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雨水混著血水流逝,路梨矜艱難地扒開楚淮晏箍緊自己的手,摸到手機給曲楚打電話。
曲楚趕來時攜風(fēng)帶雨,一口氣險些沒喘上來,被應(yīng)長樂扯著才忍著沒踹暈倒的楚淮晏一腳,“不是哥,你有病吧?”
他是真的出了事,就跟路梨矜他們收到的消息一樣。
楚淮晏的車在環(huán)山公路上與重型卡車相撞墜崖。
少年時代玩賽車,楚淮晏對車的要求很高,喜歡改裝,關(guān)鍵時刻車的性能救了他一命。
楚沁生在戰(zhàn)爭年代,少女時代趕上了改革開放,在經(jīng)濟發(fā)展最好的時期創(chuàng)業(yè),一生風(fēng)風(fēng)雨雨,謀局千萬。她給楚淮晏留下了偌大的家業(yè),同時也留下了自己最信任的副手與團隊。
沒人能知道楚淮晏的事是誰動手,所以在他獲救的第一時間,連曲楚都被隱瞞。
“抱歉曲少,我們收到的命令是,危機時刻為小楚總排除所有危險因素,而您并沒有被列入信任名單內(nèi)。”柯叔不卑不亢地解釋道,他跟了楚沁四十年,知她所知所想,忠心耿耿。
講話時曲楚、路梨矜、應(yīng)長樂與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處在昏迷狀態(tài)的楚淮晏共處一室。
語畢后病房里霎時間安靜的針落可聞。
楚淮晏并非楚沁親生,曲楚才是,但她在爭奪權(quán)力這個項目時,將曲楚的位次排在了楚淮晏之后。
無怪乎楚淮晏對楚沁勝似親生母親,也好在曲楚沒有半點兒爭權(quán)奪利的心。
柯叔出于情份為楚沁辯白,“你也別怪你母親,她姐姐還在時,就把小楚總托付給了她……”
楚沁未曾在曲楚和楚淮晏的成長過程中表現(xiàn)出厚此薄彼的意思,所以兩兄弟的感情一直很好。
“查到了是誰動手了嗎?”曲楚直接跳過了這個無謂的話題,蹙眉問。
柯叔點頭,“上午剛剛查到,幸好路小姐回來了,我必須向你道歉。”
看路梨矜搞不明白這句話的因果關(guān)系,精神緊繃數(shù)日的柯叔也難得浮出絲和藹的笑容,“我們救到他的時候,他生命垂危,腹部貫穿傷,血已經(jīng)快流干了,再偏兩厘米就傷到肺,在icu里搶救了五個鐘頭,醫(yī)生說熬不到明天就回天乏術(shù)。”
“我也沒辦法,看他實在活不起,為了激起他的求生欲。只好在他耳畔反反復(fù)復(fù)的念叨,說他死以后,路小姐會遇人不淑,被人背叛、獨自殘疾有自閉癥的孩子,每日以淚洗面,傷心至極,最后帶著孩子投海自盡,留下遺書說如果當時沒有離開楚淮晏就好了……反正就是把我這輩子聽到的家長里**血劇情都湊上了。”
路梨矜聽得一愣一愣的,連表情很少的應(yīng)長樂都忍不住眉心擰緊。
“然后呢?”路梨矜追問。
曲楚從床頭的果盤里摸出只桔子,去皮一分為二,拋了半只給路梨矜,“然后就是醫(yī)學(xué)奇跡唄,他奇跡般的蘇醒了,不光醒了,還能真的在聽說你回國后垂死病中驚坐起,硬撐著去戲臺找你,來這死出來了。”
他垂眼,剝著手里的另半只桔子,慢條斯理地扯干凈白色絲洛,才又分好瓣塞進應(yīng)長樂的嘴里。大小姐被他養(yǎng)得很好,這幾天又肉眼可見的消瘦下去,之前心思都在楚淮晏上,現(xiàn)在才有空關(guān)注應(yīng)長樂,心疼的打緊兒。
“給你開間病房,睡會兒吧。”曲楚揉她的腦袋,溫和哄。
路梨矜跟主治醫(yī)師打聽楚淮晏的病況。
他受了很多傷,能活下來已是萬幸,而能在第三天拄拐不顧一切的出院淋雨,更是離奇。
“我其實不肯讓他出院,但攔不住他,就好像許多新聞報道里,孩子生命受到危及時,母親徒手抬起汽車救子一樣,被稱為歇斯底里力*,指在極端情緒狀態(tài)下,人類展示出的超乎尋常的力量。我從醫(yī)十數(shù)載,許多解釋不了的東西,我愿意稱之為奇跡。”
奇跡本人目前正昏迷不醒,吊針順著靜脈緩慢地流淌進軀體。
暴雨未歇,水流順窗蜿蜒而下,模糊景致。
在得知楚淮晏“死訊”時,路梨矜感受不到任何東西。
萬物流離失所。
她握著楚淮晏沒打針的那只手,感受尚溫?zé)岬捏w溫,一點點的抹干凈身體里殘存的恐懼。
兀自走出十萬八千里,才在每個生死攸關(guān)的時刻意識到,你在就好了。
楚淮晏睜眼時就看到伏在床邊沉眠的路梨矜,長睫打下小片的陰影弧度,眼尾那顆紅色的淚痣生動,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闔眸,再睜開,確認自己不是在夢境中。
上次看到路梨矜的睡顏,要追溯到許多年前了。
他就那么安靜的盯著她看了很久很久,到急雨方歇,云破日出。
卸下了心頭郁結(jié),路梨矜這覺睡得很沉,醒來時沉進深潭般的狹長黑眸,勾唇粲然調(diào)侃,“我大小也算個明星,看我得付費。”
“我付的。”楚淮晏喑啞應(yīng),“回頭給你本簽好的支票。”
路梨矜直起身體,握拳假作要打他,被裹著紗布的手包住拳頭,放在唇部,很輕的啄了下。
“你不會是被柯叔的話氣醒的吧?”她笑問。
“你就當我是吧。”楚淮晏認下來。
他們都有陪伴照顧病人的經(jīng)驗,輕車熟路,路梨矜用吸管給楚淮晏喂水,聽他面無波瀾的平靜講道,“那會兒我覺得自己要看到走馬燈了,熟悉的聲音在向我復(fù)述,我走以后你的糟糕鏡況。”
帝都的夏日,艷陽在短暫的時間里烤干水汽,蒸騰出悶熱氣息,聒噪蟬鳴又起。
路梨矜撐腮伏臥在楚淮晏的病床邊,聽他說下去。
“我不可以把我心愛的女孩子,讓給不愛她的人,你過得好還則罷了,我放手也沒什么。”
“那要是過得不好呢?”路梨矜追問。
離開楚淮晏的第二年,參加師妹婚禮時,她真的隱約動過以后跟他人結(jié)婚的念頭,只是幻想里那位他從未有過完整的畫像與喜好,每每琢磨起自己會喜歡什么樣的人,結(jié)局都會似有還無的指向楚淮晏這款。
舒悅窈這樣評價:你其實就是偏好能為你人生抗旗的爹系男友,楚淮晏在這個賽道上確實一騎絕塵。
有個認真讀文學(xué)的朋友,好處是選書不用自己操心。
某日路梨矜翻閱起舒悅窈留下的書,在《香蕉的低語》中給自己的戀情找到了最為貼切的注釋。
“當我們在一個人身上可以看到通往另一種人生的大門時,我們會愛上這個人。”
楚淮晏頓了半晌,才把心底的陰暗面竹筒倒豆般講出來,“如果你跟別人在一起過的不好,那我會用盡一切手段把你搶回來,強留在我身邊。”
路梨矜眨眼,眸光流轉(zhuǎn),“這樣啊。”
強行轉(zhuǎn)圜的大前提是自己遇人不淑。
而最初相遇時,就是因為自己想要逃離跟渣男陳揚訂婚這件事。
12年初到19年夏,七年整,意外的完成了一個閉環(huán)。
夢里想見的人,九死一生后拄拐狼狽不堪也要相見。
“所以為什么不告訴我,你給我母親捐獻過骨髓的事情?”楚淮晏倏然發(fā)問。
路梨矜怔了怔,坦白講,“因為那會兒我跟你分手了,而且查過甄樂的家世,也不知道她其實喜歡女孩子,你們沒有實質(zhì)性的訂婚情侶關(guān)系,我沒想過后來我們會和好,也并不想以此作為籌碼相挾。”
利用你的權(quán)勢、拿你些什么,我都坦坦蕩蕩,情愛跟婚姻不該被用來交易,這是我做人的底線。
“疼嗎?”楚淮晏靜默片刻,薄唇開合問道,他有系統(tǒng)的了解過捐獻流程,穿刺針那樣長,要反復(fù)取樣許多次,明明她是個不太會忍受痛楚的人,平時弄得狠了都會淚眼汪汪。
路梨矜搖頭又點頭,她選擇誠實的面對,“我不記得了。”
太久了,當時的感知已經(jīng)遠去。
“就跟你其實為我做過許多事,但也并沒有樁樁件件的列明,要我回報一樣。”
開始帶祝君好進圈后,才發(fā)覺原來要料理打點的那樣多,過程中有時慢了半拍,隱約能察覺到是有人先替祝君好鋪了路,不是楚淮晏,還能是誰?
分手以后給舊情人的新徒弟牽線搭橋,做好事不留名,稱冤種也不為過。
情之一字,都是應(yīng)該的。
“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捐獻過骨髓的?”路梨矜心念電轉(zhuǎn),淺笑著反問,“我出車禍短暫失明那會兒,其實你是在的對吧?”
這件事瞞了許多年,胡彥與顧意沒理由突然對楚淮晏講,那就只剩下尹悅?cè)A這個漏洞。
楚淮晏頷首認下,“我在,怕你不許,騙了你,很抱歉。”
她聳肩,無所謂地回,“感覺到了一點兒,不確定,畢竟沒瞎過,在相信自己的判斷與相信我朋友之間,我選擇了后者,不過也不算是輸。”
在度過一切后,路梨矜終于能同楚淮晏敞開心扉,無所顧忌的對談。
“沁姨臨終前反復(fù)拉著你的手要你承諾,不許娶我,你從不應(yīng)聲,我都聽到了。”她拾了只圓滾滾的石榴,從左手倒至右手,“我知道你難做、也盡力了,沁姨走后,我?guī)兔κ帐皷|西,在垃圾桶里找到了你撕碎的遺愿,最后那刻,她說不出話,還在要你保證不能娶我這件事,所以我也終于下定決心要離開。”
也曾以為名份不重要,有你愛我就好,可得到的越多,就越想要更多,達不到平衡,干脆選擇一刀兩斷,認為彼此都能輕松。
楚淮晏微怔,一時間做不出任何應(yīng)答。
“我給你唱首歌?”路梨矜軟音講,自顧自地唱起來,“沒甚么可給你,但求憑這闕歌,謝謝你風(fēng)雨內(nèi),都不退愿陪著我。”
“路梨矜。”楚淮晏打斷她,換了粵語,字正腔圓地說,“張國榮的《共同渡過》,所以你跟住準備畀我唱,活在你心內(nèi),分開都好似同渡過,系嘛?”
原以為加密的語種被識破,路梨矜宛若晴天霹靂。
“你跟舒悅窈顧意他們那么熟絡(luò),沒人告訴過你,我聽懂的絕大部分粵語詞匯,曾經(jīng)在港中文交換過一年這回事嗎?”楚淮晏曲指骨,輕輕刮她的鼻尖,漫不經(jīng)心地問。
“……”路梨矜啞然,總算明白過來,之前唱粵語歌流露出準備離開的意思,楚淮晏為什么會有應(yīng)激反應(yīng)。
他們之前的交流不算少,但都是情侶間耳熱纏綿,因為談及未來傷情,所以都避之不及,多得是彼此不知道的事。
實際上哪有人好過了?
“不是這樣的。”路梨矜給自己開脫,“我準備唱串燒,下邊串張國榮的另一首《有心人》,但愿我可以沒成長,完全憑直覺覓對象,模糊地迷戀你一場,就當風(fēng)雨下潮漲。”
楚淮晏樂了,“行,我就當你是真的,那要不要考慮下,以后都留在我身邊?”
“我不是已經(jīng)答應(yīng)過了嗎?”路梨矜反唇相譏,“答應(yīng)你,你死那天我會在你身邊的啊。”
楚淮晏斂氣笑容,肅然講,“我說名正言順,作為我妻子那種。”
第62章
路梨矜別開頭,不去看楚淮晏的眼睛,目光游離在醫(yī)院的白墻間,隨性問,“我不答應(yīng)你會怎么樣?”
“那現(xiàn)在我就死給你看。”楚淮晏混不吝地接腔。
“你去死唄。”路梨矜粉拳輕捶他胸。口,嬌嗔道。
但有的事總要直面,無可回避,同楚淮晏鬧了會兒,路梨矜輕伏在他胸口,近得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
“等下回君傾幫我收拾點東西過來?”楚淮晏輕聲講,“順手幫我把書桌上的日記本也拿過來吧。”
路梨矜悠悠吐槽,“正經(jīng)人誰寫日記啊,而且你這樣還能握住筆嗎?”
楚淮晏從善如流回,“那就不能我口述,小梨矜替我寫嗎?這樣久不見,就是替我寫滿本的我愛你,又怎樣?”
不怎樣,我曾以為冗長一生,再不會與你共度。
到如今,一生其實也很短暫,花開花謝數(shù)十秋。
時隔數(shù)年,路梨矜又一次重新以主人的身份踏足楚淮晏在君傾頂層的總統(tǒng)套房。
格局如似昔年,酒柜旁的偌大浴缸里,“無由”的后代正擺尾恣意游動。
她從臥室開始拿東西,這些年里楚淮晏的習(xí)慣沒有改變,總能輕而易舉地找到想要的東西,卻在拉開衣柜柜門的時刻,發(fā)了很久很久的呆。
客臥后來被改成了她的衣帽間和化妝間,主臥楚淮晏的衣柜里單獨分了一欄,掛路梨矜的睡衣。
那些睡衣還熨貼的掛在原位,仿佛主人也不曾離開過那般。
然后是主臥的衛(wèi)生間里,深色漱口杯旁放著只嫩粉色的,杯里甚至有未拆封的牙刷,明明分開的時間已經(jīng)比一起還要長了。
鏡中的路梨矜眼眶泛起薄紅,指尖頓在虛空里,很輕的對空氣打了個招呼,“我回來了。”
她把楚淮晏住院要用到的生活用品巨細無遺的打包好,最后拿起了桌上粉紅色鱷魚皮的本子,放在行李箱最頂層。
冰箱中冷藏著路梨矜從前愛喝的橘子汽水,海外不怎么好買,她也就自然而然地戒了。
開了瓶,窩在沙發(fā)上飲盡,客臥的門虛掩著,路梨矜盯著夕陽與門框犄角出的影,然后鬼使神差地推開了那扇門。
化妝臺的擺柜里陳列著未拆封的護膚品與彩妝,護膚品是路梨矜慣用的,彩妝是當季最新的。
絲絨盒子排列整齊的放在面上,大小都有。
隨手開一個,就是價值連城的粉鉆戒指。
路梨矜沒有去開放在最中間的那個戒指盒,惶恐提前看到楚淮晏準備好、未能親手送出的驚喜。
而衣帽間內(nèi),多了許多按照她尺碼購入的應(yīng)季衣物。
今夜無風(fēng),穿堂而過的是什么呢?
她離開過楚淮晏三次,第一次半年、第二次四個月,第三次四年半。
每一次再回到此處,都仍舊是這間套房的主人。
論跡也論心,楚淮晏都沒得挑。
還好以后不會再離開了。
楚淮晏傷得不輕,用藥后昏沉?xí)r間多,路梨矜帶著東西回到病房時,他已經(jīng)在此陷入沉眠,路梨矜彎腰替他捻被角,在紗布外露的額頭處落輕吻,又猶豫了一小會兒。
才根據(jù)楚淮晏發(fā)來的微信語音內(nèi)容,開始翻閱楚沁的日記本。
說是“日記”,其實更貼切點,應(yīng)該稱為回憶錄。
這樣一位親手創(chuàng)立了京航的精英女性,理應(yīng)有傳世的回憶錄。
開篇講了她少年時代的求學(xué)經(jīng)歷,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fēng)里,文筆生動,字里行間能讀出少女的歡樂,繞不開的還有楚泠——她的雙胞胎姐姐,有遠渡重洋學(xué)習(xí)時的惶惑,在陌生的環(huán)境里一遍一遍的發(fā)誓會學(xué)成報國,壯志凌云。
有大篇幅的提到甄樂的父親,他們青梅竹馬,打打鬧鬧長大,直到對方在兩山輪戰(zhàn)中以身殉國。
也講述了生前許多不能講,楚沁這樣寫到:[我須在生命即將終結(jié)時,勇敢的直面過去。]
于是她寫了中學(xué)時代暗戀上過清俊的男孩子,恥于表白,回國后發(fā)現(xiàn)對方即將與姐姐訂婚,遂努力把前塵舊夢忘了個干干凈凈。
光風(fēng)霽月,坦坦蕩蕩。
她在姐姐病重后嘗試捐獻骨髓,但受限于當時的醫(yī)療水平,到底未能成功,遑論他人如何評定自己在姐姐過世后作為“續(xù)弦”嫁給姐夫這件事,楚沁本人都無愧于心。
[姐姐臨終前把淮晏的手交到我手里,我發(fā)誓要待他如親子,爾來母子三十二載,不曾辜負。]
[起初我與他結(jié)為連理,是考慮到家族與淮晏日后的教育問題,然而在后來的相處中,我再度愛上了他……所謂的大義里夾雜了私情,我為自己不齒,可感情是很難控制的,人是很可悲的。]
[我病態(tài)的要剖腹產(chǎn),讓曲楚能跟淮晏同天生日,生怕今后端水不平,虧待淮晏半分……這段偷來的婚姻在第三年開始名存實亡,分庭抗禮的兩個人本就并不合適,獨獨遺憾,當初抵抗全世界的勇氣消磨殆盡。]
路梨矜從落日熔金看到月上柳梢頭,她借著清冷月色和一盞暖黃的夜燈,一字一句地讀下去。
楚沁的文字隨著時間線的推移逐漸變得平實質(zhì)樸,幾場動蕩的商戰(zhàn)和決策里透著殺伐果決和冷硬,她有意將楚淮晏培養(yǎng)成繼承人,就不得不有所強求,允許他本科讀自己喜歡的建筑學(xué),但附帶條件是碩士必須讀金融……除開楚淮晏的婚姻是祖輩定下,剩下未接手京航前,多有楚沁的干預(yù)。
無關(guān)成敗對錯,這是一個人的生平,有的只是經(jīng)歷過的事,和當權(quán)者的不得已。
回憶錄所剩不多時,路梨矜的名字開始頻繁出現(xiàn)。
[那是個長相很討喜的小姑娘,無怪乎淮晏會喜歡她,只大家都在局中,萬般不由人。]
[鬼門關(guān)前,我看到了母親和姐姐在沖我揮手,讓我不要過去,但我很想念她們,最后倚仗著小梨矜為我移植的骨髓活了過來,我樂意用很多東西回報她,卻不能包括淮晏的婚事,所以我選擇了隱瞞下這件事,不要淮晏知道。甄樂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除開祖輩們的血誓外,還有我跟他父親的交情在,甄家不能失去這門聯(lián)姻。]
小梨矜,很親昵的稱謂,只有楚淮晏會這樣叫,窈窈她們偶爾模仿著打趣,可楚沁在回憶錄中也這樣喚她。
哪怕路梨矜可能此生此世都不會知道。
輕風(fēng)拂過葉片,婆娑成曲,路梨矜垂眼,又翻過了一頁,這頁中還是多提及自己,她風(fēng)頭無兩那陣子,楚淮晏也忙,偶有沒能兼顧到的地方,就跟她無意間撞見的類似,是楚沁親自出面為她鋪的路。
接著是楚沁預(yù)知到自己大限將至,一些商業(yè)上的謀局部署和對楚淮晏的囑咐。
最后的最后,提到了她跟楚淮晏的關(guān)系,且換了第一人稱。
[我知道你是個很孝順的孩子,少有忤逆我的時候,你我“母子”三十載,與至親無異,過往種種,人死債消。
想來某日你會翻看至這頁時,已經(jīng)是下定了決心的時刻吧?
那我只有兩個要求,一個是盡全力善待甄樂,這是你的責(zé)任與義務(wù),另一個是不管今后感情上如何,情份上都不要負路梨矜。
然而人世瀟瀟,你們該怎么辦,只有天知道。]
模糊了許久的視線倏地清明,盈睫的淚珠滾落,將鋼筆字跡暈成墨花,路梨矜手忙腳亂地用手去抹,還是糊掉了最后半句。
破曉時分楚淮晏醒來,側(cè)目看到屈膝抱著日記本坐在窗邊發(fā)呆的路梨矜,輕聲喚她,“過來,我的小梨矜。”
“怎么辦呀楚淮晏。”路梨矜悻悻把那頁遞給他看,“我弄花了。”
楚淮晏哂笑,安撫道,“沒關(guān)系,花了就花了,我們要如何走,不用天來指點,這次我不會再放任你離開。”
日出東方,璀璨金光斜照進病房里,給相擁的一對璧人冗上薄薄的絨光。
策劃這起車禍事件的幕后黑手亟需處理,內(nèi)鬼也有待肅清,楚淮晏有的忙碌,不過這些都跟路梨矜無關(guān),她需要做的只有安靜的待在他身邊,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就好。
濟合是私人醫(yī)院,更準確的說楚家是最大股東,特護病房自然有許多例外,在征求了醫(yī)生的建議后,路梨矜甚至可以偶爾擁有朋友們送來的可愛貓咪作伴。
經(jīng)常是她追劇逗貓到睡著,被楚淮晏親醒起來吃飯,或是枕著他的腿刷手機翻看紙質(zhì)書。
活脫脫一對病號情侶。
病號飯清淡補氣血,大半個月下來,路梨矜還胖了三斤。
“我都不知道你在外面是怎么照顧自己的。”楚淮晏揉著她纖細的腰身,無奈講。
路梨矜盈然回眸去蹭他的頸窩,“海外食材沒那么好買,我經(jīng)常是一個人吃飯,也懶得頓頓四菜一湯唄。”
在海外那些日子誠然瀟灑自如,無所顧忌,卻也能挑出些許的弊端,不能隨時與朋友相約、無法看到想看的戲曲話劇、異鄉(xiāng)終究非故國。
“很辛苦吧?”楚淮晏默了默,問道。
路梨矜挑眉,反唇相譏,“那倒是不及某些人在我樓下站一宿等不到人辛苦呢。”
楚淮晏失笑,“誰讓我心頭好在樓上呢,我有點兒擔(dān)心你,還好你選擇了回國。”
因為結(jié)局是好的,所以千回百轉(zhuǎn)的心思與有違身份性格的事情,都能拿來攤在對方面前,當作笑談一樁,博對方開心。
為了楚淮晏的安全和休息,這層就只有他一位入住,故此也很方便月黑風(fēng)高時做一些取樂的事情。
上秋后,他的身體恢復(fù)的七七八八,路梨矜慣性伏在他壞里吵鬧,被卡著下頜親吻,呼吸亂。纏,唇。瓣被輕柔的含。著,舌。尖交錯。
“換氣。”楚淮晏微微松開她,輕捏緋紅的臉頰,“怎么越活越回旋?”
路梨矜氣鼓鼓地反駁,“是你吻技太差,我跟別人親就挺好的。”
楚淮晏勾唇,握她腰的手掌收緊,距離被拉得更近,低沉磁性的嗓音帶著威脅,“是嗎?讓我看看,小梨矜都跟別人學(xué)會了些什么?”
臍橙女上位,路梨矜從前就體力不支學(xué)不會,現(xiàn)在被楚淮晏借以他傷口不便要求著,久不經(jīng)事,何況是自己來主導(dǎo),沒兩下就受不了,淚眼婆娑的盯著楚淮晏,不上不下的難受。
微糙的指腹擦蹭過眼瞼薄/嫩的肌膚,楚淮晏似笑非笑地問,“怎么不繼續(xù)了?不是跟別人親的很開心?那人沒教你嗎?”
路梨矜咬唇委屈巴巴的愁他不接話,沒堅持到半分鐘就丟盔棄甲的投降,喃喃講,“你欺負我、我沒有、我不認識別人、我口嗨的。”
楚淮晏挑眉,寬大的手掌摩。挲過瓷白細膩天鵝頸,指。尖順著脊柱一路滑到尾椎,猛地向上隆。起用力時把小家伙往下壓。
“唔。”
干涸數(shù)年的土地終于迎來甘霖,傾瀉如流,潤澤萬物,生機復(fù)蘇,翠綠的嫩芽抽長拔節(jié)般昂首蒙受雨露澆灌。
雨下了整夜,到天明時分,嫩芽長成藤蔓,緊緊的裹。住萬事萬物,不肯在放開,也不必在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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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們來探視楚淮晏時看到路梨矜,半數(shù)人流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另半數(shù)則是難以置信。
他們的決裂算不上轟動,但斷得一干二凈,和好竟也一蹴而就。
沒人有資格再質(zhì)疑。
時過境遷,反對他們的人都已經(jīng)逝去,連反對的理由都消失。
甄樂的布偶貓是路梨矜最近擁有頻率最多的小貓咪,甄樂在去年公開出柜后直接消失在了大家的視野中。
她背離了整個家族,旁系的流言蜚語漫天亂飛,這樣決然的出柜方法,令希望相助如楚淮晏都難以插手。
人在紅塵中,便受紅塵苦。
路梨矜明白甄樂的難捱,她走過甄樂正在涉足的路,區(qū)別是那時自己還有楚淮晏相伴,而甄樂身側(cè)已無愛人。
甄樂的布偶貓寄養(yǎng)在屬實的寵物店主那里,借給路梨矜玩那會兒,才又重新聯(lián)絡(luò)上,她換了個微信號,朋友圈多是冰川巖洞極光。
定位也不是冰島就是瑞典——兩個同性戀合法的國度。
可惜沒結(jié)果,徒留一聲嘆息。
“所以愛真的能抵擋萬難是嗎?”此時應(yīng)長樂因為表白被曲楚回絕,正準備遞交出國交換的申請書。
路梨矜難得在大小姐這張冷艷淡漠的臉上看到迷蒙。
秋風(fēng)揉皺池水,荷葉垂頭枯敗,掌心握的熱可可余溫尚存。
路梨矜惶惑地回憶起應(yīng)長樂小時候的樣子,那時候她才十三歲,眸里覆霜載雪,她是整個帝都身世最復(fù)雜的大小姐,加上楚家,有四家人的寵愛,卻也是最不可說。
不能有身份、不能顯露人前、不被親生父母喜愛。
到如今,能懷擁著小貓咪,笑容淺淡的講冷笑話說長句。
曲楚養(yǎng)孩子花足了心思,路梨矜能理解應(yīng)長樂為什么會傾慕曲楚,也能理解曲楚拒絕的理由。
那是他寧可自毀前程也要親自照料的寒梅,頂風(fēng)冒雪到如今,不能有、也不該有多余的心思。而且誰敢肯定應(yīng)長樂的愛戀不是基于雛鳥情結(jié)的演變,她剛剛十九歲,切實接觸過的異性也就只有曲楚,她的人生還有一萬種可能。
路梨矜笑自己不知何時居然也開始立足于年長者的視角看待問題,可還是如實講了,“其實不能的,愛不能,相愛也不能,人與人之間盡力就好,最后能走到哪一步,多看天命。”
如若可以,路梨矜并不想經(jīng)歷陳揚的背叛、不想在飛機險些失事時認清自己的心、希望楚淮晏能安穩(wěn)的活在世上,不要車禍遇險。
“我知道了。”應(yīng)長樂抬眸,桃花眼瀲滟,她注視著枝頭青黃參半,風(fēng)中飄搖欲落未落的葉片答。
翌日應(yīng)長樂上交了交換申請表格。
這回反倒換了曲楚來找路梨矜談心。
“你們倆怎么回事?左一個右一個的。”路梨矜莞爾揶揄。
他們約在醫(yī)院外,曲楚點了根煙立在你風(fēng)向抽,煙霧飄散不到路梨矜這邊,他搖頭講,“早稻田政經(jīng)不如沃頓商學(xué)院,她想出國可以等明年再交換的,這不是最好的選擇。”
好生冠冕堂皇的理由,路梨矜差點兒就相信了,她直接戳破,“應(yīng)長樂需要靠著學(xué)歷賺錢嗎?她高興就好,這個議題應(yīng)該是你舍不舍得放手才對。”
“不舍得。”曲楚不假思索,“但我不得不放。”
路梨矜接腔,“理由。”
“為不后悔。”曲楚答。
路梨矜在應(yīng)長樂哪兒也得到了一摸一樣的回答,都是這四個字,暗自感慨不會是曲楚親自養(yǎng)大的孩子。
“為你還是為她?”路梨矜繼續(xù)發(fā)問。
曲楚平和地回擊,“那你為什么回到我哥身邊?”
路梨矜伸手沖曲楚討了只煙,夾在指尖,認認真真地回,“為不再后悔。”
第63章
中秋節(jié)那天是回路家祖宅四合院過的,庭院寬闊,屋檐下秋千還是原貌,但其實換過新,路梨矜不在的日子里,楚淮晏時常來這邊坐坐,甚至負責(zé)找人打理修繕這間四合院,讓她每次回來,都一塵不染。
意外的是路梨矜從來沒有動過換鎖的想法,開始是走得急,后來是幾次回京都是為紅白兩事,白事低落無力、紅事喧鬧愉悅,也都不記得這茬,特地換了反倒才刻意。
誰都懶得做,直接叫了非常烤送貨上門,外賣員體貼的幫忙在要求的地方支好爐子點上碳火才離開。
科技改變生活,各類肉串架上后有滾輪自動翻烤,省心又省力。
客堂的大門敞著,電視開著。
“盛世逢秋節(jié),共賞明月升,2019年中央廣播電視臺中秋晚會……”
路梨矜摟著圓潤的布偶貓坐在搖椅里,低頭就著楚淮晏的手喝他遞過來的椰子蛋,又被喂了半只椰子肉。
椰汁清甜,椰肉脆生彈牙,肉串被逼出油脂,滴在燒紅的木炭上“噼里啪啦”的炸出紅色火星,圓月高懸,清凌凌的月光鋪在庭院石板上,如積水空明。
“小口咬,有點兒燙。”楚淮晏取了只烤好的牛肉串,吹了幾下才喂到她唇邊,腌制入味,外焦里嫩,路梨矜吃得滿足。
她昂起頭,凝望那輪明月,喜歡的人在身邊,共看此明月,熟悉的環(huán)境,電視機里上演著闔家歡樂的節(jié)目,可愛的貓貓頭睡著了。
這一幕像極了影視作品里大團圓結(jié)局的落幕定格。
然而路梨矜知道的是,未來她與楚淮晏,還有千千萬萬個這樣溫馨的瞬間。
尋常當時會一直反復(fù)重演,直到大家的生命都消逝。
二十歲到二十八歲。
相識的第八年秋,來回往復(fù),送別至親友人,終得此刻長存。
“楚淮晏。”路梨矜小心翼翼地把貓放到一側(cè),輕聲喚他。
楚淮晏抬眸,“要吃點什么?”
她搖頭,起身沖楚淮晏開雙臂,“要抱抱。”
楚淮晏取濕巾,仔細的擦干凈手,上前把她擁進懷里,他抱得很緊。
有過那樣多水乳交融,嵌。入彼此的時刻,可這樣無關(guān)情。欲的月下相擁,無端端令人眼熱。
“乖,我在呢。”低醇的嗓音在耳廓縈繞,“永遠都在。”
你我已經(jīng)渡過了一切,這就該是應(yīng)得的結(jié)局。
深夜布偶貓被楚淮晏鎖進客堂,他單膝跪在搖椅上,跟他的小梨矜親吻。
天地開闊,朗月清風(fēng),左邊是李澄的院子,落路梨矜的名,右邊原本是陳家的,自12年路梨矜遇到楚淮晏時就已易主,是楚淮晏的,不過才讓她知道。
“寶寶可以叫大點兒聲,因為左右都是我們家,不會有人聽到。”楚淮晏邊說邊加大了力道,食指觸碰著路梨矜后。腰腰。窩處,自己的名字,喑啞道,“我以為你會洗掉。”
路梨矜被弄得死去活來,淚眼婆娑的呢喃,“因為沒必要。”
離開你的時日里,我沒有遇到別的愛慕對象,當初是我選的,不會后悔,也不用后悔,洗掉也會痛。
“我愛你。”楚淮晏吮她如玉的后頸,滾。燙氣息灼熱肌膚。
“我……唔,也愛你。”路梨矜被丁頁得支離破碎,回應(yīng)得也斷斷續(xù)續(xù)。
到后半夜承不住,伸手去推阻楚淮晏的胸膛,被握著手腕拉到面前,楚淮晏很輕的舔。舐過白。嫩掌心,酥。麻瞬息間涌上心頭。
“最后一次。”他溫柔的哄騙,路梨矜信了,因為后來她沒什么意識,記不起自己究竟到了幾次。
同有情人做有情的事,縱情恣意又何妨?
****
車禍發(fā)生在八月中旬,楚淮晏能徹底出院時已是深秋,他住的病房是多年前,路梨矜住過的那間,窗外有顆參天的楓樹。
兩個月里,他們一同看著楓葉順著季節(jié)的變換而發(fā)黃,最后徹底變成火紅色。
涼風(fēng)有意,卷起枝頭枯敗葉片,楚淮晏伸手出窗,穩(wěn)穩(wěn)的接住,舉在眼前,透過五角葉片的鋸齒間隙,看坐在床頭打植物大戰(zhàn)僵尸的心上人。
路梨矜著件兔子印花的真絲睡裙,領(lǐng)口有布藝花邊,趁得本就沒什么棱角的臉更顯幼態(tài),他靠近,坐到她身側(cè),擼起袖子給她按摩肩頸。
力道適中,按的路梨矜舒適放松,她暫停了游戲,后仰直接栽進楚淮晏懷里,梨渦輕淺,“看不出,楚總還有這手藝,按前女友學(xué)會的?”
“是啊。”楚淮晏允許她鬧,順著話往下講,“我前女友沒事就喜歡夜場點男模,讓男模給她按摩,我痛定思痛,學(xué)了這手手藝,這不才又挽回成功?正給她白嫖求她點我呢。”
皮一下很開心,被倒打一耙的路梨矜漲紅了臉,“那我喜歡新鮮的,今晚就去重點模子哥!”
楚淮晏頷首,狹長眼尾微挑,慢條斯理地回,“可以啊。”
事實向路梨矜證明了,永遠不要挑戰(zhàn)素了幾年的男人,更不要再他面前樹立假想敵的存在,哪怕是單純的口嗨。
當天晚上回到君傾,路梨矜再度在落地窗前、臥室內(nèi)、客臥里留下了自己的痕跡,最后連洗手間都沒放過,楚淮晏握著她的腰逼問,“我和你喜歡的男模誰技術(shù)更好?講話。”
路梨矜的唇被手指阻堵著,說不出半句,第二天下午才迷蒙睜開眼,氣急敗壞地咬楚淮晏的肩膀,嬌嗔著罵,“混球!”
楚淮晏溫柔地撫她脊背哄,“嗯,我混球,下次注意。”
“……”路梨矜凝眸,她白皙的肌膚上還殘存著昨夜恣意留下的淺淡指痕,嘟噥道,“你到底哪次注意過了啊?”
楚淮晏也不反駁,只輕拍著她。
窗簾沒有拉嚴,露了條縫隙,秋日暖陽鉆進來,瞇起眼就看到光柱中翩躚起舞的塵埃。
路梨矜委屈巴巴地在他月匈口劃畫,她還沒有完全自混沌里清醒過來,依著慣性貪戀溫暖懷抱。
炙熱氣息撲在頭頂,楚淮晏低頭吻她發(fā)旋,“再睡會兒?”
“不要。”路梨矜闔眸,撒嬌提出要求,“你唱歌給我聽吧。”
似乎還從來沒有聽過楚淮晏唱歌,這是她殺瘋了的領(lǐng)域,往往輪不到別人來唱,挺無理的要求,可楚淮晏真唱了,還是拿粵語唱的。
他唱側(cè)田的《命硬》,尚算標準的粵語,磁性的嗓音,沒多少技巧,全是感情。
楚淮晏愣生生唱出了那種決絕奔赴命運的感覺。
“誰狂怒,誰攔路,誰話我共誰,不登對……這盼望很悠長,亦決心等到尾,等得起。”
路梨矜忽然輕聲和,“等整個世界換風(fēng)氣,歷劫還是再在一起,這種堅決無人可比。”
總有不為世俗認同祝愿的情感,所幸你我都還存著義無反顧的勇氣。
午晚飯是楚淮晏下廚做的,路梨矜負責(zé)趴在倒臺上做吉祥物,大閘蟹正當季,黃滿膏肥。
蟹腮處理得干凈,自中劈成兩半,橫截面蘸淀粉下鍋慢煎,香氣彌散。
他的廚藝很好,畢竟在少年時代在外有過漫長的留學(xué)經(jīng)歷。
只是多負責(zé)早飯,晚餐一般總由路梨矜著手。
開背的青蝦落入油鍋,瞬間炸開成蝶形,楚淮晏取了只,沾辣椒面塞進路梨矜嘴里。
“好吃哎。”入口酥脆,路梨矜不吝夸贊,緊接著又得到了一小盤炸薯條,附送番茄醬。
楚淮晏熟稔的炒香底料,下入各種配菜翻炒均勻盛出,后放入蝦蟹,得到滿滿一盤的香辣蝦蟹,特地留了半份蝦,給自家咸甜口都喜歡的小朋友做了份芥末蝦球,又拌了個三絲,就開飯了。
兩人三菜,沒有湯,以冰啤酒替代。
蟹黃滿得快溢出,吸足料汁,咬下去唇齒留香,配菜也都選了脆嫩的藕片、西芹等,精準符合路梨矜喜歡爽脆菜肴的口味。
充饑又能作零嘴的一餐,從餐桌前吃到茶幾前。
客廳有整面的落地窗,圓月再度墜落于杯盞之中,路梨矜靠著楚淮晏的肩頭,慢條斯理地剝著蟹肉。
電視機隨緣打開,是電影頻道,恰好放的是《夜奔》,池妄和祝君好兄妹那一部,路梨矜有友情出演,她拍那會兒,這個本子還叫《重關(guān)暗度》,取自昆曲《夜奔》中的唱詞。
然而定檔上映前改了名,雖然是青春文藝片,但總歸要向市場扶手。
兩人默契的沒有提出換臺或是放碟片,各自有看下去的理由,路梨矜是為祝君好看的,而楚淮晏則是因為有路梨矜。
已經(jīng)開演了幾分鐘,池妄著白襯衫,穿梭在陰雨連綿的江南小鎮(zhèn)里,有種不符合時節(jié)的肅殺氣質(zhì)。
他也是真的容貌出眾,路梨矜毫不懷疑,這部片子根本不需要劇情,就能熱賣。
影片口碑極佳,票房春節(jié)檔第三,上映期間路梨矜沒有回國,但是包了祝君好所在城市影院的幾天場貢獻票房。
她沒有親眼看到熒幕里的自己,而是依偎在楚淮晏身邊,看完了此生
第一部,也是最后一部影片。
《夜奔》爆紅后涌現(xiàn)出不少cp粉,造謠式拉郎,路梨矜退圈后不再關(guān)注,還是托某次記者采訪知曉的。
池妄這人行事謹慎,挑不出半分錯,沒緋聞且高冷,總會有人好奇他的私生活。
“您跟池妄私下熟嗎?”
路梨矜無法準確的界定那段鮮衣怒馬的時光,干脆沒有回答。
是伯樂,是十五歲時沖她拋出橄欖枝的人,也是十九歲簽下她的唱片公司老板。
最熟絡(luò)的時候他們在一張牌桌上插科打諢,楚淮晏讓池妄給自己唱歌,他就唱歌,同個屋檐下躲過雨,討論過理想。
但確實沒有再多的了,從池妄把暈倒的她送到楚淮晏身邊那一刻,就注定沒有更多。
命運有輕輕的推過一下,繼而擦肩。
這部電影楚淮晏其實是看過的,還在影院包場看過六次,直到看到心愛的女孩子摟著曾經(jīng)假想中的情敵夜奔,從嫉妒的發(fā)狂到心里再翻覆不起一點兒波瀾才徹底停下來。
他其實覺得不應(yīng)該揣度池妄或路梨矜任何一個人,前者是他多年兄弟,后者對自己的愛寫在眼角眉梢,卑劣的思維曾困擾楚淮晏良久,終結(jié)在池妄憤然讓他接低血糖暈倒的路梨矜時。
池妄是真君子,他不過是困于情愛里隨便吃醋的那位,理應(yīng)道個歉。
電影中,池妄立在暴雨中,振臂高呼,“大笑大笑還大笑。刀砍東風(fēng),與我何有哉!”*
電影外,楚淮晏側(cè)目看向路梨矜,嘆了口氣講,“其實當年。”
“我們不提當年。”路梨矜捂住楚淮晏的嘴,搖了搖頭,“今后我奉陪到底。”
****
楚淮晏最近的愛好是養(yǎng)女兒般打扮路梨矜,她不在身邊的日子里,他一如既往的出席拍賣會,拿奢侈品季度宣傳頁,在想念路梨矜的深夜里,勾畫出覺得配她好看的訂下。
日復(fù)一日的積攢著或許永遠不會有主人的東西。
也終于理解了老一輩人所說的“留念想”是什么意思。
我知那人不會再出現(xiàn)在我的生命里,可我殷切的期待某日能同她再會,即便已不能相擁。
好在路梨矜現(xiàn)在就在面前,會在飯后吃撐了開始由著楚淮晏的意思,試他這幾年買的衣服。
人在成年后的體型基本上沒什么變化空間,尤其是路梨矜這種戲曲演員出身的,尺碼都契合。
有剪裁得當、設(shè)計出眾的奢侈品,哪怕過了季也是經(jīng)典款;有日牌op的小裙子,可可愛愛,穿上像是只可口的小蛋糕……珠寶首飾更不必說,曲家甚至是專門的收藏世家,年年舉辦拍賣會,是楚淮晏的老本行。
讓人著笑的是楚淮晏確實知道路梨矜的審美,有不少裙子她本人都買過。
“哥哥慣是會買衣服的。”路梨矜掐著嗓子拿戲腔逗楚淮晏,把絲巾當作水袖,輕掃過楚淮晏臉頰,“是不是給別人挑衣服學(xué)會的呀?”
“……”楚淮晏挑眉,修。長的食指點了點膝蓋,這個動作瞬間勾起了路梨矜的回憶,她下意識的想尋找軟墊跪下,揚起下巴任楚淮晏撫摸腦袋和摩。挲下頜。
他們原來就會在情。事方面玩很大,有過安全詞與某些動作的特指含義。
不管是肌肉記憶還是真實的記憶都沒有忘記,人總會有需求,空窗的幾年中,路梨矜每次也都是靠與楚淮晏的經(jīng)歷來疏。解,她沒有別的實踐對象,再與他之前也都忙于學(xué)業(yè)和生計,接觸良少,只能如此。
那天的打扮女兒游戲因為楚淮晏拉出個壓箱底的行李箱而技術(shù),里面裝滿了成套的內(nèi)。衣。
“你不在的日子里,我反復(fù)觀閱我們曾經(jīng)的視頻,或你穿它們的樣子,聊以慰藉。”楚淮晏指尖翻覆,靈巧的將純白系帶打好蝴蝶結(jié),滿意欣賞,沒過多久又親手解。開,扔到地板上。
路梨矜主動迎合,享受快意。
****
春季舒悅窈與聞落行鬧得不可開交,熱搜上了好幾輪,跟池妄的親兄妹關(guān)系曝光,同樣她的詞作署名也大白天下。
路梨矜公開站臺了舒悅窈,自然也在她的詞作演唱會上出席,接連獻唱三首。
近年來歌壇式微,傳統(tǒng)歌手出身的,除開祝君好外,竟再無耳熟者。
路梨矜長留國內(nèi)的消息不脛而走,她跟閱響的合約是五年期,已到期三年,沒有再續(xù),更沒新作面世,不少經(jīng)紀公司和獨立制作人紛紛投來合作邀約,她都禮貌的回絕掉了。
帝都的冬日蕭索凜冽,她躺在有地暖的房間里,望著天花板出神。
楚淮晏發(fā)了消息晚上加班,等回來一起去吃宵夜,今天的塑形操跳過了、陪魚玩了一會兒、跟朋友聊了一個多小時的天,現(xiàn)下無所事事,忽然有點想念那個在舞臺上唱歌的自己了。
微博不常上,每次上去私信和評論區(qū)總有歌迷或票友還記得她。
原來人到某個年紀,真的會懷念起過去。
即將過二十九歲生日的路梨矜,有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全世界都需為她鋪路的能力。
決意在紅館開一場演出會,她只花了半頓宵夜的時間。
跟楚淮晏在熟識的店里吃四川火鍋,老板娘特地為他倆留的菜,食材九宮格里沉浮,才忙完的祝君好回了她的消息。
她回路梨矜:[我愿意。]
拋開教小朋友唱歌、唱戲外,路梨矜這輩子就收過祝君好這一個正式的徒弟,名利場浮沉幾遭,她都堅持唱歌,真正做到了不負初心。
路梨矜重新簽回了閱響,原因無他,她有股份在,肥水不流外人田。
因為是被譽為歌壇最后一位天后的路梨矜,所以很多事都順利的驚人。
紅館的場地預(yù)約申請批復(fù)成功,靜候一月一日的抽簽來決定檔期,路梨矜的運氣極好,心想事成,她抽中了二月中旬,連開兩場,宣發(fā)也隨即跟了上來。
大大方方的寫明了,是[路梨矜x祝君好]雙人演唱會,曲目也都完全公開。
路梨矜在轉(zhuǎn)發(fā)宣傳的時候措辭了良久,最后講:[承蒙厚愛。]
為了這場演唱會,路梨矜開始了嚴格的訓(xùn)練和身材管理,她不肯在多吃半口小蛋糕,終于能早起跟楚淮晏晨跑,晚上再來一組無氧運動,請了專門的舞蹈老師來為自己跟祝君好設(shè)計雙人演唱時的走位和姿態(tài)。
楚淮晏心疼她,卻不會干預(yù)阻止,只是講,“你似乎比以前更在乎演唱會。”
她不是第一次在紅館唱歌,春晚都上過幾次的人,不應(yīng)該緊繃到這種程度。
“是啊。”路梨矜抹開額角的汗水,眼神堅毅,“因為這次有君好,還因為,我不可以讓對我有期待的人失望。”
以前我開演唱會是為名為利,現(xiàn)在則是單純的因為我想唱,大家來看我也是因為相信我能唱好。
是我的愿景在被大家實現(xiàn),惶恐辜負。
“那可以留一點兒時間給我嗎?”楚淮晏捻著手帕,為她擦拭汗水,神色自若地講,“在安可以后就可以。”
練歌房巨大,隔音棉鋪了滿墻。
今夜的月色太亮,能看清楚楚淮晏深邃眼眸里,閃爍的是滿載的愛意。
路梨矜忽然意識到楚淮晏準備做些什么了。
大家都不是十幾歲的孩子,當眾表白、求婚這種事,提前說了是盛大的驚喜,沒說很可能是讓人騎虎難下的尷尬逼迫。
淚意乍然涌上心間,年少時不抱希望種下的葡萄藤,春秋幾度,枯萎后不再理會,某日逢甘霖重新萌芽熟透,到被釀成香醇的美酒。
足足花了九年的時間。
“可以。”路梨矜哽咽回他,“如果安可完,還有空的話。”
楚淮晏頷首,“如果沒有,就完成演出后再說。”
決意要做的事總要做完。
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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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演唱會斥資近半億,打造了立體多元的舞臺布景,直達紅館頂篷的led屏幕直播舞臺,讓普通坐席的聽眾也能看到舞臺全貌。
緊鑼密鼓的排練了三個月,連春節(jié)都未曾停歇,力求給到觀眾最好的視覺體驗。
事實證明路梨矜做到了,她甚至為每位購票的聽眾準備了票價相當?shù)陌槭侄Y。
在漫天星光中,戲腔高昂,極具穿透力的響徹整個場館,布幕上播放的是路梨矜幼時學(xué)戲的錄影,畫質(zhì)經(jīng)過修復(fù),清晰度也不算太高,小小的一只,還不及成人腰高,在臺上“咿咿呀呀”的唱著戲,然后她一點點兒的長大,少女時代扮花旦、更多時候唱青衣,水袖輕舞,姿態(tài)曼妙。甚至不再唱戲,開始在各種歌曲比賽上唱流行曲目……時間停在路梨矜十七歲時,祝君好的畫面出現(xiàn)。
沒有人永遠十七歲,但永遠有人十七歲。
遇到路梨矜這年的祝君好十七歲,接著畫面開始切換變換,是在親戚家器材店打工,趁著沒客人戴著耳麥嘗試錄歌的祝君好,畫質(zhì)模糊。
滾動的速度其實非常快,五分鐘,足夠概括兩個人的歌者生涯。
最后一幕落幕時,空靈的低吟接續(xù)戲腔,路梨矜與祝君好著同款不同色漢服,乘升降臺出現(xiàn)在觀眾眼中,象征著這一路走來,到如今,能在紅館唱飲歌。
現(xiàn)場氣氛高漲,手機熒幕匯聚成燈海,浪潮般迎接著她們。
追光燈攏著路梨矜,她粲然對著觀眾席揮手,接著向觀眾作揖、萬福致謝,這是戲曲演員戲幕時的最高禮儀,路梨矜用以開場,言辭質(zhì)樸無華。
“我已經(jīng)許多年不在公開場合唱歌,但是票賣得相當好,感謝這時代仍舊為我留了座。”
不知道是誰帶頭喊出了“不用謝,因為你值得!”
聲音旋即震徹整個紅館。
路梨矜眼眶微紅,氣息卻平穩(wěn)地異常,隨著她的揮手示意,管弦樂隊開始演奏,第一首是師徒倆合唱的古風(fēng)曲目,大氣磅礴,讓人聽來有提刀縱馬,征戰(zhàn)四方的俠氣。
每一首都是經(jīng)典作品,掌聲雷動、排山倒海。
全部曲目唱完后,大有欲罷不能之勢,安可叫好不停。
祝君好與路梨矜接連返場,足足多唱了六首歌。
最后一首是路梨矜單人唱的,她翻唱了《最后的茱麗葉》,著火紅的長裙,聲嘶力竭的放聲高唱。
“火山爆發(fā)、冰川震斷、地上插著一艘客機。
烏煙障氣,我也在找你,也未回避,好想見你……”
路梨矜闔眸,腦海里是瞬閃過的畫面,絕望的雪夜抓握住楚淮晏的手,被抱在懷里時溫?zé)岬捏w溫,心如刀絞也無法忍痛割舍的時光,預(yù)言末世那天十指緊扣的相擁。
人生到處知何似,到今天,能常伴他左右就已經(jīng)足夠了。
她睜眼,繼續(xù)唱下去。
“海底割破、山丘拆碎,極目四望,只得廢墟蒼天降咒。
世界在反對也未賠罪,只知這秒很思念那是誰。”
升降臺在路梨矜唱至這句時,將手持捧花,西裝革履的楚淮晏升到舞臺中央——她的身側(cè)。
他們的戀情風(fēng)風(fēng)雨雨,曾是路梨矜身上最值得稱道“黑料”。
沒有歌者能拒絕愛人在自己主場、萬眾矚目下的求婚,即便心思剔透如路梨矜,也無法免俗。
楚淮晏出場時,路梨矜還沒有唱完,臺下無數(shù)人認出了楚淮晏,在曲終時,如雷的掌聲翻涌,蓋過竊竊私語,數(shù)以萬計的殷切目光注視著臺上,似比當事人還要緊張。
肩寬腿長的楚淮晏是個完美的衣架子,高定襯衫勾勒出寬肩摘腰,一黑一紅,煞是相配。
那雙深邃狹長的眼眸里只映照出路梨矜一人的身影,恰被攝影捕捉到,投屏至led大屏上。
真正做到了,透過某人的眼睛,看向另個人。
楚淮晏凝視路梨矜,緩慢單膝跪地的同時,摸出只戒盒,粉鉆閃爍奪目。
“嫁給我,可以嗎?”低沉磁性十足的嗓音被擴散在巨大的場館。
簡介明了的求婚,沒有附加任何多余的承諾與保證,但路梨矜知道,楚淮晏什么都能為自己做到。
他是個會在分手后也待自己如舊的人,教養(yǎng)人品都挑不出錯,而且路梨矜沒有說過,她在楚淮晏住院那會兒,意外的在君傾看到本票據(jù)夾。
里面多是機票,近年的是往返洛杉磯的,再早是自己各地演出時的了,他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看了自己很久很久。
票據(jù)里夾雜著張泛黃的紙條,筆力遒勁,墨水透紙。
我愛她是違背常理,是妨礙前程,是失去自制,是破滅希望,是斷送幸福,是注定要嘗盡一切的沮喪和失望的。可是,一旦愛上了她,我再也不能不愛她。*
觀眾們發(fā)出驚呼,卻沒有趕鴨子上架般的起哄喊出“答應(yīng)他”,全場靜默,屏息等待著路梨矜的回答。
“我愿意。”路梨矜伸出手,笑靨如花應(yīng)道,冰涼的鉆戒被套上無名指,舊時那些不值一提的介懷被徹底洗刷的干凈。
尖叫和祝賀聲再度響徹云霄,路梨矜跟楚淮晏的最大粉頭祝君好在臺下哭得泣不成聲。
楚淮晏起身,將路梨矜緊緊擁入懷中。
那些縈繞在她身側(cè)的流言蜚語終被擊碎,這場感情名正言順,舉世見證。
“可以了。”路梨矜貼在他耳側(cè),小聲耳語,帶著哽咽。
楚淮晏揉她后頸,溫柔道,“再抱會兒,這么多年,跟在我身邊,辛苦了。”
多次返場加上求婚,使得超時嚴重,巨額超時違約費用楚淮晏出得起,他還要在抱會兒,讓所有人都知道。
路梨矜會是他楚淮晏的妻子。
其實他什么都明白,不過那時為情義所困、為家族榮耀捆綁,做不到,干脆沒就沒提過,小姑娘跟在自己身邊,沒名沒份的度日,即便甄樂表現(xiàn)的跟她親如姐妹,熟識的朋友不太介意,外人看來也總是不齒的,所以總是盡力在其他方面多彌補。
再不舍的夜晚也總會迎來天明,這場演唱會物超所值。
翌日內(nèi)娛和港娛的頭版頭條都被路梨矜占滿。
粉絲喜氣洋洋、奔走相告,愣是把:[如果你知道我粉誰,你也會夸我命好。]
送上了熱搜榜單。
被求婚當事人路梨矜正窩在楚淮晏的懷抱里,被捏著肩頸放松,她唱到凌晨,腎上腺素飆升,又迎來了最期待的求婚,興奮過勁,困意消失,還睡不著覺。
手機被靜音倒扣,祝賀消息暫且忽略。
“楚淮晏。”路梨矜嗓子很啞,小小聲叫他。
“我在。”楚淮晏回,手上按摩的動作沒停下來。
路梨矜扭頭,睜著濕漉漉的杏眼看他,口型喊,“楚淮晏。”
“嗯。”楚淮晏頷首,又給到應(yīng)答。
她反復(fù)摩挲著無名指上的鉆戒,阿斯切形切割,整體看起來像是下沉的廣場,細看會覺得是有鏡面的迷宮,華麗而迷人,使得粉鉆內(nèi)芯變得更為璀璨明亮。
縱以擁有過無數(shù)寶石鉆戒,唯指上這枚最得路梨矜心意。
無論是默聲、還是用指尖在他肌膚上劃動,都能得到楚淮晏“他在”的懇切回答。
路梨矜樂此不疲,她是沙漠中躡屩檐簦過的人,楚淮晏是她渴求且適口,需要賴以為生的水源。
反復(fù)確認對方的存在,是沒成本的小游戲,只需要楚淮晏有足夠的耐心就好。
“婚禮我想辦兩場。”楚淮晏哄著喂了路梨矜小半杯淡鹽水,抿了口紅酒商議道,“一場要在帝都,另一場看你心意。”
路梨矜點頭應(yīng),“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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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那場婚禮定在頤和園安縵,這座有百年歷史的皇家園林被修繕改造為度假酒店,是中式婚禮的殿堂級別舉辦地。
婚紗照的拍攝由晏檸橙負責(zé),不走尋常路,更像是一組日常的情侶合照,自在又隨性。
路梨矜著嫩粉色旗袍,頭發(fā)低挽,以金絲八寶攢珠鬢發(fā),綰著鳳冠,垂珠隨著步搖靈動,春日晌午明媚的陽光在青色琉璃瓦上淌過,她踩著古石磚,悠悠繞過朱紅的立柱,尋到倚在另跟立柱下跟人溝通工作事宜的楚淮晏。
微風(fēng)拂過,桃花如雨。
凝視楚淮晏的路梨矜被鏡頭捕捉,小鹿般清澈的眼神。
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如夢似幻。
下一個鏡頭是楚淮晏掛斷電話,長開雙臂沖路梨矜示意,她加速跑飛撲過去,被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慕幼。瑧铱张e高高,裙擺翩躚。
沒有任何預(yù)設(shè),就是他們?nèi)粘5南嗵幠J剑顚こ!⒁沧钚腋!?br />
有亭臺樓閣中持扇掩半面,給心上人唱曲的路梨矜,楚淮晏望著她時,眸里有光影浮沉;有竹影錯落中,擁吻的他們,剪影美得宛若水墨油畫……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聳立著石拱橋,路梨矜站在橋上,看著橋下的他,彎腰屈膝為她撫去鞋面塵。
多年前,路梨矜以曲苓蘢戲曲老師的身份,進入曲宅獻唱,那天她崴了腳,楚淮晏在橋上打電話沒注意到她受傷,就只隔了四節(jié)臺階,她跨上不去,他沒打算下來。
那是她頭一次開始認真的審視他們的感情,楚淮晏并不知情,她也未曾提及過。
到如今,位置對調(diào),楚淮晏為她,萬事低頭。
淚意涌上心間,路梨矜別過頭,驀地紅了眼眶。
“怎么了?”楚淮晏仰頭,不解地問,用拇指摩挲過她的眼瞼,溫聲哄,“走累了?我抱你?”
路梨矜點點頭,“要抱抱。”
后面很長的一段路,她都窩在楚淮晏懷里賞園景,跟拍機器晏檸橙同樣松弛,跟林尋舟掛起了語音。
這或者就是愛侶間最好的結(jié)局,你我已經(jīng)同度過一切風(fēng)波,連平靜寡淡的時刻都熬得過去,還是決意挽手擁抱走完剩下的人生。
時也、命也、運也,最關(guān)鍵的是彼此相愛這件事,從未動搖過。
五月中旬,婚禮如期舉行,真正的十里紅妝,路梨矜的陪嫁里帶了兩套二環(huán)的四合院。
政商兩界要員紛至,師門伴奏獻唱古曲,八方來賀,媒體極盡關(guān)注。
纓絡(luò)垂旒,虹裳霞帔步搖冠,鈿瓔累累佩珊珊。
路梨矜在古琴聲中被楚淮晏以紅線牽著走至眾人面前,顧盼流轉(zhuǎn),巧笑嫣然。
編鐘響聲清脆,合巹酒交錯飲下。
這場婚禮符合楚淮晏的身份,亦符合了路梨矜的期待,最最名正言順,站在日光下的圓滿。
另一場則全然滿足了情緒,在印度洋石灰石懸崖邊。
懸崖臨海,與廣袤的印度洋無縫銜接,立在崖邊,海天一色,能俯瞰白沙灘與藍寶石般清透的汪洋,壯闊無比,令人心馳憧憬。
僅宴請了熟悉的朋友們,甚至沒有聘請司儀,睡醒了先吃午飯,才開場,極致的輕松。
這次路梨矜穿了婚紗裙,及地的魚尾裙,勾勒出玲瓏曼妙的身材,楚淮晏高定西裝挺闊。
“我十九歲那年,最無助的時刻,遇到了你,起初是純粹的利用,你知道,但仍舊為年少的我鋪路平事,會用盡擁有的一切托舉我,祝我前途無量,多謝。”
路梨矜開嗓,以樸實的語言,講真心話,楚淮晏巍然不動,只是深情的看著他。
“這些年里我反復(fù)權(quán)衡利弊與揣度真心,想要的有很多,也嘗試過放棄。沒有你的日子固然也精彩紛呈,可還是偶爾想起,期望依戀你的懷抱。”
“這場戀愛長跑里,我能做的不算多,但是呈現(xiàn)了最真正的自我、探索到了我無限大的野心,同樣也在相處里看見了最真實你的,看起來無堅不摧,實際上枷鎖束縛的你。”
“謝謝你見過我最不堪的一面,熬過諸多的無可奈何,卻仍舊堅定的選擇了我。”
路梨矜語畢,楚淮晏肅然接話講下去。
“首先,這段關(guān)系的選擇權(quán)一直都在你,我要謝謝你選擇了我。”他鞠深躬,“我對愛情的所有定義都來自于你,從前做的不夠好,今后一定。”
海風(fēng)忽然大了起來,浪潮拍打山體,呼嘯著發(fā)出回應(yīng),真正的海誓山盟。
楚淮晏擲地有聲,蓋過其余雜音。
“其次,請做我葬禮上,來陳述我一生的人。”
“一定。”路梨矜莞爾,平和的像是討論明天吃什么一樣回。
我愿意與你約定至死。
——2024年10月6日,全文完,多謝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