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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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月和落日各居天空一隅,正廳里傳來晚間新聞字正腔圓的放送。
“帝都公共自行車服務系統正式啟動試運營,全部2000輛自行車,散布在北京地鐵5號線和10號線沿途的63個租賃點……發展規劃,2015年全市的公共自行車將達到5萬輛,并且形成網絡,覆蓋交通樞紐,主要城鎮街區、商業網點。”*
廚房里渾厚的女中音正對著甜美撒嬌的少女音無所適從。
“聽話,出去陪你師父坐著去。”
——“我不要!兩個人干活不累嘛。”
“你這孩子,下次不喊你來家吃餃子了。”
——“下次的事下次再說。”
路梨矜腿腳不方便,硬是擠進廚房吵著要幫忙,撒嬌撒癡半天,好不容易落得了個打下手的活,她單手握著胡蘿卜,仔細地用流水沖洗干凈。
泡發的木耳像朵黑花,水盆里起伏,路梨矜坐著掐掉根部,又伸手去撈切好塊的牛肉,倒上蔥姜花椒水,用絞肉機打倒出膠質。
做菜主打一個你偷懶,它就回報你口感差,肉類可以投機取巧,菜則必須親力親為。
脆嫩的芹菜用刀背拍扁后再切碎,更能發散香味,也容易咀嚼,師母佝僂著身體,持雙刀剁。
路梨矜慢吞吞地掐著木耳搭話,“不年不節的,怎么突然想起來吃餃子了呀?”
師母身體不好,老兩口無兒無女,上了年紀以后鮮少自己做飯,家里雇了保姆阿姨,學生們較固定的每周一聚。
路梨矜被叫回家吃餃子,還以為是家里阿姨做,來了才知道,保姆阿姨兒媳婦檢查出懷孕,胎位不穩,需要觀察保胎,阿姨暫時回家照顧兒媳婦去了。
“你師父說他想吃,老頭子不學好,還學著點菜了。”*師母佯裝忿忿罵。
路梨矜唇線上揚,“因為您做的好吃呀,我也饞這口啦。”
師母開懷,“那你多吃點兒,別便宜那個死老頭子。”
“我要吃十八個!”路梨矜夸下海口,她把牛肉餡倒進大盆里,用保鮮膜罩好放進冰箱鎮著,拄拐跑到院子里找李澄。
從正廳找到書房才見到人,李澄正戴著老花鏡坐在藤木椅上刷手機,看得很專注。
前陣子大家教他怎么使用微信語音和視頻,方便聯系不在帝都的故人們,李澄上了年紀,但不糊涂,腦子轉得很快,教了幾次,就學得大差不差。
路梨矜合理懷疑老師自己學會了刷朋友圈,她還有證據。
——她昨天才發過,說自己看電視劇吃餃子,也想吃手工水餃。
學校食堂也有賣餃子的店鋪,根本不背人的從冰柜里拿出來下鍋,調味倒是不錯,口感不行。
正好李澄大清早就給她發消息問晚上要不要回家吃餃子,路梨矜果斷放中午才問晚上準備吃什么餡餃子的楚淮晏鴿子,不過她就放了半程,楚淮晏選擇接她,送到老師家門口。
在門口還發生了點兒不愉快的小插曲。
“你不請我進去坐坐?吃獨食啊梨梨?”楚淮晏單手插兜,眼底噙著笑,漫不經意地問。
路梨矜搖頭晃腦地講歪理邪說,“獨食難肥,正好我吃了不胖。”
楚淮晏低頭親她臉頰,熱息拂在耳畔,“你老師又不是沒見過我,你在怕什么?”
似閑談,又似警告。
很難有楚淮晏想了解卻不能知曉的事情,她在他眼前宛若透明。
“我沒有怕。”路梨矜用力拽著楚淮晏的領口,盯著他一字一句問,“我老師跟師母看著我長大的,你要跟我進去被查戶。口、順便被問以后的打算嗎?”
楚淮晏目不轉睛地對視,信口拈來的話說得坦然,“我又不怕查,苗根正紅。”
路梨矜泄氣般別開腦袋,喃喃自語,“那以后呢?”
“以后的事情要以后再說。”楚淮晏捏著她后腦擺正,笑得浮浪,“就算要問婚期也總要等到你滿二十吧。”
你看這人,說得好聽,就像是他們真的會有名正言順的那一天。
路梨矜捏他的腰,強顏歡笑著講,“好,那就等到我夠歲數再說,現在我要回家吃餃子了,才不要帶你。”
末了還試圖踩楚淮晏一腳發泄情緒,奈何自己行動頗為不便,被輕易看破,氣鼓鼓地瞅他。
楚淮晏倒是好脾氣的伸腳過來任路梨矜踩,但始終不是那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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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院上次翻修還是千禧年初,平房本就易潮濕,貼進外墻的墻角防水沒怎么做好,灰蒙蒙的霉菌蛛絲般鋪開。
書柜還是上世紀的舊物,路梨矜看著它們長大,連陳列都未有太多改變,她像小時候一樣,拉著小板凳坐到李澄手邊,仰起頭笑盈盈地問,“您是不是看到我朋友圈了?”
“嗯,看到了。”李澄將手機屏幕按滅,推了下老花鏡看向路梨矜,目光炯炯,全然沒有掩飾的意思,“正好我也有事要問你,所以喊你來家里。”
溫馨氣氛倏然間消散。
路梨矜挺直腰桿,肅然回,“您說。”
預想里的應該劈頭蓋臉落下的是非題并未來到,李澄神態嚴肅,問的卻并不是感情問題。
他講,“春晚的總導演前陣子聯系了我,邀請我今年參演,我有個伴演名額,你要不要跟我上一起春晚?”
春晚對中國人意義匪淺,即便后來各類文娛消遣層出不窮,春晚節目大不如前、惹人詬病,收視率一落千丈,也仍舊是參演者履歷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夜色吞并最后的霞光,路梨矜才聽見自己顫音問,“您為什么選我?”
她自認絕不是李澄最得意的徒弟,甚至入門也不算早,連堅持走在戲曲傳承發展道路上的精神都沒別人堅定,如果一定要說個“最”字,大概是最受寵的。
或許是故友托孤,又或者出于同情自己父母早逝?
遑論以上哪個理由,路梨矜都該義正詞嚴地回絕,方顯風骨峭峻,但她做不到。
某些寓言故事里講人性的反復,是屠龍少年終因貪婪成為了惡龍,而路梨矜從始至終就沒想過持劍英勇屠龍這回事。
幼時不受寵,幾多蹉跎;大一點兒遠走異鄉,不幸隨踵而至,親戚如豺狼環伺;少女時代多在跼蹐不安里匍匐而過,路梨矜想得到抓住的歸咎起來就“安穩”兩個字,連投資測評都給她定義為謹慎性。
“你不要考慮其他問題,我想選你,是因為我想,不為別的。不是說你路梨矜和我上了這次春晚,今后就必須要扛起什么京劇傳承的大旗,那都是虛的,人沒入土為安,都保不準這輩子到底要做什么工作,你爺爺還跟我保證要活到一百歲,唱到一百歲,難道他就做到了嗎?”
李澄太了解自己這個徒弟,沒給她轉圜余地,逼問道,“你現在只需要告訴我,你想不想就好。”
粉唇開合碰撞,路梨矜發出個單字,懇切鄭重,“想。”
又立刻重復,“我想的。”
李澄滿意地點頭,繼續講下去,“春晚彩排八輪,任何一輪沒過關,你都會被換掉。”
“我知道。”路梨矜握著藤木扶手站直,對著老師鞠九十度深躬。
進來時沒有關門,溶溶月色落下來,少女目光堅定,一字一頓地講,“多謝您沒有放棄我。”
近來荒唐事滿紙,承蒙不棄。
李澄喝完杯里的茶水,緩緩起身,歲月壓彎了他的脊柱,幾乎與路梨矜平視。
“你要記住,遵從本心作出的決定,就是你現下能做出的最好的選擇,今后的變故不可預料,再重來一萬次,你今天還是會這樣選,選上春晚,選楚淮晏這個人。”
“不用害怕,也不必后悔,人生本來就是場壯麗的消遣。”
音色平和卻震耳發聵。
這是李澄第一次對路梨矜提及關于她和楚淮晏交往的看法,也是最后一次。
水餃加三次水都滾開就能出鍋,胖嘟嘟的,路梨矜嘴急,吃錯了后倒出的那盤,燙得直往外哈氣,師母心疼又無奈,急忙給她倒涼白開漱口。
牛肉芹菜木耳餡的,皮薄餡大,蘸上蒜汁辣椒油,香而不膩,口感層次豐富。
路梨矜吃到第十三個就開始打飽嗝兒,愣是多塞了兩只才停下,吃得要扶墻。
飯后師徒兩人在院子里練戲消食,前半程路梨矜都扶著院里的樹木枝干,惹得觀戲的師母直樂,在他們停下時打趣講,“明早我再給你把剩下的餃子煎了,讓你一次吃頂,過年前都不想再吃餃子了。”
路梨矜梨渦清淺,“才不會呢,我能每頓都吃師母做得餃子,不會膩的。”
“可得了吧,你師母這老胳膊老腿的,給你做一次,得休半個月,你就別折騰她了。”李澄聽不下去,連聲叫停。
夜宿在偏房,這間客臥幾乎是路梨矜的專屬房間。
大學前每個寒暑假,她都回帝都,住這間屋。
堪堪容納下單人床和書桌,不足六平米的小房間,淡粉色荷葉邊的床單還殘存著陽光烘烤過的清新氣息,星球臺燈變換著色彩轉動。
一切的一切都讓路梨矜覺得安心。
她推窗,趴在窗口給楚淮晏發消息。
一只梨梨:[你今晚吃什么呀?]
等了很久,等到困意襲來,才被手機的震動驅散。
楚淮晏:[餃子。]
路梨矜失笑,小聲發語音給他,甜聲哄著人,“你不要生氣嘛,明天我陪你吃晚飯。”
“我沒有生氣。”楚淮晏的音域低,寂夜中像是大提琴般醇厚,“就是孤枕難眠。”
“……”路梨矜揚手簇月光,羞紅了臉,她掛斷語音,打字回的消息。
一只梨梨:[那你別睡!我要睡了,晚安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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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兩點半,海棠正酣。
情。悅時分,路梨矜被丁頁弄的聲囀,一次次破碎而顫著喊楚淮晏的名字,在他懷里起伏痙。攣。
快。意猶如燎原烈火般肆。虐,燒得骨髓和血液都滾。燙。
“白天再唱什么歌?重復給我聽聽。”汗水劃過楚淮晏的下頜,滴答落在路梨矜臉頰,灼得她躲閃,又被卡著月要壓得更深。
學戲還要練身型體態,少女摸著柔弱似無骨,真玩起來卻韌如蒲葦,怎么折騰都壞不掉,能完美契合楚淮晏所有惡劣凌。虐的癖。好。
兩鬢的碎發被汗水濡濕,路梨矜氣促,大腦空空,被命令了兩次,才記起楚淮晏想聽什么。
她人生里為數不多的跑調時刻,都在楚淮晏身上花光。
“……夏天的風,我永遠記得,清清楚楚地說你愛我。*”路梨矜斷斷續續地唱完,眸底氤氳聚散,怯懦的看著楚淮晏。
磁性低沉的嗓音在耳廓廝。磨,“要問什么?”
路梨矜神色躲閃,“沒有。”
楚淮晏輕笑著挺月要,換來聲驚呼,帶著點兒饜。足追問,“我在你里面呢,你怎么騙我?”
路梨矜低頭,趴伏在寬闊肩頭,鼻音哼著講,“可你沒有說過愛我。”
“是嗎?”楚淮晏反問,不待她回答,就云淡風輕地講了句,“愛你。”
路梨矜精準的捕捉到奢望已久的兩個字,她像是個亂世中拼殺,初登王位的新帝,即時明知城池早已被攻陷掠奪一空。
可就是開心,虛妄也開心。
鏡中體型差巨大,雪色搖晃,白瓷上遍布指。痕,某處呈現靡麗嫣紅色。
楚淮晏是當著路梨矜的面拿的錄像機的,在按下錄制按鈕之前,給了她足夠的考量和拒絕時間。
但路梨矜默許,她甚至親手按下了錄制鍵,將后半生的聲名一并交予楚淮晏之手。
像是楚淮晏這種占有欲極強的人,絕不會允許自己的所有物被人覬覦,哪怕前綴變成曾經也不行。
路梨矜考慮得清楚,但鼓起勇氣勇氣的那一刻,其實也不過是愉。悅感上頭,單純的為了相信而相信而已。
她看向楚淮晏,淚眼漣漣,目光沉靜的像是春日里的湖泊,又像是雨后的水洼鏡面,照徹楚淮晏深邃含情的臉龐。
人是自己的選的,事到如今已經做絕,縱然潰敗也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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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各方的精心照料下,路梨矜恢復得不錯,扭傷第二周就差不多能拋棄拐杖獨立行走了,楚淮晏不放心,愣是拉著去醫院,得到醫生的肯定后才允許她放棄工具。
路梨矜原意是將拐杖送回,卻被楚淮晏制止,他變魔術似得后備箱里拿出幾個精致的禮品袋,“出借的醫療器材不能送回,不吉利,把這些送你同學當謝禮。”
每套都一樣,是dior甜心小姐的香水套裝,營銷方向主打少女牌。
楚淮晏不會費心來選購,是找人提前批量備好的。
路梨矜拎著一堆禮品袋,有種難以言喻地奇妙感覺,楚淮晏表現的像是個面面俱到的家長角色,生怕自家孩子在人情往來上做錯什么,不再受寵了,就差來一句“禮多人不怪”了。
別人做這種事很常見,但他是楚淮晏。
目下無塵的時間占九成九,路梨矜還從沒見到這人掣肘于誰。
她走得慢,五樓上了很久很久,坐在寢室的椅子上看天花板兀自發笑。
尹悅華回來時還以為路梨矜人傻了,笑得直魔怔。
葉清周五下午的飛機,路梨矜猶豫了半晌,決定曠課去送這位僅見過兩次面的學姐。
熄燈后是寢室的夜話時間,翌日就兩堂課,上午三四與下午一二,不必早起,路梨矜也只需要請下午的假就行。
“你聽說過葉清嗎?”路梨矜把自己攤平問將手機打得噼里啪啦的尹悅華。
尹悅華是個社交達人,她得大部分消息都來自于。
手機的光束照過來,尹悅華愕然反問,“就咱們系還有人不知道葉學姐嗎?你吹空調時候都不感恩嗎?”
“……”路梨矜哽了下,“那你跟我說說她唄。”
“05年哪兒會兒吧,管的還沒現在嚴……”外人來講葉清和胡彥的故事,總是紅三與清貧女學生的搭配,故事經人幾多轉述,被粉飾的像是童話。
尹悅華講得津津有味,不帶半分鄙夷貶低,路梨矜安靜傾聽。
“你上周聽講座是葉學姐臨時頂上的是吧?我其實挺討厭那些說葉學姐撈女的人的,搞得好像給她機會,她能中用一樣,人的際遇各不相同,但我覺得還是要分人的。”
尹悅華把自己說渴了,下來喝水,還給路梨矜把水瓶也遞了上去,靠著腳踏梯深呼吸,才說下去,“其實我媽是國音的副教授……家門有我是種不幸,所以我一直沒說過,咱們學校六十五周年校慶那會兒,有個領導在頒獎時突發惡疾暈倒了,葉學姐沖上去,給遞的速效救心丸,我媽當時在場,都看呆了,老拿這事教育我,說別人家閨女心思細。”
“就是說,當時臺上臺下那么多人,有誰會在自己沒有病的情況下,隨身攜帶速效救心丸來以防萬一?葉學姐有今天,反正我是一點兒也不嫉妒,我又做不到。”
路梨矜枕著手臂,附和道,“的確,學姐男友看起來就不像是好相與的人。”
尹悅華沉默了片刻,“你認識啊?”
“楚淮晏發小,我不熟。”路梨矜如實作答,尹悅華也無意再追問,又講了幾句,周省給她打了語音,在確認路梨矜還不準備睡的情況下,尹悅華沒有出去接。
送別前才開始迫切的想要了解什么人,路梨矜對自己的行為找不到解釋,但難以遏制,她揪住了在朋友圈分享歌曲鏈接的夜貓子舒悅窈問葉清。
你窈:[我不太熟哎,但覺得是個挺好的人,是胡彥哥交往過的人里,最好的姐姐了。]
開局就是定調。
你窈:[第一次見到葉清姐時候我還挺小的,上沒上高中都忘了,很多事情都記不真切了,當時我來了月經,葉清姐出去幫忙買的衛生巾,其實這是個挺小的事,大家都是女孩子,幫著借買衛生巾這種事很尋常。得又過了三兩年吧,顧意生日,大家一起出來玩,輸的喝酒。]
一只梨梨:[然后?]
舒悅窈的“正在輸入中……”很長。
你窈:[那天我意外的沒怎么輸過,隱約覺得葉清在故意幫忙輸給我,但我倆實在沒什么交集,所以大家都沒在意,我照舊飲冰水。中途我來衛生間補妝,葉清也跟進來,挺善意的提醒我,說月經過量喝酒對身體不太好,我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她什么意思。中學那會兒我突然發胖又極端節食減肥,月經不怎么正常,周期其實并不是她幫忙買衛生巾的時候,可偏偏葉清就是記下來了。]
你窈:[葉清就是故意輸給我的,她不想我生理期“被迫”喝酒。當時我就覺得這個姐人挺好的,我不可能左右胡彥選女孩子的標準,當時他們的感情也很穩定,葉清對我無所圖,就是單純的善良和心細。]
相識恨晚,只能從他人言語里翻檢拼湊出性情的一部分。
路梨矜回:[確實,她是個好人。]
你窈:[她明天走,你要送她嗎?]
一只梨梨:[嗯,她算我半個學姐,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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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機場的吞吐量驚人,生離在安檢口每日上演。
旁邊一對情侶吻的難舍難分,仿佛此生都再不復相見。
后來路梨矜在丹麥的奧爾堡機場看到提示牌:
Kiss and goodbye.No kisses above 3 mins!——乘客吻別(不得超過三分鐘!)
其實三分鐘哪里夠呢?只是當時還年少,不明白機場當真比婚禮殿堂見證過更多真摯的熱吻。
路梨矜歪頭依著舒悅窈的肩膀,聽好友跟葉清碎碎念著些囑咐,“你以后要是在外面過得不好,要記得回來呀。”
話不好聽,卻務實,算是某種保證。
“我怎么可能過不好?”葉清淡笑著寬慰,“倒是你倆啊,得不到就算了,一段路的盡頭,有時候不是路說的算,是人說的算。”
路梨矜似懂非懂地跟著點頭。
來送葉清的人不算多,她很快提起行李走向排安檢的隊伍。
她的行李很少,十八寸的箱子和只手包而已。
斜后方忽然有巨響,接著是人群的驚呼,二三樓的治安人員疾步跨下扶梯,路梨矜和舒悅窈雙雙尋聲看過去,附近的人已經圍了小圈,看不清實際情況。
“好像是有人暈倒了?”
“情殺還是怎么回事,動刀了?”
警笛與竊竊討論聲不絕于耳。
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路梨矜和舒悅窈離得遠,也沒有靠近的打算,她鬼使神差地看向安檢口。
葉清的背影纖細孤寂,長發如瀑,在翹首好奇的人群里格格不入。
傳聞中事事熨貼的學姐正詭異的逆流向前,直到過了安檢,消失在路梨矜視線盡頭,她一次頭都沒有回。
楚淮晏的語音就在這樣嘈雜的環境里響起,“我在門口等你,里面太亂,早點兒出來。”
他旁邊有個清冽的男聲插話,“順便幫忙把窈窈也帶出來。”
“……”路梨矜心說你們青梅竹馬真會鬧,是沒窈窈手機號嗎?
“聞落行說他在a口等你。”路梨矜轉述講。
舒悅窈蹙眉,“他這人怎么還搞突然襲擊?那我等下從c口走,聞落行問就說你不知道我去哪兒了。”
路梨矜笑著講,“你還真給他拉黑了?我以為你暗戀他呢。”
“是啊,過幾天看我心情放出來,我是明戀他,他跟我裝死,那就死去唄。”舒悅窈眸光流轉,裙擺隨著動作翩躚,“而且怎么講呢,人的真心瞬息萬變,誰能想到汪精衛這種天殺大的大漢。奸,青年時代也寫出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呢?我的評價是不如早死。”
“行吧。”路梨矜不置可否,“那你先走,我等下再出去,防止他追到你。”
舒悅窈嫣然一笑,“淮晏哥運氣挺好哎,能追到你,那我溜了,你也快點兒走。”
路梨矜就近在便利店買了杯熱豆漿,磨蹭著喝完半杯才出來。
黑色的豪車正對著停在a區出站口,
兩個器宇軒昂的青年長腿斜撐,靠著車前蓋坐姿慵懶,引得不少人側目。
她有點兒意外胡彥的出現,走近時才聽見他們閑談的內容。
“最難是放,我才沒有那么偉大,舍不舍得的,我當然可以像以前一樣繼續打個籠子把她關起來,但我還能真關她一輩子嗎?”
盛夏晌午的艷陽斜過建筑遮擋,明暗分界,路梨矜正走在亮處,肌膚被日光灼烤,又下意識地退了半步,回到陰影里,將距離拉開,惶恐聽見楚淮晏的應答。
同一時刻,李澄挽著夫人的手,在律師的陪同下,踏入西城區公證處的大門。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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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機場離市區路程遙遠,有足夠的時間讓路梨矜窩在副駕里發呆和刷手機。
她極目遠眺車窗外,始終看不到任何一家飛機起飛的痕跡。
或許是跟葉清境地類似,顧彼及此,明明沒多少深情厚誼,愣是生出無限悲切。
12年還是人人網的天下,路梨矜百無聊賴地劃著動態轉移注意力,旋即刷到了同學的轉發,言簡意賅的概括了剛才機場發生的事態。
[剛剛順義機場血案內情:
持械行兇的女生和被捅兩刀的男生曾經是校園情侶,男的是著名鳳凰男,曾經饅頭配免費湯吃一天……女方家里知道后不同意,架不住女兒堅持,男方一路靠著女生家里扶搖直上,申請到了名校的博士準備拿全獎出國,說不想耽誤女方遂分手。結果出國前夕女方才發現,男方在他們村有個訂下婚約的青梅,多年來都沒斷聯,青梅還給男方打過胎。]
一個負情人慘遭不測,旁人拍手稱快的爽文故事,但路梨矜笑不出來。
她很難想象女方耗費的青春歲月如何抹掉,青梅受到的傷害又何以彌補,做錯事的人并不能受到同等的傷害,而女方依然要為這兩刀付出應上的法律責任。
真是個鬼故事。
楚淮晏察覺到鄰座女孩子的唉聲嘆氣,耐不住問,“你跟葉清什么時候私交甚篤了?”
路梨矜悶聲反唇相譏,“你不會是怕葉清告訴我你以前些事吧?”
“……嘖,快來月經了?我的小火藥桶。”楚淮晏不以為意,輕笑揶揄,他在回去的途中停車,兀自買了一大堆東西回來,不知道還以為楚淮晏直接承包了衛生巾貨架,精細到巧克力和紅糖水這類都備齊。
路梨矜知道自己只是在“遷怒”,雖然這遷怒頗為無端,仗著楚淮晏寵她罷了。
她其實很難跟楚淮晏發生什么能達到吵架地步的沖突,楚淮晏這人生性涼薄,對大多數事情都淡漠到無動于衷的地步,哪怕當初自己利用他、賭他會在訂婚宴上幫忙,都沒有被計較清算。
楚淮晏是路梨矜見過的最釋懷的人,仿佛從來不會回頭翻算舊賬,永遠目視前方。
“又傻笑什么?”楚淮晏居高臨下地睨著以奇怪姿勢坐在地上的路梨矜,他咬著的煙沒來得及點,架著胳膊把人抱起來扔進沙發里,無可奈何地講,“就你這腿還學別人坐地上?準備拐杖再利用?”
路梨矜指使他給自己拆巧克力,悠悠碎碎念,“對啊,我準備把自己搞殘疾,然后就理所當然的賴上你了,今后你就負責出去打三份工,我在家里養病逗魚躺著負責等你回來,咱倆這輩子就幸福完了。”
骨節分明的手攥著巧克力包裝袋微微用力,楚淮晏捏了顆巧克力球塞進路梨矜嘴里,大馬金刀地癱到她旁邊點煙,才答,“行啊,現在給我表演一個立即殘疾,請。”
他配合的送手,路梨矜用力拍沙發扶手表示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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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期末,學校事情繁多,路梨矜除開周末外都不住楚淮晏哪兒。
凡事都極具兩面性,開學前和尹悅華雙雙選太極拳未果,被迫選了考試難過的排球課程,做好了低空飛過的準備,結果因為崴腳得到了免試機會。
體育老師問她覺得自己能接多少個球,路梨矜推脫講自己也不知道,還沒試過,老師上下打量了下她,大筆一揮,直接給到了個八十五分,半推半就的送了路梨矜個學院第一。
不過這是路梨矜最后一次拿勵志獎學金,后來的歲月里,她沒再申請過,也并不再需要通過績點來證明自己。
一切似乎都在朝向最好的方向發展。
除了楚淮晏。
學校里有兼職群,囊括了各種各樣的學生兼職工作。
基礎的是代取快遞,踩線看運氣的有代課,還因為是藝術類院校,常有要求技藝的兼職招聘。
群主抽成的同時也會幫忙審核一下,路梨矜通過這個群賺過不少生活費,有報酬優厚或者要人多的工作時也會艾特全員。
[@全體成員今晚臨時需要一位鋼琴十級且電吉他及二胡流暢的表演者、幕后演奏、提供曲譜,不要求體態妝容,表演時間18點-22點,酬勞4000(超時按1500/每鐘頭),有意者私信我。]
報酬相當優厚,但要求也挺刁鉆的。
主打一個民樂、西洋樂和撥彈樂器都要有所涉獵。
路梨矜看到消息彈出的同時,也收到了群主的私聊。
群主:[江湖救急,原定的人選突然有事去不了了,這個活你要不要接?純伴奏,后臺坐著就行,不用站。]
路梨矜恰好符合全部要求,她的電吉他水平談不上多好,但夠用,照譜演奏倒也無功無過,之前也憑著這幾種樂器在群主這兒接過活。
大一剛開學那會兒奶奶突然病倒,港城醫療分公立和私立,公立報銷比例高自費低,但奶奶的腦溢血等不了,好在是輕微腦出血,老人家住了幾天私立后就急匆匆地轉去公立觀察康復。
李澄得知這事給路梨矜打了筆錢,她沒有收。
那陣子路梨矜往復帝都和港城之間,根本沒有時間比價機票,愣把窮家富路給的生活費耗空,過得頗為拮據。
群主也是本校學生,開始自己接兼職,干著干著就做成了買賣,她對路梨矜的近況一知半解,卻特意會把酬勞不錯的工作先私信給路梨矜,幫忙渡過難關。
路梨矜是個好說話的人,不想群主失約于人。
反正今晚沒事,閑著著也是閑著,便一口應下。
演出地點在家酒吧,該是有人包了場,路梨矜早到,工作人員正在往上搬樂器。
原本的舞臺就不算小,幕布邊打底能容下兩臺鋼琴。
路梨矜捧著電吉坐在墻邊,用拾音器仔細的調好音。
青年男女的歡笑聲逐近,燈光隨之暗淡,斑斕的燈球穿不透厚重幕布,只有面前支架上的幽光照了一臉黃。
臨時組局的草臺班子,效果竟也不錯,有專門的中控,第一時間將曲譜同步給大家。
布置的緣故,臺上歌者與演奏者處于同一時空,能夠互相看見。
一束追光燈迎著美人上臺,裙擺綢面泛著薄光,步步生蓮。
美人唱去年大火電視劇的主題曲《重來》,嗓音渾厚,娓娓唱來。
“相愛以后終于分手,分手以后又想重來。
如果能重來,誠實的去對待彼此都沒疑猜,就沒有理由分開。
如果能重來,回憶當作塵埃心不曾被傷害,就能無瑕疵地愛……”
美人連續唱了兩首就停下來,路梨矜也跟著得到了休憩時間,平心而論,是個挺不錯的工作。
受過那種自命不凡實則五音不全,沒有一個字能再調上,但還要人伴奏的“理想音樂家”折磨,這份工作兼職堪稱業界良心。
“……她找不到的話,我去接她一下吧好了。”
聲線柔和甜美,聽著很是耳熟,路梨矜撥開幕布的一角,微微怔然。
聲音的來源果然是舒悅窈,她握著手機起身,正準備往門口走。
臺下半數相熟面孔,半數陌生,鶯燕成群繞著顧意調笑。
楚淮晏翹著腳獨酌,襯衫的紐扣松了三顆,露出片冷白鎖骨。
臉上沒什么多余的表情,熱鬧場景里顯得冷寂孤傲。
“喝一杯嗎?”偶爾有漂亮姐姐端著酒杯躬身沖楚淮晏搭訕,他就直接揚起左手,給人家看自己無名指上的鉆戒晃晃。
懶洋洋地回絕,“有人不許。”
光落在分割精妙的鉆戒上,折射出奪目的光亮。
路梨矜屈在陰暗里,沉默地窺伺著光明處。
她坐在楚淮晏斜前方,中間隔了條銀河。
事物的兩面性再度應驗,不過這次是壞得那面。
所謂的一見鐘情和一見斷腸,都起源于不該看當初那一眼。
“誰不許啊?”清亮悅耳的女聲乍然傳來,眾人回首,正望見風情萬種的大美人提著雙酒紅色高跟鞋赤腳閃進門,舒悅窈提著蛋糕盒跟在她身后。
系帶掛頸的露背長裙襯出甄樂高挑玲瓏的身材,頸間淡粉色珍珠泛著微光,左手空空如也,沒著半點兒飾品。
攥布幕的手指節用力到發白,路梨矜的心自云端開始失重下墜。
甄樂和楚淮晏的婚約是他們兩家老爺子青年時代就訂下的,帶著血色的約定。
“如果都能活到和平年代,我們的后代結為連理。”
第一代人性別相同,拜了把子當異性兄弟,等到楚淮晏和甄樂相繼出生才又被提及。
今朝的劍斬不了前朝的官,1950年才出臺正式的法律廢除包辦婚姻,94年之前的事實婚姻甚至還被認定有效。
享受了家族帶來榮耀和地位的人鮮少有資格在人生大事上忤逆。
那些傳奇愛情故事里愛美人不愛江山的癡情種,大前提都是得坐擁江山萬里,立萬人之巔才覺會覺得遺憾,太子的愛情再如何纏。綿悱惻,都博不來史書中半句著墨。
“我愛你,只是愛你而已,跟你的家世、地位全然無關。”
空話連篇誰不會呢?可又有誰能拋卻過往經歷?讀過的書、走過的路、見過愛過的人,都寫在骨血里。
所有人都對路梨矜的存在三緘其口,圈子里人玩得開,也玩得起。
當事人不介懷*,他人就沒理由多嘴。
楚淮晏和甄樂這對注定會走進婚姻殿堂的人到底青梅竹馬、相處融洽,比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為了利益硬湊的聯姻強太多。
漂亮修。長的手指摩挲著無名指的鉆戒,楚淮晏抬眸瞥了甄樂一眼,目光晦暗難明,勾唇笑著問,“你婚戒呢?”
心已經徑直砸到冰面,被摔得生疼,尖銳的碎冰混著砭骨的冷水一并刺進來,巨痛讓感知變得麻木,路梨矜直勾勾地盯著楚淮晏,有短暫的失聰,火車汽笛在耳畔劇烈轟鳴,帶起軀體的震。顫。
“……”剛才還張揚無比的甄樂立刻乖巧了半分,悻悻喊,“淮晏哥。”
緊接著立刻解釋,“我最近吃胖了,訂的戒指戴不上。”
好一出貌合神離的大戲,就甄樂這身材,要胖多少才能戴不起來鉆戒?怕不是八百年前的指圍。
楚淮晏頷首,慢條斯理地摘了自己的鉆戒,語氣平和回,“那回頭送去改個尺寸,該帶的場合還是要帶的。”
無名指上的鉆戒意味特別。
進能宣誓主權,退可抵擋桃花,現在甄樂人到了,楚淮晏當然不必再帶。
氤氳水色將視線模糊,路梨矜頓了一世紀才回過神來,匆忙放開扯布幕到發麻的手臂。
印在她心頭的最后一幕是甄樂端舉甜品,坐在楚淮晏身側,奶油蹭到唇邊也不介懷,同他言笑歡談。
煞是璧人一雙,好不登對。
往昔拿來寬慰自己的理由都在此刻灰飛煙滅,他們的關系其實想當要好,是能在人前光明正大說笑婚戒的關系,絕非想象中的拉郎配。
那自己又算什么呢?
介入他人感情的第三者?
恬不知恥往上貼的撈女?
這些日子里路梨矜始終竭力去避免自己想到甄樂的存在,直到今天,避無可避。
放縱到如今,該得到的溫存和資源她都拿到了,也該有終點了。
“電吉他。”池妄伸出手沖幕布里負責伴奏的工作人員討要樂器,掃見距離最近的女孩子時愣了下。
路梨矜仰頭,淚盈于睫,食指比在唇間,沖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懇求對方隱瞞自己的存在。
已經夠難堪的了,看樣子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他們這群人才會聚得這般齊,不必為自己掃興。
池妄挑眉,接過電吉他,回身時默然攏了把幕布,把路梨矜的視線遮擋殆盡。
他連著自彈自唱了三首歌,給路梨矜預留了足夠調整的時間,讓她能繞到后臺去自己包里翻找出只口罩遮臉。
池妄最后唱得是楊千嬅的《稀客》,路梨矜第一次聽到這首歌,是首冷門曲,03年的歌,冷門到二十年后原唱本人在演唱會上錯愕于臺下會有人與自己和聲的地步。
“游客是你,風景是我,無法避免,讓你經過。
薔薇如期盛放,游人如期過路。
情人如期相愛,至到分開就像命書中批過。
在最后,都化作烏有。
但那天曾實在華麗地邂逅,早發生過,好等你繼續走。
年華磨成的精致優雅,未夠一夜便用完吧……”
“多謝。”路梨矜在池妄送還電吉他時,用只有彼此能聽見的氣音道謝。
時間猛然被拉得無盡漫長,待在場內的每一秒都是凌遲,惶恐被察覺存在亦不敢再去看心上人。
路梨矜會在不用伴奏的時候戴上自己的耳機,讓搖滾樂隔絕所有聲響。
她憑著多年積攢下的樂理搭配著肌肉記憶,機械性的演奏出音符,琴弦猶鈍刀,反復切割指腹。
后來人唱過什么,都全然記不清了。
終于捱到收工,鴨舌帽被路梨矜壓得無限低,她疾步沖到門口,新鮮空氣涌進鼻腔那刻,才確認自己還尚有知覺。
“對不起。”
“不好意思。”
走得急,遮擋和低頭使路梨矜看不清路,撞到了個女孩子,大家互相道歉。
她彎腰去幫忙撿女孩子的手里,屏幕原本就是亮著的。
黑夜極光,絢爛得驚心。
這張圖風景照現在也還是路梨矜的手機屏保,赫然是她問楚淮晏要來的那張。
“沒燙到你吧?”甄樂反手夾煙,關切地問。
“沒有。”路梨矜雙手把手機遞還給她,輕聲講,“抱歉。”
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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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過千萬種預設都無用,臨事方知一死難。
路梨矜睜眼等天明,仔細回憶起這大半年來的點點滴滴。
機關算盡的初遇、步步為營的利用、冗著哀慟的纏綿緋則。
情愛借來填人生一程,總要歸還,無謂多貪。
抱腿蜷縮在寢室的單人床上翻專業書,一目十行,筆尖的墨跡暈到后頁。
路梨矜盯著那塊墨漬發呆,又翻到最后一頁,封書頁有整面的空白。
她一筆一畫的寫下。
[除開楚淮晏不愛我這件事以外,他的一切我都非常喜歡,爭取下輩子絕不再遇上他,不然又將不顧一切地愛上,然后狼狽至此。]
淚花滴滴答答地落下,天藍色油墨暈散開來。
連聊以**的決心都被模糊。
單方面決定“分手”的第二天晚上,路梨矜盯著消息界面,反復開啟飛行模式刷新網絡信號,最后無奈的承認,她根本不重要到,連忽然消失,楚淮晏都不會察覺。
周五中午楚淮晏問她晚上要不要接,路梨矜終于得空,顫著手指將備忘錄里寫好的內容發給他。
其實就很簡單的一句,她刪刪改改,寫了兩天兩夜。
一只梨梨:[楚淮晏,我們就到這兒吧。]
“楚先生?”見青年目光聚焦在合同的某處,賣方律師脊背一寒,生怕是自己擬合同時出了什么差錯,膽戰心驚地問。
楚淮晏搖頭,長指翻過下一頁,良久后他看完,再交還給己方律師重閱。
皆確認無誤后干脆利落的簽字按手印。
“稍后再幫我擬定份贈予協議。”楚淮晏神色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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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過往經歷,路梨矜對好好告別這件事有驚人的執著。
從前家人南下的決定做的匆忙,相熟的玩伴暑期回了京郊外婆家,她想著反正總會再回來,下次再告訴玩伴就好,寒假被送到李澄家學藝時,玩伴已搬走,再沒有對方的消息,據說玩伴找過她很久,可是九十年代末港城和大陸的通訊還不發達,始終無果;后來父母為了生計一起開大車跑運輸,聚少離多,他們出事那趟是臨時加車,凌晨天沒亮就出發的,路梨矜還在睡,母親不忍心叫醒她,誰知竟是天人永隔;就連爺爺的最后一面路梨矜也沒有見到,她始終忘不掉那天黃昏的落日熔金,她去給因病缺課的同學送筆記,兩家離得不遠,一站公交車的距離,但爺爺不喜歡她,不肯等她,不給她多留一句話。
后來每一次告別,路梨矜都當作最后一次,鄭重無比,就算是欺騙辜負她的姜琦,路梨矜都在桌面上放了便簽,告知此生不見。
她是個看《武林外傳》里的告別場面都會流淚的人。
二十二集里郭芙蓉沒頭沒腦的喜歡上因為烏龍事件而愿意為她自斷一臂燕小六。
燕小六對郭芙蓉全無男女之意,愣是被激著同郭芙蓉求婚,好膽大包天又無所謂的一句狂言“小郭!嫁給我怎么樣!”連著喊了許多次。
隨后秀才對小郭的好感初生,這段無厘頭的情愫必定消退。
所以在那一集劇末,小郭的夢境里,突然多穿插了個小劇場,之前著紅嫁衣的唱“你我本是烏鴉鳥”的兩人在告別。
小郭幽幽嘆,“這是我最后一次在夢里見到你。”
她夢境里的小六和現實相反,竟是挽詞切切,“難道我倆便要天各一方,夢斷愁腸?”
那時路梨矜還沒有嘗到愛情的苦楚,也并不磕郭芙蓉和燕小六這對邪教的cp,可就是哭到哽咽。
人是要好好道別的。
這是我最后一次在夢里見到你。
沒有所謂的爭吵和挽留,楚淮晏始終沒有回復消息。
練琴房窗外有顆參天的刺槐,昂揚琴聲與聒噪蟬鳴對壘,最終大獲全勝。
她在漫長的等待中,考完了一場又一場試。
路梨矜表現得很正常,照舊上課、復習、參加考試,閑暇時間做兼職和去聽學姐們的碩士中期音樂會。
精神不錯,單純沒什么食欲,連著倒了幾次飯后干脆選擇冷餐,一份三明治要從早吃到晚。
尹悅華憂慮重重,開始強逼著她陪自己吃飯。
“食堂阿姨今天超水準發揮,黃燜雞做得很好吃,你嘗嘗。”尹悅華將筷子倒轉方向,撥掉附著的雞皮,又在不銹鋼勺子里將雞肉戳到松散,才喂到路梨矜唇邊。
路梨矜不忍心拒絕友人好意,連著吃下好多口,只上個五樓回寢室的功夫,胃就開始反酸惡心,她吞咽口水多次,試圖壓下去,卻無果,快步沖進衛生間嘔吐,直到將胃里的殘渣吐干凈還沒停下來,酸水一股一股地擠出喉管。
尹悅華陪在她旁邊,邊輕拍她的脊背邊埋怨自己,“都怪我嘴饞,太油了你受不了吧。”
“不關你事。”路梨矜嘶啞講,“我昨晚沒怎么睡,看了一夜《中外音樂史》的鍋。”
尹悅華把漱口水遞給她,擰緊眉頭沉默好半晌才講,“騙我可以,你能把自己也騙過去嗎?”
路梨矜垂著腦袋,已經沖干凈的盥洗池臺面模糊的浮出自己張泫然欲泣的愁容。
“那我能怎么辦呢?”她喃喃自問。
只要感情一息尚存,道理就無處可講。
難道被冷遇至今,路梨矜沒想過大不了直接算了,就不要這個象征結束的回復了嗎?
伴奏演出到今天已經過去一周,楚淮晏沒有再回過路梨矜半個字,也沒有刪除拉黑。
她刷遍他們圈人的朋友圈,都沒再看到與楚淮晏相關的照片信息。
想來也有點兒外在原因,全世界的期末修羅場都差不多在七月中旬。
借腸胃炎的由頭,路梨矜去校醫院開了止吐藥,死纏爛打之下拿到了三天份的佐匹克隆,終于換得成夜好眠。
****
考完最后一門出來,空氣都鮮甜許多,尹悅華蹦蹦跳跳的躍下臺階,差點兒摔倒,路梨矜邊借她胳膊當支撐,邊開機回了條消息。
上一條還是半個月前。
關自在:[如果可以的話,等你考完期末考試,可以跟我見個面嗎?]
一只梨梨:[你挑地方吧。]
以己度人也好,想添善緣也罷,過去的事情,總要有一個人能放下吧。
從前港城收非本地生的小學和初中就那么幾間,那時的關自在還不叫關自在,他是路梨矜的學長,大路梨矜三屆,單親家庭,父親和路梨矜算半個同行,也是跑大車開運輸的,兩家有來往。
大車司機開長途,送貨有時限,夫妻檔還有換著開的可能,獨自開多少會有點疲勞駕駛在,他們開久了,總會在固定的路段時不時的打盹兒。
事故就發生在關自在父親閉眼打盹兒的時刻,他前一天夜里喝了二兩白酒,第二天繼續駕車,昏睡時開著滿載貨物的大車越線迎面撞上路梨矜父母駕駛的空車。
路梨矜父母當場死亡,關自在父親住了半年院,廢掉了一只手。
那是個還沒有酒駕入刑的年代,開車喝酒的人比比皆是,法律與保險都不健全,關自在父親賣房賣車,傾盡一切,連兒子的撫養權都賣給發跡的前妻,湊了四十六萬七千六百五十六賠給路家。
零二年,房價還未有上漲趨勢。
這筆錢夠在深圳首付一百八十米的房子,到今年,價逾四百萬。
但路梨矜的爺爺沒有這樣選,他拿這筆錢回帝都,大頭用來買豪華陵園的墓葬群,遷移了原本埋在山頭上的祖墳,成為了林故若家的忠實大客戶,用他老人家的話講,“塵歸塵、土歸土,人生前沒活好,死后總要有個好歸宿。”
小頭用以補貼了自己二兒子,為他在帝都置換了房產,指望著日后可以被接回帝都養老,安度晚年。
可惜未能如愿。
當時路梨矜還小,否則肯定要罵一句“神經”,人不好好活,想著死,究竟有什么用?
關自在父親在賠完這筆錢后寫在懺悔書投海自縊,翌月尸體才被發現,關自在隨母北上,現在的名字是他母親取的。
望文生義,該是希望他如同佛偈里那樣,觀自在,不再為外界束縛紛擾。
可惜沒能做到。
路梨矜再見關自在是七年前,那時他已經讀大學,考了清華,家境不錯,特地來港城是道歉,且遞出了張銀行卡,謙卑地講是他這幾年存下的與母親的心意。
奶奶請關自在進門喝了杯茶,留下了他的聯系方式,但沒收錢,要他放下,以后不必再來。
三年前路梨矜回帝都讀大學,關自在花了大力氣從人人網上翻找到她的聯系方式,保持著每年兩次的禮貌問候。
即便是日子最難過的時刻,路梨矜也沒想過問關自在開口求助。
路梨矜小時候曾有過漫長的迷茫期,喜愛她的母親和厭惡她的父親同時離開,連罪魁禍首都死去,連恨意都找不到宣泄口。
往事已矣,始終不是關自在的錯,他們早就兩清了。
死亡是一把利刃,忍痛流血的是活下去的人。
關自在約在君傾頂樓餐廳,長安街附近的最高點,餐廳有整面玻璃穹頂,俯瞰整個帝都,古韻和現代風情交織,都盡數收入眼底。
初見時路梨矜覺得壯麗無比,看得多了,便習以為常。
楚淮晏的套房就在樓下,路梨矜收到關自在地址時談不上什么心態,還是應了約。
“你最近……”關切的話在嘴邊,關自在猶豫著怎么講更合適,最終落回干巴巴的一句寒暄開頭,“過得怎么樣?”
路梨矜感覺在關自在眼里自己像是塊易碎的脆玻璃,連言語都惶恐驚擾。
她盡可能笑得不太勉強,主動開腔,“還好,學業和生活都順利,失了個戀,所以看起來有點兒頹然。”
“……”關自在手中的刀猛地擦過盤子,發出尖銳而短暫的聲響,漆黑的眼底有波光閃爍,彷徨失措在漸次湮滅那些光亮。
路梨矜啞然失笑,喜歡一個人的眼神,她照鏡子時看得太多了。
情起無因,多年來他們見面的次數加上這回就三次,都稱不上愉快,說過的話兩只手可以數盡,路梨矜也休于思忖關自在的想法。
但她在這個念頭浮現時有須臾的心驚,恍惚間明白了楚淮晏對自己的感受。
那些百轉千回的小九九,他明明都看到,可能也是和自己這般,當真無能為力吧。
“不管你信不信,從始至終,我都沒恨過你。”路梨矜眉目寧定,悠悠講。
她沒說謊,辨認主體這件事,路梨矜從小修習到大,如果恨人能跟愛人一樣有連帶效應,那么母親和奶奶將會成為絕對的被憎惡對象。
關自在緊繃的神情有些微的松弛,他放下刀叉,緩慢地飲盡杯里的紅酒,才鄭重地說,“多謝。”
路梨矜正認真地切割扇貝肉消磨時間,聞聲搖頭,“恨人太累,不值得。”
她只是懶得恨,收不了這句謝。
“路梨矜。”關自在輕喚她,左手握的銀行卡邊緣硌得掌心生疼,“我申請了斯坦福的碩士,八月底就走了……”
“前程似錦。”路梨矜隨口講俗套的祝福。
“我畢業后沒有選擇讀書,先工作了三年,其實就是為了。”關自在語氣急促起來,蓄積的勇氣就這么多,再遲半秒就泄掉。
“關自在。”路梨矜捻了張紙巾,冷聲打斷他的話,“人要是在自己的前程選擇里一廂情愿,然后說是為了別人,可就就下作了啊。”
你看,人要是不喜歡,狠下心來不都一樣嗎?
關自在神色落寞,“對不起。”
路梨矜頷首接下這句,起身拎包要走,她在站起來那一刻,才看清楚左前方斜對角景觀位那人的臉。
楚淮晏著身運動服,十指交疊,坐姿散漫,狹長漂亮的含情眼正睨向她,已然不知道觀察了多久。
他對面坐了個女孩子,茶色長卷發如瀑,光看背影就知道是個美人。
煙花在腦海里轟然炸裂。
一只胳膊橫攔了路梨矜的去路,關自在仰頭,眸里盡是欲言又止的情愫,他的手懸空在離路梨矜腕骨還幾厘米的位置上,想觸碰又飛速的收回。
她早顧不得考慮關自在的想法,直接拂掉對方意圖阻攔的手。
路梨矜拖著沉重地步調走到電梯口時才收到“期待已久”的回復。
楚淮晏:[解釋。]
他已經通過預定名單拿到了關自在的履歷,清華經管本科,高盛初級金融分析師,青年才俊,普羅大眾里算得上佼佼者。
但自己精心養得花,為什么會看上這種貧瘠土地?
楚淮晏忍不住詰問,是自己哪里照料的不夠好嗎?
一只梨梨:[什么?]
正是晚間入住的高峰時段,電梯緩慢,身后的腳步聲迫近,路梨矜不想在公眾場合和楚淮晏的“約會對象”面前鬧得不可開交。
合格的前任就該跟死了一樣。
一只梨梨:[我去你套房等你。]
“叫人。”楚淮晏低醇磁性的嗓音在身后響起,跟隨著的是清亮的女聲,“姐姐好。”
“……”路梨矜機械性地扭過頭,對上張素凈可人的巴掌臉,她偶爾會在顧意的朋友圈里看到這張臉,是他親妹妹,每個月總要念叨幾次。
顧臨墨手里還提著盒小蛋糕,眨著眼睛自我介紹,“我叫顧臨墨,今年十五,最近住6207,你有空的話過來陪我玩呀?”
這個房號是路梨矜初遇楚淮晏那天,他帶自己去挑衣服應急的那間,當時路梨矜還為房間主人的身份鬧了別扭,現在才發覺楚淮晏禁止她胡思亂想的原因。
友人親生妹妹,未成年少女。
怎么都不值得揣測。
他倒是真的坦蕩無畏。
顧臨墨察覺到氣氛不對,托詞沒吃飽去別的餐廳再續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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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鮮紅的提示牌似菜市口閘刀降落。
“跟我分手,就為了他?”楚淮晏冷笑,寒聲問。
他喝得不少,酒氣改過身上的檀木香水味,路梨矜耷拉著腦袋,“沒。”
“路梨矜,你出息了啊。”楚淮晏譏諷道,“現在連和我講話都開始敷衍了?”
他句句都帶著機鋒,就好像這段感情的結束是自己的錯,他才是不甘心的那位,腕骨被握痛,路梨矜被拽進套房,抵在玄關處。
感應燈亮了又滅,楚淮晏的吻落在頸側,鋒利犬齒磨著幼。嫩肌膚,帶起震。顫酥。麻,路梨矜下意識地別過頭去躲。
“你就不能乖一點兒,留在我身邊哪里不好?想要的什么沒滿足你?”最親密無間的姿態,最冷硬傷人的話,“你覺得金錢和權勢等于自由,現在得到了,翅膀就硬了?但其實不是的梨梨。”
楚淮晏拉起她的手腕,吻落在掌心內側靜脈處,淡漠提點道,“人類對于權勢的向往與生俱來。”
明牌讓路梨矜難堪不已,積攢得疲憊感在這刻一并襲上心頭。
她長嘆了口氣,依然沉默。
楚淮晏被她這種態度激怒,捏著下頜迫使路梨矜同自己對視,“答話。”
他們之間有二十五厘米的身高差,絕大多數時刻,光是看著她,路梨矜就必須仰視。
反正已經到絕境了,再差還能差到哪里去呢?哪有低眉順眼給誰看?
路梨矜破罐子破摔地回,“是,就算我出來相親又怎樣?甄樂呢?你有想過要給我解釋嗎?”
憑什么啊。
憑什么你做初一,我連十五都不能嘗試?
楚淮晏被氣笑,他松開路梨矜,退開倚到對面的墻壁,給自己點了根煙。
連日來淤積心頭的氣在軀體里沖撞,怎么就喜歡上什么個小沒良心的東西?
他有一萬種卑劣的方法留下路梨矜,比如他們的錄像、比如她的前途,可他從沒想過以此相挾,卻也絕對無法接受背叛。
猩火在黑暗里明滅,半根煙的功夫,楚淮晏才再度開嗓,語氣里帶著幾分無奈,“路梨矜,倒打一耙的本事你是有的,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甄樂的存在。”
青白煙霧在兩人間彌散,楚淮晏右手拇指摩挲著無名指,他今天沒有戴“婚戒”,平和陳述著現實,“你想聽我解釋什么?是我跟甄樂青梅竹馬,習慣了對她好,她的所有事都算我的事,包括她表弟每次惹事都是我出頭,還是我十幾歲就知道她會是我未來妻子?還是要知道更多細節,我們祖輩生死之交,在戰場上就約定了我和她的婚事,我外婆臨終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把她的手放進我手心,交代我今后無論如何也不能辜負甄樂啊?”
路梨矜絕望地凝視楚淮晏半晌。
感應燈又滅下去,她抹黑探到開門的把手,扭了一下。
走廊一片光亮,路梨矜背對著楚淮晏,肩頭輕晃,楚淮晏注意到她嶙峋的脊背,蝴蝶谷翩躚欲飛,好不容易才帶在身邊養胖點兒,怎么比之前更瘦了呢?
“甄樂她可以不介意,但我不能不要臉。”
路梨矜背對他,一字一頓地扔下這句,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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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完期末的學生像是出籠的鳥,四散奔離,往年尹悅華總是走得最早的,她家里人會直接開車來接,而路梨矜是走得最晚的——為了避開時段,省機票錢。
今年倒像是轉了性,尹悅華提溜著兩大袋的零食駐扎在寢室按兵不動。
“你不回家嗎?”路梨矜掀開床簾,好奇問盤腿坐在床上倚墻嗑瓜子的尹悅華。
尹悅華吐掉瓜子殼,一臉無所謂,“我跟我媽吵架了,不想回去。”
路梨矜了然,沒有繼續打聽,她下床換衣服化妝,做出門聽碩士畢業演唱會的準備。
七月底,大部分學生都已離校返鄉,碩士中期與畢業演唱會原本應在七月前結束。
當下這場是特別延期的。
這位學姐見義勇為,徒手接下了爬到窗臺意外墜落的小孩子,骨折住院,多方媒體宣傳報道,學校有意為其開綠燈,直接頒發碩士學位證書,被學姐拒絕,所以才有了這場延期的碩士畢業演唱會。
“我媽想我考國音的碩士,她會給我輔導,離得也近,考上的概率很大……”尹悅華自顧自地說起來,“我當然知道她是為我好,但我想去英國,因為周省說以后會留在那里,我還有一年半的時間準備,不管是皇家音樂學院,還是伯明翰都行……我想努力一下。”
尹悅華講了很多,她說自己英文不怎么好,第一年高考會失利就是因為英語只考了54分,到現在都還沒能過四級;說知道這段感情也許并不能為她到英國就能地久天長;說父母都是獨生子女,全家六口人,就她一個孫輩,寶貝兒的不行,不指望她出人頭地,不舍得她遠赴重洋。
“所有的事情我都明白,可誰讓我就是愛他,我沒辦法呀矜矜。”尹悅華講到最后,帶著點哽咽。
路梨矜取棉簽,將畫花的眼線擦干凈,才細聲回,“我都知道,下午回來給你帶什么吃的?”
愛當然能迎萬難,可相愛與合適才能抵萬難,缺一不可。
都是以肉。身撞南墻的人,誰又有資格笑話誰頭破血流的程度更甚?
“燒臘飯那家的叉燒和雞翅雙拼吧,加梅子醬。”尹悅華破涕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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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時間的影響,除開首排打分的評委老師外,來聽這場碩士畢業演唱會的人寥寥。
熱度過后,媒體也不再有追蹤報道的興趣。
路梨矜跟這位學姐素未謀面,出于欽佩為她訂了花,送到了后臺放禮物的桌上,她回身,余光里掃過個眼熟的背影,沒當回事。
順著階梯找自己位置時,余光意外的定格在池妄的身上。
這人有張漂亮到驚為天人的臉,實難忽略。
似是察覺到視線,池妄也朝著路梨矜站的方向看了過來,他頷首,指了下自己旁邊的位置,招手同她示意。
路梨矜在他身邊落座,主動打招呼,“好巧,我是這個學校學生。”
“嗯。”池妄側目望向她,眉眼鋒利,淡淡應,“聽窈窈提過,有人推薦今天這位演唱者,我來聽聽。”
商業角度講,這位學姐的善舉是個很好的噱頭,今后做營銷的時候能搶先占據道德高點。
“這樣。”路梨矜莞爾,她無意探究池妄簽歌手時的想法,直接換了個話題,“我總覺得你跟一個港星眉眼很像。”
“陸詩?”池妄反問。
路梨矜點點頭,“是她。”
陸詩,十五歲出道,港城雙料影后,tvb視后,二十五歲巔峰時期宣布嫁人退圈,霸版港媒頭條十余年的風云人物,被稱作港城最后的大明星。
路梨矜小時候看她演得電視劇長大,次次都驚愕怎么會有人長的如此貌美,舉手投足間都是萬種風情。
池妄怔忪,揉了下眉骨,解釋道,“她是我母親。”
“……”路梨矜噎了半晌,才感慨說,“這樣啊,怪不得。”
池妄就比路梨矜大七個月,算是同齡人,他剛出生那會兒港媒爭相報道,因為父親是港城富商大賈,八卦雜志上吹得血雨腥風,然時年還是個幼兒的路梨矜對此全然不知。
陸詩退圈息影多年,后來再有消息,也都是金融雜志里陪丈夫出席晚宴的照片。
路梨矜因為學業和家庭負擔,再沒有閑暇關注娛樂圈種種,跟楚淮晏一起后,全心全意都撲在他身上,鮮少特地了解他朋友們的家世背景。
“那你可以幫我拿個阿姨簽名照嗎?”路梨矜思忖著,小聲拜托。
池妄暗亮手機屏幕,亮出自己的微信二。維碼,“挑張想要的照片發我。”
路梨矜連聲道謝,等到開場后才察覺,大抵是不喜同陌生人接觸的緣故,學校足足給池妄預留了一整排的觀眾席。
這位學姐是音教專業的,擅民樂和美聲,演奏曲目亦對半。
或許是重傷初愈的緣故,沒能發揮出往日的水平,路梨矜不是專業的樂評家,都辨出了某幾處轉音的處理不當。
謝幕后池妄和路梨矜一并起身離開,沒再提簽約的事情,他是個商人不假,但是個對音樂有絕對鑒賞能力的商人,不至于為了造勢而硬捧,那樣既不尊重當事人英勇行徑,也不尊重音樂。
從劇場出來才發現下了疾雨,烏云蓋日,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向地面,門口聚集了不少來人。
“矜矜。”路梨矜倏爾聽見尹悅華的聲音,扭頭看見好友站在落地玻璃外,左手握著把還在滴水的折疊遮陽傘。
“你在這里等我一下?”路梨矜跟池妄講,“我去給你拿把傘,挺近的。”
池妄喉結微動,鬼使神差地將那句“我的車能開進來”咽下,答了個,“好。”
折疊傘不大,勉強囊括兩個苗條的女孩子。
雨穿成簾,將少女的背影一再模糊,直至消失在轉角處。
黑色轎車破雨而來,停在正門口,池妄被叫住,音樂教育系院長沖他和藹笑笑,“小妄走嗎?我送你。”
“不了,謝謝。”池妄禮貌回,“我等人。”
院長露出一副過來人的微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加油。
玻璃窗映出池妄沒什么情緒的臉,他著實不知道究竟在為自己加哪門子油。
說挺近是直線距離。
實際上還隔著上下五層樓的高度。
尹悅華是個丟三落四的小能手,今天來接路梨矜的這把傘還是從路梨矜哪兒拿的,她的不知道落在哪個考場了。
路梨矜彎腰曲背,從衣柜內側取出把直桿黑傘,純銀的傘柄握起冰涼,反射著寢室橙黃燈光,耀眼奪目。
“其實送傘寓意不太好,傘通散,你回頭記得要回來啊。”尹悅華擦著被雨水掃濕的發尾,隨口科普,看清楚傘柄上雙r的標識后微訝,“勞斯萊斯啊?”
“是啊。”路梨矜摩挲著傘柄,眸光流轉,“他是港城人,不講究這個,而且是借我的,這次正好還回去。”
狂風暴雨忽無憑,雨勢只增不減,又有妖風驟起,傘打得相當艱難,折疊傘傘骨脆,路梨矜*只能單手握著最頂,防止它再次突然罷工。
同樣的天氣,池妄也一樣在避雨的屋檐下抽煙。
人已經散得差不多,他就銜著只煙站在哪兒,巖巖若孤松之獨立。
一切都仿佛是舊日重現,只是換了時節。
池妄掀眼皮,凝視臺階下仰頭的少女,路梨矜涉水而來,該是跑過的,白皙的臉上浮起緋色,眼尾的淚痣生動。
沒人能夠提前阻止一場未有預告的驟雨來臨,但總有人踏出躲雨的屋檐。
“要一起吃晚餐嗎?”池妄接過傘撐開,認真問。
路梨矜笑容清淺,“可以是可以,但君傾除外。”
除開路梨矜和楚淮晏外,沒人知道他們發生過什么,池妄渾不在意地答好。
這次他不是上車先走的那位,而是跟路梨矜并肩同行。
暴雨里拿把傘始終向著路梨矜在的方向微傾,誰也不知道。
很正宗的粵菜餐廳,包廂配白玉雕畫,繪聲繪色。
蟹王鮮蝦生滾粥火候十足,熬到水米交融,入口綿。軟順滑,帶著絲絲回甘,驅散了被水汽浸潤的潮意;脆皮乳鴿先鹵后炸,佐陳年花雕泡過,皮脆肉嫩,汁。水豐沛;黃埔蛋厚薄均勻,層次分明,把簡單的“炒蛋”翻出了花樣……
“你的demo(在歌曲正式錄制之前錄制的初步版本,一種用于展示和驗證的作品)我已經聽過了。”池妄邊攪著粥邊講,“挺不錯的,我們在港城有百萬錄音棚,你暑假最好能抽時間回去錄制,因為是粵語單曲,所以mv肯定還是在港取景更配適些。”
“我八月應該都在港城過。”路梨矜柔聲回,眼底期待難掩。
池妄被那真切的目光晃了下,有短暫的走神,繼續道,“分成方面還有什么異議的話,你可以提。”
池妄名下的音樂制作公司叫閱響,是直接斥巨資收購而來的。
前身是亞洲首屈一指的獨立唱片公司,旗下知名藝人眾多,運營規模極成熟。
上次他們談過合作意圖,沒過幾天電子版合同與紙質合同就寄到了路梨矜手里。
意外的是份半版權歸屬的合同,25%的版稅,分潤期長達四十年,對于未曾發行過單曲的新人歌手來說,無論是版權歸屬還是分成方面,都可謂是唱片公司出來賠本賺吆喝。
路梨矜早已簽下寄回,用她和舒悅窈聊天時的玩笑話講,“如果再給多點兒,我就要懷疑唱片公司有所圖,不光是要歌了。”
“我其實有點兒好奇,你就這樣肯定我會紅?”氣氛融融,路梨矜放松下來,和著雨聲問及。
圈內有個殘酷的事實,小紅靠捧,大紅靠命。
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多少前浪不肯認輸,千金一擲打個響。
池妄干脆利落地拆下條鴿子腿,送到路梨矜吃碟里,“不肯定,這事誰也打不了保票。”
“我現在跟楚淮晏的關系不比從前。”路梨矜試探著提醒道,“你現在毀約,其實還來得及。”
池妄挑眉,懶洋洋地往后靠,癱在椅背上把玩著打火機講,“關楚淮晏什么事?我幾時簽他了?”
后來他們幾乎不再聯系,更未曾見面。
可路梨矜始終忘不掉池妄偏頭靠在窗邊,勾唇好瀟灑又狂妄地這一句。
“我不知道后悔個字怎么寫。”
挺愉悅的一頓飯,有問有答,大多數都是關于音樂方面的話題,前景藍圖被計劃的切實可行,算是路梨矜連日來最輕松的時刻。
——大前提是如果她沒有在起身時猝然暈厥的話。
“路梨矜!”耳畔最后一句是池妄焦急的喊聲,黑暗已經吞噬掉所有意識。
池妄單手撐著路梨矜,讓她不要腦袋著地的倒下,另手給相熟的醫生打電話,“現在立刻來我這兒一趟。”
長相英俊的少年公主抱著個女孩子走出包廂時,大堂的食客們尚不明所以,餐廳經理疾步迎過來問候,“請有什么能幫到您的嗎?”
“好家伙,我真的好家伙。”鄧斌拉著只醫用急救箱敲開池妄的房門,開門就是一句吐槽,“少爺,大白天的,你也學那些狗東西一樣,玩姑娘倒要見醫生?”
池妄冷冷地瞥了鄧斌一眼,不似在看活物。
鄧斌立馬收笑改口,“人呢?”
十分鐘后,他收起聽診器,摘掉手套,晃晃手里的血糖儀,跟垂眸候在一旁的池妄講,“她沒事,會暈厥是因為餐后低血糖。”
“……”池妄皺眉,“低血糖會暈這么久?”
鄧斌聳肩,“那就要問這位小姐究竟多久沒好好吃飯睡覺了,過度疲勞再加上營養不良,剛剛是昏,現在是睡著了,她是你什么人?”
“沒你事了。”池妄下逐客令。
鄧斌干脆利落地收拾好東西滾了,滾之前還留下了葡萄糖溶液,醫德盡顯。
路梨矜皮膚白,在純黑四件套的映襯下更甚,池妄彎腰凝視昏睡的女孩子,他看了許久,才終于看清路梨矜淡妝下浮出的疲態。
她有雙很靈動的杏眼,炯炯有神,眼下的淚痣艷麗生動,使得些別的被忽略。
所以路梨矜在強撐些什么呢?
池妄退出臥室,立在陽臺給自己點了只煙,雨斜掃進來,細細密密的拂在手臂上,微涼。
修長手指滑動手機屏幕,點楚淮晏名字時又頓住。
大家都是男人,這是個挺難說清楚的場面,可惜舒悅窈一放假就跟朋友跑去希臘旅游,不能過來救場。
一根煙和兩顆口香糖的功夫。
池妄再回來看時,路梨矜已經說起了夢囈,他俯身貼耳過去,才聽清楚粉。唇開合,喃喃不休著的是楚淮晏的名字。
“在哪兒?過來接人。”
楚淮晏來得極快,攜風帶雨,肩頭和發梢都帶著水痕,連讓車停進地下車庫的時間都沒多等。
“你到底是怎么照顧的人?”有什么東西再燒,池妄無來由地指責道。
楚淮晏竟意外的沒有反駁,漠然地對池妄頷首,只是講,“謝謝,人我就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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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熱而光滑的東西貼過去很舒服,路梨矜不由自主地貼近、再貼近。
白色的光斑在眼皮來回跳躍,清冽的木質香混著苦艾酒的尾調,熟悉而心安。
水聲遠而近,分不清是窗外的雨,還是身體里流淌著什么。
路梨矜眼皮反復痙。攣打架,艱難地睜開,入目是雪白的天花板,極簡風格的浮梁雕刻,夢中來會出現的場景重現,她猛地清醒過來,低頭正對上楚淮晏晦澀難明的眼睛,狹長鋒利的眼尾蘊著抹緋色。
某處下意識地不許長。指抽。離,緊緊地留戀著,室內的水聲很大一部分都是她自己發出的。
瓢潑暴雨遮天蔽日,床頭的橙黃在白墻上扯出糾。纏的影子。
“我……你……?”喉頭干啞,路梨矜澀然無措地發問,“我怎么會在這里?”
楚淮晏展臂,把床邊柜放了吸管的水杯遞到她唇邊,示意她喝。
微甜的葡萄糖水入口,人跟著緩過來七八分,調子亦不再啞,路梨矜別開頭,不再去看楚淮晏。
理性已經無法更進一步的自知清醒,而生。理反應卻似洪水猛獸般并不相饒。
路梨矜止不住的顫。抖,余韻還沒有褪去,她想翻身下床離開,但腿。軟,直接跪倒在床墊上,楚淮晏直接把她推回去,脊背在撞到床頭前被寬大的手掌扶住,溫和地貼上冰涼的木板。
皓腕細瘦,只單手就能桎。梏,楚淮晏抓了條離自己最近的領帶,把路梨矜捆住,系在床沿,垂眼鎖著掙扎扭動的少女。
大概是生病的緣故,面無血色,比上次見面又瘦了很多,方才抱起來時輕得可憐,都硌人了。
手掌貼著她臉頰緩慢的摩挲,楚淮晏沉聲講,“你就不能乖一點兒嗎?這么久不見,想我了嗎?”
黑底桑蠶絲,dior men的,布料柔軟,箍著若無物。
路梨矜親手為楚淮晏挑的,她不擅打領帶,還是他手把手教的,現在成為了束。縛自己的“刑。具”,未嘗不是一種作繭自縛呢?
她咬唇,倔強地瞪著楚淮晏,吐出兩個字,“放開。”
“梨梨啊。”楚淮晏冷笑,“你覺得我在池妄床。上看到你,會很開心嗎?”
余光里楚淮晏無名指上的鉆戒閃耀依舊,光箭筆挺地扎進路梨矜心底,帶著倒刺勾出模糊血肉,她幾近絕望地盯著楚淮晏回答,“是、我是很想你,所以呢?我能做什么?祝你今后跟甄樂新婚快樂嗎?”
楚淮晏喉頭發。緊,定定地望著身前人。
咫尺而已,再近些胸。膛就能依偎。
路梨矜從楚淮晏的神色里讀出漠然,又有轉瞬即逝的悲憫,更多的是愛莫能助。
既如此,又何必?
“算。”路梨矜的話被覆過來的吻吞下,舌。尖描摹著口腔,上顎的車欠肉被刮。蹭,骨節分明的手指順著未干的水跡再度探索進來。
只是這次用的是左手,鉆戒帶著冷意,冰得路梨矜瑟縮不止。
她瘋狂得想躲開,但無處可逃。
楚淮晏已經盡可能的溫柔,路梨矜的身體出于習慣或是喜愛,已經率先接納了他的存在,泉水奔騰不息地朝向交匯處涌來。
可路梨矜還是止不住地難過,這種快意絕不足以消弭心痛。
臘。梅在雪山之巔昂。然怒放,引人采擷,楚淮晏低頭口允住,含混不清地要求,“出聲。”
路梨矜咬緊牙關,汗水順著鬢角淌落,這副隱忍態度,讓楚淮晏徹底歇了心中那些紛繁復雜的蹂。躪想法,捧在手心嬌慣久了,怎么氣都不忍心摧折。
“嗯……”婉若鸝鳴的吟哦在空曠的臥室里回蕩,路梨矜再難克制住自我,靈魂逐寸向深海跌墜。
明明是不情愿的,可是依然覺得舒服,止不住的享受。
她唾棄自我,而全無用處。
所有的爭吵都化作猛烈的攻受,楚淮晏在死命的撞。擊,路梨矜在竭力的守護還沒陷落的領地,最終丟盔棄甲的在他懷里痙。攣。
她氣促,斷斷續續的拼湊出三個字,“楚淮晏。”
路梨矜一次又一次的叫他名字,以反復得到回應來確認自我的存在。
“路梨矜,我要拿你怎么辦呢?”饜足含谷欠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楚淮晏松開她,輕柔地扒開路梨矜攥拳的手,指甲將掌心摳得通紅,他吻上去。
路梨矜嘶啞應,“這話其實該我問你才對吧?”
楚淮晏把玩著綿。軟的兩團,漫不經意地講,“梨梨想怎樣,我們就怎樣。”
“一起下地獄吧。”路梨矜吻他滾動的喉結,艱難地擠出句,楚淮晏低笑了聲,把自己塞回去。
木樁再度敲擊晨鐘,周而復始。
后來什么都過去,路梨矜無端的回憶起這一天,她其實很難分辨出到底是不是楚淮晏強。制,主觀感受和客觀事實過份相悖。
誰又能把自己摘干凈?
再清醒來時已經雨過天晴,萬家燈火點亮夜空,身體已經被清理干凈,只有紅。痕和酸。痛無聲提醒路梨矜,曾經歷過怎樣的風暴。
枕邊有張楚淮晏寫了字的便條,路梨矜沒有看,直接揉皺,扔到了地上。
她仰頭把杯中水一飲而盡,拖著沉重的步子下床,把自己轉移到平時吃飯喝酒的島臺邊。
無由悠然在水中擺尾,漂亮如常。
而島臺上圓魚缸里則是另一番景象。
前陣子被路梨矜親口取名叫燦燦的那條明黃色、叫不出品種的小魚不知什么時候死掉了,翻肚漂浮在水面,正被過往的同伴撕咬。
她趴下,與魚缸平視。
弧形玻璃折射出的世界扭曲無比。
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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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想讀書你想做啲咩?同你死鬼老竇一樣去打散工?”路梨矜在潑辣的叫罵聲醒來,撈了件短t蓋在頭上,依然阻絕不了吵鬧。
路梨矜緩了半晌,起身去開窗,窗外是如同復制黏貼出來的錯落方塊,密密麻麻的排列組合,伸出窗外的衣掛裝點不同的家庭。
陽光從天井泄進來,她探出頭,如同置身井底,僅能窺到一隅蔚藍天際。
僅二十一平方米的小房子是路梨矜和奶奶在港城的棲身之地,剛剛南下時一家五口擠在這里,落腳都困難。
但這已經是能力范圍內能做到的最優選,這間房子是奶奶父親留下的遺產,房齡超過四十年,住戶魚龍混雜,有兩年不知道哪家喜歡高空扔垃圾,找不到人,所以大家出門時都戴著帽子,防止被弄臟頭發。
門外飄來飯菜濃郁的香氣,路梨矜懶洋洋地松動肩胛骨,推門去吃飯。
“今天給你做了你喜歡吃的松子玉米和皮蛋瘦肉粥。”銀發蒼蒼的老人背對著路梨矜,縮在狹窄的廚房里忙乎,“馬上就能開飯了。”
路梨矜笑盈盈地答,“好。”
然后去餐桌邊的碗柜里取餐具。
她回家還不足一周,就被奶奶喂胖了五斤,愣是快要把前陣子瘦的一口氣補回來了。
路梨矜把佛龕的香火續上,對黑白照中微笑的三人打招呼,又去幫著奶奶端菜。
祖孫倆對坐吃飯,一粥一菜,簡單而味美。
人上了歲數牙齒脫落,玉米松子這種難咀嚼的菜是專為了路梨矜燒得,奶奶就瓶橄欖菜下粥。
熱粥蒸騰出的熱氣熏得路梨矜眼酸,她舀著玉米往嘴里塞,火腿的鮮香、玉米的清甜和松子的脆嫩在唇齒間碰撞。
“最近隔壁那家每天罵小孩,你又沒睡好吧?”奶奶看著她眼下烏青問。
路梨矜點頭附和,隱匿掉自己失眠理由,把鍋甩向隔壁清早就罵街的家長。
奶奶嘆了口氣,“等下他們不吵了你就抓緊休息,別陪著我了。”
“那您陪我一起休息。”路梨矜眨眼,撒嬌講。
港城的合法工作年齡卡在十六周歲,考上本科后路梨矜只有寒暑假回港,往往回來就會馬不停蹄的找兼職工作,老人家睡得早,她能陪在奶奶身邊的時間少之甚少。
以前路梨矜總覺得自己再努力一點兒,等畢業后就能把奶奶接去帝都生活,但不知是過去半年紙醉金迷看多,前途頗為光明,還是對未來的希冀被磨平又再盡力重塑。
未定的以后于路梨矜過分飄渺,她現在就想多陪陪奶奶。
飯后利索的收拾好碗筷,路梨矜和奶奶擠在她那張單人床上,如似幼時。
路梨矜面朝著泛黃的墻壁,脊背被緩慢地拍撫著,她不敢轉頭,怕暴露出半點兒不高興的表情,讓奶奶憂心。
她知道奶奶看得出,只是不問而已。
路梨矜的奶奶是個非常傳統的女性,大半輩子溫良恭儉,勤勞肯干,卻在晚年會為了路梨矜和丈夫兒子抗衡,因為聽見爺爺罵路梨矜“賠錢貨”,掀桌子和他吵得臉紅脖子粗。
在路梨矜父母離世后,她找了份公園清潔的工作,每天要工作近十二個鐘頭,早出晚歸,不辭辛勞,只為了給到路梨矜更好的生活。
上次突發腦溢血就是在公園,此后路梨矜禁止了奶奶再出去工作,老人家閑不住,總是接些打毛衣的活,以賺取微薄的收入。
那么多年的書多下來,奶奶從不問路梨矜的成績幾何,不在意她要考的學校是不是名校,以后能有什么樣的發展。
她只問“我們矜矜在學校開心嗎?食堂好吃嗎?室友都還好相處嗎?”
走得高遠固然好,可有的人就希望你吃飽穿暖,天天開心,別無所求,又怎么忍心辜負這樣樸素的期待呢?
路梨矜半蜷著身體,在奶奶的安撫中沉沉睡去,這次夢中不再是楚淮晏,而是小時候和奶奶出游的片段。
春日在鄉下野餐,懷柔的桃子又脆又甜;夏季用不銹鋼勺把西瓜挖成圓球,堆成小山的形狀,哄因為沒唱好戲挨訓的自己開心;深秋被抗在肩上,從香山觀景臺看滿山遍野的楓葉;寒冬臘月的什剎海上,奶奶和媽媽會拉著自制的“雪橇”帶路梨矜在什剎海溜冰……
那些快樂淺顯而真實。
路梨矜奢求它來、奢求它留、奢求它能夠再重來。
午后睡多,深夜精神百倍。
讀初中后奶奶為了給路梨矜營造好的學習氛圍,搬去了外間睡。
逼仄的臥室里勉強能容下張雙層的床與書桌,路梨矜撐腮坐在桌前,鬼使神差地打開筆記本電腦,在搜索引擎里打下甄樂的名字。
寬帶辦得便宜,網速不怎么好。
空白頁跳轉的間隙里,路梨矜操控著光標,幾次三番的想要關閉,但都沒能按下去。
她為自己的窺私欲和偏執而可恥。
互聯網上關于甄樂的直接介紹寥寥,多是學校或某個獎項頁面里出現,而關聯詞頻頻出現另外一個甄姓的名字,路梨矜猜測是爺爺或是父親。
她按住跳轉,首條是百度百科,第二條就是訃告。
《沉痛哀悼甄先國中將在京病逝,享年103歲》
訃告格式正式工整,詳細介紹了這位開國中將的生平,少年從軍,過雪山、翻草地,浴血新開嶺,身經百戰,負傷七次,遇險無數,中年遠走戍邊十七年。
再下一個網頁,是記錄生平的報道。
“甄先國中將火化后,骨灰中有二十一枚彈片……他的獨生子甄安在兩山輪戰中為了掩護隊友犧牲,時年三十六歲,甄安犧牲時,他的女兒剛滿周歲。”
何等英雄人物,滿門忠烈。
路梨矜指尖顫著,點了好幾次才按動觸控面板。
甄樂是烈士甄安的女兒,而根據訃告顯示,甄樂的爺爺是今年二月逝世。
總有些東西超脫感性之外,對前人的敬仰和理智都在為路梨矜解釋現狀。
或許楚淮晏也沒做錯些什么,他對自己未必沒有那么一點兒愛在,但跟甄樂的婚事也必須存在。
摯友親屬尸骨未寒,這方就悔婚,非人哉。
沒人知道楚淮晏帶路梨矜出現在人前,肆無忌憚的表達出對她的喜愛之余,要扛下多少事情。
事實上是路梨矜耳邊,幾乎從未聽到過瘋言瘋語。
談不上誰辜負誰,算了就是算了。
氤氳霧氣在眼前久聚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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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響唱片坐落于香港地標級建筑——香港國際金融中心,面向維多利亞港,風景開闊。
“……那日曾可知此刻荒謬,也好過未見。”
鎏金照徹錄音室,少女身姿清麗,握著麥克風唱完最后一句,還沉浸在情感之中,尾音被拉得千回百轉,帶著嘆息的悲調。
主控室內,閱響首席錄音師摘下耳機,再次確認了下路梨矜的名字與負責為她監制單曲的制作人名字,同助手感慨道,“天生嘅歌者,執下準備升咖啦!(天生歌手,收拾下準備升咖位)”
路梨矜僅錄了一次就被告知通過,出來時被工作人員攔下,下意識地以為需要重錄,剛準備走回頭路,就聽見對方阻止,“不是,這是我們總監讓我轉交給您的禮物。”
“……”信封里厚厚的一打,看大小不像是鈔票,路梨矜怔然,道謝接過來。
午后無事,路梨矜買了杯黑咖啡,倚在維港海邊的柵欄上拆開。
里面是陸詩的簽名照,幾乎涵蓋了所有她演繹生涯中的經典照片。
當時交談愉快,池妄要她自選,后來發生的事情不太好,路梨矜沒再提,兩人也沒有再私下聯系過,時隔半個月,池妄以這樣的方式實現了承諾。
于她而言是好事,偶像親簽all,就是池妄挺費家長的。
路梨矜給池妄發消息,只躑躅了半秒。
一只梨梨:[收到,多謝。]
池妄是秒回的:[不謝,在哪兒?]
池妄下來找到路梨矜的時候,她正面朝大海,手法拙劣的點著只怎么都燃不起來的煙,背后一米外開就是可以丟煙的垃圾桶。
海風撩起她的長發,露出白嫩后頸上還沒有徹底消褪的吻痕,裙角風中翩躚。
池妄眸色凜然,開始反思自己當初將人交給楚淮晏對不對。
“為什么?”浮光在蔚藍水波間跳躍,路梨矜盯著一簇浪花,直到它消失,才平靜地發問。
她沒說主語,而池妄已然意會,他調出早已準備好的監控錄像,遞了過去,解釋道,“我不常在帝都,會有阿姨過來打掃,所有房間都裝了監控,這是那天的。”
時年的監控算不上多高清,但夠用。
路梨矜清清楚楚地聽見,昏厥中的自己來回念著楚淮晏的名字。
“天地良心。”池妄說得坦坦蕩蕩,并非因為自己與楚淮晏交好所以趁她不備,共謀齷齪事,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他按照路梨矜本人意愿通知的楚淮晏。
可扣心自問,真就沒有半分愧嗎?
路梨矜啞然,似是而非的笑了笑,竟真怨不到楚淮晏頭上。
還真是自己睡在別人床幔,喚他的名字。
港城盛夏,爍玉流金。
路過海邊的游人衣著清涼,西褲襯衫的池妄與中袖白裙的路梨矜格格不入,他們默契的沒再講話,良久后池妄伸手,替路梨矜燃起細長的女士香煙。
青白的煙霧迷漫,路梨矜嗆到,咳嗽個不停,背后是池妄欲提起又未提的手。
這是路梨矜人生中第一次抽煙,滋味不算好受。
此后多年,池妄與路梨矜再沒私下見過面。
****
“你也有今天?”被離婚人士應慎行晃著紅酒杯揶揄楚淮晏。
對座的楚淮晏冷臉把牛排切得七零八落,他其實挺想問的,自己怎么就喜歡上這么個不知好歹的小家伙。
被單方面宣布分手后楚淮晏很少回君傾住,空間里總是有路梨矜的影子揮之不去。
那天拎著新買的魚回來時,人已經醒來跑掉了。
似乎這些日子里,擦肩的次數要比偶遇多得多。
也不必刻意公布分手的訊息,從前帶在身邊的人次次聚會都缺席,明眼人一看便知。
相熟如胡彥、應慎行爭相調侃,連跟女朋友吵架的甄樂都閑來無事戲謔三兩句。
出來混的,總是要還的,楚淮晏照單全收,他如舊工作飲酒玩樂。
一切都是很好很好的,只是會莫名其妙地希望路梨矜能在場,這種想法如雨后春筍般愈演愈烈,在他心里冗成茂密的竹林,遮天蔽日,再看不到其他歡愉。
捱到第二十天,始終等不到路梨矜回應的楚淮晏決定親自登門去哄一哄。
石硤尾邨的舊房型,最近一次翻修也能追溯到上世紀八十年代,外樓破敗殘舊,墻皮泛出灰石色,是紀錄片中劏房的外貌。
楚淮晏昂頭望不到屋頂,他很難想象自家姑娘這些年的生活環境。
這樣的境地,居然沒磨掉路梨矜這種糞土當年萬戶侯的心性,實屬不易。
他站了許久才撥通號碼。
因為某些填報事宜有固定電話選項,幾乎是擺設的固定電話并沒有被取消,路梨矜隨手接起時也沒有確認來電顯示。
“你好,邊位?”路梨矜用粵語禮貌地問候。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蕩在耳邊,楚淮晏溫聲回,“是我,在你家樓下。”
路梨矜有片刻的惶然,攥著聽筒的手握緊到指節發白。
楚淮晏沒有留給她拒絕的余地,在幾秒的默然后接上句,“23座2單元1202,我上去找你?”
“別了,你找不到。”路梨矜認真講,“你等我吧。”
她以極快的速度換掉居家服,臨走前對著門上的鏡子順頭發,驀地想起沒什么必要。
楚淮晏就立在門洞口的香樟木下,黃昏的日光和煦,斑駁過葉片的間隙,落了他半身,路梨矜磨蹭著慢吞吞地挪向他。
“瘦了。”楚淮晏眸里噙著綿綿笑意,去捏她臉頰的軟肉,挑眉評價。
這種若無其事的天份讓路梨矜望塵莫及,她拂開楚淮晏的手,輕聲反駁,“我胖了七八斤了。”
楚淮晏也不泄氣,悠悠叫她的昵稱,“梨梨。”
帶了十足寵溺,悅耳到路梨矜險些動搖。
她搖頭,指了指來路,漠然又極盡委婉地講,“我奶奶在家做飯,我要回去了。”
不等楚淮晏回應,路梨矜轉身就走,生怕慢了半拍,就又回到萬劫不復的境地。
“梨梨。”楚淮晏的聲音在身后縈繞,他就靠著樹干,目送路梨矜走遠。
楚淮晏從不否認自己的傲世輕物,主動找人示好,還是得不到臺階,那干脆就不下了。
從光明處走向陰暗樓道,路梨矜花光了前十九年積攢下的勇氣和決心,她在樓道里躲了十來分鐘,估摸著楚淮晏應該已經走,才又重新探出腦袋。
意外的是楚淮晏才剛離開,路梨矜甚至還來得及目送熔金落日里楚淮晏漸行漸遠的模糊背影。
他也不是沒有等過自己,只不過打了時間差。
屬于楚淮晏的世界很大,有千萬種可能,無一不指向輝煌的未來,而路梨矜想要得很少,能安居在這處,家人閑坐,燈火可親足矣。
得到的已經夠本,無謂多貪。
路梨矜刻意走樓梯回家,空曠的樓梯間里,汗水混著淚水決堤。
家門大開著,路梨矜愕然,誤以為自己走的急忘了關,旋即看到餐桌上裝滿菜的菜筐。
“剛剛有個朋友來給我送東西。”路梨矜抹掉迷蒙眼淚,朗聲對衛生間里洗手的奶奶喊道。
奶奶將打濕的毛巾遞給她,沒有多說什么。
得到的體恤越多,路梨矜的愧疚感越多,她被拉扯著長大,時至如今,談不上多為長輩爭光,反而差點使之蒙羞。
午夜里別的聲音被放大,路梨矜輾轉反側,數著掛鐘的滴答聲,最終翻身下床,躡手躡腳地推開屋門,半跪著伏在奶奶床前,用微弱的聲音喃喃自語,“如果我這一生過不好的話,您會對我失望嗎?”
老人覺輕,奶奶在路梨矜出來時就已經醒了,過去許多年里,她都在路梨矜起夜時醒來,只是從未言明。
“要怎么才叫好呢?”粗糙地手撫上路梨矜的臉頰,摩挲著輪廓,溫柔講。
是呢,什么是過好。
普世價值觀里的結婚生子、兒孫滿堂、平平淡淡,還是高位厚祿,揮金如土?
昏暗里看不見彼此的神態,只有奶奶篤定而認真的寬慰,“我永遠、永遠都不會對我們梨梨失望,不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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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旬路梨矜的第一首單曲《合襯》正式發行,采取膠片、電臺和網絡同步上線的形式,在唱片工業的黃金時代尾聲再掀波瀾。
首周網絡播放量破百萬,下載量過二十萬,拿下斬獲港城電臺中文金曲龍虎榜周冠軍。
對于新人歌手來說,成績斐然。
國語版的詞作和編曲在緊鑼密鼓的籌備中,閱響計劃于明年年初為她發行專輯,力求沖擊各類獎項。
傳聞內地市場的過審速度極驚人,路梨矜不知道這其中楚淮晏是否有過助力,也不想知道。
這段日子里她除了唱歌、練戲,就是陪著奶奶,總算學會了如何織出只還算可人的兔子玩偶,被來港城“休憩”的舒悅窈討走,且預訂了只交貨期不限的黑兔子。
“送聞落行啊?”路梨矜舉著晏檸橙速寫出來的兔子畫稿笑問。
舒悅窈把冰荔枝扔進嘴里,含混不清地答,“按照目前來看,應該是擺他墳頭。”
歡喜冤家的cp模式永遠讓人喜愛,路梨矜看得津津有味。
她在和好友們的小聚里接到了應謹言的語音,她們上次見面還是過年一同打麻將。
路梨矜在朋友們的聊天里得知,似是因為被家人逼迫訂婚,未婚夫婚禮現場叫別人的名字,致使應謹言憤然離場,才這么久都沒回國。
被點名到姓接語音時路梨矜還有幾分茫然,她們性情相投,私交卻很少。
應謹言話說得清明,“楚淮晏委托了我一個律師朋友幫他處理事情,律師始終沒聯系上你,拜托我要你的聯絡方式,具體情況我打聽不到,但應該是房產贈與相關,如果你愿意的話,可以給我個私人郵箱?”
路梨矜給了應謹言她的新郵箱,并討要了律師的聯系方式。
她第一次走紅,毫無防備,人人網上就明晃晃地掛著郵箱,原本的郵箱猛地被粉絲來信和音樂制作人的邀約填滿,是真沒看到。
被楚淮晏委托的律師叫邵恩,路梨矜查過他的履歷,是位挺有名氣的新銳刑事律師,彎彎繞繞的花了半天心思,只因為了解,自己會賣面子給應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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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我狂哭不止,曾經差一點想過死,多少艱辛不可告人,多少光陰都因為等,陳年夢想終于可成真,才能共他分享這半生。”
咖啡廳里放著張國榮的《奇跡》,哥哥的聲線低靡,娓娓述來。
但后來的事情證明,奇跡其實沒有發生。
“我受楚淮晏先生的委托與您擬定房產無償贈與協議,另有一份附加合同,您簽署后我委托人會承擔本*次贈與中您的個人所得稅、契稅及印花稅。”器宇不凡的青年律師條理清晰,為路梨矜闡述著相關事宜。
路梨矜安靜的聽完,沒有馬上接過合同,而是莞爾反問,“邵律接房產相關很難受吧?”
邵恩搖頭,所答非問,但給到了最貼心的提點。
“按照《關于房產登記管理中加強公證的聯合通知》相關規定,在稅務相關事宜辦理完畢后,房屋必須辦理贈與公證,贈與和被贈予雙方都要在場。”
伸手不打笑臉人。
路梨矜最后還是接過合同,假意翻閱,她的原計劃是托辭不喜歡楚淮晏這塊地方,既不斥好友面子,又不用繼續牽扯。
她的一切計劃都在看清楚房屋具體信息時作廢。
楚淮晏要送路梨矜的,是她曾經的祖宅,坐落于老師李澄家旁邊的四合院。
路梨矜咬唇,翻回首頁,開始認真閱讀這份贈與合同。
擬得十分專業,看不出差錯,楚淮晏已然在需要簽名蓋章的地方寫好,行楷鐵鉤銀畫,遒勁有力。
最后一頁的日期是先前就落定的,意外的是在路梨矜微信跟楚淮晏講分手的那天。
四合院的產權關系復雜,手續繁瑣,根本無法一撮而就的錢貨兩訖。
路梨矜反復回憶,終于記起被楚淮晏牽著手,抬頭多看榆錢樹的時刻,她呼出口郁結心頭的氣,提筆反復,到底簽下自己的名字。
咖啡廳外的陽光正盛,連歌曲都剛好放到路梨矜火遍街頭巷尾的《合襯》。
楚淮晏沒能親手送出的禮物,最后如愿還是給到了路梨矜。
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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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姓不算大姓,扒拉全國重名的人中,都難挑出來個同名同姓且很會唱歌的。
縱然路梨矜再發出單曲后沒有接受任何公開采訪和活動,九月開學返校后依然感受了一些異樣的目光。
曾經她的路人緣相當不錯,驟然暴跌。
是種很尋常的心態,大家都是音樂生,多少清楚這樣規模的單曲發行不借助資本推動無法實現,而路梨矜在前幾年都申請了貧困生助學金。
后來網上有個熱梗能完美概括,希望兄弟過得好,又怕兄弟開路虎。
人性使然。
日子如水般的淌過,幾場大雨后,綠葉開始轉黃,伶仃枝頭。
路梨矜逐漸不再夢到楚淮晏,取而代之的戲詞和將要錄制的歌曲。
隨著《合襯》的一炮而紅,不少商業演出向她拋出橄欖枝,路梨矜接活的原則相對單一,取價高者,她需要更多的錢來籌謀以后。
少有例外,是慈善晚會的嘉賓,路梨矜應邀參加,分文不收,還倒捐錢。
用尹悅華的話講,她的善心與野心肝膽相照。
路梨矜喜歡這種直白簡單的描述,且決定今天多為尹悅華加十五分鐘的英文聽寫。
楚淮晏那圈人的生活軌跡離路梨矜極遠,交流最多的是舒悅窈,窈窈幾乎承包了她預發行專輯大的半數詞作,不過用的是筆名,心照不宣的不去戳破。
再遇見顧意是個意外,那天路梨矜接了個公司四十周年晚會的活,唱的是他們公司自己找人寫的詞曲,唱什么對于路梨矜來說無甚所謂,民族流行戲曲全是舒適區,包容性挺強一打工人,唱完下來遇到在后臺化妝間陪女伴的顧意。
顧少爺哄人全憑對方腦補,翹著腳癱在椅子上,邊刷手機邊似笑非笑地同女伴搭話。
“你看這個包哪個顏色好看?”
——“all.”
“好久不見。”顧意余光瞟到路梨矜,鎖了手機屏幕,直起身體打招呼。
路梨矜點頭,禮貌的同他寒暄了三兩句。
話題不知怎的突然被拐到了楚淮晏身上,顧意有幾分做說客的意思,為楚淮晏開解,講他近來確實是忙,他母親突然病倒了。
原要托辭離開的路梨矜把到嘴邊的話咽回去,她上次見楚淮晏是在公證處做房產贈與公證。
全程都在公證師的見證下按照規定執行,兩人沒有多余的交流,就連下樓時同在狹仄的電梯里,楚淮晏也無言的退了半步,刻意拉開彼此的距離,英俊的臉上沒什么神情,路梨矜也自顧自的別開頭,看模糊的金屬墻面。
距今差不多兩個月。
“他母親什么病?”臺前笙歌不休,路梨矜蹙眉問。
顧意斂笑,“白血病。”
和楚淮晏生母同病。
路梨矜定神,顧不得對方女伴的存在,指了指門外講,“方便跟我細說嗎?”
“當然。”顧意滿口應允。
“楚淮晏母親和他的親緣關系你知道吧?”顧意倚著車側門,立在逆風處給自己燃了只煙,謹慎道。
路梨矜答,“他現在的母親其實算他小姨。”
于是顧意講了下去。
楚淮晏生母和繼母是單卵雙生的雙胞胎,醫學上論證如果其中一人罹患白血病,則另一人患病概率高達百分之二十,在楚淮晏生母逝世后,楚家有盡全力力尋找配型合適骨髓移植者,來以防萬一。
顧意說得相對隱晦,但路梨矜聽懂了,意思是他們這種家族會刻意養“血庫”,但這種事你情我愿,人一生中需要輸血的概率微乎其微,旁人沒資格評說,且楚家相當有人文關懷,“血庫”完全過自己的人生,只在需要的時候為雇主捐獻就好。
“時間不是很巧,原本定好的人懷孕六個月了,不合適捐獻骨髓,楚姨血型又非常特殊,淮晏哥和曲楚都沒能遺傳上。”
秋風蕭索,路梨矜分不清究竟是氣溫低還是自己血液在結冰。
上唇與下唇來回碰撞,她聲音細弱,“RH陰性?”
顧意苦笑搖頭,“更為稀有,你說是人盡皆知的熊貓血,楚姨是p型血。”
恍惚間又回到那個風雨如晦的夜晚,人來人往的醫院里,腳步聲雜亂,急救中的字體鮮紅如血,奶奶牽她的力道很大,卻察覺不到痛。
醫生匆匆遞出的每一張單據都難落筆,尚年幼的路梨矜記不清細節,只記得最后一張,醫生嘆粗氣,“很抱歉,病人是罕見的p型血,醫院血庫沒有存血……我們已經盡力了,節哀。”
路梨矜第一次認識到這種百萬分之一的血型,是在宣告母親死亡那天。
“我或許可以嘗試著做配型。”路梨矜惶惑半晌,才開嗓,喃喃道,“但我有個要求,如果配型成功,我不要楚淮晏知道是我捐贈。”
顧意帶著幾分茫然,給她科普,“其實國際慣例是骨髓捐獻者與被捐獻者不能見面的,但你這是圖什么呢?”
路梨矜揉鼻尖,平靜地回,“這是我欠他,我應該還。”
骨髓捐獻的副作用不算少,若是真的利己主義者,該講明是她捐獻。
但有什么用呢?楚家的謝利可以是錢、可以是地位、獨獨不能是楚淮晏的婚姻大事。
路梨矜在楚淮晏這兒得到了很多,不需要也不屑于再為自己加這種保險。
希望他安心,不要他感謝。
水潤明亮的杏眼里折射華燈光芒,讓人失神,顧意不理解,但尊重,他思忖片刻講,“可以,但我未必能做到,需要第三人知道。”
顧意話說的誠懇,他小楚淮晏八歲,還是游戲人間的年紀,瞞天過海這事想周全,還得別人來。
被拜托處理這件事的是胡彥。
還在配型階段,胡彥就為她安排了特護病房和護工,女孩子比路梨矜大幾歲,知名醫學院護理專業畢業,因為家人病重沒有外出工作,再后來干脆做起了專職護工生意,對醫療流程門清,照顧得當。
會在抽血時為她準備眼罩,哄著咀嚼口香糖轉移注意力,事事周到,把注意事項和護理技巧講得簡明扼要。
骨刺針刺入骨髓腔時,在麻藥的作用下感知不到疼痛,可針刺進體內的異樣無法忽略,路梨矜咬唇闔眸,竭力遏制住自己的恐懼。
配型結果出來的那天,路梨矜取報告時,在醫生的辦公室里見到了胡彥。
醫生詳盡的講述了捐獻骨髓可能出現的風險與后遺癥,給路梨矜留出了余裕的考量時間。
“謝謝。”路梨矜道謝,她出了辦公室,坐在長廊休息椅上,以包當墊板,利落的在《供者風險條款》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胡彥出來時,路梨矜剛蓋好筆蓋,他揚眉,朗聲邀約,“一起吃個飯?”
路梨矜猶豫后還是答應,她的直覺挺準,胡彥的確有話和自己說。
他講楚淮晏和他繼母,楚淮晏生母逝世的很早,繼母原本是他小姨,近乎完美的替代了母職,不是親生,勝似親生。
“楚姨懷曲楚是個意外,她知道自己懷孕的第一反應是打掉,生怕楚淮晏分到的愛少了,最后還是楚淮晏堅持說自己想要個弟弟,才有了曲楚的出生。”
飯菜美味,氣氛融洽。
胡彥話說得不算多,點到即止,路梨矜沉默的聽著。
“有些事礙于是繼母,楚姨不好評價,但她的態度楚淮晏不可能不參考。”
“無論本次移植成功與否,這個人情算我胡彥欠你的,今后有什么需要可以聯系我。”
路梨矜放下湯匙抬眼,終于回了句,“謝謝。”
胡彥把玩著打火機,倏然提到,“葉清她。”
“我不知道。”路梨矜及時打斷胡彥,禮貌而嚴肅地回,“她出國后我們沒有聯絡了。”
夜不能寐時,路梨矜出于好奇有翻過葉清的朋友圈,她的朋友圈停在今年五月。
過去的葉清沒刪,胡彥的含量頗高。
“這樣。”胡彥沒再多問,淡然解釋道,“她是個挺疏離的人,獨獨特別提過你,講你是她小學妹。”
路梨矜笑容清淺,不置可否。
****
骨髓移植在配型成功后無法立刻捐獻,要連續四天每晚八點注射一針粒細胞集落刺激因子,至第五天清晨才可以開始采集造血干細胞。
注射時間較晚,醫院離學校單程近十五公里,路梨矜干脆夜宿在醫院,早起回去上課。
副作用是輕微的腰痛與感冒癥狀,在可以忍耐的范圍內。
路梨矜是挺怕打針的人,小時候每次打針都要哇哇大哭,但最近打得太多,習以為常至麻木。
被推進手術室時,陪著路梨矜的只有護工姐姐,護工經驗豐富,提前下載好了電影,力圖讓漫長的采集過程不那么單調。
縱然心理建設良好,可親眼看著自己身體里的血液從左臂被抽離,通過全自動血細胞機過濾,再回到右臂,還是生出了些微的驚奇恐懼。
抽取過程中皮膚因鈣質流失而發麻發緊,路梨矜回絕了護工姐姐舉著ipod為自己解悶的想法,她闔眸假寐,不由自主地想到查閱資料時看到的說法。
造血細胞干細胞移植后,隨著供者干細胞在患者體內不斷增殖、生長,患者的血液DNA會逐漸被供者干細胞的DNA替代。
也不知道楚淮晏母親能不能對自己的厭惡降低些,起碼別再因為舊事讓楚淮晏為難。
首次懇切的認知對楚淮晏愛意有多深重,在路梨矜離開他三個月后。
病榻纏臥,思及最多的,竟是對方長安樂。
胡彥給安排的特護病房是個三居室,醫院護士一對一監管,基礎設施一應俱全,陪護房間在隔壁,按鈴后半分鐘內護工就能趕過來,既照顧了病患隱私,又滿足照料需求。
捐獻后需要留院觀察一周左右,路梨矜無比慶幸排期在期中考試結束后,能請出長假。
她沒有太過明顯的副作用,麻藥過后渾身酸疼,腰部猶明顯,入夜后能下床緩慢走動。
護工姐姐給她表演削蘋果,小刀靈巧地剃掉薄果皮,旋轉著不斷,又分切成小塊喂給路梨矜。
“你也吃,我吃不了。”路梨矜抬不起手,笑盈盈地講。
“你多吃點兒,我不吃蘋果。”護工姐姐柔聲說,“以前我家里就是種蘋果的,那時候條件不好,趕上收獲的時節,大人都在忙著收果,我就只能吃蘋果充饑,蘋果又耐儲存,一年里有半年都天天吃蘋果,吃傷了。”
路梨矜咬著蘋果,含糊地說,“不好意思。”
護工姐姐搖頭講,“不關你事,啊,張嘴,再來一塊。”
就像是哄孩子似得。
認識久了,也能話上幾句家常,護工姐姐同路梨矜講自己接過的活。
最狗血淋頭但爽文的,莫過于妻子發現丈夫出軌有外遇,沒過兩個月現世報來了,丈夫出車禍重傷,幾乎沒有治愈可能。
丈夫工作好,商業險加醫保能覆蓋全部治療和護理費用,妻子就堅持不簽放棄治療,拿丈夫的工資瀟灑度日。
“她丈夫是單親家庭,原本就跟婆婆處的親如母女,后來小三找上門要說法,她婆婆叉著腰把人趕出家門,揚言說自己兒子現在跟死了沒區別,她就認自己兒媳婦,別的阿貓阿狗誰也別想進她家門。”
路梨矜聽得津津有味,追問道,“后來呢?”
如果對方一直沒有離世的話,自己也撈不到這樣好的護工姐姐照顧。
“那是我第一單生意,夜班,白班力氣活,是個男護工做,大概做了兩年半,雇主姐姐找到了真愛,要結婚,協商過后就放棄治療了,撫恤金據說還挺多的。”護工姐姐笑著講,“你很難相信,這個后續是后來我陪雇主姐姐前婆婆住院時,老人家親口講給我聽的,她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把兒媳婦兒當親閨女看,不能讓她守活寡,雇主姐姐婚后也是帶著前婆婆生活的。”
路梨矜附和,“挺好,渣男必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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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脹與皮下的陣痛在夜晚被擴大數倍,路梨矜睡不著,直愣愣地看著窗外的楓樹。
秋夜寂寥,路燈的光暈照亮紅黃參半的葉片,陣風拂過,葉片婆娑起舞,有撐不住地,依依不舍的離開枝頭,半空中磐桓。
吊針緩慢地向靜脈內注入葡萄糖鈣酸,路梨矜眼眶澀然,左手手掌覆過面頰,黑暗籠過來后又立刻挪開。
樓下一層的特護病房內,楚淮晏坐在窗邊處理公務,驀然抬眸,看見片火紅的楓葉正向下墜落。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沒能接住,葉片擦著指尖飄過,殘存一抹涼意。
楚淮晏拇指摩挲著指尖,竟有須臾的恍神。
后半夜下起小雨,點滴到天明。
住院第四天,路梨矜實在拗不過尹悅華的關心,把自己住院的地址發給了她,當天尹悅華就帶著她爸煲的湯趕來“探病”,還很符合禮節的帶個兒童款禮包給路梨矜解膩。
紅棗鴿子湯,加了黨參黃芪,濃湯表面見不到半點兒油花,很是清爽。
尹悅華是個藏不住事的女孩子,見她欲言又止,路梨矜悠悠問,“有話你就講啊。”
“你是怎么跟遲導請的假啊?”尹悅華看著好友蒼白沒血色的臉,嘆了口氣,終于問出口。
路梨矜揚眉,“病假啊。”
出于某種考量,她提交的病例是闌尾炎手術,住院時間也剛好能對上。
“……”尹悅華放下心來,擼起袖子義憤填膺地了起來罵,“有些嘴碎的人天天傳些瘋言瘋語,就離譜,搞得好像他們有機會發單曲,就能像你一樣火似得,平時專業課考幾分自己還不知道嗎?能不能撒泡尿照照鏡子啊。”
她從病房左邊開罵,罵到右邊,足足兩個來回才罵舒坦。
路梨矜被尹悅華連珠帶炮的叫罵逗樂,拋了只圓潤的橙子給她,寬慰講,“算了算了,你也說是無能狂怒,何必計較,而且吧,你家境清寒得同學突然走上了人生巔峰,你是相信她單純運氣好,還是信天生真的能掉餡餅?”
“要看是誰。”尹悅華拉椅子坐她床邊,“如果是梨梨的話,我就肯信的。”
路梨矜眼波盈盈,“那我會盡力讓你相信的變成事實,現在,先給我來瓣橘子。”
尹悅華輕拍她伸出來的手,“小饞梨。”
兩個女孩子坐在秋日和煦日光里分食水果點心。
“缺的課我都給你錄音了,閑的無聊你就聽聽……食堂你最愛吃的那家餛飩檔口關門了,不過老板說得是租約到期,另則吉鋪開門店……疼不疼呀?值得嗎?”尹悅華垂眼,聲音漸輕,難掩心疼。
路梨矜皮膚白,手背上滯留針帶出的針孔和烏青異常明顯駭人。
“不是很痛。”吞止痛片的路梨矜沒什么底氣的回,“不過可以幫到人,就很值得。”
后半句是真心話,哪怕對方不是楚淮晏的母親,是個骨髓庫里全相合配型成功的陌生人,路梨矜都大概率會相助。
尹悅華搖頭晃腦地念起經,“行行行,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看你以后前程似錦。”
觀察到第八天,各項指標平穩的路梨矜終于“獲釋”出院。
顧意堅持過來接她,還當場起了一卦。
“這卦象行的,楚姨定能度過危險期。”
路梨矜捧著香芋奶茶,看護工姐姐給自己打包行李,懶散答,“你這卦象行,我信你。”
****
復課后路梨矜才發現尹悅華會破口大罵的原因。
如果說從前對她的鄙夷還僅停留在異樣眼神上,那現在就已經到了傳小話不太背人的程度。
她回寢室放下東西,就往教學樓去,缺課太多,能上半節是半節。
路過一樓教室外圍,聽見屋里傳來個男聲,在譏諷的講到自己的名字,“路梨矜你們知道吧?音專的那個年級第一。”
路梨矜倏然駐足,從窗口看進去,空教室里有三個男生坐在最后一排,背對著窗口。
開腔的男生正侃侃而談的講著,“她最近不是請了半個多月的假嗎,是去打胎了。”
——“真的假的,不能吧?我看她不像是那種女的?”
尹悅華給的錄音筆她隨身帶著,順手按了錄音鍵。
“你別看路梨矜平時長得像小白花啊,我親眼目睹她從豪車上下來,旁邊跟著的還是個老頭,那頭發比我爸都花白,這還能有假了?為了錢被那種人騎,嘖嘖嘖,說不定成績也是買的。”
顧意那輛價逾千萬,外表張揚的布加迪威龍SuperSport哪怕停到離學校兩條街外,還是難免被人注意到,但車門是自動的,顧意全程沒下過車,又何來白發老頭之說?
本科迄今三年半,路梨矜自認沒有與人結怨,況本專業兩個班一起教學,現在還是上課時間,她的同班同學都在教室上課。
素昧平生,惡意揣度重傷。
路梨矜想不通為什么,也不屑想,誶詬謠諑會毀了自己,憑什么妥協低就。
“您好,110接警中心。”
路梨矜免提外放,朗聲回,“我要報警,有人惡意造謠,對我造成了人身攻擊,地址是中央音樂學院1教104房。”
“……”教室內三個男生機械性地扭過頭,齊刷刷地看著路梨矜,宛若看到鬼魅般失色。
路梨矜熟視無睹,提醒它們說,“教室有監控,跑了事情更大。”
出于影響考慮,民警沒有直接進校,而是通知了雙方輔導員帶人來派出所處理。
“給您添麻煩了。”路梨矜扣著手指跟遲翡道歉。
遲翡搖頭,溫柔地撫她腦袋,安慰說,“不關你事,是他們嘴賤,老師相信你,交給我。”
前后車到的派出所,意外的是當時負責給路梨矜講捐獻風險的醫生也剛剛停好車進門。
“……這是路小姐的捐獻證明和病例,根據捐獻流程,遵從雙盲原則,即捐贈者和受捐贈者互相不知道對方的任何信息,一方面杜絕器官買賣行為,另一方面是保護雙方受到不必要的壓力和騷擾。”
“路小姐血型特殊,我認為她更需要隱私保護,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以上所述完全真實,如有虛假,我自愿承擔一切法律責任。”
錄音證據確鑿,前因后果明確。
了解完情況后遲翡被氣得發抖,三個男生的輔導員是個中年男性,姓劉,劉導更是壓不住火,出來就給了造謠的那個男生一腳,眼看還要再踹,被民警拉住。
路梨矜全程沒什么表情,只拍著遲翡的背要她別氣。
“挺大個人了說話不負責任嗎!幸好人家姑娘報警及時,要不你們都得留案底,書讀哪兒去了?”民警對三個男生厲聲訓誡,要求寫悔過書。
還沒有來得及傳播起來就被路梨矜掐斷在源頭,遠達不到誹謗的涉案標準,只能由學校內部處理。
“警察同志你放心,我校對這種惡劣行徑絕不姑息縱容,小路我肯定給你個滿意的處理結果,又什么要求你提。”劉導扯著襯衫領口散熱。
路梨矜冷漠的睨向為首造謠的黃毛,指著他厲聲講,“是他造的謠,我要他公開貼道歉信在學校公示欄,給他記過。”
劉導表示認同,“行,這事板上釘釘是大過,會跟檔案,另外兩個呢?”
另外兩位其實全程都沒說什么,只是聆聽者,當然也沒提出異議,很難判斷是沒來得及講,還是持認同觀點。
事關他人前途,論跡不論心。
路梨矜沒追究,但提出了個請求,希望自己捐獻骨髓的事情不被宣揚,也和遲翡道歉,因為病假理由欺騙了她。
兩位導員和負責的民警均表示理解。
“王高?”路梨矜再次確認。
蹲著寫悔過書的黃毛抬頭,仰視著容貌姣好的少女,一臉頹然,喃喃講,“我錯了真錯了,我以后再也不會造你的謠了。”
路梨矜橫眉怒視,冷肅糾正,“是永遠不要造謠,能明白嗎?”
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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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王高的道歉信和處分結果就一同張貼在學校公示欄上,引人矚目。
道歉信格式公證,態度誠懇,看得出特地找人潤色過。
最近路梨矜連續請假,有微辭者或不再少數,但見此情況也都灰溜溜的鳴金收兵。
除開“私生活”外,路梨矜幾乎是個無可指摘的人。
學習努力、友愛同學、尊師重道。
前三年申請貧困助學金是不爭的事實,但上學期在經濟條件寬裕后,路梨矜主動申請退回了助學金,沒有多拿半分。
課間尹悅華咬著涼透的半截卷餅,看似不經意的跟路梨矜閑聊,“我還以為你都不會生氣的呢。”
路梨矜沒抬頭,她正往課本上補畫之前講過的內容,坐姿端正如松柏,淡漠回,“我沒有生氣,只是需要對方付出應有的代價。”
課間的教室原本吵鬧,路梨矜的聲音也并不算大。
但莫名其妙地安靜了下來。
記號筆平滑的勾勒出重點,路梨矜繼續說下去,“人言可畏,它們可太知道了,所以才肆無忌憚。試圖毀掉一個女性最淺顯的方式就是給她杜撰段不存在的感情,自證清白很難,僥幸這次我有證據,挺好。”
“涼著吃能行嗎?”路梨矜把保溫杯遞給尹悅華,“你喝口熱乎的。”
軟柿子好捏,硬骨頭難啃,誰都沒理由在路梨矜明確表態的情況下去觸霉頭。
整天的滿課,無人過來打聽情況,路梨矜樂得清凈。
傍晚打開微信準備跟李澄講本周末課業不忙,能過去聚餐時,路梨矜才看到楚淮晏的消息,安靜的沉在幾條被屏蔽的群消息下。
加回他的微信是因為房產贈與的交接,厚禮收了,再麻煩第三方傳話未免矯情。
倨傲矜貴如楚淮晏,不是會在放低姿態被拒絕后再繼續糾纏的人。
他們的聊天記錄在公證那天停了很久很久,就簡短的五個字。
楚淮晏講:[到了。]
路梨矜回:[我馬上。]
今天終于有了更新,時間是上午九點多。
楚淮晏:[需要幫忙嗎?]
路梨矜盯著這行字發了很久的呆,楚淮晏待自己倒也是真的好,百忙之中還能抽出空來及時關注自己。
過去住院半個月,他沒發覺,說明尺度把控的極君子。
分手后不再窺伺生活內容,只看公開的。
路梨矜猶豫后,選擇回答小部分事實:[昨天我偶遇顧意,他送我回來,有人嚼舌根,現在已經都解決了好。]
楚淮晏是秒回。
他回:[那就好。]
路梨矜推窗,月光簇了滿懷,頁面切在備忘錄里,半天打下句。
[無由最近怎么樣?]
又一個字一個字的刪掉。
她無法說服自己是純粹的關心魚,連這名字也起得頗有宿命感,加在問句前,先詰問了一回自己。
最后路梨矜禮貌而疏離的回楚淮晏“謝謝”,終結了話題。
曾相擁嵌入過彼此軀體,共享情熱與耳鬢廝磨的舊情人,今天能心平氣和的聊天問候,未嘗不是一種幸運。
路梨矜如是勸自己。
差點兒就勸好了。
失之毫厘,謬以千里。
事態以飛速平息,顧意特地來校門口找路梨矜,要求她帶自己嘗嘗胡彥念念不忘的餛飩鋪。
跑車倒是換了另一輛,但更為張揚,日光下火紅亮面,閃耀的奪目,就光明正大的停泊在校門口。
毀譽由人說,吃餛飩最重要。
“就這?”顧意品鑒完,對胡彥的口味嗤之以鼻。
路梨矜忙著給剛睡醒喊餓的尹悅華打包,扭頭讓他去找胡彥掰扯。
“爺特地過來給你撐場面!你就不能給我點兒面子?”顧意敲著筷子沖她嚎。
路梨矜隨手抓了兩顆送的薄荷糖拋給他,笑著敷衍,“得了吧,你這萬花叢中過,片片都沾身的屬性,來給我添亂還差不多。”
據舒悅窈的小道消息稱,當天顧公子買醉半宿,后半宿開始發奮圖強的畫起畫,發誓要證明自己絕對是個正經人。
路梨矜睡得早,第二天起來時候顧意已經把大作展示在了朋友圈。
怎么講呢,藝術性是有的,但也是發在公開平臺會被和諧的程度,實在與正經兩個字背道而馳。
素描的美人出浴,猶抱琵琶半遮面。
路梨矜對此評價無情:[幾個菜啊,喝成這樣。]
楚淮晏回一只梨梨:[十六個。]
你窈回復楚淮晏:[一個敢問,一個敢回(大拇指.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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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本包裝、完美詞曲、配搭路梨矜及格線上的唱功,讓她的第二首單曲在發行首周再創新高。
這是個互聯網飛速發展的年代,各大衛視的歌曲類綜藝也都辦的如火如荼。
路梨矜的經紀約同樣簽在了閱響,經紀人遵從她的想法,為她謝絕了開價不錯的跨年晚會邀約。
“就是說,起碼這幾個月,我還不希望完全以一個專業歌手的形象來面對大眾,姐你能懂我的意思嗎?”路梨矜竭力說著自己都覺得離奇的話,“我不是說當歌手不好。”
哪有吃飯還嫌飯餿的道理?
但春晚的保密協議就在哪里。
路梨矜總不好說,其實姐我的理想是唱戲,唱歌目的純粹,就是為了搞點錢,我不能讓唱歌影響我唱戲。
經紀人沒為難路梨矜,只笑著回,“沒關系,歌手的花期很長,今后還有的是機會,我相信你能給我帶了更大的收益。”
路梨矜欣然自信應,“那是一定。”
捐獻后路梨矜常覺力不能及,她全面停止了兼職,悉心精進唱功。
此前她有跟一些古風詞曲合作,在5sing上更新無償的歌曲,署名沒暴露,倒是還有接新,這是個古風圈盛行的時代,她的戲腔出彩,獨樹一幟,得到了不少人的喜愛。
往事隨著落葉的凋零漸次翻過篇章,路梨矜在日復一日的練習里找到內心的安寧,流淌的音符化作石階,送她通青云。
去老師家的次數增加到每周三次以上,祖宅的鑰匙始終就裝在包里,但路梨矜一次都沒有去推開那扇門,甚至沒辦法歸因于近鄉情怯。
還不足以有如是的勇氣,去面對那間承載過年幼生活的舊宅園。
路梨矜再次接唱歌暖場的活,已經臨近十一月底,帝都的冬季干燥泠冽,狂風如刀刺面,不是個夜里出行的好時節。
她是純粹為了還人情,當年好心預支過她工資的姐姐開了分店,路梨矜受邀,提出的價格與兩年前無差,被店主姐姐戲稱做慈善的。
清吧唱慢歌,全程都很輕松,如今路梨矜早不是那個步行兩公里敢夜間公交的窘迫少女,她立在街邊伸手打車。
太古里旁整條街都是酒吧,燈紅酒綠到天明,不缺人氣,打車需要點時間。
路梨矜墊著腳,讓自己動起來,以此驅散寒意。
“放開我!”細弱的求救鉆進耳廓。
學音樂的人往往聽力優越,路梨矜蹙眉扭頭,在斜后方喧鬧的叫罵里聽見這句女聲的哀求。
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架著瘋狂掙扎的女人往酒吧里拖,粗曠的嗓音在警告,“要叫回去叫,哥幾個還等著玩呢。”
青綠燈牌下,男人黝黑花臂和女人蒼白的臉對比鮮明。
該是被灌多了酒或被喂了什么,女人喑啞又無力,絕望地喃喃,“救救我!”
路梨矜垂眼,在通話界面打下了110。
等到女人被拉進去,完全消失在視線范圍內,她才迅速的撥通,和接線員報告了具體位置和情況。
到此為止,最正當的流程,問心無愧,還不會令自己陷在危險里。
路梨矜幾乎做完了她能為陌生人做的一切。
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勇氣可嘉的結局很可能是受到傷害。
但下一瞬,那句救救我就在耳畔嗡鳴不已,路梨矜咬牙閉眼,不再猶豫,直接沖進旁邊的酒吧里。
這是家嗨吧,舞曲勁爆,池子里年輕男女揮手舞蹈,恣意揮灑汗水。
女人正被拽著往樓梯處去,皮笑肉不笑的猥瑣男人還吆喝著,“我女朋友喝多了跟我鬧脾氣呢,大家見諒啊。”
“放手!”路梨矜從調酒吧臺上抄起個杯子,在半米開外,沖著男人用力擲過去。
“我艸。”花臂男猝不及防地被砸到肩膀,酒水潑了滿臉,他道不出手擦臉,聳著肩蹭了下眼睛,直愣愣地看向路梨矜,陰惻惻地威脅道,“別他媽的管閑事,現在滾,要不我連你一起搞。”
路梨矜意在拖延時間,沒有主動上前,她單手抄兜,常年用于防身的筆刀已經去殼,就那么仰頭注視著花臂男,一字一頓,“我要是管定了呢?”
花臂男神情詭異地盯著那張乖順漂亮的臉,漆黑的瞳孔里沒有情緒,看過來時仿佛注視著沒有生氣的死物,他好狠斗勇小半輩子,竟險些被震住。
氣氛不對,周遭開始有人注意到這邊的狀況,花臂男無法接受被個小姑娘下面子的事實。
“他媽的,給你臉不要臉。”花臂男啐了口痰,把懷里的女人往旁邊一推,**碰撞墻壁發出沉重的撞擊聲。
女人吃痛悶哼,掙扎著爬起來,做的第一件事卻不是逃,而是緊緊的抱住了花臂男的腿,對著路梨矜喊,“你快走。”
“滾開。”花臂男一腳踢開女人,松動著手腕**走向路梨矜,“老子他媽了個逼,今天就讓你知道知道。”
樓梯昏瞑處驟然伸出只握著香檳瓶的手,閃亮的鉆戒折射霓虹燈刺目。
下一秒痛苦的嚎叫與酒瓶迸裂的響聲乍然如轟雷,叫停了所有的娛樂項目,血花飛濺,高大的花臂男抱頭踉蹌地靠道墻邊,姿態狼狽,口中還不忘咒罵著。
路梨矜意欲后退的步伐停下。
倒吸冷氣的噓聲中,一道清寒的女聲響起,接續上了花臂男的狂言妄語,“知道誰是你祖宗了嗎,說我聽聽?”
樓梯上的人信步進大家視線內,先入目是馬面裙裙擺,金紋隱在黑色綢緞里,步步生輝。
甄樂將剩下的半截香檳酒瓶掂在手里,直接打向花臂男舉電話求助的那只手。
素白內襯被濺了血色,如紅梅盛放,她的手背讓玻璃碎劃上,鮮血順著指尖滴滴答答的砸到地面,看的路梨矜心驚。
隨著甄樂的手勢,她才發現,甄樂身后還跟了個長相溫婉的女性朋友。
“報警了嗎?”甄樂從容不迫的用裙擺擦手,與路梨矜擦肩時低聲問,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徑自走向吧臺搖鈴,請了所有人一輪酒,又點了杯威士忌,直接將烈酒倒在自己傷口處,連眉都沒皺一下。
路梨矜的視線始終追隨,她釋然的笑起來,原本楚淮晏喜歡甄樂這件事對她來說就是既定事實。
“接觸”后才發現,像甄樂這種女孩子,很難有人不愛她。
圍觀者眾,都惶恐波及到自己,讓她們在的這片區域仿若真空。
路梨矜辨著越來越近的警笛,放下心來。
“怎么個意思?”花臂男的朋友們等人未果,又接到電話,覺得不對勁,遂下來尋人,領頭的來回甩著把折刀,見到這一幕叫罵著挽袖子要教訓甄樂。
與此同時,警察涌了進來,“都別動!”
花臂男的一行朋友見狀就要往樓上退,癱軟在地的女人忽然指向他們,歇斯底里地舉報,“他們嗑藥。”
路梨矜被甄樂的朋友扯著退到圍觀人群之中。
“你就不要再管了,撈她一個比撈你倆合適。”顧辭邊按手機邊附在路梨矜肩頭耳語,囑咐道,“沒事的,你信我。”
路梨矜點頭回,“我知道。”
知道不代表就不擔心。
涉毒和傷人,需要帶拷。
甄樂笑靨如花,配合的伸出雙手,爽朗講,“不好意思,給您們添麻煩了。”
警笛呼嘯而過,路梨矜立在人群里發懵。
全程不超過十五分鐘,卻已有一個世界般邈遠。
熱鬧沒得看,大家或就地散場,或回去再喝一杯壓驚,悲歡絕不相通。
路梨矜的肩頭被輕拍,甄樂的朋友還在她旁邊。
“我叫顧辭,沒喝酒,陪她過來的,你要不要跟我過去等?”顧辭柔聲問。
奶黃色的保時捷,內飾可愛,柑橘調舒緩安神。
路梨矜終于把名字和關系對上了號,顧辭,她是應慎行的……前妻?
就近出警原則,派出所離得也不太遠。
路梨矜始終盯著街景,試圖找到家不打烊的藥店,未果。
車窗降下一小塊,凜冽的寒風涌進來,和暖風空調對沖,窗上凝氣白霧。
“三里屯派出所這兒……反正今天這事真不怪她,你過來的話順便帶個醫藥箱吧……手擦到了,不是什么大事。”
顧辭一路上都在通話。
濃重夜色被隔絕在外,路梨矜把自己窩進車座里,后知后覺得想,是不是該有哪一通電話,是打給楚淮晏的呢?
“你要吃東西嗎?”顧辭摘下藍牙耳機,伸手去后座撈過來只帆布包,邊翻邊問。
路梨矜搖頭,“我吃不下去。”
顧辭扭了瓶水給她,“那喝點兒,別緊張。”
她為自己選了只乳酪司康,用包裝袋接著吃。
“會對她有影響嗎?”路梨矜滑動手機,搜索界面上是故意傷害罪的立案標準,她反復回憶著剛剛那個花臂男的傷情,無法肉眼判斷有沒有輕傷。
頭是自己出的,沒有道理讓解圍的人來抗。
“你指什么影響?”顧辭盈然,“案底的話是不會的,退一萬步說,就算對方沒嗑,也能走和解流程,但是吧。”
顧辭話卡得讓路梨矜心急,她低頭咬了一大口司康,吃好才抬眸認真解釋講,“不好意思,我懷孕了,剛剛會走就是因為餓了。”
“……”路梨矜一哽,趕緊補充,“你先吃,我給你買點兒熱乎的?你要吃什么?”
派出所對面就有家門面不大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選址出色。
路梨矜橫掃了關東煮柜臺,又要了兩只胖乎乎的醬肉包。
“謝謝。”顧辭接過來,“甄樂頂多是因為受傷被家人叨叨,不過見義勇為嘛,總是好事。”
路梨矜松了口氣,包子令冰涼的手掌緩緩回溫,“那就好。”
深秋的夜寂靜而漫長,枯枝零丁幾片黃葉,風中飄搖不肯落,路梨矜沉默地盯著燈火通明的派出所。
顧辭仰頭喝掉最后一口湯,忽然道,“免貴?”
路梨矜回眸,禮貌回,“路,路梨矜。”
顧辭露出點果然如此的表情,她嘆氣,“那你要躲躲不?”
“啊?”路梨矜茫然的發出個疑問詞。
指尖摩挲著方向盤,顧辭將抱枕塞給路梨矜,“楚淮晏搞不好會過來,我帶你跑吧?”
“……”路梨矜想說來得及的話要不然我躲躲。
什么好人家能意外把舊愛的“心頭好”送進劇組啊?
但中國的俗語即刻應驗,說曹操,曹操到。
長街盡處被車燈照徹,轉瞬間一輛車牌顯赫的黑車停在對面,路梨矜再沒能移開眼神。
楚淮晏下車,反手關車門,長風衣沒系,風振起下擺。
“下車。”骨節分明的手敲窗,夢中縈繞的磁性嗓音響起。
“怎么辦。”顧辭含笑問,“我現在倒車,然后跑路?”
路梨矜深吸一口氣,主動推開車門。
車停在路燈下,照了彼此滿臉的黃,路梨矜仰頭望向楚淮晏。
那雙曾承載過她迷亂、狂熱日日夜夜的含情眼里,依然脈脈,近乎灼痛她,路梨矜屏息,腦內一片空白。
她向后退了半寸,被冷硬的車門抵住,無處可避,做好了被責問的準備。
“路梨矜。”楚淮晏垂眼,低低的喚她,語氣里透了點兒無可奈何,“你就是這樣珍重的?”
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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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淮晏站在風向處,高大的身軀抵擋掉寒風。
預想中的詰責沒有來到,路梨矜自知理虧,輕聲“唔”了下。
溫熱的手掌落在發旋,木質調涌進鼻腔,楚淮晏克制地按了女孩子的腦袋,溫和確認,“有受傷嗎?”
“我沒有,可是甄樂有。”繁復的情緒被掃空路梨矜面臉歉意,“你有帶藥箱嗎?”
楚淮晏蹙眉,“帶了,她傷哪兒了?”
主駕的顧辭恰時下車,準備去派出所借用衛生間,聞言順口回了句,“她砸酒瓶時候,被玻璃濺到手了。”
“……”楚淮晏點頭,客觀評價道,“那就是沒事。”
路梨矜對楚淮晏這種態度感到不忿,對自我的厭棄也達到制高點。
她不明白為什么楚淮晏能對自己受傷的未婚妻淡漠至此,是為了表現給自己看嗎?
哪一種都不道德。
與甄樂接觸過這一遭,情感上更不允許。
路梨矜扔了句,“好冷,我去車里等。”
轉身鉆回副駕的位置,楚淮晏替她關的車門。
顧辭對著楚淮晏聳肩,做了個愛莫能助的姿態。
抵是不想聽友人墻角,顧辭的車里開了電臺,午夜電臺多是傷心人點苦情歌,今天仿佛是陳奕迅的專場,從《富士山下》一路唱到了《無人之境》。
“讓理智在叫著冷靜冷靜,還恃住年少氣盛。”
“讓我對著沖動背著宿命,渾忘自己的姓。”
假寐的路梨矜睜眼,鬼使神差地看向窗外。
楚淮晏靠在自己車邊抽煙,姿態慵懶散漫,風拂亂白霧。
隔著防窺膜,她猛地對上楚淮晏的目光。
猶如長針貫顱而過,腦海里空白一片。
“這愛情無人證,飛天遁地,貪一刻的樂極忘形。好想說謊,不眨眼睛,這愛情無人性。”
放得是live版,Eason把背德的掙扎和情不由己唱得淋漓盡致。
“共你隔著空在秘密通電挑戰道德底線……”
“我信與你繼續亂纏,難再有發展。”
路梨矜手忙腳亂的關掉電臺,沒有讓下一句被唱出來。
下一句不出意料會是:但我想跟你亂纏。
直到顧辭回到車上,路梨矜才勉強從她開門帶進的寒風里將呼吸的節拍調整到常態。
“你有什么想問我的嗎?”顧辭歪頭看她,笑意綿綿,“能回答的我都會回答,算我無意賣你的補償。”
路梨矜怔然,謹慎地挑了個容易回的,“你是顧意的姐姐?”
對著不熟悉的人,提起雙方可能認識的朋友,再保險不過的話題切入方式。
“不是哦,我是個孤兒,姓氏隨孤兒院院長,我是清流人,清流就在這里。”顧辭搜了張陜西省的地圖,放大又放大、再放大,指著某一塊邊緣處,“這個貧困縣下轄的鎮,就叫清流鎮……感覺很少有人比我出身更差了,僥幸有那么一點兒天賦,美術還算不錯。零八年年初,我一個人坐了三天的綠皮火車來帝都,下車以后才知道原來有地方的冬天可以冷成這樣。”
“現在每年能給福利院寄錢,拿出繪本賺到的版權費給我曾經的畫室老師兒子交了擇校費,讓他能夠去市里的重點高中讀書,有人說我的畫里有風,但我知道,那些風沙是我經歷過的,無論我走多遠,西北的風都在我骨血里呼嘯。”
顧辭講得風輕云淡,略過了太多年的匍匐掙扎。
能把天崩地裂的開局走到今天繁花似錦,各中艱辛,同樣曾受困于經濟條件的路梨矜深有感觸。
“可我還是嫁給了應慎行哎,雖然我要跟他離婚,但離婚歸離婚,又不是說不愛他。”顧辭撫著還沒有顯懷的腹部,語氣輕快,未見半點兒傷情。
路梨矜摸不著頭腦,原本就只給到自己一點兒微乎其微的信心,卻又直接講述了結局。
“你是想跟我說,相愛就行,婚姻關系其實不重要?”路梨矜蹙眉,小心翼翼地確認,她合計勸人當小三,怎么看都是個天打雷劈的事,顧辭看著不像這種缺德人。
顧辭怡然反駁,“那肯定不是,主要是怕你無聊,給你講講你可能想知道的八卦,打發時間用。”
路梨矜一噎,她倒真是想知道的,只是不喜歡打聽事兒。
“這長夜漫漫的,你說是吧?”顧辭捂著嘴打起哈欠,半調侃地講,“甄樂的傷你是真不容擔心,她父母都是軍人,有軍籍,我聽她說自己本來是要讀軍校的,后來沒去,但本科時代還是去當了兩年義務兵,就剛剛那種飛。葉子的毒蟲,她打底能打兩個。”
“……”路梨矜手肘支著車窗撐腮,嘟噥了句,“那也不能表現的漠不關心吧?”
顧辭點頭表示認同,“你是對的。”
這種想法在又熬了小半個鐘頭,甄樂從派出所里走出來時被徹底打破。
三個人迎上去,楚淮晏還真就帶了醫療箱。
“你帶這個干嘛?我這都要愈合了好吧?”甄樂舉起手上的右手對大家示意,手背上的血痕表面已經凝固,不算長的一道,看著猙獰。
楚淮晏不由分說的遞到她左手邊,“拿好。”
甄樂一副見了鬼的表情,“行行行,在你家小寶貝兒面前展示下貼心是吧?”
“……”局促立在旁邊的路梨矜愕然,又很快接受了現實,她和楚淮晏那些事都擺在面上,甄樂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沒什么大事,那群人飛。葉子嗨了,還給陪唱的小姐灌酒,意欲不軌,現在都行政拘留了,我這算是見義勇為。”甄樂拎著醫藥箱,朗聲解釋。
路梨矜如釋重負般的呼出口氣,望著甄樂明艷漂亮的臉,認真講,“謝謝。”
“啊別。”甄樂搖頭回絕,肅然道,“你不用謝我,更不用謝楚淮晏,因為我當時根本沒來得及看清楚你的臉,今天換了任何一個女孩子在那里,有危險,我看到了,都會出手相處,無它,仰不愧于天而已。”
甄樂穿了高跟長靴,不過高路梨矜半頭而已,她站在路燈光暈的邊緣,明眸善睞,擲地有聲,“我愛我腳下的國度,會盡可能的制止所有我能看得到的不法行為,拼盡全力去維護它。”
祖輩和父輩為了這片土地拋頭顱、灑熱血,就理所當然的敬愛,得到更多的權勢,又再回饋。
風仿佛都繞過這條長街,闃靜中路梨矜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我們不順路,讓楚淮晏送你可以嗎?”甄樂笑著征詢路梨矜的意見。
路梨矜根本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帝都很大,折騰到凌晨三點半,總不好再讓孕婦多為自己當一程司機。
時隔近五個月,再度坐上楚淮晏的車,路梨矜自覺的選了后座。
“想去哪里?”楚淮晏淡淡問。
路梨矜答,“都可以。”
車窗被降下,骨節分明的手指夾著煙探到窗外,一點猩紅暗夜里明滅。
楚淮晏輕嗤,“那就慢慢想。”
兩支煙的時間,路梨矜依然沒能選好地點,寢室的門禁是十二點,她往日很少接回不去兼職,偶然耽誤了,會夜宿在李澄的四合院。
老人家覺少,這個時間回去說不定人已經醒了,解釋會讓人擔心。
楚淮晏拉下手剎,發動了車輛。
暗夜里的帝都難得暢通,路梨矜苦笑,意識到自己還沒能戒掉舊日的習慣,她從不問楚淮晏要帶自己去那里,只是單純的追隨,亦步亦趨。
仄隘密閉的空間里暗流涌動,路梨矜闔眸裝睡,眼前閃過剛才酒吧里的細節,心有余悸。
倘若今天沒有甄樂、民警出警再慢了一點兒,結局會怎樣呢?
對正義的追尋和對自我的愛惜在事后開始相沖撞,路梨矜想幸好幸好。
多虧是甄樂。
良久后車停下來。
“下車,別裝了。”楚淮晏的聲線低沉,耳畔輕敲。
路梨矜緩慢睜開眼,發現車停在香山停車場。
今夜月暗,伸手不見五指,唯一顆明星懸頂,似引路燈,他們并排爬山。
約莫二十分鐘的跋涉后,楚淮晏和路梨矜站在了鬼笑石面前。
鬼笑石是位于帝都香山“鬼見愁”上的一塊巨石,大風吹過此石,會發出嗖嗖風聲,類似鬼哭狼嚎,由此得名。
登石能遍覽帝都城,是香山知名景點。
但這個季節、這個時段,只有他們兩人來此觀臨。
萬家燈火凝成金色彩帶,勾勒出帝都的夜景,君傾66樓是城市中軸線開始,而鬼笑石是站在邊緣俯瞰別有一番風味。
帝都的城市規劃橫平豎直,光軌線條流暢,壯麗無比。
登高望遠,心情舒暢了許多。
路梨矜思忖著開口,滿懷歉意,“抱歉,給你們添了麻煩。”
“別跟我抱歉。”楚淮晏斷然否決,“而且不算麻煩,做你認為正確的事情,我支持你。”
路梨矜不敢看楚淮晏的眼睛,她目視前方,聽見楚淮晏幽幽講下去,“做不正確的也無所謂,因為梨梨是梨梨,我還是會支持,你要學點兒防身術嗎?我安排人教你?”
他其實是很好的伴侶,遇事不苛責,永遠直面,再為你提供多種解決的方案。
或許這一生里,自己再不會遇到比楚淮晏更好的人了,但那又怎樣呢?
“路梨矜。”楚淮晏打了個清脆的響指。
她側目看過去,對上那雙狹長的深情眼,險些被深潭禁錮。
臉頰倏然一熱,雙手捧住她的面頰。
路梨矜眼睜睜地看著楚淮晏低頭,俯身覆過來,她閉眼,抿緊嘴唇。
預想中的吻并沒有落在唇角,而是蜻蜓點水般的掠過前額。
“再遇到這種事,能不能通知我一下?”楚淮晏是在柔情蜜意時也不會遵從她想法輕點兒的人,少有這樣能打商量,近乎乞求的時刻。
但路梨矜回得是,“甄樂很好。”
楚淮晏認真答,“我當然知道。”
月高風定露華清,幾點殘星天幕中輝煌,又映進眼底。
路梨矜凝視楚淮晏,整座帝都城頃刻間都淪為陪襯。
人這一生里,究竟哪一刻能長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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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解決三天后,路梨矜收到一條添加好友的消息,簡單直接的四個字:[我是甄樂。]
她不明白甄樂加自己意欲何為,但出于禮貌通過了好友。
甄樂的頭像是只黑白相間的奶牛貓,個人簽名則是:[全世界我最喜歡依依了。]
路梨矜猜測她的貓是叫依依。
Lee.:[你晚上有空嗎?要不要陪我一起喝酒呀?]
路梨矜一頭霧水,可她也的確欠著甄樂一頓酒。
仿佛是為了規避所有不愉快,這次約在了顧意的酒吧,直接包了場。
甄樂帶著她頭像的那只貓,解釋說下午送去洗澡,才接到。
路梨矜對貓貓狗狗都有天然的好感,自不介意,在得到甄樂許可后,還跟貓咪玩了一小會兒。
“我知道你,是因為楚淮晏的手機屏保。”甄樂晃著酒杯,笑容滿臉。
“……”路梨矜啞然,那是她為數不多的僭越,和楚淮晏鬧著要他換屏保,他還就真的換了自己的照片。
路梨矜真心實意地講,“抱歉。”
“啊,沒關系,你真的超可愛的。”甄樂戳貓咪的腦袋,姿態慵懶,“你不用緊張,我找你喝酒就是單純的喝酒,沒別的意思。”
話雖如此,路梨矜卻不能不多想。
一杯又一杯的烈酒下肚,終于放空,她借了個麥克風開始清唱。
甄樂摟著貓陷在沙發卡座里給她拍手,竟就這樣消耗掉半宿的時間。
女孩子之間的友情相當奇怪,只需要順眼就行。
往日回首前塵,路梨矜找不到究竟是哪個節點開始,她同甄樂來往頻繁,相交密切,最多的時候每周見面四次。
反倒是楚淮晏先急眼,發消息讓路梨矜不要跟甄樂往來未果,還發瘋來校門口堵了一次人。
“你跟誰玩不好?舒悅窈、林故若、應謹言,哪個不行?就非要跟甄樂玩?”楚淮晏蹙眉,沉聲講。
路梨矜認認真真的跟楚淮晏掰扯利弊,“首先我們已經分手了,不會再和好,甄樂不介意,我也不會和她提及你,其次就算甄樂接近我是為了看著我,讓我不再跟你有和好機會,那也無所謂,畢竟我跟她相處挺開心的。”
亮紫色的瑪莎拉蒂利落的回輪,并到楚淮晏車后,還打了個聲喇叭。
“……”楚淮晏如鯁在喉,摔門開車走了。
路梨矜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轉身上了甄樂的車,“今天你想吃什么呀?”
單曲銷量喜人,林家里殯葬概念股上市后高歌猛進,路梨矜的經濟條件一日千里,也算是有來有回的相處。
“甘肅菜吧,楚淮晏跟這兒發什么瘋呢?他憑什么跟你這兒摔門!”甄樂忿忿不平。
路梨矜如實應答,“我也不知道。”
甄樂露出點兒無奈的神色,念叨著,“男人真是離譜,矜矜你不要理他。”
路梨矜點頭如搗蒜,順便屏蔽了有反復勸說自己不要跟甄樂玩的楚淮晏。
女孩子們興趣相投,都清閑的時候會一起吃飯、喝酒、逛展,并不局限于她們兩個,經常有舒悅窈和林故若之類認識人的加入,主要看時間。
錢是不缺的,但一個人吃飯點滿桌,未免浪費又孤寂,有人陪挺好。
甄樂是個獨立設計師,時間上更寬裕,會抽空給路梨矜設計剪裁裙子,也去劇場聽她唱戲跟著玩票,路梨矜則會給甄樂臨時救場,幫忙當模特走t臺,兩人儼然是閨中密友模樣。
直到路梨矜被約去京郊溫泉過周末,換好衣服往泡池走,無意目睹綠植后。
——甄樂正與另一個女孩子相擁,纏吻得難舍難分。
路梨矜才隱約琢磨出點兒楚淮晏擔心的理由。
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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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著徐徐霧氣的水面因風而漣漪,日光又慷慨地為它渡上嶙嶙金華。
路梨矜這幕被驚得退了半步,無意踩到溫泉池周邊的綠植,驚起駐枝的飛鳥。
她也沒有躲避的意思,迎上甄樂和她懷中人的眼神,頷首淡笑致意。
甄樂勾唇,笑靨如花,指尖撥開女伴因熱吻而貼到額角的濕發,溫柔的別到耳后,才同路梨矜鄭重其事地介紹道,“正如你所見,這是我女朋友依依。”
“……”信息量極大,路梨矜按下困惑不表,禮貌地自我介紹,又指向休息室的位置,托詞講,“我有點兒渴,回去喝杯水。”
泡溫泉不宜飲酒,斷送了路梨矜想喝點兒靜靜的想法。
她捧著加冰的水杯,任由水汽掛壁順著指縫滴答落下,遲鈍的將前因后果理了個大概。
楚淮晏不許自己接近甄樂的理由,大概率是因為知道甄樂的取向?
能看得出甄樂是很愛她女朋友依依的,費盡心機的以如此討巧的方式,也要將她的名字掛在朋友圈介紹里。
光明正大又隱晦的講著不能公之于眾的戀情。
“讓你感覺到不舒服了?”甄樂不知何時蹋上了天臺,裹著浴袍坐在了路梨矜身旁搖椅的空位上,依依沒有跟著她一起上來。
“沒有。”路梨矜搖頭否定,“站在我本人立場,我尊重任何性。取向和癖好,只要雙方都認可,但是?”
甄樂知道她想問什么,順著講下去,“楚淮晏當然是知道的,我跟他同歲,十三歲時候他就發現我給女孩子寫情書了,我們之間絕沒有異性的那種喜歡。”
路梨矜陷在搖椅柔軟的靠背中,甄樂足尖一點,兩人晃動起來。
溫泉山莊坐落于京郊的半山腰上,景致秀麗。
蔚藍天際飄著幾縷如煙的薄云,路梨矜安靜的聆聽著獨屬于甄樂的坦白局。
“我沒有特意回避你的意思,年初那會兒我爺爺危臥病榻,絕大多數時間我都沒心情和朋友們小聚,等我解決完家里事,聽說你的時候,看起來你已經跟楚淮晏分開了。”
路梨矜輕“嗯”回應,年初她和楚淮晏只有過幾天的交際,借他的青睞,把他利用的淋漓盡致。
那段時光如白駒過隙,又漫長的仿佛跨世紀。
“我家里到我這支,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沒能力、更沒資格出柜,昭告天下說我甄樂喜歡女孩子。所以即使你聽來荒唐也好,不能接受也罷。但我跟楚淮晏早有約定,我們會結婚,但是絕不過問彼此的私事。”說到此處時,甄樂苦笑,露出點兒無能為力的神色。
甄樂在路梨矜心里始終是個瀟灑如風的人,笑起來像是頂好的天氣。
路梨矜離奇得能共情到那種絕望,可她也是戲中人,實在愛莫能助。
甄樂舉起左手,她今天跟女朋友相處,早早摘掉了那枚路梨矜常覺礙眼的對戒,可因為佩戴久了,無名指上還是有圈淺淺的戒痕在。
“許多年里,我和楚淮晏都在人前扮演者未來夫妻的樣子,其實也沒有演,需要的場合戴著對戒就夠了,這應該給你造成了很大的麻煩,我很抱歉。”
路梨矜說不出那種我沒因此覺得不開心的虛偽場面話,唯有沉默。
忠貞不渝是愛情故事里永恒的主題,而忠貞就意味著極富占有欲和排他性。
她曾介懷楚淮晏那枚鉆戒到徹夜輾轉的地步。
“我猜啊,你們這次分手的原因還是因為我,原本我就想著要去了解你一下,那天酒吧意外偶遇,反倒成了最好的契機。”甄樂更用力的把搖椅晃到高處,“我取向這件事,關乎到兩個家族,楚淮晏的人品我知道,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主動跟你講我的私事,我也要在摸清楚你這個人后,才能決定是否要告知你。”
路梨矜長噓氣,其實是能理解的,普通家庭尚會為了孩子的取向鬧得分崩離析,何況是他們這種家族,就好像自己并不會無端與不信任的朋友說自己家事生平。
“很齷。齪是吧?我也覺得。”甄樂自嘲地講,“但是梨梨啊,我和楚淮晏都沒有辦法。”
搖椅正蕩到半空,路梨矜極目遠眺,是開闊的遠山,枯枝連片。
甄樂兀自說了很多話,講到幾近哽咽,她講自己祖輩和父輩都是軍人,所以自己也曾經想從軍,沒去讀軍校的原因是,雖然沒有明確的規定寫進制度里,但到底不被接受,不能抹黑敬仰的職業。后來會去當兩年義務兵,一方面是當時和依依分手了,想著跟她徹底斷了,另一方面是希望磨練下心性。
甄樂和依依的這段戀情是個漫長又無奈的故事。
少年情侶,十年糾葛。
如果說橫亙在路梨矜和楚淮晏間的是階級的鴻溝,那么在甄樂和依依之間的,是此生都無法被擺上明面的天塹。
甄樂喋喋不休地講了很多很多的話,她以一個關于抉擇的故事收場。
說這個故事時兩人都在搖椅上待累了,也近黃昏,寒風乍起,各擁床厚毛毯,抱膝坐在天臺邊緣吹風。
“小時候我問過我爺爺一個問題,我說你是怎么精準的加入我黨的?是覺悟極高,精準的遇見了未來嗎?
我爺爺跟我說他沒得選,他是地主家少爺,想救國救民,就瞞著家里人偷跑出來參。軍,趕上我黨在當地招兵,毅然選擇加入。
目的是有的,剩下的事情就非人能所能選擇的,時也、命也、運也。
四九年離開的人在參。軍之初,難道不是以同樣報國的目的從軍嗎?
二一年南湖船上的人,為了信仰奮戰至死,可誰能保證必然會成功?失敗了是會沒命的,隨波逐流搞不好這輩子就能平安無事的混過去了啊。
哪有英雄的目標是純粹的我要當個英雄的。
但沒辦法啊,公竟渡河,其奈公何?
人就是要渡河的,管他媽的呢,我要渡河。”
甄樂說到激盎處,像是在鼓勵自己,又是在鼓勵路梨矜。
最后的最后,她拍路梨矜的肩膀講,“梨梨啊,這二十八年來,我第一次見楚淮晏喜歡什么人。”
路梨矜下巴頦撐在膝上,緩緩回,“謝謝你告知我,他也有用他的方式愛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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鑰匙與鎖眼匹配,但開鎖花了很久。
“咔*噠”聲響起時,路梨矜無意識地往后退了半步。
她在如墨的夜色里推開故居四合院的大門,時隔十二載,往事撲面而來。
蕭瑟寒風里,榆錢枯枝參天,久無人居,荒草自石磚縫隙中躥出,覆滿了地面,踩上去嘎吱作響。
當年買下這棟宅子的主人是做以投資用途,沒想到拆遷費用過高及出于文化古跡保護規定,城市發展的規劃繞過了這片胡同。
拖得久了,有價無市,誰成想能遇到楚淮晏這種連房都沒看過就一錘定音的買主。
廂房的門窗與記憶中重疊,似乎買主未曾在此生活過,他同樣也花了十幾年,才等來一個合適的契機。
房間舊鎖已然在風霜侵蝕中腐化,脆得一碰就開,積塵猛地涌入鼻腔,激得路梨矜呼吸不暢,眼眶澀然。
手機前置攝像頭的電筒被用作照明,陳列恍惚如昨,蛛絲鋪布。
隱忍了良久的淚水順著臉頰蜿蜒砸下,路梨矜單手捂嘴,扶著門框悲聲慟哭。
淚痕在涼風里讓臉頰變得生疼,路梨矜緩了半晌,才退回到庭院內,動作遲緩地將石椅清理干凈坐下。
細瘦的月冷冷凝視人間。
甄樂的真切言辭又一次在路梨矜腦海里回蕩起來。
“我再次對我的試探和因為存在而對你造成的困擾表示抱歉,如果你跟楚淮晏還有和好的可能性,我一萬個支持,彌補之類的話說出來是侮。辱人,但我保證,只要我甄樂能力所及,一定為你做到。”
“從前我同楚淮晏對后代的問題有過討論,我父親戰死疆場,我家到我這支,只剩我一個,總有傳宗接代的需。求,楚淮晏愿意配合試管嬰兒,如果、我以上的所有話都建立在,你仍舊對楚淮晏有余情,愿意給他機會的基礎上……如果你和楚淮晏以后有了孩子,愿意的話,我一定會視如己出,他可以名正言順的成為甄家的孩子。”
路梨矜或許這輩子都無法忘懷甄樂說這話時的吞吐與神態的局促,乃至于可以從倒推出些楚淮晏的無奈。
若非甄樂自述,而是楚淮晏來同自己講甄樂如何,路梨矜大概率會直接扭頭走人,激進點兒還會揚手扇他一巴掌。
紅口白牙在背后講她人清譽的人,絕不配為人。
捫心自問,楚淮晏在跟甄樂的事情上,忠孝仁義和責任俱全,無一處辜負。
情愛里本沒有道理,但因為是甄樂,路梨矜很難不換位思考,如果自己立于楚淮晏的位置,又該如何做得更好?
呼吸哈出白霧,暗夜里飄散,外露的臉頰與雙手被凍得通紅麻木,知覺逐漸喪失。
路梨矜花了一整夜的時間細數自己與楚淮晏的過往,愕然發覺,竟除了不喜使用安全措施外和自己認為沒有那么愛自己外,找不出半分楚淮晏的過失。
她從楚淮晏哪兒不費吹就得到了青云梯。
照拂在單方面切斷關系后并未停止,且有信心還會持續很久很久。
很難說楚淮晏不上心。
米切爾那句話怎么寫的來著?
“愛你的人如果沒有按照你所希望的方式來愛你,那并不代表他們沒有全心全意地愛你。”
夜色闌珊,天際翻出第一抹魚肚白的時候,路梨矜瞇起眼,盯著那束天光,顫著指尖撥通了楚淮晏的電話。
人事已盡,她決意將選擇的權利交給命運。
如果楚淮晏接通的話,那選擇權將被賦予他。
六點二十三分,手機揚聲器發出第四聲機械音后被接通,那邊是楚淮晏帶了濃重鼻音卻急切的聲音,“出什么事了?在哪兒?”
就好像是百忙之中,專門抽出了條神經,來等候她的消息。
路梨矜眼眶一酸,冷了半宿的眼淚再度奪眶而出,她低聲喃喃,“我在你送我的四合院里。”
話還沒有說完,聽筒就傳來衣料的摩擦聲和腳步聲。
路梨矜緩慢地講道,“你要不要來找我時。”
楚淮晏扣車門的聲音清脆悅耳,同時也敲在她心上。
通話始終沒有中斷,風聲與汽車的引擎聲在彼此耳畔交匯。
日光自地平線一寸寸攀升,路梨矜松動僵硬地肩胛骨,轉了面向,朝向門口。
晨霧掛露,帝都空氣難得有濕潤的時候。
楚淮晏并沒有讓路梨矜等太久,代價是占公交車道,一路違規被拍。
厚重的外門被推開,身姿頎長挺拔的青年敞著大衣,疾步迎過來。
路梨矜被擁進了溫暖的懷抱里,敞懷的大衣里裹著小小的一只,楚淮晏輕柔的吻印在發旋。
“怎么了?”楚淮晏聲線如舊的低沉,但如果路梨矜還有余預仔細辨認的話,能察覺到尾音帶了顫。
她微微揚起腦袋,勉強地沖楚淮晏笑起來,“我在想,賣火柴的小女孩凍死前的最后,是不是也跟我現在一樣幸福。”
“……你傻的嗎?”楚淮晏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他就那么抱著路梨矜,直到感覺到她的體溫回升至與自己無異。
胡同口的清晨有早餐攤,楚淮晏買了豆漿油條帶去車里,看著路梨矜吃完整根油條又喂了半杯豆漿才勉強滿意。
“怎么了?”他好脾氣地重復起問題。
路梨矜搖頭,仔細地擦干凈嘴角,傾身越過中控區吻了上去。
風花雪月不等人,要獻吻就獻吻。
干柴烈火,點燃荒野,久不經事的身體被喚醒。
滿手的滑。膩與滿眼的嫩。白,楚淮晏穿戴整齊,只有某處露。出與路梨矜緊密連接,扣子掛到柔軟的粉莓,路梨矜吃痛輕哦,被調轉了姿勢。
女孩子的腰很細,比從前更甚,楚淮晏的手指能好能卡進腰窩,契合到仿佛為他而生。
“梨梨。”睽違已久的稱謂有被叫到,路梨矜無意識的夾。緊,換來聲輕笑和更激。烈的撞。擊。
楚淮晏蹭著滴在她鎖骨的汗水,喑啞問,“我很想你,梨梨有想我嗎?”
一生如若只有一次坦誠面對所有谷欠念的機會。
那一定就在今朝。
路梨矜尋著本能點頭,回答他,“有的,我很想你。”
絕對的理智不能馴服夢境,你常到來。
她頓了下,又親了下鋒利的喉結,慢吞吞地講,“甄樂講了她的事情。”
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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綿延千里的草蛇灰線在這處終于得以被破題,汗浸浸的悶在被子里懶得動,楚淮晏又把自己擠進來,路梨矜在依偎著健碩胸膛輕哼。
回到君傾套房時來不及拉窗簾,初冬和煦的日光就那么明晃晃地落在枕邊。
路梨矜額前被汗水潤濕的碎發被溫柔撥開,楚淮晏嗓音帶著饜。足,磁性低啞,“甄樂什么都跟你講了?”
“……”徹夜未眠,又被折騰到現在,路梨矜累得睜不開眼睛,鼻音氣聲嘟噥著,“都說了呀。”
楚淮晏捏她的鼻尖,看被憋氣到通紅的小臉,可愛極了。
路梨矜嗲聲嗲氣地念,“說楚淮晏是大壞蛋!”
“既然有犟嘴的能力,就是還有體力。”楚淮晏挺月要,把自己送像更深處。
恍惚里路梨矜在綿軟的云端漂浮,舒服得已經飛起來了。
多年后,到了可以開始著墨寫回憶錄的年歲時,路梨矜仍無法準確的形容這跌宕起伏的二十四個小時。
她選擇借用博爾赫斯的一句詩來描述:
“如今你在我身體里,你是我朦朧的命運,那些感覺至死才會消失。”
圈子里都是心明眼亮的人,連顧意都有刻意約束過自己次次更迭的“女伴”,再等路梨矜又出現在楚淮晏左右時,熟絡熱切的仿佛她未曾消失過幾個月一般。
背德感被卸下,一身輕松。
路梨矜會在同走雪路時壞心眼兒的彎腰,從花圃中簇一捧碎雪,點著腳伸長手臂覆到楚淮晏沒有防備的后頸上,激起一陣涼。
楚淮晏拽著她的衣領把要跑開的小家伙拎回自己面前,仔細的將散開的圍巾裹好,才牽著往停車場走。
路過某家咖啡廳時,有食客進出,帶開了玻璃門,里面傳出路梨矜悠揚的歌聲。
從籍籍無名的音樂學院學生,到二零一二年第四季度最紅的歌手,如夢亦似幻。
這年帝都的《關于禁止燃放煙花爆竹的規定》執行異常嚴苛,瑪雅末日的傳聞也如火如荼,同年上映的災難片《2012》看得人心惶惶。
路梨矜的二十歲生日在這種動蕩不安里到來,同樣來到的還有考驗。
十二月十八日,春晚第一次彩排開始。
她唱青衣,戲裝需畫臉譜,濃墨重彩,時間頗長。
原本在化妝間的人都差不多離開,路梨矜仍在為自己描畫,旁邊的桌面忽然被敲了聲,響得清脆。
路梨矜原本沒在意,直到第三聲響起,才覺察到不對勁。
她偏過頭,看向相同樣畫了戲裝,花旦扮相的女人。
戲曲圈實不算大,卻也不是什么人路梨矜都要認識的。
“我學戲二十四年。”那人忽地開口,鶯啼婉轉,語氣卻是不善。
路梨矜正過頭繼續對鏡描摹,無所謂地反問了句,“所以呢?”
“你覺得你不憑借外力的話,能有資格站在這個舞臺上嗎?”那人又繼續道。
路梨矜堅持把最后一筆描完,才施舍般地同那人對視,且終于看清楚她妝造位的銘牌。
戲曲演員——歐雅
因為這個特別的姓氏,勉強喚醒了路梨矜一些遙遠的記憶。
“小歐這孩子天分一般,但勝在努力,自己又很喜歡這個行當……這種初心不易得啊。”
“萬一能成呢?你收下她,再看看吧,不行就早做打算。”
是哪一年來著?
路梨矜想不起來。
但歐雅今天能坐在春晚彩排的后臺,說明她是個能印證努力有用論的人,或許這世上真的不缺天分。
路梨矜無比慶幸男女裝造室分開,老師李澄不再身邊,讓她無所顧忌。
匍匐行至如今,她沒吃陌生人一口飯,沒理由接受誶詬謠諑,更別帶上她老師。
受到悉心教學勉勵才能上山的人,哪來的自信嘲笑山峰的神?
“也許我今天站在這里確實是憑李澄是我老師,但我不會給他丟一點兒人。”路梨矜心態平和,擲地有聲。
歐雅哂笑,拍了兩次手,直接點破,“我對李老師沒有任何意見,我說的是誰,你自己心里門清兒。”
路梨矜神色自若,“你說楚淮晏啊?哪又如何?當事人心甘情愿給我靠,我自己剛好有本事借力,旁得人又何必自取其辱?既然這樣喜歡,你貼過去試試不好嗎?”
歐雅的笑容一絲絲抽開,厚重的油彩擋不住猙獰面目。
化妝間的燈光輝煌,亮如白晝,路梨矜平靜的凝視鏡中盛裝的自己,心中未有半點兒波瀾。
她以某種極坦然的方式接受楚淮晏提供的一切,毫不忌諱,是她應得的,不會清高到拱手讓人。
彩排結束后路梨矜同楚淮晏有樣學樣的講這件趣事,被塞了滿口的烤鴨卷餅,楚淮晏捏她腰。腹間好不容易又養回來點兒的軟。肉,眼底浸著溫柔笑意,“挺好的,我這輩子都歸你了。”
情話說得如舊纏。綿耳熱,只不過路梨矜開始信了,她歪頭“吧唧”一下吻上楚淮晏的側臉,給他覆上油光,軟乎乎地念,“那親親我的青云端。”
她的吻覆上去時,余光里忽然有流星劃過。
烤鴨店在二樓,靠窗景觀位的食客們先發出驚呼。
路梨矜遲鈍的朝窗外看去,火光點燃夜空,又迅速墜落,像是萬點星辰齊齊盛開。
“這是什么啊?不是禁燃煙花了?”
——“我怎么看到有人在底下手動往空中打啊?”
“……”
——“這是打鐵花吧?很少見,今天什么日子啊?”
“是我們梨梨的二十周歲。”楚淮晏附在她耳畔,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氣聲講,“生日快樂,路梨矜小朋友。”
三里屯最熱鬧的區域被單獨劃分出來用作表演,個中審批復雜流程自不必說。
眾人驚嘆于火樹銀花不夜天的盛大,也咂舌好奇是誰家公子哥兒的“杰作”。
路梨矜靠著楚淮晏寬闊臂膀,怔然看著壯麗美景,這在煙花被發明之前,最原始的煙花形態,是中國特有的浪漫,是她只在戲文里聽過的詞匯。
而今被復現到眼前,為自己慶生。
“我愛你。”楚淮晏不看打鐵花。
他只看向路梨矜,平淡無奇的好像在問她宵夜好不好吃那般。
蔥白般的十指順入骨節分明的指縫,掌心貼合,路梨矜回眸,義無反顧地栽進楚淮晏眼中幽深的寒潭,她頭一次認真回答,“我也愛你。”
且保證打底比你愛我多愛你一天。
分開后有次路梨矜在西雅圖機場順手買到了本伊能靜的《生死遺言》。
她其實不愛看愛情故事,但書店里的中文版太少,財經類又難以打發時間。
去往東京的航程漫長,長到足夠路梨矜通讀完整本書。
伊能靜在書里寫:如果有選擇死的機會,在我有生之年,我要比你多活一天。我會幫安葬讓你安心,不受失去的痛苦,然后我在我們那張共枕的床上,安靜地等待合眼,微笑的讓你迎接我。
路梨矜盯著這行字發了很久很久的呆,頓覺原來愛人時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樣的。
直到機組成員熱切的介紹著,“現在坐在左側窗邊的乘客,從窗外看出去,能看到富士山”時,她才堪堪回過神來。
無人能僅憑愛意要富士山私有,連曾將如此承諾寫在紙面的伊能靜也早已結束長達二十三年的糾葛拉扯,另嫁良人,婚姻美滿。
然時間退回到二零一二年的最后一天,世界末日的預言沒有實現,她汗津津地依偎在楚淮晏胸前,食指不安分的在他健。碩胸膛劃自己的名字。
含混不清的念叨,“末世沒有來到。”
楚淮晏吻她額角,撫慰嬰兒般拍著她肩頭回,“就算末世來臨那天,我也會在你身邊。”
****
這路梨矜來說是一段相當幸福快樂的日子,事業蒸蒸日上,家人老師身體康健,愛的人就在身邊。
元旦時候路梨矜被楚淮晏帶回祖宅吃飯,他母親沒有出現排異反應,恢復良好,不知道是否真的是骨髓移植導致的原因,竟對她未再有之前那樣居高臨下的輕蔑。
甚至還簡單地問及了路梨矜春晚的節目名稱,表達出了些會觀看的意愿,讓她受寵若驚。
時間上錯不開,路梨矜提前回了趟港城,把奶奶接來帝都過年,安置在老師李澄的四合院,和師母做個伴過除夕夜。
她不敢提及自己收下了楚淮晏贈與四合院的事情,縱把自己安撫的再好,午夜夢回時分還是會有說不出的難過。
惶恐不安于親近的人對自己失望,哪怕只有某個瞬間的念頭,路梨矜也懼怕可能出現的心痛眼神。
春晚的表演順利出彩,下臺后才發現內襯已經濕透,如同水中撈出來那般。
李澄扶著墻,手止不住的顫,路梨矜攙住他,笑著調侃,“原來老師上過這么多次春晚,也還是會緊張啊?”
候場中正對著小品臺詞的演員聽了仰頭,苦笑替李澄答了,“這個舞臺,上得越多越害怕,反倒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多點兒。”
路梨矜頷首算作對前輩的回應,道了句,“加油!”
年三十晚上的帝都,道路難得暢通,楚淮晏提前安排了人接送他們師徒倆,還沒進家門,就聽見屋里傳出奶奶和師母的歡聲笑語。
新年的鐘聲在夜幕里響起,今年少了鞭炮聲,鐘聲被拉得格外悠遠。
剛出鍋的餃子熱氣騰騰,老人家夜里吃不了什么,盡可能緊著她的口味做得。
松仁玉米滿口的鮮甜,楚淮晏給她打語音時,路梨矜下意識的以為是來道“新年快樂”,她懶得下桌,就捏著只沒送進嘴里的餃子回他,“新年快樂呀楚淮晏!”
后三個字說得很小聲。
“你能出來一下嗎?”聽筒另一側,楚淮晏的聲音混著風聲。
路梨矜愣了愣,交代了句,“我出去一下。”
顧不得披衣服就往外走,手里那只餃子也忘了放下。
胡同里的年味兒足,家家戶戶屋檐下都高懸大紅燈籠,路梨矜眉目盈滿了水波,呼吸帶出白霧,“你怎么過來了?”
“想見你。”楚淮晏把自己的圍巾系到她外露脖頸,挑眉揶揄,“特地給我帶的餃子?”
路梨矜錘他胸口,舉高喂到他唇邊,“給你嘗嘗我奶奶的手藝。”
白菜豬肉餡餃子,再尋常不過的家常菜,楚淮晏咀嚼了兩下,忽得蹙眉,伸手去接吐出的東西。
身高差使得路梨矜看不清,她剛準備問,“你不吃白菜吧?”
就見楚淮晏漂亮修。長的指。尖捏著每五毛錢的黃銅硬幣。
“恭喜!”路梨矜粲然,“我家里的傳統,吃到硬幣的人會得到一年的好運!”
“是嗎?”楚淮晏反問道,下一秒他攬住路梨矜的腰,低頭吻上柔軟的唇。瓣。
再克制不過的吻,是幸運的傳遞。
他來去匆匆,仿佛是百忙之中擠出了這樣十分鐘的間隙,來見心上人。
****
2013年的互聯網飛速發展,依托某幾個武俠網游的大熱,古風同人曲層出不窮,說是古風圈最輝煌的年代也不過為。
路梨矜的戲腔無可挑剔,每次發歌都迅速沖上5sing首頁,那陣子舒悅窈用另一個筆名“慕休”為她寫詞,路梨矜也用網名發歌,但彼此都心照不宣。
某次舒悅窈扔給她個現代歌,意外的用的是網絡署名,路梨矜下意識的以為她上錯了郵箱,只回了個“?”
舒悅窈回:[我沒上錯,你唱腔合適,幫我唱吧。]
路梨矜懶得再發郵件,她打開微信界面回的。
一只梨梨:[好,周日給你。]
慕休這個詞作署名基本上只寫為愛發電的古風歌,但是最初的最初,成名作是《教科書式暗戀》,一首流行歌曲,寫盡了青春期的愛而不得,流傳甚廣,翻唱無數。
有人開玩笑稱,一個合格的網絡唱見,從翻唱《教科書式暗戀》開始。
路梨矜自是唱過的,且驚嘆于舒悅窈的比喻。
舒悅窈形容面對喜歡的人,說是手握著捧飽滿的蒲公英,連嘆息都未敢有,生怕吹遠,定捉不住。
她是個寫苦情歌相當出色的詞作,按頭給到路梨矜的這首,是普通話版的苦情歌,但分明,舒悅窈與聞落行當下的關系尚可,借著“家中破產”的由頭,成功的獲得了金絲雀一樣的位置。
這首歌名直接以舒悅窈慕休的署名命名,依照她的要求沒有公開發表。
幾年后舒悅窈公然與聞落行決裂,熱搜屠榜多日,公布全部署名,在港城紅館開詞作演唱會時候,才又被拿出來。
路梨矜受邀登臺獻唱,鎂光燈落下來時,有種時空回溯的錯覺。
在深愛時候寫下讖言一樣的歌,世事當真奇幻不可捉摸。
仿佛是為了證明李澄和楚淮晏都沒有過錯,那段日子里路梨矜瘋了一樣的參加各類比賽,較勁似得證明著自己,多以拔得頭籌收場。
起點是百萬銷量粵語新晉小天后,沉寂數月后春晚京劇面世,到此近乎是許多人一輩子追求的終點,但于路梨矜而言還只是個開始。
三月她參加青歌賽,一路過關斬將,以接近滿分的成績拿下專業組通俗唱法的金獎。
青歌賽作為中國首個國家級電視聲樂權威賽事,收視率喜人,讓路梨矜憑實力在大眾面前混了個臉熟。
她的身價水漲船高,各類綜藝和商演的邀約不斷。
某個音樂節邀請她唱開場曲,卻在即將開場前提出了假唱的要求,并表達了這樣做很常見,業內都清楚的“約定俗成”。
路梨矜只是笑著搖頭,“要么我真唱,要么我不唱,營業性歌手不能假唱,這是原則,也是底線。”
“到底誰給你的勇氣?你他媽的以為你梁靜茹啊?”主辦方拍桌子怒斥。
“我給的。”難得有空陪著自家小姑娘來工作的楚淮晏倏然開嗓,聲線清寒如冰,他勾食指摘了掩面的口罩,鷹隼般的黑眸睨向主辦方,“怎么了?”
路梨矜杏眼微瞇,彎腰去啄他的臉頰,甜美講,“走了,今天就該陪你去喝茶,而不是在這種鬼地方浪費時間。”
那場音樂節到底沒開起來,甚至怪不到路梨矜頭上,開場前消防突擊檢查,發現了安全隱患,在一片叫罵聲中退票,主辦方賠得血本無歸。
路梨矜看到新聞才搞明白前因后果,楚淮晏陪她去,目光審視,原不是因為對音樂節排場不滿意,而是注意到了消防隱患。
這件事導致路梨矜接工作變得慎之又慎,合同附加條款一籮筐,縱使如此,邀約依然不斷。
護著她的自然也不止楚淮晏,愛屋及烏這回事在他們圈里仿佛潛規則。
事態從甄樂在某場邀約路梨矜做嘉賓的拍賣會上,一擲千金購得枚粉鉆當場贈與路梨矜開始被傳的變幻莫測。
甚至有“他們三在玩一種很新的東西,豪門的事情你不懂”諸如此類的不堪傳言。
路梨矜對此總是一笑了之。
是是非非,自由心證。
他人不為自己活半天,何必多在意呢?
坊間總有人傳說路梨矜如何如何,但是最后都會加一句,但她確實是有把好嗓子的。
實力就在這兒,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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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從哪天開始,路梨矜得到了可以直接被楚淮晏帶回祖宅吃飯的“資格”。
飯桌上氣氛勉強稱得上融洽,不愉快的那部分也與路梨矜無關,都在于曲楚突然離經叛道,一定要把別人家掌上明珠的小姑娘領回家自己養著。
“你給我滾下去跪著!”曲老爺子將筷子重重的一摔,呵道。
曲楚起身答,“我的想法不會改。”
說完就真跪著去了。
路梨矜安靜埋頭吃飯,聽了好半天,也沒能理清楚他們口里“應無歡”到底什么身份,還是窩在楚淮晏懷里得到的解釋。
應慎行與應謹言的父親出軌,與容磊小姨交往,生下了私生女。
兩家門第都高,私生女的身份不好聽,藏著養到如今,不知怎么被曲楚撞破,才有了這樣一出。
據說今天曲楚去人家家里提這事,穩重如應慎行都沒忍住對他動了手。
“……”路梨矜啞然半晌,小心翼翼地問,“曲楚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他明明已經拿到了斯坦福醫學院的offer,寧愿改寫一生,也要做出這樣的決議。
應無歡應該還是上初中的年紀,絕非男女之情。
楚淮晏撥開她因為緊張而攥握的拳頭,淡淡回,“隨他去,他開心就好。”
路梨矜無奈的跟著點頭,或許是因為年紀虛長一點兒,楚淮晏習慣了擔負下所有,弟弟妹妹們怎么樣都可以。
學醫可以、離經叛道可以、喜歡同性當然也可以。
楚淮晏總能有條不紊的處理好所有事。
路梨矜第一次見到曲楚堅持要帶在身邊養的少女時,她的名字已經從“應無歡”被改成了“應長樂。”
任誰聽了都得夸上句,這名字起得當真好,朗朗上口,寓意俱佳。
愿君此生長安樂。
應長樂是容磊表妹,也是應慎行和應謹言同父異母的妹妹,少女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出落得亭亭,骨相凌厲,明艷漂亮。
性子契合長相,冷淡話少,不過路梨矜開朗,以入侵的方式,迅速同應長樂成為了好朋友。
因為學校離得近,應長樂月經初潮時,路梨矜是第一個趕到,為她處理好一切的人,忙前忙后,怕小姑娘害怕,甚至當晚還留宿在曲楚哪兒陪她睡覺。
楚淮晏接人時狎昵地蹭她鼻尖揶揄,“長嫂如母是吧?”
“……”親緣淡泊若路梨矜無法快速理清其中的關系,楚淮晏就已經改口,換了另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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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年里,他們唯一一次算不得爭吵的爭吵是因為路梨矜這邊的親緣關系。
血緣是最深重的詛咒,時年楚淮晏對路梨矜的寵愛帝都人盡皆知,曾參加過她與陳揚訂婚宴的二叔更是目睹全程。
他蟄伏已久,終于向路梨矜提出了委婉的請求。
大意是她堂哥留學出問題,沒法畢業,需要向學校捐不少錢來抹平事態。
路梨矜甚至懶得細問,托故自己忙碌,就直接掛斷了通話。
知曉楚淮晏有幫忙,已經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久到她回港城陪奶奶過中秋節,新換的住宅明亮開闊,臨維多利亞港,供奉牌位的佛龕前,意外的多出份稻香村的月餅禮盒。
方知是二叔寄過來的,說是謝謝路梨矜的幫忙。
品類是招牌的搭配,連最基礎的老人家合適低糖和無糖款都沒考慮到。
路梨矜和奶奶講自己帶走吃,實際上出了家門就順手扔進垃圾桶,撥了楚淮晏的號碼。
夜霧籠罩維港,她蹲在路燈下,以冷靜自持的“謝謝,但以后不要再幫助我家人”開口,越說越委屈,碎碎念了半個晚上的委屈無助。
知是楚淮晏舉手之勞,亦知畢竟是自己二叔。
可就是很難過,憑什么呢?
“……你能明白嗎?”路梨矜抱膝,淚在眼眶里打轉,隔岸霓虹燈火惶惶。
聽筒里是楚淮晏低沉磁性的嗓音,溫聲哄著,“我都知道,是我的錯,梨梨乖。”
淚在此刻終于涌出,多年來辛酸苦辣匯成粥,揚頭痛飲都無畏,卻在愛人這兒因好事淚流。
楚淮晏會在隆重宴席結束后第一時間關系路梨矜有沒有吃飽,陪她找小巷里風味可口的新疆大盤雞,在她生理期時強取豪奪搶朋友家的小貓咪,抱來給她暖腳,又在生理期結束后翻臉不認貓,把小貓咪關在門外。
如果世事都必須要有結語的話,那這是路梨矜生命中,命運難得高抬貴手的快樂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