣,但看他師父的表現(xiàn),顯然對這很是熟悉。他倒也并不好奇,只在原地靜坐修煉,順便等著。
王瓊向山中直奔過去,來到一片墳地,果然看到了一只高大的鳥人立在一間小屋之后。
她皺起眉思索了一下,隱藏身形輕輕地來到屋旁,屏住聲息仔細(xì)地聽了聽。
一個有些奇怪的男子聲音道:“你不是說可以絕對控制?怎么他會突然醒過來?幸好褚望北那丫頭很是矯情了一會,才沒讓他說出什么來。”
一道溫軟甜膩的女聲道:“那功法是祖師神授,咱們這樣轉(zhuǎn)授再學(xué)的,難免有些遺漏的地方。我當(dāng)真不曉得那些尸體還能回魂!”
“早知今日,當(dāng)初在終南山外就該把‘白’全部都派出去結(jié)果了她,也不至于把你嚇成這樣。人家可是要心疼的!
王瓊聽到這聲音的瞬間,臉上現(xiàn)出暴怒神色,額上的筋絡(luò)都迸了起來。
男人道:“我又何嘗不悔,當(dāng)初實在是輕看她了。阿鳳,不如你幫幫我,殺了玉嬌客,一勞永逸,好不好?”
女子道:“我哪有這個本事?”
男人的聲音很不愉快:“你還瞞我?伽藍(lán)寺的那個大和尚不是幫你弄死了洛哈?你的靈力早就恢復(fù)了,你本就是天重境后期,怎會殺不了她?”
王瓊側(cè)耳,聽得更仔細(xì)了些。
房中的女人道:“洛哈老賊封住了我的靈力,這事你早就知道,有什么好瞞的?我不敢動她,一是因為她手上有那個鬼針,我沒必勝的把握。二是因為她是我六弟的人!
男人冷嘲一般道:“是啊,你六弟當(dāng)然最重要!
女子柔聲安慰:“不是你想的那樣。不如,你把‘白’的調(diào)遣令給我?玉嬌客這次北上,一定會去司州查探尸兵,我與‘白’合力擊殺,萬無一失!
王瓊等了一會,聽到“當(dāng)啷”一聲輕響,想必是女人拿到了她想要的東西。
男子道:“不要過急。我還要靠她幫我搞散極原山那幫畜生!住赝颈Wo(hù)我,就算她真的看出什么端倪來,我也能全身而退!
“至于截殺……”
女子道:“好,好~還有什么待會再說……”
過了一會,房中傳出曖昧的喘息聲。
男人忽然問:“為何你總要在這見面?”
女子口齒不清地道:“這里是我二姐那個倒霉夫婿的墓地,周圍有她布置的陣法,絕沒有閑雜人等,也不用怕隔墻有耳。”
“你不怕你二姐來?”
女子笑了兩聲,道:“她不敢。她夫婿一家都是她親手殺的,我二姐心中有愧,這些年從不敢來,連守墓人走了都不知道!
男子鄙夷地道:“那個老悍婦!今日在太社,她就一劍劃破了范靈寶的臉,連自己的容貌毀了也不在乎。”
“正常,她年輕時比現(xiàn)在更狠……”
王瓊再也忍不住,長身站起一掌打破了木屋的墻壁。
屋內(nèi)的男女倏地分開。
男人身上的黑衣已經(jīng)解開,但蒙面的黑巾仍舊好端端地系著。他反應(yīng)極為迅速,瞬息間已拈起符紙攻過去。
王瓊看也沒看,反手將他震得撞破墻板飛了出去。
她站在昏暗的燭光邊緣,臉上的傷口更顯猙獰,目光如炬,只緊緊盯著另一人,正是她的同門師妹喬引鳳。
喬引鳳幾乎已經(jīng)(全)裸,從王瓊進(jìn)來的那一刻起就在微微發(fā)抖,現(xiàn)在更是在師姐刀鋒般嚴(yán)峻的審視下,無意識地跪了下去。
“二姐,你別生氣,你聽我說……”
王瓊冷聲道:“把衣服穿上!該生氣的不是我,是你的夫婿!你到底嫁了個什么人?明天同我一起,去你夫家坦白!”
喬引鳳嫁人之后,對夫家的情況諱莫如深。其余幾人都以為對方大抵是個脫離玄門的普通人,也都不多追問。
王瓊看著她為難的模樣,怒道:“怎么?你不愿意?”
喬引鳳眼光轉(zhuǎn)了轉(zhuǎn),也不披衣,快速蹭到王瓊腿邊,哀求道:“二姐,是我夫君三妻四妾、欺人太甚,我氣不過,才這樣的。我保證,這種事絕不會再發(fā)生了!”
王瓊聽她這么說,臉色果然緩和了很多,哼了一聲道:“他既朝秦暮楚,用情不專,你一劍將他殺了也就算了,何苦再找男人作踐自己?”
喬引鳳:“是!
“起來,還有件事要問你,為什么殺洛哈?”
喬引風(fēng)道:“二姐,洛哈尼赫魯那個和尚半點慈悲禮讓心也沒有!他因為一點私事就將小妹的靈力封住,讓我做了這么久的廢人,我是實在忍不住才動了這個心思。”
王瓊:“為何不同我說?”
“二姐宗門事務(wù)已經(jīng)夠忙了,怎么能用這點小事煩你。”
王瓊本來就不喜歡和尚,對洛哈的死半點也不在意,只是訓(xùn)斥道:
“整日里想些沒有用的客套。殺個番僧而已,誰又敢對你怎么樣了?”
喬引鳳剛剛松了口氣,卻聽她又道:“不過現(xiàn)在佛門中人都以為是玉嬌客做的,你要跟我回去,將這件事說清楚,免得那些人找她麻煩。”
喬引鳳猛然搖頭,一雙眼中都是乞憐之色。
“不,二姐,不能!不能讓人知道是我做的,現(xiàn)在這樣不是很好嗎?玉嬌客是晉國的國師,又有六弟護(hù)著她,沒人敢為難她的!
王瓊怒道:“你們的話當(dāng)我沒有聽到嗎?你不就在謀害她?現(xiàn)在跟我回去,各家各門都在建康,當(dāng)著他們的面將你的錯處盡數(shù)坦白!”
“之后你也不要回夫家了,跟我到壽春山去。這一輩子在山中修行,不要再踏足塵世了!
語氣堅定,不容人置喙。
喬引鳳怔怔的:“二姐,不能讓人知道……尤其是他……求你了……”
王瓊氣得抬手甩了她一巴掌。
“自己做的事當(dāng)然要自己擔(dān)著!怕這怕那,當(dāng)初就不要做!穿上衣服跟我走!”
黑衣人剛剛恢復(fù)了些,勉強(qiáng)爬了起來,在木屋外遠(yuǎn)遠(yuǎn)看著。
王瓊根本沒將他放在眼中,余光瞥見,說道:“還有這個鬼鬼祟祟背后害人的,一并回去聽?wèi){人家處置!
喬引鳳被她打得偏著頭,看不到表情,她語氣沉沉地問:“一定要這樣嗎?”
王瓊道:“一定!
很久很久,喬引鳳站起來:“好,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擔(dān)。二姐,借你的劍一用!
她臉上的表情十分哀傷,絕不是作假。
王瓊的心便軟下去,但她面色仍是冷硬:“你要自戕?”
喬引鳳泫然一笑,點了下頭。
王瓊想了想,解下劍扔給她:“好,你就用決云劍自己給祖師一個交代吧!
喬引鳳拾起劍,望了黑衣人一眼,毅然舉手劃向自己的脖頸。
王瓊當(dāng)然不會逼她自盡。
她只要看到喬引鳳真有悔意,就是打破原則幫她隱瞞,也未嘗不可。
她之所以不讓庾霜意跟來,就是怕撞見什么不該聲張的秘密。
喬引鳳引劍自刎之時她已想好,今后都在壽春山看著她修煉悔過就是了。
王瓊瞬移上前,全神都集中在決云劍上,一把握。骸八懔,你……”
她的話語陡然停了,因為決云劍已將她穿胸而過,只差寸許沒有刺到心房。
喬引鳳持劍的手微微發(fā)抖,她的胸口下方也同樣滲出血來,越流越多,淋漓在地面上。
黑衣人看準(zhǔn)時機(jī),一道雷符劈斷王瓊周身的筋脈,余力將她震了出去,重重撞在墻壁上。
他抽出一把鐵骨扇,快速走去,意在將對手的頭顱切下。
喬引鳳捂著胸口,用盡最后的力氣擲出決云劍將他攔了下來,虛弱地道:“她心脈重創(chuàng),必死無疑,留、留她全尸。”
黑衣人也不來扶她,只道:“這惡婦想逼你自盡,你還替她說話?”
喬引鳳只是看著王瓊,說道:“二姐,對不起。只是我好不容易得來的這些,誰也別想拿走!
王瓊筋骨盡斷已不能動,氣若游絲地道:“靠你與人茍且得來的嗎?賤人,自甘墮落。”
喬引鳳笑了,口角流出鮮血:“不錯,我就是賤人,向來如此,二姐不知么?”
“你還記不記得,我十一歲那年,在瓊州,你第一次帶著我下山去市鎮(zhèn)采買,你說要給我買最大的那串糖葫蘆,可我們路過了一個又一個攤位,你最終只給了我很小的一串,糖都要化光了。可我還是很開心地都吃完了!”
“因為我就是這樣的人,只要能吃,大串小串我從來不挑,都想要。只要男人可以給我需要的,不管他是誰,我都可以。”
王瓊的眼尾抽動了一下:“你的夫婿……”
喬引鳳:“他叫石季龍!
王瓊本已暗淡下去的眼眸重又放出攝人的神采:“你嫁給了羯人皇帝!你家人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嗎?”
喬引鳳吞食了幾枚靈丹,才有力氣答道:“收起你的胡漢之分吧二姐。我一直想要嫁給高門大戶,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瓊嗓音沙啞又駭人:“賤人!”
喬引鳳撿了件衣服隨意披上:
“是啊,你怎么會懂呢?你們王家的女孩,取名字可以叫‘瓊’叫“瑜”,平時想做什么做什么,你那個侄女甚至可以帶兵打仗!
“可我呢?‘引鳳’‘引鳳’!那是我爹讓我務(wù)必要找個高門夫婿。∥覐男〉酱箝L在什么環(huán)境里,你根本想象不到。”
“你看,你連罵人都只會這一個詞!
“我知道,你又想說我對不起祖師栽培了是吧?可祖師要是在乎我,又怎會讓我受那樣的苦!”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了力氣的原因,王瓊再沒有說過一句話。
喬引鳳定定看著,直到她終于閉上眼睛,才轉(zhuǎn)身欲走。
木屋外的草叢里嘩啦一聲輕響,是有人逃走的聲音。
黑衣人疾步追出,很快抓著一個和尚回到木屋,擲在地上。
喬引鳳刺出的劍凝在半空,劍尖前一寸就是慧可和尚那張平平無奇的臉。
慧可閉著眼,合十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女施主,你、你未免也太狠心了。”
他聽了慕容錚的話,一路到建康來找王瓊,可靜虛別院的弟子們知道自家宗主最討厭和尚,自然不放他進(jìn)去。
等了好多天,終于看到王瓊出了別院,還沒有御劍。
雖然她和庾霜意二人只是信步走走,他這個沒有修為的卻要一直鼓著勁兒的追。
若是平時,他在屋外偷聽,王瓊和喬引鳳早就能察覺到。只是剛才情勢緊張,誰也沒去注意外面是不是還有一個人。
黑衣人問:“熟人?阿鳳,你現(xiàn)在要是心軟放了他,他出去亂說,別人會放過你嗎?”
喬引鳳撤回劍,將彗可提起來,拋到夜行女背上,自己也跳上去,冷冷道:“從今往后,你只能跟在我身邊,敢逃,我立刻削下你的腦袋來!”-
升平館內(nèi),周南因好不容易有一晚上可以好好休息,但她一會夢到師父師娘,一會又夢到她與一人同坐崖邊,回頭去看,那人的臉卻被一張鬼臉面具遮住了。
她朦朧中坐起身來,發(fā)現(xiàn)天色已有些發(fā)亮,自己的臉頰上一片濕漉漉的。
她不及收拾,一陣砸門聲就響起來。王韶雁在門外道:“南因,快開!
“門沒鎖!
王韶雁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進(jìn)來,將一枚透明無暇的珠子放在周南因手上,抬頭時怔了一下:“你哭了?”
周南因拭去臉上的痕跡,端詳著珠子道:“這就是問心珠?王宗主沒有發(fā)現(xiàn)吧?”
王韶雁緊蹙著眉:“我?guī)煾缸蛲沓鋈サ模浆F(xiàn)在還沒回來,小庾也沒回來。不會有什么事吧?”
她平時很少關(guān)注師父的去向,這次只是因為心虛,一直注意著王瓊院中的動靜。
周南因收起問心珠道:“別胡思亂想。放眼天下,也沒幾個人能傷得到王宗主!
王韶雁在她房中走了幾圈,說道:“不行,我還是得去找找。你快起來,和我一起!”
“好。要不要我叫上幾名弟子?”
周南因迅速收拾好自己,取了那把面目全非,已不能用來打架的握蘭劍。
“不不!別告訴別人。”
她帶人去找王宗主,這可太反常了。
周南因點頭:“我向南、你向北,分頭找。”
二人自城中御劍,各往城外飛去。
修者視物極遠(yuǎn),周南因過了秦淮河,沒一會就自云上看到了在山中打坐的庾霜意。猜想王瓊大概就在附近了。
接著就望見了那間破損的小屋。
她心里有了些不太好的預(yù)感,直飛過去跳下劍鋒。
血腥氣撲面而來,她抽出拂塵閃進(jìn)屋中。
簡陋的室內(nèi)滿地鮮血,一片狼藉,王瓊靠在墻角不知是死是活。
周南因搶過去探了探脈搏,又替她輸送靈力。
很快,王瓊眉端動了動,吃力地睜眼,見到她后凄然一笑,失望道:“怎么是你?”
周南因估量了一下她的傷勢,說道:“我?guī)闳フ宜抉R真人。”
王瓊喉嚨中溢出沙啞的喘息:“別動。我用靈力封住了心脈,勉強(qiáng)多活一會兒,死卻是死定了的。才不要去求司馬老匹夫!
周南因見她對自己的傷情很是了解,便直說道:“王宗主,誰傷了你?我替你轉(zhuǎn)告王師姐。”
王瓊搖搖頭,艱難道:“玉嬌客,你聽我說……”
周南因側(cè)耳鄭重地聽,她卻又等了好一會,才道:“靜虛宗第十一代門主七殺,傳位于第十二代弟子悟靈瓏。”
周南因知道她這是在交代后事,便道:“我去叫庾師弟!
王瓊抬起鮮血凝結(jié)的手,艱難地抓住她。
“來不及了。聽著:靜*虛宗有三件至寶,一是問心珠,想必靈瓏已經(jīng)偷拿給你了!
周南因一陣羞愧,正想要道歉,王瓊已經(jīng)繼續(xù)道:“第二件,是當(dāng)年飛升的正巽祖師所留下的護(hù)教法陣,是一塊石頭的模樣,在我懷中,你拿出來!
她伸手在王瓊懷中找了找,果然摸出了一塊土黃色的石頭,看起來極為普通。但她知道,正巽飛升成仙,隨便取用一物便可成不世秘寶,尋常的石頭也能承載無上法陣。
王瓊微微點了下頭:“你將它給了靈瓏,告訴她,驅(qū)動之法在我枕下的手記里。第三件,就是決云劍!
周南因順著她的目光找到了扔在屋角的決云劍,撿回放在她手中,王瓊輕輕撫摸著護(hù)手上的題字,目光已經(jīng)有些渙散:“還要告訴她,別忘了這把劍是用來做什么的!聽明白了嗎?”
周南因低聲道:“明白。”
“我聽不見!”
王瓊聲音雖小,氣勢卻和往日的王宗主一樣,十足強(qiáng)硬。
周南因便大聲地又說了一遍:“明白。”
王瓊笑笑:“還有,有一個叫做‘白’的東西或者人要來和你為難,路上千萬小心!
周南因聽得云里霧里,但最重要的是問明真兇,她湊近了些,問道:“王宗主,你還沒說行兇者是誰?”
王瓊很輕地?fù)u了搖頭:“我想了很多,她……她不是真心想要殺我的,是我一直以來太嚴(yán)厲了。”
漸漸的,她已經(jīng)意識模糊,分不清眼前人是誰了。
“我那天……我們下山那天,是因為剛到鎮(zhèn)上錢袋就被我弄丟了,我要面子,一直沒有同你說過。二姐不是故意不給你買的!
“這些年,你跟著石季龍,很苦吧?他是出了名的殘暴之君……”
她的語聲越來越弱,終至什么也聽不到了。
周南因輕聲道:“王宗主?”
卻再也無人應(yīng)答。
她將手按在王瓊胸口,想要再次輸送靈力。
一道冷清的聲線傳過來:“師尊?”
周南因猛然抽身,后退了兩步。她實在是被冤枉怕了。
對上庾霜意的淺瞳,她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動作嫌疑更大。
周南因道:“庾真人,尊師她……”
庾霜意快速上前查探過王瓊,愣怔了片刻,很快就鎮(zhèn)定下來,將她自滿地的污血中打橫抱起,向周南因道:“先回別院。”
周南因拿起靜虛法陣和決云劍,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問:“庾真人,你不懷疑我?”
庾霜意腳步頓住,回視她一眼,胸中仿佛有許多話想對她說:
我從不會疑你。
我見了你的劍光才跟到這里。
地上血跡固結(jié),師尊遇害時間已然不短。
可最終也只是向她搖了下頭,什么都沒有說。
周南因卻很是感激,跟在他身后御劍來到靜虛別院,焚符召回王韶雁,將王瓊臨死前的交代一一轉(zhuǎn)告。
王韶雁握著決云劍,在師父的遺蛻前呆立,摩挲著護(hù)手上的小字:
劍隳妖魔腹,劍拂佞臣首。
許久之后,才道:“南因,靜虛宗能不能晚動身一天?我想料理完先師的后事再帶弟子們北上。”
她的聲音變得又板又沉。
周南因道:“當(dāng)然。路上要走三天,我們邊走邊歇,等著你們!
極原山離建康有七千余里,越往北風(fēng)雪越大,劍行越慢。
王韶雁沒說話,直到周南因告辭的時候才叫住她,將自己的天女劍交在她手里。
“這把劍算不得什么傳世之寶,但當(dāng)初打造之時也花了很多心血!熘畫膳揪秃芘淠!
短短幾個時辰,她眼中的嬌縱任性已褪去了大半。
周南因很是心疼,卻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接過天女劍,用力地抱了她一下。
“我們一起查出真兇!”
王韶雁向來不同她客氣,這次卻搖了頭:
“這不是我的私事,是靜虛宗整個宗門的事,我們會自己解決!-
當(dāng)夜,千里之外的極原山,慕容錚坐在剛剛重建完成的攬月屏上,手肘搭著石桌,手指上勾著透明的琉璃酒壺,一抬頭便似乎能觸碰到極地遼遠(yuǎn)的蒼穹。
軒伯走到坪前,沉聲道:“尊主,有幾件事……”
“說。”
慕容錚的目光自天際掠過,在暗淡的七殺星上停頓了一下。
軒伯道:“道門中的那些宗門已經(jīng)整頓完備,明日一早就動身往咱們這來了。”
慕容錚的唇角勾起來,心情很好地道:“吩咐下去,這幾天做好一切準(zhǔn)備,迎接貴客。”
“是!
軒伯答應(yīng)了之后好半天沒說話,慕容錚回過頭來問:“還有呢?”
“還有……還有,咱們的人今天才探聽到,周真人前兩天去了……去了一趟長安……”
慕容錚眉端挑起:“怎么?”
“去了木家。”
……
慕容錚唇邊笑意瞬間消失,閑情逸致也沒有了,站起來時面上已經(jīng)染了些忐忑。
他在桌邊踱了兩步,問道:“她怎么說?”
“據(jù)說,周真人回去之后很平靜!
“平靜?”
慕容錚修長的手指在壺身上輕扣了幾下,一時不知該憂還是該喜。
軒伯又道:“還有一事,是二姑!
慕容錚心中一凜,抬頭往南斗方向望了一眼。
軒伯小心地道:“二姑今日在建康城南遇害了,兇手還未查清!
慕容錚許久沒有回神。
直到軒伯開口:“尊主,逝者已矣,節(jié)哀順變!
“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對我二姐這樣的人來說,生為暫來,死為暫去,有何可哀?”
話雖是這樣說,他的聲音與心緒卻都沉重極了。
軒伯見他背對自己擺了擺手,便躬身告退。
北地的朔風(fēng)掠過攬月屏,慕容錚站了很久后,抬手將壺中酒盡數(shù)撒在臺前,任由酒滴濺上自己纖塵不染的靴面。
第二天辰時,上千把飛劍自建康城南的太社升空,投向北方的天際中去。
第76章 “我們直接上去。”
出發(fā)之前,周南因交待了陶梁帶隊,想要先眾人一步,北行探路。
忽然想起王瓊臨終前那句沒頭沒尾的話,猶豫了一下。
王韶雁和蕭梓林都不在,她在人群中找了找,來到楊一浮身邊,簡單見禮后道:“楊宗主,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先行探路?”
楊一浮欣然同意。
二人領(lǐng)先眾人直飛到高平郡附近。
楊一浮就出生在這里,他看到路上有許多人拖家?guī)Э诘叵虮倍,好奇心起,喊著周南因一起落在州道之外?br />
正有幾戶人家路過,他追上去問道:“老鄉(xiāng),你們這扶老攜幼的,欲往哪里去?”
一個坐在驢車上的小女孩道:“你那是甚碟兒話,咩聽不懂咧。”
剛跟來的周南因茫然地眨了兩下眼。
就聽見楊一浮道:“大省哄的,老葉恁高,捏去哪來?”
周南因看著他衣冠楚楚的模樣,還沒能把他和這種方言聯(lián)系在一起,那二人已經(jīng)咭咭咯咯地聊了起來。
她在驢車后一路跟著聽著,直到那些人停下歇腳。
楊一浮瞧見前頭路旁有家簡陋的面館,笑著道:“周國師,不嫌棄的話,我請你吃一碗高平的面?”
“好!
周南因?qū)Τ允骋幌虿惶簟?br />
二人在面攤前坐下,楊一浮點了三碗面。
周南因問:“楊宗主,你們說了什么?”
楊一浮笑道:“我問他們?nèi)ツ,老鄉(xiāng)說他們這些人都是要往魏郡和渤海郡去!
周南因有些奇怪:“那是燕國。”
楊一浮點頭:“沒錯,他們就是要到燕國去。聽說燕國給漢人減免了賦稅,遷過去的漢人還給落戶和發(fā)放田土!
周南因垂下眼沒有接話。
楊一浮又道:“我們高平比不了南邊,畝產(chǎn)本就不多,稅又重。他們往北邊去,雖然地薄了點,但剩的多,能吃飽飯了!
老板端了三碗寬面上來,楊一浮笑呵呵地招呼剛才那個小女孩過來。
小女孩舔了舔嘴唇道:“咩弟也餓。”
這句話周南因倒是聽懂了,推出自己那碗,溫聲道:“給你弟弟!
“說了請你,你先吃!
楊一浮又要了十幾碗面,招呼左近的小孩都來。
鄉(xiāng)民們見二人面色和善,也都放心地將自家孩子送來。其中一個小孩的背上還背著一面木刻的香火排位,上面工整地寫著“大慈大悲德懿真人位”。
周南因的目光滯了一下,沉靜的眼中興起微瀾。
楊一浮見了,笑著道:“這供的是佛還是仙?不倫不類的。”
小女孩嘰里咕嚕說了一串話。
他向周南因釋義:“她說這個德懿真人是她們的大恩人,要往燕國去的漢民家里都要供奉!
兩人又嘰咕了一會,他嘆道:“這種真正解生民疾苦的大賢,我怎么從來沒聽過?難道是個隱世高人?”
“咔嗒”一聲,周南因手中的筷子斷成了兩截。
楊一浮拿了雙新的給她,問道:“好吃吧?”
周南因攥著手中那半支筷子正出神,沒注意又捏斷了一截。
楊一浮皺眉:“不好吃嗎?”
周南因道:“楊宗主,這個德懿真人身為漢人卻勾結(jié)胡人,你也覺得她好嗎?”
“原來你在想這個!周真人,胡人也有平民百姓的。你討厭胡人是因為他們的種族,還是因為他們對漢人殘忍暴虐?”
周南因想到金小娥,她也是鮮卑人,可她懂事善良,自己越來越喜歡。
楊一浮那雙純凈澄澈的眼睛亮晶晶的,含笑望著她。
“我猜肯定是因為后者。所以,只要他們肯習(xí)中原之禮,懷仁懷德,善待黎民,那么胡人漢人又有什么分別?”
周南因看著手中的小半截筷子,又走了神。
很快又有老鄉(xiāng)送孩子來蹭楊一浮的白食,他很高興地把老板剩下的面都包了。
吃過飯,兩人離開人群,再度御劍上路。
走到齊郡外,周南因注意到下方林中歇著一隊士兵,隊伍后跟著一群女人。
她對這種事深惡痛絕,即刻驅(qū)動天女劍直降下去。
下落的速度飛快,激起劍鋒發(fā)出龍吟般的嗡鳴,引得地上的士兵都抬頭觀看,見到天外流星一般的劍光朝自己墜來,都嚇得四散跑開。
周南因就落在空地中央,抬手間已將那些俘虜手上的繩子盡數(shù)切斷,一名婦人立刻從人群后沖到前方抱住了其中一個女孩。
楊一浮跟著落地,奇道:“咦?漢人也打草谷嗎?”
這一隊士兵穿著晉國的鎧甲,而被俘獲的女人則都是高鼻深目,一看就是胡人。
有校尉打扮的軍士折回來,見是兩個年紀(jì)輕輕的道人,膽子也就大了,向著二人道:“兩位道長,是自己人。要是沒什么事的話,我們還要帶俘虜回去交差呢!
周南因從前跟著元沖子游方的時候,也見過漢人軍隊打劫胡人平民。但那時她年紀(jì)不大,跟在師尊身后遇事很少深思。再加上那時胡人沖進(jìn)漢人村鎮(zhèn)燒殺搶掠的事見得太多,心中自然對漢軍這種做法有了類似“復(fù)仇”的寬容。
但現(xiàn)在她看著眼前抱成一團(tuán)的胡人母女,第一次有了想要殺光這群晉國士兵的沖動。
許是因為她臉色過于陰沉,戾氣明顯,那名說話的晉國校尉有些驚駭,后退幾步道:“道長,她們可都是胡人!”
不等周南因說話,楊一浮先道:“我聽高平郡的老鄉(xiāng)說,燕國已經(jīng)命令邊關(guān)不許侵?jǐn)_平民,違者軍法處置。你們身在禮教之邦,怎么反倒不如鮮卑胡人,做這種禽獸不如的事?”
那校尉撇了撇嘴,面上掛著虛偽的笑,說道:“道長這是不知道邊關(guān)的苦。”
楊一。骸澳銈兛,百姓就不苦?”
校尉道:“咱們在這戍邊,不也都是為了百姓……”
不等他說完,天女劍閃著寒光飛出,在他脖頸處擦出一道血痕,撞在他身后高大的櫟樹上,將樹干整齊切斷又回到周南因的手里,被她鏘的一聲插回劍鞘。
她道:“回去告訴你的官長,這些人我要帶走!
那群胡女都被嚇得蹲在了地上。那名校尉卻是戰(zhàn)場上見慣了真刀真槍的,雖然嚇了一跳,還是道:“小道長,我回去交不了差,下場也好不了!
天女劍騰地再次躍出,這次卻帶著無雙的銳意與殺氣。
楊一浮展開鐵扇,匆忙攔了一下,兩相交匯,擦出一串火星,劍鋒也被震偏,只削下了那校尉的盔纓。
他急忙向晉軍道:“這位是新任的周國師,別說一個小小的校尉,就是你們將軍在,也得放人!懂了嗎?還不滾?”
那校尉在“現(xiàn)在就沒命”和“回城受罰”之間做了選擇,帶著士兵匆促地上馬跑了。
楊一浮這才合起扇子,揉了揉酸痛的虎口,說道:“周真人,你最近戾氣是不是有點重?”
周南因愣了一下,緩緩收回長劍!岸嘀x你攔了我一下!
“不必客氣。你若有什么心魔或者心結(jié),等咱們會過慕容錚之后,回來可以閉個關(guān),悟透了也許就突破了。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說!
聽到那個名字,周南因胸口內(nèi)似乎起了一陣微小的刺痛。她沒有接話,而是轉(zhuǎn)向那群胡女道:“聽得懂漢話嗎?你們可以走了,回家吧。”
那名母親帶著自己的女兒最先跪下來:“懇請兩位大仙慈悲,再救我們一救。在漢人的地界上,我們走不到家的。”
其余懂漢話的女子也都跪了下來。不懂的也能大概猜到,正在觀望。
二人無奈,只好做了次護(hù)衛(wèi),送這群胡女向北。
路上,周南因與楊一浮隨便扯了兩句,之后問出了重點:
“楊宗主,你覺得唐掌教這個人怎樣?”
楊一浮想也不想地道:“好人!唐師兄是絕對的好人。你也知道太清宗的人數(shù)最多,能讓闔教上下沒一個人說他的壞話,別說前幾任掌教,就是歷任宗主也沒有人能做到?商茙熜肿龅搅。”
周南因抱著長劍,走在胡女隊伍最前方!澳翘普平虒δ,一定是好上加好了?”
楊一浮爽朗地哈哈大笑:“你不會也以為唐師兄是攀上了我才能做掌教吧?”
“那些都是謠傳!是我聽說他的才能,軟磨硬泡才說服他給我做掌教,管理雜務(wù)的。唐師兄他覺得自己修為不高,還推脫了好幾次呢!”
“他的能力你也看到了!總之太清宗現(xiàn)在大小事務(wù)都聽他的,我是萬事不掛懷,一心只修道。”
周南因笑了笑,岔開了話題。
他倆帶著一群凡人,不能御劍也不能使用靈力身法,等到燕國境內(nèi)時,已是第二天早上了。
各宗門的隊伍追了上來,眾人一路北上,沿途休息時所見的漢人果然人人喜笑顏開,家家供奉“德懿真人”。
莫欲靜時而冷嘲熱諷,楊一浮就認(rèn)真發(fā)問。
只有周南因越靠近極原山越是沉默。
又一日,王韶雁帶著靜虛宗趕來。沒了師尊約束,她反倒穿起了寡淡的水墨袍服,時興的發(fā)髻也已拆掉換成了莊重簡單的道髻。
她還帶了一個人來。
褚望北跳下決云劍就扎進(jìn)周南因懷里,哆嗦道:“北地可太冷了!才八月怎么就下雪了?師姐,什么時候回去啊?”
周南因略含嗔怪地看了王韶雁一眼。對方道:“怎么?不是你讓我捎她來的?”
褚望北嘻嘻地笑。
周南因?qū)λ貋砟鐞,一邊用靈力替她暖著身體,一邊道:“我不讓你跟來,自然有我的原因。我們?nèi)O原山不是做客喝酒,隨時都有傷亡的風(fēng)險。”
“何況,越往北風(fēng)雪越大,連我們都無法御劍,你又怎么上去?”
王韶雁哼了一聲道:“她可不用你操心。你那個寶貝徒弟,正在后面給她當(dāng)馬夫呢!”
“什么?”
“你那頭鹿。〗鹦《痱T過來,等到了極原山脈就讓給她騎,說不準(zhǔn)咱們都沒她跑得快。”
周南因皺起眉將褚望北推開,嚴(yán)肅地道:“小娥是我的徒弟,不是你的跟班。以后不可以任意指使她!”
褚望北噘著嘴,口中不說,心里想的卻是:師姐竟然因為那個小女鬼訓(xùn)斥我。等她來了,非要再狠狠地支使捉弄她不可-
越往北走果然越難行,進(jìn)了極原山脈后,風(fēng)勢變得急遽而猛烈,即使用靈力吸附地面,仍不時有弟子被大風(fēng)卷走。
好在修行中人,體力強(qiáng)健,不用擔(dān)心摔死摔殘。
金小娥趕來后被周南因收在荷包里,褚望北趴在鹿背上,果然成了所有人中最輕松的一個,要不是因為她不敢打頭陣,那頭鹿怕是早就沖到唯弗峰頂了。
極原山大峰二十三座,小峰無數(shù),山門遠(yuǎn)遠(yuǎn)地開在不名峰外。
眾人抵達(dá)山門之前,唐之策問道:“周國師,如何布置、如何埋伏,還要你說了算。”
周南因仰望不名峰,峰頂?shù)慕ㄖ坪醵挤逻^,看不出一點曾經(jīng)大戰(zhàn)過的痕跡。
她淡淡回道:“上次埋伏得那么好,可結(jié)果怎樣?這一次,我們直接上去。”
第77章 “慕容尊主還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嗎?”
周南因回頭與王韶雁交換了眼神,對方輕輕點了下頭,不動聲色地退后一步,悄然隱沒在靜虛宗的弟子中。
周南因則閉上眼睛,用獲鹿的氣機(jī)感應(yīng)之法將念力發(fā)散,方圓幾里竟然沒有一個妖或者人。
她微覺詫異,抬手示意眾人先不要動,獨自一人走入山門中,只覺得寒風(fēng)頓消,有種由冬入春之感。
不名峰等高山頂部終年積雪,山腰處是蔥郁的松柏,而此時的山腳和谷底,在靈力法陣的加持下,竟然遍開山花,綠意儼然。周南因甚至能聽到不遠(yuǎn)處泉流的聲音,感知到在山間活動的小獸。
竟是人為地將四季揉作了一處。
這不是她第一次踏足北極原。
上一次來,她也曾震撼于北地的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呼吸間是干凈凜冽,入眼處是茫茫純潔。
在開戰(zhàn)的前一晚,她抱著劍,看著格外遼遠(yuǎn)的星空,對這個魔窟甚至生出過喜愛的錯覺。
那時的極原山靜穆肅殺,像極了一只蟄伏草叢中的老虎。
而現(xiàn)在,同樣的地方,每一株花樹,每一處造景都如詩如畫,似乎在邀人入內(nèi)品鑒,像一只舍棄驕傲變得黏人的貍貓。
周南因默默地看了片刻。
她頭頂林中有微弱的熒光閃過。
在山脈主峰的唯弗居內(nèi),慕容錚一身雪白常服,手中托著塊銀質(zhì)面具,狹長的雙眸闔著,凝視著靈使視角中那道略顯纖薄的人影,不自禁地扔下面具,伸手想要觸碰。
可指間只有虛無,將他心中那份渴望催生得更迫切了些。
很快,看到她擺手叫眾人進(jìn)來。
道門中那些人見到周南因的手勢,才敢踏入。
之前來過極原山的都嘖嘖稱奇,新人也被這樣壯闊的四季之美攝住了心魄,甚至生出想要深入探索一番的心思。
周南因道:“跟緊!
能來這里的都不是泛泛之輩,自然知道美景之下大多潛藏致命的危險,于是都緊跟著周南因和自家宗主,生怕落了單。
周南因輕車熟路地深入山脈之中,才發(fā)現(xiàn)不止山口處,里面也是同樣的。景色如春又空無一人。
漸漸的,那些期待遇到敵人大戰(zhàn)一場的人開始焦躁;
還有些人覺得越反常越可怕,處處警惕,杯弓蛇影;
有人開始抱怨周南因準(zhǔn)備不足就將他們帶入陷阱;
甚至有些人生出退意,只是害怕回去途中遇到什么不測,只好硬著頭皮跟在后面。
周南因卻一句話都沒有說,按照計劃好的路徑,施開身法一直來到攬月屏下。
其他宗門陸續(xù)跟到,靠近之后都滿眼驚艷地打量著漫山的梅花樹,山腳下的開得正爛漫,山腰處大片花樹都是含苞待放,山頂處則還沒有吐出花苞,從下到上自然形成一道漸變的花路。許多女弟子都不自禁地露出歡喜之色。
只有莫欲靜搶到周南因身旁,說道:“周大國師真是好大的官威啊。我們大家的疑惑,你難道不解答一下嗎?”
周南因沒有理會,她望著山頂處的攬月屏。
那里有一面青翠的玉璧的,只是被上一次的火雷所毀,已經(jīng)多有殘缺。
坪上的亭臺小園是重新修建的,整塊的玉璧卻沒法修補(bǔ),連著上面的題字也丟東少西,不全了。
此時只能看到少頭缺尾的一首詩:
“……山水郎,天教散漫帶疏狂。
曾批給露支風(fēng)券,累奏流云借月章。
拙詩一首酒千殤,幾曾著眼看侯王。
玉樓金闕慵?xì)w去,且插梅花……”
周南因看了一會,舉起劍打斷莫欲靜的喋喋不休,回頭道:“唐掌教,這首詩的筆跡,你看著熟嗎?”
太清宗是道家最大的宗門,唐之策作為掌教,地位尊崇,周南因會向他發(fā)問,也屬正常,人們并不覺得如何。大多數(shù)人都抬頭去看那首題詩,一邊等著他答話。
唐之策眼神閃動了一下,不過也只是一瞬又恢復(fù)了儒雅淡然的模樣。
楊一浮的折扇在掌心拍著,真誠地道:“我覺得好,散漫疏狂,管他將相侯王,這才是咱們道家人該有的逍遙從心!
莫欲靜道:“周國師真有閑情逸致,北進(jìn)七千里,就為了看首殘詩!
周南因只道:“唐掌教?”
唐之策面色如常地仰頭看過,點頭道:“有些眼熟。我看過極原山之主的書信,與這玉璧上的詩該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周南因:“是嗎?”
已經(jīng)有一部分敏感之人察覺出了點異樣。
唐之策笑了笑,道:“在下不是此道中人,國師要是讓我來確認(rèn),我還真的說不好!
周南因也笑了下!澳蔷驼堉T位仙首隨我上去,看個仔細(xì),如何?”
莫欲靜被她無視兩次,實在氣不過道:“年老力衰,走不動了!”
唐之策卻點頭道:“好啊,國師先請。”
之后他照例與楊一浮并肩,一起走上了被落英覆蓋的山路。
山頂玉璧下的小圓并不算大,容納不了道門中這許多人,大小宗門的宗主們都是帶幾名親隨跟著。
莫欲靜生了會氣,見大家都隨周南因走了,又怕錯過什么,只好點了幾人,快行幾步追上去。
有人道:“陶掌教和靜虛宗的小王宗主呢?怎么沒見?”
周南因未答,而是問道:“諸位誰能給我講講,上一次極原山圍剿到底起因為何?”
楊一浮接道:“我知道,是我們太清宗發(fā)起的。起因是我太清弟子到燕地中山除妖,截獲了一只符咒幻化的海東青,……”
周南因:“那名弟子是誰派出的?”
楊一浮愣了愣!拔覀兲遄谌藬(shù)眾多,向來是各方支援,你也知道。到中山郡去,也談不上誰派的,是當(dāng)?shù)叵砷T請援。”
周南因追問:“哪一個仙門?”
楊一浮想了想,問唐之策道:“唐師兄,那叫什么宗門來著?是你一個道友的,還記得不?”
唐之策并沒有避開周南因的目光,向她微笑了一下,回到:“記得。”
周南因:“然后呢?”
楊一浮道:“然后我們就得到了慕容錚寫給燕國皇帝的信,說是會盡起極原山妖眾,支援燕軍,務(wù)必要攻下魏郡與河內(nèi),再以此為跳板,打下兗州!
“那時的燕國皇帝還沒有向道向善……”
莫欲靜插嘴道:“慕容鮮卑的狗皇帝什么時候向道向善了?”
楊一浮:“現(xiàn)在!我和周真人北來的路上親眼所見,鮮卑軍士令行禁止,再不許做之前那些燒殺搶掠之事,所過之處都是與民無犯!
唐之策緩緩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表面上的好往往有其深層的打算,也不可盡信!
楊一浮點頭表示知道了,又道:“我們說的是那時,怎么扯遠(yuǎn)了?”
“總之那時的鮮卑人還是很兇的,真讓他們南侵,咱們邊境的百姓又難逃家破人亡的命運。”
“于是我們將信函拿給當(dāng)時幾位大宗門的仙首們看了,大家才共同決定北上,為了漢人百姓的安危,提前剪除燕國的這個羽翼。”
他上前幾步追上周南因,問道:“你師父元沖真人沒同你說過?當(dāng)時那場圍剿,是他與唐師兄全面規(guī)劃的。”
“事實證明,咱們的判斷是對的!不久之后,極原山果然支援燕國打下了魏郡,官兵百姓死傷不計其數(shù)。”
他搖頭嘆氣:“雖然沒能阻止鮮卑南侵,但我們都盡心盡力、舍生忘死地拼過一場,也算問心無愧!
周南因的耳畔卻只響著一句話:
如果是我,他們冤枉我殺了人,我就殺給他們看!
她垂著頭不再發(fā)問,很快已來到玉璧之下。
這里有一處很大的空地,被人依著山勢做成了一座幽靜雅致的小園林。
夜晚時月亮自山后升起,仿佛能被攬入懷中,背后靠的玉璧如同天然的屏風(fēng),是以得名攬月屏。
此時的山頂在法陣籠罩下,沒有吹面寒風(fēng),只余風(fēng)和日麗。
陽光直射在周南因的臉上,襯得她肌膚如同山頂?shù)姆e雪一般純潔瑩白。
靠在唯弗居軟塌上的慕容錚被那冰肌玉骨晃了下眼,喉嚨緊了一緊。
之后見她在懷中掏出了兩張舊信箋。
楊一浮看到,說道:“對,就是這個!還有一封是我們太清宗發(fā)給各宗的檄書。”
他要去拿,周南因卻沒有放手,而是將兩封信放在一起,在各宗門的仙首們面前展示過。
有人仔細(xì)看了看,有人則覺得早都看過了,只匆匆掃了一眼。
唐之策面色如常,唇邊仍有笑意。
眾人都看過后,周南因道:“王師姐,謝三公子還沒到么?”
玉璧之后轉(zhuǎn)出一位翩翩公子,向周南因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說道:“在下恭候著周真人!
安石公子名氣不小,各宗門中也有識得他的人。
“謝公子怎么也在這?”
謝安道:“在下悠游山水,遇到雁兒小姐,受她之邀,來這里賞一幅墨寶!
在他之后走出一身水墨袍服的王韶雁,她的身邊還跟著個頭戴鹿皮冠的瀟灑公子,與謝安年齡相仿。
王韶雁向周南因道:“怕你瞧不上謝三的水準(zhǔn),把我侄子也給你帶來了。”
謝安看著她溫和一笑。
那名公子向周南因和眾人叉手為禮,說道:“王羲之,見過諸位仙長。”
人群中許多人都“哦”了一聲。
時下人都喜歡結(jié)識仙門中人。
可俗世之人如果名氣夠大,修者之中也會有許多仰慕者。
這位就是。
周南因也聽元沖子提過,向他多看了兩眼。
莫欲靜不滿地道:“你們兩個搞什么?”
王韶雁道:“謝三,逸少,你們都去看看周真人手上那兩幅字。”
眾人都不明所以,唐之策臉上的微笑不變,卻后撤了一步,將左手收進(jìn)袖口中。
很快,王、謝二人得出了同木老爺一樣的結(jié)論。
王羲之指著玉璧向謝安道:“謝兄,尊叔……”
謝安咳了幾聲,搶道:“不錯,這位前輩的提按轉(zhuǎn)折豐神恣意,縱橫變化意盡其態(tài)!
王羲之點頭:“的確。仿作雖仿其形,難得其神!
道門中人卻早已無人理會他二人在那里文縐縐地賞來賞去,聲音亂做一團(tuán)。
“什么意思?我還是不懂?”
“你這種悟性是怎么修到地重境的!意思就是說:當(dāng)初慕容錚寫給燕國皇帝商議南侵那封信,是假的!是唐……是人偽造的!”
“可唐掌教為什么要這么做?”
“可燕國的確打下魏郡了呀?”
“對啊,怎么回事?”
大家的目光又都集中回周南因身上。
她道:“唐掌教,你的目的是什么,要我說出來嗎?”
唐之策仍是文雅地笑著。“周真人,筆跡之上變數(shù)如此之多,怎能做證據(jù)?你說那封信是我所仿造,我還覺得是有人故意如此為之,就為了事情敗漏之時栽贓于我呢。”
王韶雁的手已經(jīng)握上了決云劍。
“狡辯!”
周南因卻又拿出一張紙來,說:“此前杏林宗的道友們驗過高訟真人等人的仙體,才知道眾人是死于夢生蝶的蟲蠱。這個蠱是誰用的,諸位想不想知道?”
唐之策揮動扇子的手終于停住了。
周南因又道:“這是小酆都提供的名單,誰買過這種蠱蟲一目了然,要看嗎?”
唐之策哼道:“假的。小酆都從不會對外公布客人的信息!
周南因道:“我又沒說這上面有你,唐掌教何必急著否認(rèn)?”
涉及到門下弟子的血仇,莫欲靜難得地站到了周南因一方:“若不是你做的,你心虛什么?”
唐之策笑道:“自然是因為周國師對在下有疑在先。一切莫須有的東西都能拿出來,當(dāng)做證據(jù)了!
楊一浮也道:“不錯,周真人,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懷疑誰也不至于懷疑我?guī)熜。守平子等人都是他一手帶的,怎么可能對他們下手??br />
周南因收手,靈力催出,那張名單化作萬千碎片,如同花瓣一般紛紛揚揚地飄到坪下去了。
“唐掌教說的是,一張紙怎可做證據(jù)?但你想不到吧,我既能到小酆都帶回蠱蟲和名單,自然也能帶回當(dāng)初賣你蠱蟲的人!”
“王師姐!”
王韶雁皺了下眉,接道:“好!”
她向玉屏之后道:“你,出來吧。”
所有人都看著那面玉璧,等人出來,唐之策卻忽然爆起一張迷煙符,身形如鬼魅一般向坪下飄去。
周南因一直提防著他,瞬息間發(fā)動,繞過煙霧,如影子一般尾隨跟上,將他攔住。
“唐掌教,你跑什么?我是騙你的,根本就沒有小酆都的人跟我來!”
唐之策的符紙是上一任宗主所留,威力可觀,坪頂眾人都在剎那間中招,短暫地封閉了靈脈,使不出力氣。
莫欲靜只好破口大罵。
楊一浮微微張著嘴,還有些懵懵的。
極原山脈內(nèi)難以御劍,唐之策也不向周南因回話,轉(zhuǎn)身飄向另一側(cè)山腳。
周南因抽劍遞出:“唐掌教,人證物證都能造假。貧道倒有一法,只需取血一滴,靜虛宗的問心珠自能還你清白!”
“怎么?敢不敢讓大家看看當(dāng)初你和先師在這面玉屏下到底說了什么?”
她手上的劍刺向唐之策頸項,只要劃*破他的皮膚讓鮮血流在問心珠上即可,是以這一招并未真的下狠手。
唐之策周身忽然爆出五色的靈光,將她這一劍猛然擋了回來,反震之力甚至將她推出了幾丈遠(yuǎn),以劍撐地才勉強(qiáng)穩(wěn)住身形。
那是太清宗的鎮(zhèn)教之寶,五行護(hù)盾。盾開之后,沒有任何外力能傷得到他。
楊一浮大聲追問:“唐師兄,為什么?”
唐之策站在原地未動。
他的目光始終溫和,直到他拿出一張蒙面的黑巾來,緩緩系在自己臉上,再抬起頭來時,眼神中的冷漠狠厲直像換了一個人。
聲音也有了細(xì)微的變化:“這樣說話舒服多了。玉嬌客,你攔不住我,再見之時,就是你的死期。”
他雖然已經(jīng)暴露,但周南因還有另一個目的沒有實現(xiàn)。
她追問:“你和我?guī)煾刚f了什么?”
唐之策哈哈大笑:“元沖子說:極原山實在厲害,不如我們降了,或許還能留條命在!我自然要規(guī)勸他,可奈何他不肯聽啊!
周南因雙目泛紅,緩緩站直。
“你在等‘白’來接應(yīng)你?”
唐之策這下是真的驚了,厲聲道:“誰告訴你的?”
周南因:“不必等了,陶掌教已將他們攔下了。聽他的描述,在終南山下截殺我的,就是‘白’,對不對?”
“白”是唐之策窮盡多年心力培養(yǎng)出的邪修組織,里面都是同他一樣天賦不高,但愿意為了力量走上邪路之人。
他手掌天下第一大宗,資源秘寶源源不斷,“白”也在逐漸壯大,這次傾巢出動,足以剿殺數(shù)名天重境的高手。
上陽宗也是盡出精銳,才將其打垮擊退,可損失同樣不小。
唐之策放出煙信,果然百里之內(nèi)無人回應(yīng)。
他幾乎不需要反應(yīng)時間,當(dāng)機(jī)立斷,奪路下山。
周南因沒有追,而是道:“唐掌教,天資太差,真的不適合修煉。明眼人都看得出,我剛才刺你那下是虛招!”
唐之策根本不聽她在講什么,可下一瞬他仿佛闖入了另一個世界,眼前多了幾名同門,都是很久以前,常欺負(fù)他的那些人。
周南因那一劍半虛半實,在那時就已放出了夢生蝶的雄蠱,此刻才施法驅(qū)動。
只看見唐之策猛地停住腳步,連連后退,臉上的表情從懼怕瑟縮,漸漸轉(zhuǎn)為癲狂和兇狠,他的聲音也越來越大,由自語變成嘶吼:
“等著,等著,你們?nèi)慷嫉戎〉壤献映上桑賹⒛銈儚墓撞睦锿诔鰜,叫你們看看,到底是誰沒有悟性!是誰沒有道心!!是誰。!”
瘆人的喊聲仍在山間回蕩,唐之策本人卻直挺挺地躺下去了。
楊一浮顧不上自己的靈力還沒有復(fù)原,跑著下山,將氣絕倒地的唐之策扶在懷里,與他怒目圓睜的尸體對視,難以自控地涌出淚水,茫然道:“怎么會這樣?怎么回事唐師兄?你說話呀!
周南因道:“他自己想要極原山這些大妖的內(nèi)丹用來修煉,一手策劃了當(dāng)初那次圍剿!
莫欲靜和幾位暴躁的宗主都在峰頂大罵唐之策。
楊一浮喃喃道:“可是……可是……”
連他自己似乎也不知道該可是什么-
唯弗峰頂,軒伯走進(jìn)正堂,向半瞇著眼的慕容錚道:“尊主,周真人沒有用到不易峰的那些人,是不是可以讓他們回去了?”
慕容錚擺手同意,又道:“叫丹女和彩依來!
軒伯退下傳令。
小冥帝白跑了一萬多里,還沒有派長用場,在心里罵罵咧咧地走了。
丹女和彩依不明所以,惴惴不安地進(jìn)到堂內(nèi),見慕容錚正端詳著面前幾只玉冠,頭也沒回地向二人道:“在你們看來,哪一只更好看?”
丹女偷偷拍了拍胸口。
二人上前選了一陣,挑了一只簡潔大方的,幫他重新梳了發(fā)髻簪好玉冠。又一起選了件看起來最惹女子喜歡的外袍給他。
慕容錚接過,道:“去吧。”
不知為何,他聲音有些發(fā)緊,遠(yuǎn)不如平時那樣自然隨意-
攬月屏下,有紅衣和彩衣兩名女子騎著雪鹿,徑直越過山下等著的那群人,輕盈地躍上山來。
周南因已經(jīng)回到封頂,幫助各宗門的人回復(fù)靈力。
她正要給莫欲靜輸送靈氣助她驅(qū)散煙毒,莫欲靜一扭頭道:“勞駕不起!”
她嗤笑了一聲,說道:“莫掌教,待會要打慕容錚,你確定要這么去?”
莫欲靜轉(zhuǎn)頭瞪她,不情不愿地伸出手。
周南因卻道:“我改主意了,現(xiàn)在要你求我。”
莫欲靜大怒:“玉嬌客,那些說你溫良和善的,都是瞎了嗎?”
正趕上丹女和彩依上到峰頂來。丹女立刻反唇相譏:“老賊婆,你是不是也想知道瞎了是什么滋味?”
彩依抖出五彩翅刀就要上前,被周南因一瞥,又退了回去。
二人站好,垂頭稽首道:“敝上慕容氏,敬請周真人并中土各位道友到唯弗峰頂一晤!
莫欲靜要走,被周南因扯了回去,快速為她驅(qū)散毒氣,之后才道:“走吧,諸位。你們不是想報仇嗎?正主來了。”
自從知道了上次圍剿全是唐之策在背后煽動,那些大小宗門都覺得再來這里問罪有些理虧一般,心中的一腔憤怒忽然沒了投放之處,正不自在。
這時對方主動相邀,又想起當(dāng)日在極原山遇到的可怕戰(zhàn)力,有人就生了退意。
“周真人,樹一敵不如認(rèn)一友,既然對方讓步,這件事不如就此……”
周南因冷聲打斷:“不行!你們覺得夠了,我不覺得。還有那些當(dāng)面或者背后詆毀過先師的,請你們跟緊了,看好了!
她當(dāng)先往唯弗居去。王韶雁請丹女安頓了王、謝二人,緊隨在她身后。
莫欲靜想要為兄報仇,也帶著玉堂宗所有弟子跟上。
于是其余宗門也一個一個地跟了過去。
楊一浮下意識地要找人商量,卻只對上唐之策彌漫上死氣的雙眼。
他又發(fā)了好一會愣,才幫他闔上眼皮,將尸體交給幾名弟子運回,率領(lǐng)其余人往唯弗峰去。
攬月屏距離唯弗居很近,不多時就到。
峰頂被炸平過一次,更適合用來修建殿宇園林。
重修過的唯弗居似乎還留有一點小唯弗的風(fēng)格,只是整體上更為成熟精雅。
在正門之前這一片寬廣的空地之上,就有水有石有亭臺,池內(nèi)翠荷香菱,亭外繁花葦葉,讓人根本想不起這是在極北之地。
二十三峰峰主盡數(shù)到齊,站在圈外將眾人圍住。
周南因冷眼看著,可人群中已經(jīng)有人緊張得開始拔劍了。
段孤星有些邪氣地哈哈一笑,拍了拍手。
一群男女侍從魚貫而出,為眾人設(shè)座奉茶,更是擺出了蜜餞點心。
這下那些氣沖沖的、或者驚懼害怕的人,都實打?qū)嵉劂蹲×,不敢坐也不敢喝?br />
段孤星道:“沒毒!”
接著他向周南因道:“他們在這,真人大可放心。我家尊主想你入內(nèi)敘話!
周南因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平靜地道:“就在這說。我等他。”
段孤星與丹女幾人對視一眼,不再說話。他們知道慕容錚能看到聽到,不需通傳,都在原地靜等。
很快,有三人自庭前的桂樹下走了過來。
當(dāng)先一人身著銀線掐絲的月白色錦袍,寒光閃動的腰帶束起勁瘦的腰,腰封內(nèi)插著一支象牙短笛,其下墜著的小葫蘆正隨著略顯急促的步子一晃一晃。
他臉上仍戴著銀質(zhì)的面具,只能看到幽藍(lán)的雙瞳,可就是給人一種他在笑著的感覺。
王韶雁見了跟在他身后的阿鳶,指著他愕然道:“你、你……怎么在這?”
阿鳶避開她的目光,垂下眼。
周南因強(qiáng)自鎮(zhèn)定,可心跳卻隨著他腳步的逼近變得越來越快,目光甚至不敢與他相接,只盯著他繡滿云紋的下擺。
忽然想起在與金小娥通感之時,她的意識里就出現(xiàn)過這種圖案。
她微微蹙眉,走了下神,
慕容錚將她每一個表情都收在眼底,走近了之后第一句便道:“周真人在想什么?”
周南因平復(fù)了好幾次呼吸,才抬眼與他對視,冷聲道:“慕容尊主,不見禮嗎?”
慕容錚輕笑一聲,向著中土道門的那些仙首和弟子們鄭重地行了個平輩之間的稽首禮。
“諸位道友遠(yuǎn)來是客,若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盡管指出,讓他們改。此前極原山與各位多少有些誤會,有失和氣。今日既然真相大白,我們就此冰釋前嫌,如何?”
中土那些人久聞慕容錚的惡名,幾乎每個宗門都被他手下的妖魔鬼怪傷過,從來沒人敢想,他竟然會用這種溫和的語氣,和眾人商量著“冰釋前嫌”。
有些宗門已經(jīng)誠惶誠恐地點了頭,有些還沉浸在巨大的震驚里發(fā)著懵。
楊一浮又想找人商量,回頭之后才想起來,又默默地轉(zhuǎn)了回來,起身道:“對不起,太清宗沒有辨明是非,就貿(mào)然行動,讓極原山和中土的道友們都受其害。貧道十分愧疚,不知如何彌補(bǔ)!
慕容錚道:“世態(tài)原本無定,天道尚且遷易,何況人事。首惡既已伏誅,楊宗主也不用太過掛懷,過去就是過去了!
他巴不得趕緊將此事翻頁。
原本那些大小宗門中的確有人在心里將矛頭對準(zhǔn)了太清宗,準(zhǔn)備回去就將傷亡都算在太清宗的頭上。
此時慕容錚這么一說,極原山這個最大的苦主都沒有記仇,他們反而不好再鬧了。
楊一浮沮喪地道:“慕容尊主肯這樣想,貧道真是多謝了!
有些執(zhí)著又膽子大的人小小聲地道:“可是燕國真的去打魏郡了呀。”
慕容錚也不惱,悠悠道:“兩國交戰(zhàn),城池易主豈非常事?周真人若是心里不痛快,明日就讓燕國把魏郡還了!
周南因想起在魏郡見到的那些喜笑顏開的漢人百姓,沒有說話。
慕容錚等了一會,說道:“既然大家都沒有異議,請你們移步……”
“等等!
周南因?qū)⑺驍唷?br />
慕容錚負(fù)起手,笑道:“周真人請說。”
周南因盡力壓下心中想逃的想法,盯著他的眼睛道:“慕容尊主還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嗎?”
慕容錚也沒有遲疑,只道:“仇家太多,不得已而為之。不過,周真人想看的話,隨時可以!
他抬起手,摘下面具,露出那張精致到有些不真實的臉,面部輪廓是漢人的清雋流暢,有著胡人特征的眉骨與鼻梁又為他平添了幾分凌厲,讓俊美的五官不顯陰柔,反而英氣勃勃。
他向周南因微笑致意,身后那些逞妍斗艷的花樹也頓失顏色。許多年輕弟子都就此移不開目光。
王韶雁見過阿鳶,有了心理準(zhǔn)備,見到他反而沒有太吃驚,只是擔(dān)憂地望著周南因。
周南因第一眼就看向他右側(cè)眉峰,盯著那道淺淺的疤痕看了許久,心中亂成一團(tuán)。
一會兒想,是他將師父打落崖頂?shù)。一會兒想,果然從一開始就是蓄意欺騙。一會兒想他在途中的那些謊話。一會兒又想起建康城外的親昵。
終至頭腦空空,什么都不愿意想了,只是落寞地輕笑了一聲,移開目光垂下頭。
慕容錚嘆了口氣,走近了幾步,說道:“王宗主,能不能借貴派問心珠一用?”
王韶雁呆了一下,回道:“噢,在南因那!
慕容錚向周南因伸出右手。
她抬起頭,聽他道:“請周真人取血!
周南因遲疑了下,拿出問心珠扔給他,同時天女劍出鞘,寒光閃過,慕容錚手心已多了條深可見骨的傷口。
即使見慣死傷的修士們也都忍不住“噫”了一聲。只因持劍、畫符、捏決都離不開右手,這么深長的口子,傷筋動骨,不趕緊用靈藥使勁養(yǎng)著,怕是要影響日后使劍了。
慕容錚卻是面色如常,避也不避,只用血肉模糊的手掌握住那枚晶瑩剔透的珠子。
幾乎是瞬時間,在場眾人都覺得眼前景物變換,雖仍是在唯弗峰頂,可周圍卻沒有了春暖花開,只余不見邊際的皚皚白雪,滿眼肅殺之氣。
在崖邊的亭中,一把軟椅上鋪著張連著頭臉的獸皮,那張臉已經(jīng)有了人的模樣,見多識廣的一看便知那是有著幾千年修為的大妖,就連身隕之后,也不會完全獸化。
一人身著月白錦衣,戴著銀質(zhì)面具,有些松散地靠在椅上,手中轉(zhuǎn)著一支通體瑩透的玉笛。
雖看不見他的臉,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周身散發(fā)出的壓迫,讓人不自覺地心生懼怕,想要遠(yuǎn)離。
與他們剛才所見的那個彬彬有禮的慕容錚,實在不像同一個人。
視線移動,所有人都見到了下方廝殺的人與妖,也聞到了空氣中濃重的血腥。
有些人甚至在其中看到了自己。
峰下一道人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那人穿著上陽宗的高功法衣,對所有攻擊不閃不避,不管身后多少敵人在砍刺,失心瘋了一樣只管往峰頂沖。
慕容錚身旁的軒伯摘下背上強(qiáng)弓,引弦搭箭,對準(zhǔn)了那人,只等著他下令,卻聽他道:“讓他來吧,怪無聊的。”
軒伯傳了令,那人上行的路立刻變得暢通無阻,很快就滿身是傷地奔了上來。
眾人都認(rèn)得,那是已故的上陽宗掌教元沖子。
他一站上崖頂,也不裹傷,立刻道:“停戰(zhàn)!是我們不明原委,錯怪了慕容尊主和極原山的朋友。一切都是誤會!”
“褚某人替中土道門向極原山道歉,不管你們要怎么補(bǔ)償,我們都認(rèn)!請尊主盡快下令,讓他們罷手吧!我們即刻撤回中土,絕不再傷人!
面具之下傳來那人略顯慵懶的聲音:“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本座豈不是很丟臉?”
元沖子喘息著道:“慕容尊主想要怎樣?”
慕容錚道:“我倒有個好主意,可以消弭這場誤會。”
“請閣下賜教。”
慕容錚輕笑了一聲,一本正經(jīng)地道:“你們以為我要去打魏郡與河內(nèi),那我就真的把這二郡打下來,豈不就沒有誤會了?”
元沖子明顯震驚了一下,緩了緩才道:“慕容尊主不要為了一己意氣,妄送了極原山這許多性命!再打下去,雙方都是傷亡慘重,誰也好不到哪去!
慕容錚站起來道:“是嗎,我倒不這么想!
他走過去,元沖子連反應(yīng)的機(jī)會都沒有,已被他抓住了腕脈重穴,在絕對的靈力壓制下,渾身酸軟毫無反抗的力氣,只能在他的鉗制下觸到他腰間的小葫蘆。
慕容錚道:“看!
眾人不知道元沖子看到了什么,只見他呆了一會,額頭上的汗珠涔涔而下。
“怎么會?你怎么會知道我們伏身之所?”
慕容錚一擺手,軒伯傳下令信。
元沖子雙眼圓睜,喊道:“宋宗主小心!”
親自經(jīng)歷過那場大戰(zhàn)的人都知道,是那位宋宗主帶隊伏身的地方被埋伏在其后的不知峰峰主挑了。
之后他們接二連三地受伏,身邊戰(zhàn)友一個個倒下,每一個人對那場面都記憶猶新。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以為是元沖子在崖上泄露了機(jī)密。
慕容錚道:“再看這個,褚真人應(yīng)該認(rèn)識吧?”
“四象殺陣?”
元沖子呆住。
慕容錚笑著道:“還有地下那些火雷,待會都還給你們,可好?”
元沖子很快鎮(zhèn)定,正要說話,身上忽然起了一陣顫栗,被他勉強(qiáng)壓了下去。
“你還中了毒?”
慕容錚的聲音帶了點惡劣的趣味,靈氣侵入元沖子的脈絡(luò),又道:“哦,是蠱。以你的修為,現(xiàn)在趕緊行功,用靈力逼出蠱蟲,也許還能留條命!
他松開手,任對方抖成一團(tuán)。
元沖子卻搖頭,顫抖著道:“等我平息蠱蟲,這些道友恐怕已經(jīng)死傷殆盡了!
沒有等到慕容錚的回應(yīng),他眉頭緊鎖,深思之后,向著中土道門口中的邪魔外道緩緩跪了下去。
第78章 “我就是喜歡他!”
慕容錚冷笑一聲,側(cè)過身沒有受他的禮。
元沖子道:“能來到貴處的都是各家各門的翹楚,他們本著為生民之心,憑著一腔熱血,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
“這樣好的孩子們,卻因為歹人的一己之欲而葬身在寒冷的冰雪之中,貧道實在不忍。懇求慕容尊主能網(wǎng)開一面,中土道門百年千年都感你大恩。”
慕容錚滿不在乎地笑道:“我可沒請你們來!
他越過元沖子看向崖下,目光被一名身著上陽宗淺色袍服的女子所吸引。
她梳著最簡單不過的道髻,打扮與其他上陽宗弟子別無二致,但周身就是有股超然之意清晰地將她與其他人區(qū)分開。
她身側(cè)籠著細(xì)碎的金芒,帶著萬夫莫當(dāng),睥睨自若的氣勢一路殺到唯弗峰下,抬頭望時明顯怔了一下。
慕容錚收回目光,聽見元沖子道:“慕容尊主可以殺了我,但殺不光這些人的。日后總會有源源不斷的人來找你尋仇,豈不難以善了?”
面具后的臉冷下去,他坐回軟椅上,說道:“那又怎樣?我怕嗎?”
元沖子調(diào)整了下跪姿,正面向他。
慕容錚這次倒沒有避開,或許只是懶得動,撐著腮道:“你跪錯人了!
元沖子道:“沒有,我跪的是造福道門之人。十二年前,中土道門與妖族紛爭,慕容尊主以一人之力消弭中原災(zāi)禍,可這十幾年來卻飽受非議,只能遁居極原山一地,你難道不氣嗎?”
慕容錚有一會沒有說話,之后才輕笑道:“有一點,但也不多。”
“憑這句話,可以留你一條命。”
他手指微抬,一道白色熒光從他腰間的葫蘆里飛出籠在元沖子的頭上。
軒伯向他道:“有靈使在,極原山?jīng)]人敢為難你。還不快出去找地方逼出你體內(nèi)的蠱?”
元沖子愴然地?fù)u了搖頭:“貧道一條爛命不足為道,但我有一提議可讓慕容尊主一洗前冤,讓道門認(rèn)識到自己當(dāng)年的錯誤并且感念你。”
慕容錚:“說來一聽!
元沖子:“慕容尊主不如就此將妖族遣散,四散在中土大地上,讓道門百家去收拾這個爛攤子!他們自然會懊悔無及!
慕容錚嗤道:“褚真人年紀(jì)不小了還這么天真。中原永遠(yuǎn)不會感念我,只會罵我!
元沖子也咧了咧嘴,那笑容頗有些壯烈絕然的意味。“慕容尊主豈是怕罵名之人?讓他們活著自食其果,難道不比直接殺了他們更有意思?”
一句話說完,元沖子的身體又是一陣抽搐,他的眼神漸漸從堅定轉(zhuǎn)為憤怒,忽然抽出劍來四處揮砍,咬牙切齒地大喊道:“住手!住手!辱我愛妻,我要你們的命!。。!阿柔!阿柔!”
軒伯繞著避開了他的劍。
元沖子又一劍向軟椅劈去,慕容錚斜身,伸手搭在了他手臂上,催動靈力順著大周天直沖對方神府。
元沖子一凜,眼神又逐漸清明,可眼中的淚水卻更洶涌。
慕容錚道:“命能留,修為難保。”
元沖子嘆息一聲道:“多謝慕容尊主肯相救,只是不必了。因我的失察與貪功,才釀成今日慘禍,元沖子愧對中土道友,也愧對極原山的諸位。只求你與我個痛快,我實在不愿再看到她受折磨的景象,阿柔,我……唉……”
面具下的長眉微微凝起。
元沖子見他未動,苦笑著推開他的手道:“也是。貧道只配自行了斷!
離了慕容錚的靈力鎮(zhèn)壓,蠱蟲立刻發(fā)動,元沖子不及橫劍,已經(jīng)重新陷入那段幻境之中,極度痛苦地大喊著。
慕容錚看了片刻,終是抬手打了他一掌。元沖子登時倒飛,跌落到唯弗峰下去了。
縱使知道眼前景象只是問心珠所凝,周南因還是忍不住喚道:“師父!”
幻象之中的周南因則伸出手,向著元沖子墜崖的地方奔去。
峰頂之上,慕容錚一直望著元沖子,看到他交出遺物斷氣,尸身被那名女弟子抱走。
軒伯道:“尊主,怎么下令?”
“唯弗居住膩了,炸了吧。”
他交代得很是隨意,像在處理什么極小的物件。
軒伯看著占據(jù)了整個主峰峰頂?shù)哪切╁e落有致的宮室,緩了好一會才道:“那我們?”
慕容錚笑意之中隱隱有股釋然。
“去龍城,去建康!
“那咱們的人呢?”
“九州十六國,任他們?nèi)!?br />
他轉(zhuǎn)過身,又補(bǔ)充道:“只要不無故濫殺,想做什么也由他們做!
隨著一陣震天撼地的爆破聲,幻象中的雪山人物忽而全部消失,變成一片櫟樹林,而林中對峙的人換成了慕容錚和玉堂宗的莫宗主。
莫宗主死后場景再換,成了薄暮下的山路,漫山遍野都是紅透的楓樹,層林盡染,美不勝收。
一個身材窈窕的素衣女子走在前方,沒有說話,也始終沒有回頭。
周南因看著那人的穿著打扮與自己有些像,但她沒見過自己的背影,也想不起什么時候和慕容錚到過這個地方。
不等她細(xì)看,眼前幻境又變成了一間雅室,紅床幔,紅桌布,紅燭高燒,床上還端坐著一個穿著大紅喜服的女子。
竟是一間漢人的婚房。
慕容錚也是一身紅色吉服,手執(zhí)一柄如意,緩緩挑開紅色的蓋頭,唇部笑意溫柔繾綣。
周南因不知那女人是誰,一時停了呼吸專注地看。
直到蓋頭逐漸掀開露出那人纖巧的下巴,她才在愕然之中記起,問心珠是可以將人心中夙愿具像化的。
她后面看到的不是慕容錚曾經(jīng)歷過的,而是他一直心想的。
幻象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在一瞬回到了眼前桃紅柳綠的唯弗峰,正看見周南因眼尾泛紅,手里握著那顆沾血的問心珠。
是她打斷了幻象。
被搶了珠子的慕容錚挑了下眉,似乎因為沒看到蓋頭掀起來而有點遺憾似的,滿不在乎地將鮮血淋漓的手背在了身后。
周南因目光在他右手上凝了一下,扭過頭沒有說話。
人群里有人哭著道:“褚老弟,為兄錯怪你了!”
有人只是嘆息。
有人道:“蓋頭下那個女人是周真人吧!還有那個背影!
“錯不了,周國師原來和這個魔頭成親了嗎?”
“怪不得她敢這么隨隨便便地來極原山!什么時候的事?咱們怎么一點風(fēng)聲也沒聽到?”
周南因忍不住道:“沒有!”
王韶雁說道:“自愿使用問心珠的人,連心中所想也會被人看到。那不過是慕容尊主的一廂情愿,和南因無關(guān)。”
她是個聰明人,很快能將前因后果串聯(lián)起來。
慕容錚笑道:“不錯,都是在下的單相思!
“前因后果想必大家已經(jīng)搞清楚了,極原山有一藏書閣,里面有在下多年所藏的功法孤本,包括混元功、至圣兩儀、乾坤大化等,都有所收錄,除此之外還有些醫(yī)術(shù)與陣法。而且其中靈氣馥郁,想必對各位的修行有所進(jìn)益。如有感興趣的道友,可以隨侍從前往,隨便取閱。”
關(guān)于極原山的金礦和藏書閣,一直是只有傳言卻無人證實。此時他自己說出來,那些遺失的修煉秘術(shù)對修行中人的誘惑無疑是巨大的。
有人當(dāng)即就拋下了那些仇啊怨的,抬腿要走。
有人小聲道:“小心有詐!
人們猶猶豫豫地都去看周南因,等著她示下。
王韶雁拍了拍她,低聲道:“你倆好好談。”
之后向眾人招呼:“走吧,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各宗門便一哄都跟著她。
莫欲靜道:“且慢!”
她死死盯著慕容錚,沉聲道:“褚真人的仇不歸我管,我兄長的仇卻是一定要報的!”
慕容錚這就有些為難了。
莫宗主的確是他殺的,人家妹妹來尋仇也無可厚非。若是從前,他將尋仇者一并殺了就行了。
可這次玉堂宗是跟著周南因來的,對他來說有點娘家人的意味,下手輕了不是,重了也不是。
莫欲靜根本不給他時間思考,腰間玄玉碎開,無數(shù)靈光轉(zhuǎn)瞬間沒入她的體內(nèi),劍出鞘,疾風(fēng)驟雨地沖向他,全然是一幅同歸于盡的架勢。
只是劍路在中途撞上了另一道森然的劍光。
周南因沒想過玄重境的莫欲靜在碎玉之后竟有著這樣強(qiáng)的力量,天女劍爆起沖天的劍芒,退后了數(shù)尺才將她攔下。
莫欲靜看清是她后,惡狠狠地道:“讓開!”
周南因道:“我知道你恨他,但在此之前中土與極原山在誤會之中對立,彼此都有死傷。”
“試問在場眾人,哪個手上沒沾過極原山的血?莫宗主的仇要報,其他人的仇呢?”
她一向是個淡泊的性子,最不喜卷進(jìn)讓人頭疼的紛爭里。但既然領(lǐng)了盟主這個位置,心中想的自然就是怎樣對中土道門最有利。
拋開她與慕容錚的個人糾葛,極原山已經(jīng)做出和解的姿態(tài),道門如果再揪著過去不放,只會是雙輸。
莫欲靜死死握著劍不肯后退半步。
忽然丹女一聲嬌呼,侍立在外圍的峰主們許多都捂住了頭,甚至有支撐不住跪在地上的,阿鳶也低著頭面色痛苦。
王韶雁“哎呦”一聲,瞬移到他身旁扶住他道:“你怎么也這樣?你、你是……”
阿鳶強(qiáng)撐著推開了她。
王韶雁愣了一會,還是去扶他。
遠(yuǎn)處有人御劍,撐著數(shù)層太清宗的符咒屏障,徑直往唯弗峰頂飛來。
玉瀟湘從上面落下來,顯然沒料到眼前是這樣的場景,兩方相安無事,自家宗主卻和莫掌教對上了。
但她還是向周南因稽首道:“宗主,陣已成;鹄总囈惨呀(jīng)就位了。”
原來周南因早就命上陽宗弟子在極原山外布置了普渡寺那套“伏魔不除魔,留人不殺人”的伏魔大陣,約定好以天女劍的劍光為號。
陶梁見到了剛才阻攔莫欲靜的那道劍光,將大陣合龍,極原山的大妖們立刻都感到了不適。
再四下看去,周圍的峰頂上,四駕可以匹敵龍族的蝙蝠大俠已經(jīng)露出了黑黝黝的火炮口,對準(zhǔn)了唯弗峰頂,或者說對準(zhǔn)了慕容錚。
周南因皺了下眉,低聲道:“先撤陣!
玉瀟湘雖然不明所以,但也依言傳訊給同門告知撤陣。
陣法撤開一角,地氣一流通,那些化形成人的大妖們的不適感很快得到緩解。
阿鳶低著頭自王韶雁手中抽出手臂,二人都沉默著沒有說話。
慕容錚顯然并不知道周南因還事先做了這樣的準(zhǔn)備,有些意外,不過還是笑吟吟地道:“多謝周真人手下留情!
周南因神色復(fù)雜地看了他一眼。
于公,他現(xiàn)在是與中土化敵為友的極原山之主,自己應(yīng)該壓下一切情緒同他和解。
可于私,又實在很想刺他一劍!
今日自二人相見以后,周南因都很少看他。這時的匆促一瞥,已足夠讓慕容錚忽略蝙蝠大俠和伏魔陣,心情很好地微笑起來。
莫欲靜冷笑道:“果然!周大國師果然跟這種魔頭勾勾搭搭、不清不楚!”
玉瀟湘替自家宗主辯道:“莫掌教,無憑無據(jù)你怎可妄言?”
莫欲靜氣得幾乎瘋癲,大聲道:“我是不是妄言,玉嬌客你心里最清楚!在長安城外你們就混到一起去了是不是?你一路和他同行護(hù)著他,還說什么‘這是我故人之子,不可能是慕容錚’。”
“當(dāng)時就合起伙來撒謊,現(xiàn)在又裝出一副不熟的樣子來給誰看!”
周南因最不愿回想起來的記憶,被她用這么不堪的話語說出來,她盛怒之下反而冷靜了,唰地一下撤回劍,沉聲道:“不錯!我和他的確早就相識,但卻不像你所說的‘不清不楚’,我們清楚得很!”
莫欲靜:“那你倒是快同他劃清界限!”
周南因卻道:“我就是喜歡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喜歡他。他越狂越傲越壞我越喜歡,怎么了?有什么不可以?”
一番話清晰地傳遍唯弗峰上下。
丹女等人露出慈祥的微笑,余下大部分人卻都被這樣大膽之言震驚得回不過神來。
玉瀟湘懵得最徹底。
王韶雁和阿鳶也暫停了別扭,一起看向她。
只有庾霜意緩緩閉上眼睛。
慕容錚在短暫失神之后,唇角抑制不住地飛起來,笑得張揚又肆意,向眾人道:“極原山還有一個藏寶閣,諸位也可前往任取。我與周真人另有話說,就不奉陪了!
他抽出腰間的象牙短笛,指尖靈力迸出,將其斷為兩截,扔給莫欲靜,說道:“莫掌教,本座今日心情好,你要報仇盡管來!
“當(dāng)日我刺了令兄一下,你也可以盡出所能刺我一下,我絕不防御或者躲避就是了。至于能傷我?guī)追,看你自己的本事!?br />
莫欲靜毫不猶豫地用靈力抓過斷笛。
周南因長劍再出,格在笛上。
“莫掌教,你要一報還一報我不阻攔。只是日后極原山的部下向玉堂宗弟子尋仇,我也絕不庇護(hù)。”
“還有,你為了私仇殺傷無辜村民,收受錢財縱容你那些掛名弟子行兇的事,我既任盟主,也會好好管一管!”
說完她撤步讓在一旁,只是看著,果然不再阻攔。
莫欲靜握著斷笛的手指骨發(fā)白,劇烈地顫抖著,終于大吼一聲將那截笛子深深地刺入地下。
她還在劇烈地喘息著平復(fù)情緒,其他宗門中已經(jīng)有人等不了了,催促著道:“走吧走吧,看去藏書閣!”
另有人道:“先去藏寶閣吧!周真人,我們能不能去了?”
周南因看了莫欲靜一眼。
莫欲靜咬牙切齒道:“玉堂宗絕不受他的恩惠!我們回去!”
周南因也不留,只提醒道:“明日動身去司州,解除尸兵之圍。玉堂宗也要到。”
莫欲靜恨恨地收劍,一言不發(fā)地帶著玉堂宗弟子下了唯弗峰。
王韶雁在慕容錚和周南因之間來回看了幾眼,說道:“盟主,大家好不容易能到極原山的藏書閣借閱,能不能多留幾天?”
人群中許多人都拼命附和。
也有人道:“周真人和慕容尊主也該聚聚嘛!”
周南因目光嚴(yán)肅地止住了這些胡言亂語,想了想道:*“三天。三天后山門外集合,往司州!
又向玉瀟湘吩咐:“通知莫掌教。再叫陶掌教帶弟子們?nèi)ゲ貢w。”
玉瀟湘答應(yīng)著去傳訊。
王韶雁路過阿鳶身邊,腳步似乎頓了一下,卻沒有停留,帶著靜虛宗的弟子去了藏書閣。
丹女等人自去招待各大宗門的人,都識趣地快速消失。
不過片刻,偌大的峰頂只余慕容錚和周南因二人。
周南因靜立原地,目送王韶雁等人遠(yuǎn)去。
慕容錚喉結(jié)滾了滾,似乎調(diào)整了幾息,才走到她身邊,輕聲道:“周真人?”
周南因沒有回應(yīng)。
他伸出沒有受傷的那只手想要碰一碰她。
一道劍光擦著他的鼻尖劃過,削下幾縷發(fā)絲來緩緩落在地上。
周南因持劍當(dāng)胸,聲音冷靜。
“慕容錚,我喜歡你不代表我會跟你怎樣,也不代表我不會殺你!
慕容錚微微一愣,輕笑一聲收回了手。“好,你說了算!
周南因不再看他,轉(zhuǎn)頭向峰下走去。
慕容錚下意識地跟了幾步。
她微微側(cè)頭,滿是警告意味地道:“別跟著我!”
之后輕身疾行,很快那一襲素衫便消失在層疊的山坳間。
慕容錚真的不敢再跟,手指在鮮血淋漓的掌心輕輕扣擊,少見地露出了犯難的表情。
身后有人脆生生地道:“你怎么不去追。俊
慕容錚沒動,卻知道那是誰。
“沒聽見令姐說不許我跟著?”
“沒想到惡名滿天下的慕容尊主竟是這么聽話的人啊!
慕容錚回過頭。
褚望北不知何時到了唯弗峰頂,正坐在一張小幾上,二郎腿一翹一翹的,吃著盤子里的果脯,口中道:
“你們家的東西還挺好吃的。喂,你的手真的不包扎一下嗎?”
慕容錚在救她父女的時候通過靈使見過她,自然認(rèn)得。
他也在對面的小幾上坐下,說道:“我想用它行苦肉計,褚小真人覺得使不使得?”
“現(xiàn)在不太行,我?guī)熃阏跉忸^上呢,不然也不會下手那么狠。”
褚望北將他仔仔細(xì)細(xì)地打量過,問道:“救我的那個謝安和你是什么關(guān)系?”
慕容錚:“是我表侄兒!
褚望北“噢”了一聲,又道:“你這個人也挺不錯嘛,我還算滿意。不如我教你個法子,幫你哄回我?guī)熃阍鯓樱俊?br />
慕容錚眼中一亮,站起來像模像樣地向她行了個俗家禮。
“那就懇請褚小真人不吝賜教!
第79章 “都是我不對!
褚望北泰然受之,點著頭道:
“好說,不過我有個條件!
“講!
褚望北道:“我這個人呢沒什么別的愛好,就是喜歡和人切磋切磋,可惜上陽宗內(nèi)已經(jīng)沒有我的對手了!
慕容錚還是第一次和褚望北接觸,本以為自己打了元沖子一掌,小姑娘多多少少會心存恨意,要討回來,沒想到說的卻是這種閑事。
這脾性倒有些像他。
他當(dāng)即順著她的意思道:“在下也閑得發(fā)悶,若褚小真人不嫌棄,能不能向你討教一二?”
褚望北咯咯笑道:“好啊。你這么虛心,要做我姐夫嘛也算過得去!
“先同你說吧,我?guī)熃氵@個人,別看她平時軟綿綿的,在她想要堅持的事上可倔了。小的時候我爹抽我一下我就受不了要討?zhàn)埩,她能跪在三清前面,任我爹將一束戒鞭都打折也一動不動。?br />
慕容錚心中泛起酸疼,問道:“因為什么?”
褚望北:“因為王師姐。她同其他大世家的弟子們有爭端,我爹不想讓我?guī)熃阋簿磉M(jìn)去。但我?guī)熃阋钦J(rèn)準(zhǔn)了一個人,就算全世界都阻攔,她也一定要同她站在一起!”
“可是呢,沒人來干預(yù)的時候,她們兩個自己也會鬧別扭。”
“哦?她和王真人會吵架?”
慕容錚失笑。
“當(dāng)然了。不過大部分時候都是王師姐在亂發(fā)脾氣啦!
“我?guī)熃闩紶柋粴獾貌焕硭,要不了幾天她就會御劍來我們終南山服軟!
褚望北從小幾上蹦下來,繼續(xù)道:“所以,剛才莫欲靜在那里大聲狗叫的時候,我?guī)熃隳墚?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大聲承認(rèn)她喜歡你。等就剩你們倆人了,又不肯理你了。”
慕容錚很快懂了她的意思:“你不會是想讓我給我們之間憑空添點阻礙吧?”
褚望北贊許地看他:“對啊。不然你能怎么辦?”
慕容錚:……
他才剛把兩個人之間的阻礙清除干凈,現(xiàn)在又告訴他,要添一些?
他道:“可以倒是可以,只不過你師姐現(xiàn)在恨的是我之前冒領(lǐng)身份騙她。我再搞這些萬一被她知道了豈不麻煩?”
褚望北笑道:“你做得干凈點別被她發(fā)現(xiàn)不就行了!哄女人嘛,一輩子不騙她,和騙她一輩子,是一樣的!
慕容錚若有所思,想了片刻后按下這個話題,伸出左手將地上那一截斷笛抓過來,說道:“褚小真人,請賜教?”
褚望北:“你看不起誰呢。拔劍!”
慕容錚已經(jīng)十幾年沒有聽過別人對他說“拔劍”這兩個字了,還有些新鮮,微微一笑,將斷笛丟開,在腰封外的銀環(huán)上一扣,刷然間左手中已多了一柄細(xì)長的軟劍。
“哇!
褚望北盯著他腰上的另一圈銀環(huán)。
“原來大名鼎鼎的慕容尊主是使雙劍的!
她也丟了手中點心,鄭重其事地抽出劍來,運轉(zhuǎn)開靈力攻上去。
雙劍相擊,唯弗峰頂上一時只聞清越的斗劍之聲。
慕容錚身法隨心所欲,不管褚望北攻向什么亂七八糟的地方,都能在與他的劍相撞之后準(zhǔn)確地刺中他的衣襟。
很快,他身上那件精心挑選過的錦袍就已經(jīng)大窟窿小洞了。
再一劍之后,慕容錚被她靈力逼退,滑出數(shù)丈撞在那株粗大的桂樹上,生生逼出一口血來,輕咳著道:“褚真人修為過人,劍法絕倫,慕容錚甘拜下風(fēng)!
褚望北即便從小到大見慣了故意輸給她的人,還是被這次的逼真程度給驚了一下。她定了定神,瀟灑地收劍,挺胸抬頭背著手道:“很好。從此以后,本姑娘就是天下第一了!哈哈哈哈!”
慕容錚微微低頭表示認(rèn)輸。
“你贏了我,不借機(jī)提些要求?”
褚望北搖頭:“你不是把寶貝都分出去了,還有什么可盤剝的?”
慕容錚笑道:“還有極原山之主這個位子,褚真人有沒有興趣?”
“你開玩笑吧?”
慕容錚撣了撣破破爛爛的袍角。
“我說過的話,沒有不做準(zhǔn)的,只看你要不要?”-
周南因下了唯弗峰,一路走到極原山脈的外沿,一個道門中的弟子都沒有見到。想來人人沉溺于功法和秘寶之中,根本無暇他顧。
出了山門,朔風(fēng)頓起。她延出靈力讓自己不至于被風(fēng)卷走,在塞滿天地的純白之中沒有目的地緩緩走著。
師父元沖子的冤屈終于真相大白,心中固然有輕松,但也空落落的。有些事情甚至不能去想。
一人從后方快步追上來,喊道:“周真人,跟我來吧!
“阿鳶?”
周南因聽出了他的聲音,回頭看了看,有些抗拒,站在原地沒動。
阿鳶道:“放心,我不是要帶你去找尊主。極北之地嚴(yán)寒酷雪,氣候太惡劣,就算是修仙之人在這里也是難受的。我送你去山里的小屋暫歇!
一路上他果然對慕容錚和她之間的事絕口不提,只將她領(lǐng)到一間小木屋中。
“這是給雪崩時困在山里的人或者小獸準(zhǔn)備的,有法寶鎮(zhèn)基,不會被風(fēng)吹散,也還算干凈,周真人可以先住上幾天,等著你那些道友!
將室內(nèi)簡單整理過,阿鳶轉(zhuǎn)身要走,周南因忍不住道:“在山頂時,我看到你也受到了陣法的影響,難道你也是……”
阿鳶背對著她,似乎笑了笑。
“是,我是妖。是尊主在這山中撿到了我,帶我修煉、化形,他的功法凈化了我身上的妖氣,所以你們察覺不到!
周南因想要看看他的神情,不動聲色地挪到了側(cè)面,向他道:“王師姐這個人嘴比心快,有些話雖然她那么說了,心中卻也不一定真是那樣想的!
阿鳶:“多謝周真人安慰?晌乙擦私馑谒睦铮覀兗词够伟倌昵,本質(zhì)上依然是‘骯臟禽獸’。”
周南因不知道該怎么回,因為王韶雁的確就是這么想。
她只好道:“但她待你是不一樣的,分開之后她總會想你。”
阿鳶的聲音悶悶的。
“她待所有俊俏少年都是不一樣的,謝安公子和她就很般配!
周南因皺眉道:“你又沒給過她什么承諾,她和誰走得近都是她的自由。我倒想問你一句,你一直不聲不響,對她到底有意還是無意?”
木屋之中一時間只聽見北風(fēng)的嗚咽。
良久后,阿鳶道:“你們?nèi)熘笠ニ局荩乙矔盍畋鄙希瑤巳ブг⊥鯛攲w國用兵,一方面開疆拓土,一方面緩解司州的壓力!
這一節(jié)周南因倒是不知道,她靜靜聽著。
“如果我和她都平平安安的回來,那時我會對她說清楚。”
“我從來不奢望跟她之間會有什么好的結(jié)果。只是,她那么驕傲的一個人,如果被一只狐妖拒絕了,心中肯定氣得不行。”
想必是想到了王韶雁每次氣呼呼的模樣,阿鳶又微笑了一下,接著道:“所以,我會將心意說給她知道,讓她拒絕我!
說完他就拉開門走了出去。
周南因望著雪地里稍顯單薄的背影,心想,他的意思是說自己也喜歡王師姐的吧?
她短暫地忘了自己的事,急忙傳訊王韶雁讓她過來。
不過兩柱香的時間,王韶雁一腳踢開木門,進(jìn)到屋中使勁跺著短靴上的積雪,煩躁地抱怨道:
“用了靈力還是會陷進(jìn)雪里,你們上一次來的時候也是這樣嗎?”
她瞥了周南因一眼:
“把我叫到法陣外來吹風(fēng)挨凍,你最好有要事!”
那嚴(yán)肅的模樣和舉手投足間的氣度,已和故去的王宗主有了幾分相似。
周南因很是欣喜地道:“剛才是阿鳶帶我來這的。我問過他,他親口承認(rèn)對你也有意!”
王韶雁抖雪的動作停住了,垂眼道:“那又怎樣?”
周南因疑道:“你不是一直很喜歡他?”
王韶雁卻道:“可他是妖啊!
“精魅妖鬼只要有著人的心緒情感,與人又有什么分別?”
上陽宗對弟子的種屬看得很淡,周南因便拿教規(guī)上的話來說服王韶雁。
“當(dāng)然有!妖可以活很久,千年甚至萬年,我呢?”
再抬頭時,她眼中有著濕漉漉的哀傷。
“南因,像你一樣天資卓絕的人畢竟是少數(shù),你是飛升有望的!
“大部分人都如我一樣,窮極一生,注定摸不到升仙的邊。人的陽壽有限,若我真的和他在一起了,百年之后我成了一抔黃土,他又該如何?”
她自嘲一般笑了一下,接著道:“讓他再找其他的道侶嗎?我可沒有那么大方,就算到了黃泉下,也會被氣得再死一次!”
“干脆就不要開始!
周南因不知道她在意的原來是這個,也是第一次懂了“人妖殊途”并不是一句空話。
她不太會安慰人,只好抱住她,輕輕拍了拍。
王韶雁吸了吸鼻子道:“所以啊,你和我小師叔真的是天作之合,要生可以一起生,要死可以一起死!
“甚至你們都是仙門翹楚,可以一同飛升,逍遙天上,得意人間,再也不受俗事俗務(wù)的牽絆,多好!
話題落回她的身上,周南因一時語塞。
王韶雁在她肩膀上擦干了眼淚,將她推開道:“我還得回藏書閣帶著弟子們修煉呢!你真是瞎耽誤我功夫!
她也不等周南因回話,轉(zhuǎn)身出門,很快又折回,探了半個身子進(jìn)來:
“只給你這幾天的別扭時間。由碇耙欢ㄒ秃,聽到?jīng)]?”
周南因這時才在她神色間又找到了幾分從前的明媚嬌憨,點了下頭。
送走王韶雁,她想著那句“逍遙天上,得意人間”,又重新審視了自己和慕容錚之間的關(guān)系。
她記性極好,從最初相遇到建康分別,甚至說過的每一句話都能想起來。
但越想心緒越亂,最后干脆在小床上盤膝打坐,心中漸漸放空,只覺得天地?zé)o涯,萬物齊一,千般煩惱憂慮盡歸于大道之中。
當(dāng)晚,極原山外下了一整夜的大雪,嘶吼的朔風(fēng)似乎要將這間小屋一并掀起,周南因卻恍若不覺。
她在一片清明中似乎望見了仙域,傳言修真者在飛升時才有這樣的幻象,可她只有天重境中期,按理說離飛升還遠(yuǎn)著。
她順著層云向前,在仙域之下,有人戴著銀玉發(fā)冠,身著白色錦袍,回過頭來看她,眉峰處一道淺淺的疤痕隨著笑意而微微挑起,俊美又倜儻。
周南因似是自語道:“原來是你。你是我升仙之路上的阻礙嗎?”
那人慢條斯理地走近,牽起她的手與她并肩。
周南因遲疑了下,還是放任自己的本心,與他雙手交握,一同俯視云海之下的滾滾紅塵。她看見了山脊隆起,江河改道,滄海桑田的變換仿佛只在須臾之間。列國紛爭,分分合合,在血與火之中又有高樓摩天而起。
她又道:“這是未來?我能飛升?難道你竟是助力?”
那個她一直以為是幻象的身邊人卻開了口,低聲道:“不是阻礙,也不是助力,我就是我。”
周南因吃了一驚,轉(zhuǎn)頭凝望,忽而似有所悟,喃喃道:“不錯,仙道是仙道,你是你。”
她周身筋脈一輕,那是修為進(jìn)階的先兆。
在幻象逐漸消散之時,她看見那張昳麗的臉上揚起笑意,向她微微俯身,湊在她耳邊低聲道:“姐姐,你眼睛好了,仇也報了,是不是該兌現(xiàn)承諾了?”
周南因在木屋之中緩緩睜眼,神情既平靜又有欣然。
她又繼續(xù)打坐直到第二日晚間,忽然收到了褚望北的傳訊,叫她過去。
周南因還氣歸海,在疾風(fēng)驟雪中疾行入了山門,途中遇到了兩名上陽宗的弟子,向她恭敬行禮。
她問:“去哪?”
一人道:“奉陶掌教之命去找褚?guī)熋谩!?br />
周南因點點頭:“我找她就行了,你們自去吧!
那兩人高高興興地回返藏書閣。
周南因剛要走,就聽見身后的二人道:“你說咱們宗主不會真和極原老怪是一對吧?”
“噓,可別讓人再聽到你這么叫。”
“我知道,我就是覺得他們兩個人不相配。咱們可是名門正派,他是妖邪之首,還是個胡人雜種,宗主真要嫁給他,我第一個不同意!”
另一人笑他:“你不同意,你算老幾?”
“我是人微言輕,但咱們可以去跟陶掌教說,他最愛惜名聲了。全宗門的弟子聯(lián)合請命,就不信咱們宗主還能一意孤行,非跟他好!”
“也對,走!
兩個人都壓著聲音,等走得遠(yuǎn)了,周南因便聽不到了。她只待了片刻,繼續(xù)縱身上山。
山路之上又遇到兩個衣著鮮艷的極原山女侍,她不想多話,便閃在一旁的大石后面避開。
二人都沒看見她,邊走邊說道:“咱們尊主不會真的看上那個小道姑了吧?”
“哪能呀?你想尊主從小到大,什么樣的鶯紅柳綠沒見過?就她那張清湯寡水的臉,慘兮兮的道袍,怎么入得了眼嘛。八成是看她在那伙臭道士里地位挺高,利用她。”
“那就好,真要找個這樣動不動就砍人的夫人回來,咱們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咱們?nèi)デ蠓逯,讓二十三峰的峰主們?lián)合起來,將她擠出去才好。”
二人邊說邊下山去了。
周南因是修道之人,對小女子背后嚼舌這種事看得很淡,放在平時只會當(dāng)做過耳之風(fēng)。
可對方談?wù)摰氖撬湍饺蒎P,便多了些在意。
她從石后出來,向那二人的背影看了一眼,略做思索,繼續(xù)向上。
接近到褚望北傳訊之地時,忽然聽到丹女的聲音:“尊主,還是包一下吧!
她耳力極佳,能聽出丹女其實離自己并不近。但她想到慕容錚的手,停步不前。忍了一會,終是屏住呼吸,循著聲音輕輕找過去,躲在一從修竹的后面,藏起自身的氣機(jī)。
聽見丹女道:“這是三爺之前送來的靈藥,你好歹用一些,免得將來影響手掌活動!
她與慕容錚應(yīng)是在一汪天池前的小亭中。
周南因等了很久都沒有聽到慕容錚的聲音。
丹女又道:“奴家知道這是周真人割傷的,你要留作念想。”
雖然周南因看不到人,卻從她的聲音中聽出了一點猶猶豫豫磕磕絆絆的意思。
她道:“唉,可惜她與尊主你不是一路人,她……”
慕容錚忽道:“下去吧。”
“?”丹女錯愕道。
慕容錚又淡淡地重復(fù)了一遍:“下去。”
丹女這才答應(yīng)著退下。
周南因能感知到慕容錚就坐在原地,沒有動,也沒有出聲。
她也是如此,仍舊用龜息法屏息凝氣。
兩人這樣靜默了很久,慕容錚道:“既然來了,怎不過來坐坐?”
周南因的臉上猛地?zé)饋,既緊張又有些尷尬,閉上眼睛給自己“壯了壯膽”,正要走出竹從,卻聽見了喬引鳳的聲音。
“看見你正傷感著,沒打擾罷了。沒想到六弟的耳音越來越好了,修為又有精進(jìn),恭喜!
周南因悄悄地又貼回原地,將自己藏得更好了些。
慕容錚示意喬引鳳落座。
她鬢邊別著一朵孝布捏成的白花,看了眼他手上已經(jīng)凝結(jié)的猙獰傷口,嬌柔一笑:“聽說你向美人獻(xiàn)殷勤,卻落了個灰頭土臉,看來是真的了!
慕容錚不否認(rèn),用傷手為她斟了一杯酒,說道:“不錯。五姐為看熱鬧而來?”
周南因看不到他,只聽見聲音,那樣熟悉,不禁又想起盲著眼睛與他終日相對的時候。
喬引鳳幽幽地道:“她的事,你聽說了吧?”
周南因聽見慕容錚“嗯”了一聲,猜測他們大概是在說王宗主。
喬引鳳道:“聽說她沒有回壽春山,而是葬在了建康城外。我想去祭拜她,你要不要同去?”
慕容錚道:“我召過她的魂魄!
“怎樣?”喬引鳳瞳孔顫動,似乎是燃起希冀。
“無果!
喬引鳳垂下頭。
慕容錚道:“既身隕魂消,便無可祭。生前若無憾,也不必死后去追!
喬引鳳道:“你說得是。”
許是話題有些沉重,二人沉默了好久,喬引鳳才拿出一本功法來放在桌上。
“這是上次問你找的那一本駐顏回春的功法,還你。”
慕容錚淡漠一瞥。
“一本書而已,他既用得到,留著就是。”
喬引鳳抬頭,一直平靜的眸中瞬時染了些驚訝和慌亂。
慕容錚卻沒有看她,低頭端詳自己手心的傷口!拔褰氵有別的事吧?”
喬引鳳見他對自己的態(tài)度如常,便道:“還有件事,是我最近手頭拮據(jù)……”
慕容錚點了點頭道:“大軍調(diào)度,靡費甚巨,千兩萬兩定是不夠五姐用了。”
喬引鳳差點就要猛地站起,還好及時克制住了自己,緩緩問:“你、你還知道什么?”
慕容錚抬頭,眼神中有點疲憊似的。
“五姐不用慌,我已讓人備好了十萬金,還是老規(guī)矩,你自去礦坑點人押運吧!
“你知道我要來?”
慕容錚笑道:“當(dāng)然不知道,否則我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
“什么時候?”
慕容錚搖了下頭,不再說什么。
喬引鳳仔細(xì)地看了他一陣,道:“懂了。你知道了我在統(tǒng)領(lǐng)趙軍,這筆錢,是準(zhǔn)備好要與我斷交的?”
周南因卻沒太懂,一臉凝重地側(cè)耳細(xì)聽。
慕容錚的聲調(diào)如往常一般懶散。
“那倒不至于。我和二姐也是立場不同,這些年不都這么過來了?”
“只是以后的北方,燕趙決裂,極原山?jīng)Q意助燕,戰(zhàn)場之上,少不得有死有傷。這筆錢,是我賠給你的!
五姐眼圈一紅,淚水說來就來,簌簌地滾落,一幅梨花帶雨的模樣。
“六弟,你何必一定要同我為敵?司馬氏氣數(shù)已絕,晉國地廣兵弱,如同孩童懷抱黃金行于鬧市,你不搶我不搶,別人也會去搶。”
“只要燕國趙國聯(lián)手,江南指日可下。難道你就為了你的周真人,要放棄南國大片沃土?”
“你的周真人”五個字讓周南因臉上微紅,但那熱意很快被風(fēng)吹散。
慕容錚平靜道:“我的外祖是晉臣,她是晉國國師,即便我不喜歡司馬氏那對母子,也不會對晉國做什么惡事!
“至于你們的合縱連橫,我一介山野之人,不配聽也不配想!
“極原山我已經(jīng)給了褚望北,趙國人害死過她的母親,助燕伐趙是她的意思,你可以去找她,也可以去找燕皇!
周南因和喬引鳳聽到這里,兩個人都已經(jīng)出離震驚了。
喬引鳳甚至有些變了音:“你說什么?你把極原山給了褚望北?!你、你……你醉了?”
慕容錚卻道:“有什么不可以?我倒覺得她跟我挺像的!
喬引鳳:“六弟,你好歹認(rèn)真點。將來你一無所有,她更不會要你!
周南因微微側(cè)身,想要看見慕容錚的表情。
可竹林太密,只聽到他低聲笑了。
“她有她的立場,我們中間有太多阻礙,不能在一起并不怪她?蛇@些影響不了我,我這么做,只是想讓自己回歸干干凈凈、孑然一身的狀態(tài),讓她在考慮我的時候不用顧及那些有的沒的!
“五姐,人與人是不同的。她和你一樣出身寒微,可你看重的錢與權(quán),于她而言最多算過眼云煙。你大概永遠(yuǎn)也不會理解。”
喬引鳳啞聲道:“她哪就那么好,能讓你把一切都舍棄了?”
周南因也想知道。
可慕容錚卻沒有答。
喬引鳳又道:“聽說她根本就不理會你!”
慕容錚無所謂地笑了笑。
“是,但不要緊。”
喬引鳳忽道:“景真,你知道從前我對你一直……一直很好,我……”
慕容錚打斷她道:“五姐的好我始終記著,其他的舊事,就不必提了吧!
喬引鳳卻有些失控:“不,我要提!我當(dāng)初就不能明白,你為什么不喜歡我?”
“這么多年,你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你一個都沒看上過,我也就釋然了,總覺得你大抵是不喜歡女人的!
“可為什么是她?!”
慕容錚聲音冷了一些。
“五姐要是沒別的事,帶上金子,請回吧!
喬引鳳的失態(tài)也只是短暫的,很快已冷靜了下來,靜靜地看著慕容錚,緩緩道:“六弟,舊事莫論。伐趙還是伐晉,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么?”
慕容錚勾了下唇角,態(tài)度很明顯。
喬引鳳點點頭,不再多說,足尖一點,輕身掠下山去了。
離了山腳后她的身形猛然停住。
前方站著個人,似在等她。
天色已經(jīng)黑了,那人在暗處,一身上陽宗的素色道袍,干凈利落的發(fā)髻以一根銅釵簪住,微微揚著頭,身姿纖細(xì)卻清越挺拔。
喬引鳳看清后,柔柔一笑:“周妹妹,好久不見。”
周南因最討厭虛情假意的寒暄,直入主題道:“我曾聽過趙軍主帥是個蒙面的皇妃,只是很久沒露面了,是你嗎?尸兵是你所控?”
喬引鳳承認(rèn)得也算干脆。
“沒錯,意外嗎?”
周南因又問:“洛哈國師也是你殺的?為什么?”
喬引鳳掩唇笑了:“周妹妹,你現(xiàn)在退出還來得及,否則的話,洛哈的下場就是你的。”
她的話不曾說完,已見到金芒暴起。
喬引鳳毫不慌亂,袖中飛出五色的絲線,在她靈力控御下翻飛纏繞,將金針盡數(shù)抵御住,甚至還分出幾股線向周南因而去。
天女劍的劍光大盛,幾招之后已將面前絲線斬斷,下一瞬徑直破開針與線的糾纏,挾著渾然的靈力,壓在了喬引鳳的脖頸上。
喬引鳳瞳孔驟縮。
“你是天重境后期?怎么會!”
她實在沒想到周南因的修為進(jìn)境如此迅速,不自禁地有些發(fā)抖。
可周南因卻撤了劍,收回金針。
“你治好了我的眼睛,又是王宗主的師妹,他的師姐,我這次不殺你!
“但兩軍交戰(zhàn),尸兵于晉國威脅甚大,屆時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先取控尸人的性命,你自己小心!
“我們各自保重!
喬引鳳冷笑:“周南因,我小瞧你了!
周南因默了默,忽然道:“你既然知道,以后就離我的男人遠(yuǎn)一點!
她轉(zhuǎn)過身不再同她啰嗦,快步上山。
五姐胸口起伏,向山巔上凝望片刻,手指顫抖著燃了一張符。符紙上只有一個道號:
天相-
周南因到了褚望北傳訊叫她的地方,是山頂下方一處小一些的梅花林,開著大片的雪色花朵。
等在那的只有慕容錚一個人,空氣中滿是梅花幽寒的暗香。
雪色映著月色照在他身上,烏黑的長發(fā)仿佛染了一層薄霜,只有那雙眼睛,藍(lán)得攝人心魂。
他撥開頭頂梅枝走近了一步。
“長夜漫漫,周真人也睡不著?”
周南因退了一步,想走,但想到他說的話,又留下來。
“我來找?guī)熋!?br />
慕容錚道:“褚小真人和你徒弟都在乾坤洞,游戲玩樂,有吃有喝。我?guī)氵^去。”
周南因沒動。
慕容錚就靠近了些,伸出左手想要拉她。
周南因向后躲了一下。
慕容錚便摘下腰上的小葫蘆來,笑道:“沒有別的意思。這葫蘆是個靈器,你觸碰到它就可以看見你師妹。只是想讓你放心!
周南因這才伸手摸了摸,眼前立刻出現(xiàn)乾坤洞中的景象,褚望北正帶著金小娥同極原山的人玩骰子博戲,一幅作威作福的模樣。
她收回手,過了會,輕聲道:“謝謝你。”
慕容錚挑了下眉問她:“周真人指的是哪一件事?”
周南因道:“每一件!
慕容錚沒有接話。
周南因抬頭看,見他正神情專注地盯著自己,唇邊有些笑容的弧度,可眼神卻有些落寞似的。她便又垂下眼,見到他的手,問道:“還疼嗎?”
“有一點。”
慕容錚將手抬起來,攤在她面前道:“周真人要給我包一下嗎?”
他的語氣中含著點委屈,周南因不免又想起二人相處的那些時候,唇角忍不住微微彎起來。
她這次到極原山來其實準(zhǔn)備得很是充分,身上帶得有傷藥和裹傷的布條,便拿出來準(zhǔn)備給他包扎。
捏著他的手指仔細(xì)看了看,周南因皺眉道:“傷口處理得不及時,怕是要將這些血痂重新劃開再上藥包扎才行!
她剛說完,慕容錚的左手不知從哪里摸出了一把雪亮的短刀來將刀柄遞給她,一副由她負(fù)責(zé)到底的樣子。
周南因遲疑了一下,接過問道:“你的酒呢?”
“池邊亭中!
慕容錚就勢用傷手拉住她,帶她來到池邊亭中,一同在軟椅上坐下,說道:“周真人輕一點,我怕疼!
周南因抬眼看了看他,默默燃起火符將短刀烤過,又利落地將傷口重新破開。
慕容錚“嘶”了一聲。
周南因沒有理會。
過了會他又低聲道:“誒呦!
“在唯弗峰上,怎么你不喊疼?”
周南因手上動作不停。
慕容錚道:“那不一樣!
“哪不一樣?”
慕容錚看著她認(rèn)認(rèn)真真的模樣,心中莫名滿足,笑著道:“當(dāng)時周真人兇得很,我喊了你也不會心疼。”
“我現(xiàn)在也不會心疼!
周南因提起酒壺澆在新削開的傷口上。
慕容錚又吸了口氣,手掌微微抖了一下。
周南因沒有抬眼,手上動作卻輕了一些,給他撒上藥粉,裹纏上干凈的布條,問道:“金小娥原來是受你驅(qū)控,是不是?”
慕容錚:“嗯。”
很快他又補(bǔ)充道:“不過我手下其他的鬼使都很機(jī)靈,不像她一樣。”
周南因:“在鸞川是你讓她跟著我的?”
慕容錚笑道:“其實我沒有。只是在長安城外那間廟里的時候,讓她跟你到林中看了看,之后沒有明確指示她回來,她就傻傻地一直跟著!
周南因?qū)⒉紟г谒直成洗蛄藗簡潔利索的結(jié),又用剩下的布條沾了酒液緩緩擦拭他指間新沾染的血污。
“我一直想不明白,你為什么會在云禪寺?”
“那不是云禪寺,只是間荒廟。你也看到問心珠了,我殺了莫欲安,他臨死之前放出信箭,我到那里是為了等玉堂宗那些人追到,一并殺光,以除后患。”
“一并殺光”四個字被他說得輕描淡寫,周南因想到當(dāng)時的場景,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放下他的手,坐直身體。
慕容錚的手沒了托靠,空自伸著,他有些失落,但也只好收了回去。
周南因道:“木家婚書還有我娘的銅釵,你從哪里得到的?”
慕容錚據(jù)實交代:“我讓人去到真正的云禪寺,從木家少爺手里搶的!
“為什么要冒充他?”
慕容錚微微傾身,湊近了一些,低聲道:“如果我說是一見鐘情、見色起意,周真人會信嗎?”
周南因舉起那柄短刀,橫過刀刃正對著他的脖子。
慕容錚笑了,坐回去端正地道:“我當(dāng)時很好奇,到底誰才是上次極原山圍剿的幕后推手,同時猜測你師父給你的遺物里大概有什么線索!
周南因垂頭聽著,她實在不太習(xí)慣慕容錚這張臉,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沖擊太大,的確會影響她的思考。
慕容錚接著道:“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你那時盲著眼,雖然殺人的時候很兇,但一出了樹林又是一副很好騙的模樣,讓人忍不住就是想要逗逗你!
周南因又握起短刀,慕容錚卻舉起手道:“這是實話!”
她將短刀戳進(jìn)石桌之中,起身便走,慕容錚伸出傷手去拉,卻被她一把甩開。
他立刻凝起長眉“哎呦”了一聲。
周南因果然又轉(zhuǎn)回來拉過他的手,低著頭仔細(xì)看過,確認(rèn)什么事都沒有后,冷聲道:“苦肉計?”
慕容錚趁*機(jī)握住她的手指,輕輕拉近了自己,坐在椅中仰起頭看她,眼中散漫盡去,只剩一片溫柔。輕聲問道:“對周真人有用嗎?”
周南因呼吸滯了一瞬,別開目光,問道:“我今天遇到的上陽宗弟子和極原山侍女,他們說的話,是不是你提前教好的?”
慕容錚道:“對。對不起。”
他道歉太快,周南因反倒不自在了!澳堑づ吃~的時候你怎么不演了!”
慕容錚道:“我既想哄得你肯理我,又怕你生氣。”
“知道錯了?”
“知道!
“哪錯了?”
“很多。直到分別都瞞著你,留你一個人在建康,知道你已經(jīng)去過木家了還不去找你坦白。總之都是我不對!
“你最不該冒充木少爺,騙了我一路。”
許是月色太美,明明是之前最在意,最氣的事,說出來時,語氣竟然也變得柔軟。
慕容錚眼中散落著細(xì)碎的星光,噙著笑意道:“我倒覺得那是我此生做得最對的一個決定。”
第80章 天上明月,墮我?guī)ぶ小?br />
周南因看著那張臉一陣恍惚,回神時才發(fā)現(xiàn)他已拉著自己坐在了他腿上。
她身體僵住,伸手抵在對方堅實的胸膛上。
慕容錚也就不再拉她只是低聲道:“姐姐還在氣?”
他仰著頭,姿態(tài)極低,一聲“姐姐”中意含求肯,又似有蠱惑。
周南因垂下眼睫看了看他,不知不覺間已放松了緊繃的姿態(tài),由著他攬住自己的背,將頭搭在自己肩上,聽他軟著聲音道:“姐姐,你眼睛好了,仇也報了,是不是該兌現(xiàn)承諾了!
周南因想到自己經(jīng)歷的幻境,輕聲笑了:“什么承諾?”
慕容錚道:“陪我啊,五天。姐姐可是答應(yīng)過一定會履約的。”
那時長安初遇,她盲著眼睛滿世界找?guī)熋茫胍矝]想就許了這么個約定。誰知道日后還有這許多事。
但周南因不管對誰,都是不會食言的,她有些為難地道:“可我后天就要走,只能再推一推!
慕容錚的語氣既惋惜又委屈:“那姐姐要補(bǔ)償我!
他抬起頭來,緩緩湊近她的唇畔,直到她的呼吸輕拂在臉上才微微偏頭。
周南因卻猛地推住他,向后躲了一躲。
感受到她的抗拒,慕容錚眼中的熱意退去,神色鄭重了許多。
“姐姐在想尊師?”
周南因默然片刻,搖了下頭。
“空性大師曾說過,他與師娘再會,脫離人間諸般苦楚,本不必悲戚。我雖然做不到像他那樣對生死坦然視之,但看過你的問心境,也知道錯不在你!
慕容錚沉聲道:“若能提前洞見今日事,我當(dāng)時一定竭盡所能救回褚真人!
周南因又搖了下頭:“無常是常。”
慕容錚:“我已叫人在終南山外為褚真人和褚夫人建觀,觀名等周國師取定!
“元沖觀。我替先師夫婦謝過你!
周南因并未多客氣。聽他提起國師二字,又問道:“為何燕國要封我做國師?我都不認(rèn)識燕皇。”
慕容錚道:“也許是慕容光知道你修為超群,鴻軒鳳翥,回去稟明燕皇,他們想和你套套近乎?”
周南因一幅“你再編”的神情。
慕容錚低低笑了兩聲!拔遗履悴幌矚g胡人,的確曾讓燕國免賦希望能扭轉(zhuǎn)你對鮮卑人的印象。但封你國師這件事,真的不是我授意的。”
周南因:“我……也許我對胡人的看法不該如此籠統(tǒng)!
慕容錚卻道:“你不想改的話也沒關(guān)系。其實我母族是漢人,陳郡謝氏,我可以姓謝。謝景真,也不算難聽吧?”
……
周南因輕咳一聲道:“其實不是因為這些。”
她在慕容錚探究的目光中微微紅了臉。
“是因為你和我想象中的模樣不太一樣,我總有種……”
在她對慕容錚動情的那些日子里,當(dāng)然也幻想過他的樣子,腦海中的人一直都是個平凡愛笑的少年,與眼前人出入太大,總讓她有種與新人偷歡的奇怪感覺。
她伸手遮住慕容錚的眼睛,皺了皺眉道:“不對。”又反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嗯,果然這樣好多了!
她探手取出一條用于包扎的布帶,匆匆纏在自己的眼睛上,舒了一口氣道:“來吧!
慕容錚望著她挺秀的鼻尖、潤紅的嘴唇和一臉要經(jīng)歷生死大戰(zhàn)的凝重表情,輕聲笑了,心中只覺得無比圓滿。
他催動靈力精準(zhǔn)地斬斷了蒙眼布,帶子沿著她瑩白的臉頰滑落,周南因剛睜開眼,慕容錚已吻了上去。
周南因趕緊又閉上眼睛,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對方的輾轉(zhuǎn)廝磨上,聽到他在啄了下自己的唇角后啞聲道:“姐姐,看著我。”
周南因只好又看他,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因情動而染上欲念,顯得離凡塵更近了些,也更動人心魄。
她抬手摸在他的眉峰的疤痕上,斷斷續(xù)續(xù)地問道:“你與天梁真人有過沖突嗎?”
慕容錚沒有回答,扶著她脖頸的手又加了一分力道,壓著她貼得更近,舌尖叩開齒關(guān)去勾纏她的舌頭。
而周南因也再顧不上去問些有的沒的,臉上的熱意似乎將周身都融軟了,只能勾住他的脖子,放任自己的神魂一同顛倒。
直到感受到身下人那一處明顯的變化,她才紅著臉向后退避了幾寸。
慕容錚倒沒覺得多不好意思,臉皮很厚地道:
“姐姐,雖然你仙風(fēng)道骨,但也應(yīng)該理解凡俗之中我們這種大齡未娶的老鰥夫!
周南因這才想起問道:“你多大?”
慕容錚笑道:“甲戌年生人,今年三十有二。”
“那你還叫我姐姐?”
周南因強(qiáng)忍著將“不知羞”三個字扣下了沒說。
“‘姐姐’好啊,世上只有我一個人這么喊你。不然你想我怎么叫?”
周南因又答不上來了,只道:“隨便你!
她又想到喬引鳳說的話。
“你這些年,真的一直沒有成過家?”
慕容錚專注地看她,搖了下頭。
“身邊那么多美人,就沒動過心?”
慕容錚十分自然地道:“庸脂俗粉,為何動心?”
周南因皺了下眉:“你五姐秀若天仙,哪里是庸脂俗粉了?”
慕容錚摟著她貼近了些,笑著道:“雖然我很喜歡姐姐為我吃醋,但還是要解釋清楚:我與她的確情誼深厚,但只有同門之意,并無男女之情!
“剛到瓊州之時,我年紀(jì)不大,二姐又嚴(yán)厲,只有她對我照顧得多一些!
周南因沉思著道:“七殺真人仙去的時候,只有我在,她臨死前囈語說著‘二姐不是……’什么什么的。而且那間木屋里打斗痕跡并不多,能在幾招內(nèi)將她斃命的人,當(dāng)世鮮有。我懷疑是親近的人!
慕容錚把玩著她領(lǐng)口上象征著宗主地位的古藤刺繡,隨口道:“祖師曾在我們六人身上下過同澤咒,她沒法向我二姐動手!
“如果她只是傷了王宗主,或者讓她暫時無法反抗,真正下殺手的另有其人呢?”
慕容錚蹙起長眉,想了一下,說道:“當(dāng)年那座孤島氣候多變又極端,妖鬼成群,人卻只有六個。”
“我們六人在學(xué)藝的幾年中幾乎是相依為命,靠著互相扶持才能都活下來,情義比之尋常宗派的同門,又有所不同!
“我總覺得她不會向我二姐動手。”
周南因嘆了口氣:“好吧。可她是趙國的控尸人,我此去司州,只有殺了她才能消弭尸兵禍亂。你又跟她很好……”
慕容錚笑道:“姐姐不必為這件事憂心。后天極原山人眾也會動身向北,在燕趙邊境助燕攻城,趙國一定會分兵來援,可以緩解司州的壓力!
“至于我五姐那兒……”
“石季龍近年來殺子戮孫,越來越瘋癲殘暴,趙國想必氣數(shù)不久,承受不住燕國與晉國的兩線進(jìn)攻。我五姐她覺得沒什么富貴,自然會離開趙國,若她仍然執(zhí)迷不悟,我就封了她的靈力將她送到東海去!
“東海?”
“嗯,我三哥在那。”
周南因又問:“為什么要送到你三哥那?”
慕容錚摟著她靠近自己,低聲道:“姐姐,難得今晚夜色這么好,你確定要一直說他們的事嗎?”
周南因便道:“好,那不說他們了。我還想問問你,有關(guān)內(nèi)丹的事,我?guī)煾冈f過,外丹術(shù)如……”
慕容錚忍無可忍在她下唇上咬了一下。
周南因立刻閉嘴了。
接著就是溫柔又強(qiáng)勢的吻,讓她漸漸忘了內(nèi)丹與外丹,晉國與趙國,一顆心都懸在面前人的身上,悠悠蕩蕩越來越飄忽。
直到他的吻漸漸下移,手也滑過古藤刺繡觸在她更深處的肌膚上,她的意識才清明了一些,向下看了一眼。
慕容錚也停了動作,靠在她胸前深呼吸了一次,說道:“不如我們說回外丹術(shù);蛘哒f說我三哥,他道號天相!
他坐直了,強(qiáng)迫自己沒有看周南因而是扭頭望向南方星宿,忽然注意到天相與天府雙星黯淡閃爍。
正要凝目去看,有人卻捧著他的臉頰印上一吻。
周南因的吻像她的唇一樣軟綿綿的,又像她的人一樣堅定。
此時哪怕星移斗轉(zhuǎn),天崩地裂,慕容錚也都會拋到腦后了,一邊回應(yīng)她一邊聲音暗啞地詢問:“姐姐?”
他的氣息也是滾燙的,讓周南因更軟了,攬著他的脖子將頭埋進(jìn)去,輕輕點了點。
她并非俗世女子,從不需要遵從女德只要順從自己的內(nèi)心。
而她的心里,想要和他一起。
慕容錚單手抱起她,瞬息之間已從湖邊回到了主峰峰頂?shù)奈ǜゾ樱瑢⑷朔旁诖采,自己也俯身上去?br />
同舟中的那個夢境一樣,周南因被他身上雪與松的氣息嚴(yán)密束縛,上陽宗的宗主袍服與他的錦袍交疊著落在地下。
在潮涌一般的快意中,她勾起腿,與他更緊密地相貼。
許久之后,慕容錚扶著她坐在自己身上,抬頭仰望。
今夕何夕,天上明月,墮我?guī)ぶ小?br />
一夜繾綣直到日出破曉才止歇。
周南因覺得不眠不休地練劍三天三夜也沒有現(xiàn)在困乏,精神也極度放松,翻身后立刻陷入沉睡。
再醒過來時天已經(jīng)又黑了。
室內(nèi)的燭火并不算亮,慕容錚倚在床上正看她。他只披了件中衣,緊實的胸腹肌肉露著大半,笑得溫柔又有些浪蕩。
“姐姐餓不餓?想吃什么?”
周南因感覺到自己身體是干凈的,很多地方還清清涼涼的應(yīng)是抹過靈藥,她強(qiáng)裝鎮(zhèn)定地坐起身來,拉了下被子。
慕容錚遞給她一件白衣。
周南因接過后看出是他的衣服,但還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穿上系好。
她不說話,慕容錚就笑吟吟地等。
周南因艱難地道:“我什么都不想吃,只想你別再盯著我了!
慕容錚從善如流地道:“好啊。”
他在床上翻了個身,背對周南因道:“不過姐姐要抱著我才行!
周南因想了想,果然湊過去貼在他背上,伸手環(huán)著他的腰,輕聲道:“我還以為會疼。”
慕容錚:“什么?”
周南因忍著害羞,笑道:“我在書上看的,還以為會疼。
慕容錚懂了,握住她的手調(diào)侃道:“姐姐也看閑書?”
從前不會。
在舟中與他親近過之后,周南因才對這種書留了心,偷偷地看過幾眼。
但她不會說,只是將頭抵在他背后,低聲道:“你做的很好。”
慕容錚并不謙虛:“我?guī)煆母呷!?br />
“誰?”
周南因震驚,從不知道男人之間連這個也是可以學(xué)的。
“我外祖。”
周南因想到謝家,撐起身問:“謝安是你什么人?”
慕容錚就也轉(zhuǎn)過身將她撈在懷里。
“是你表侄兒。”
“難怪他總說……”
話到一半,才想起他說的是“你表侄兒”,又羞澀又有些無奈。
慕容錚道:“我也有一個問題希望周真人解惑。”
“嗯?”
“小酆都的鬼臉面具一戴上連人的眼睛都看不清,聲音也跟著改變,你是怎么認(rèn)出我的?”
周南因從不賣關(guān)子,托著他的手拿到眼前,如實道:“因為手。在晉國皇宮里我就注意到了,你的手很好看!
想到這只手握著笛子時的模樣,她道:“你的笛子吹得也很好,能不能再吹一曲給我聽?”
慕容錚哈哈笑道:“可以是可以,不過要等到娶你過門之后才能給你吹!
周南因不解:“你我同為道家人,兩情相悅,何必拘泥嫁娶俗禮?”
慕容錚挑了下眉,扶她起來。
“還是先吃些東西吧姐姐!
次日清晨,周南因換好上陽宗袍服,見他還懶洋洋地倚在門上看著自己,問道:“你不是要北上?”
“阿鳶帶隊。我在這等一個人,之后再同他們匯合。”
“什么人?”
慕容錚過去替她掛好佩劍,蹲身整理她的荷包與袍角。
“我三哥,昨夜傳訊要來極原山找我!
周南因好奇:“你三哥是什么樣的人?我還沒有見過。”
慕容錚笑著牽起她的手:“我三哥憨厚耿直,是個老好人。你是他弟媳,早晚要見到!
周南因溫柔一笑:“我走了。”
慕容錚沒有放開手:“我送你!
“不不,不行!
周南因急忙掙開。
她可不想被中土的那些道友們看見慕容錚去送她!那樣一來人人都知道了。
慕容錚抱著手臂,神色玩味。
周南因不與他對視,匆匆下山。
眨眼之間,白衣人影攔在她面前,委委屈屈地道:“姐姐,不告?zhèn)別?”
周南因只好在他臉頰輕輕一吻。
慕容錚趁機(jī)伸手圈住她的腰肢,嘆氣道:“這么敷衍?女人啊,果然得到了就不珍惜……”
周南因失笑,在他嘴唇上認(rèn)真地親了親,說道:“等我從司州回來,就向晉帝和太后歸還鶴印,上陽宗宗主的位置也會傳給合適的人選。”
慕容錚很意外:“然后呢?”
“然后?你說呢?”
“周真人是要同我隱居山林,專生兒子?”
周南因笑斥:“胡說八道!
慕容錚便道:“不生兒子也可以的,我更喜歡女兒!
周南因笑了笑,在他懷里瞬移出來,只道:“等我。”
之后再不拖沓,施出身法向山門快速掠去。
慕容錚收起空落落的手負(fù)在身后,遠(yuǎn)遠(yuǎn)望著她的身影,笑容一直不曾消失。
極原山的山門外,眾人都已到齊,還包括了失蹤了幾天的玉堂宗。
褚望北要留在極原山,并沒有來送。周南因也覺得這里大概是最安全的,就神授金小娥留下陪她。
各宗門隊伍打整過后,周南因朗聲道:“諸位,咱們經(jīng)由兗州改道向西,去會會趙國尸兵!”
眾人紛紛響應(yīng),熱情比來極原山時高了不知多少。
她又道:“王師姐,請你帶著靜虛宗弟子先回建康一趟,請朝廷向司州增兵增糧。”
與慕容錚溝通過后,知道過段時間趙國必定會兵力緊張。兵和糧都充裕,才能在戰(zhàn)機(jī)出現(xiàn)時,即刻北上收復(fù)那些城池。
王韶雁道:“憑什么我回去?”
周南因:“王太尉是你父親,當(dāng)然要你回去了!
還有一點,靜虛宗中都是各大世家的弟子,可以動員自己的家族,不要在朝廷北伐的時候拖后腿。
王韶雁噘嘴道:“我不去!
“王宗主。”
王韶雁聽了她的語氣,妥協(xié)道:“算了算了,知道了。送你們到高平就分開!”
她轉(zhuǎn)身要走,周南因扯了她一下。
“又怎么了?”
王韶雁不耐煩,見到周南因的目光直直看向不名峰頂,下意識也要轉(zhuǎn)過去看。
回頭到一半的時候又生生止住,僵持片刻后終于狠下心,揮一揮手,帶著靜虛宗弟子快速向南。
周南因向山巔那人點了下頭,也率眾南下。
靜虛宗與其他宗門在高平分開,王韶雁借口探路,御劍獨自先行。
少女悟元子輕聲向庾霜意道:“庾師兄,王師姐是不是心情不好?”
庾霜意垂眼片刻,悟元以為肯定又會收到“是”或者“嗯”,他卻難得地多說了兩句話:“何必苦求魚水之樂,逍遙之樂一樣很好,不是嗎?”
悟元沒懂:“。俊
他又自己答道:“是,是這樣。”
王韶雁飛出很遠(yuǎn)才落在一處小鎮(zhèn),心情極差地想要呵斥撞到自己的人,又顧忌身上的靜虛宗服飾,于是尋處換了衣服和頭飾,在一家街邊面攤要了碗面。
只嘗了一口就想罵人,忽聽角落座位的二人道:“這群道人總算走了,盡快布置咱們的事,遲了法暗禪師一定又要怪罪!
二人聲音不大,只是她修為高,耳力敏捷。當(dāng)下不動聲色地細(xì)聽。
另一人道:“怎么突然就命令要布陣了?”
先一人道:“禪師怎么吩咐我們怎么做就是了。”
“只是覺得有些殘忍,阿彌陀佛!
“除魔就是衛(wèi)道,對為禍人間的妖魔,不可假慈悲!
王韶雁越聽越覺得可疑,等二人吃完出店時便悄悄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