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就不信
中年?男人已經在黑暗死寂的天牢里關了很久,當他被人從?天牢里拖出來,他看到墻上亮著?的燈盞時,竟覺得燭光刺眼,忍不住用臟污的手遮了遮眼睛。
“周懷濟,離巖國人,曾游歷南鄉(xiāng)、南胥、長?列等近十個國家。”太子?府詹事翻閱著?手中的資料:“第一次進入大隆是?在二十八年?前,我說得可對?”
中年?男人瞇著?眼睛適應了一會兒刺目的燭光,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求大人明鑒,小的只是?想?來大隆謀生。不知?為何得罪了京中的貴族小姐,她仗勢欺人,把小的陷害至此。”
太子?府詹事見他一副嚇破膽的書生模樣,沒有接話,而?是?把手中厚厚一疊紙呈給歲庭衡。
這疊紙里記錄著?中年?男人的生平,他進入大隆后,與何人有過接觸。
貴族小姐指的是?云郡主?
詹事小聲道?:“殿下,此人說的是?云……”
“孤知?道?。”歲庭衡抬手制止詹事未說完的話,“此事孤與父皇都知?曉。”
詹事心頭大震,原來云郡主是?陛下與太子?的心腹,難怪如此受信任。
中年?男人比詹事還?要驚訝,他抬頭看著?太子?,似乎不相信皇家對一個曾經與寧王交好的女人如此信任。
剎那間,他腦中浮現出無?數種猜測,面白如紙。
兩王造反,先帝被氣死,曾貴妃葬身火海,寧王失去皇位,這些?事情的背后,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曾經默默無?聞的理王,也就是?當今的大隆皇帝。
難怪當年?云家不愿意支持寧王,甚至還?在朝堂上處處與曾貴妃作對,說不定他們早就是?理王的人!
想?明白這一點,中年?男人渾身生機都泄了下來。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理王這個心機深沉的漁翁實在能忍,竟然騙了全天下所有人。
詹事見周懷濟突然變得頹唐,仿佛整個人都失了活力,連看太子?殿下的眼神,也變得驚恐絕望,有些?疑惑地看向太子?。
他們什么都還?沒說,連刑都沒上,這人怎么就先開始怕了?
就這點膽量,跑來大隆做什么奸細?
“你不愿意說,孤也不強求。”歲庭衡把這疊紙隨意扔在桌上,仿佛周懷濟自以為算無?遺策的一生,在他心中毫無?價值。
“無?論你是?哪國派來的,一個只知?道?向其他國家使用這種陰損手段的國王,注定不能成為一位明君。”歲庭衡站起身對詹事道?:“他若不愿意多說,以后就不用再問?他,不過是?個偷銀錢被抓的小偷,不值得費神。”
對一個驕傲的人而?言,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得無?聲無?息,甚至是?背著?被人唾棄的罵名。
中年?男人抬起頭,看向歲庭衡的眼神中滿是?恨意與不甘。
“我死了自然不足惜,只可惜大隆的朝堂上,不知?又有多少人真正忠心于皇帝?”中年?男人哈哈大笑:“上任皇帝弄出來的那些?爛攤子?,你們慢慢去修補吧!”
“沽名釣譽、故作高深。”歲庭衡停下腳步,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庸俗淺薄之輩,殺。”
“難道?你就不想?知?道?朝中老臣的秘密?”被這句“故作高深”刺激,中年?男人不甘心讓歲庭衡就這么離開:“還?有寧王背后的勢力……”
他以為自己說的這些?話能夠引起歲庭衡心動,誰知?對方腳下不停,已經快要走到拐角處消失不見。
“回來,我是?算無?遺策的謀士,你們大隆不能這么對我!”
他應該死得轟轟烈烈,應該死在所有人的懷念與敬仰中,而?不是?以小偷的名義,死得無?聲無?息。
“殿下,此人如何處理?”
“杖殺。”
提著?燈的歲庭衡,是?長?長?甬道?上唯一的光明。這里空蕩又安靜,彌漫著?揮之不去的霉味與臭味。
天牢大門打開的瞬間,他抬起頭看到了漫天的星辰,夜風送來了同心花的濃香,掩住了天牢里溢出的味道?。
“殿下!”等在外面的金吾衛(wèi)與內侍們見歲庭衡終于出來,莫聞連忙提著?燈上前,為他照亮腳下的路:“殿下,陛下與皇后娘娘見你還?未回宮,已經派人來問?過兩次了。”
“先回宸璽宮換身衣服,孤再去拜見父皇母后。”歲庭衡把手里的燈遞給旁邊的內侍,坐上步輦:“莫聞,明日你與莫語去云府與劉府走一趟,他們受了委屈,孤應該安撫一二。”
“是?。”
第二天早上,莫聞看著?兩份禮單,心里對云家更加恭敬。
兩份禮單看似價值一樣,但云家這份禮單是殿下親自手擬,每樣賞賜都由殿下親自看過,心意自然也就不同。
他把去劉家送賞的差事給了莫語,自己去了云府。
云家是?清貴人家,府邸的一草一木也講究風雅而不是?富麗。最難得的是?,云家雖是?文臣,對他們閹人卻并無傲慢。
“有勞莫聞公公辛苦走這一趟。”柳瓊枝把莫聞迎進正堂,請他入座品茶:“外子?在戶部衙門還?沒回府,妾身若有失禮的地方,還?請公公海涵。”
“夫人您客氣了。”莫聞殷切客氣道?:“昨夜目睹貴府被歹人污蔑,殿下整夜難眠,今兒一早就催著?在下來貴府拜訪。”
“多謝陛下與殿下的關愛。”柳瓊枝嘆息一聲:“是?鄙府御下不嚴,倒是?累得殿下與陛下?lián)摹!?br />
“云大人一心為民,對陛下忠心耿耿。柳夫人您治家有道?,在充州受無?數百姓愛戴,貴府何錯之有,錯的是?那些?心懷叵測之人。”莫聞話音剛落,聽到外面幾個年?輕女子?的笑鬧聲。
他站起身,看到云郡主與安郡主、林縣主說說笑笑從?旁邊經過,與她們一起的人有些?眼熟,好像是?……寧王妃?
寧王妃怎么會來云家?
他把手中的拂塵遞給身邊的小太監(jiān),上前作揖行禮問?安。
“莫聞公公?”拂衣沒料到莫聞會在這個時候出現,整理了一下身上歪歪夸夸的輕紗披肩:“可是?太子?殿下有什么吩咐?”
莫聞把目光從?寧王妃身上收回來,把來意給拂衣解釋了一遍。
“多謝陛下與殿下關心。”拂衣朝皇宮方向行了一禮,與莫聞寒暄幾句后,就帶著?姐妹們去自己的院子?。
出了云家大門,莫聞笑了笑,對身后的小太監(jiān)道?:“云郡主是?個聰明人。”
小太監(jiān)有些?不明白。
莫聞也沒解釋,回到宸璽宮后,他把云拂衣邀寧王妃入府的事告訴了太子?殿下。
“下奴以為,這是?云郡主有意為之。”莫聞主動為云拂衣解釋:“她把寧王妃帶到下奴面前,就是?想?讓殿下知?道?她與寧王妃交好。”
“她行事向來磊落,不會因為一些?閑言碎語就讓身邊人受委屈。”歲庭衡輕笑一聲:“孤相信她,以后這種事不必特?意稟告給孤。”
莫聞欲言又止,您與云郡主也沒多少來往,怎么就知?道?她行事向來光明磊落?
“太子?殿下,陸太傅來了。”
歲庭衡把桌上看了一半的書合攏,對進屋的陸太傅抬手:“先生不必多禮,不知?先生今日來,有何要事?”
“太子?殿下。”陸太傅開門見山道?:“臣是?為了殿下大事而?來。”
歲庭衡示意陸太傅坐下喝茶慢慢說,陸太傅卻沒有用茶的心情:“殿下,您現在雖已入朝,但還?未協(xié)理六部事宜,臣認為您應該到六部輪值了。”
歲庭衡沒有說話。
“殿下若無?意見,臣愿意上書陛下,請陛下定奪。”陸太傅只差沒有直說,他想?幫太子?爭奪朝中實權。
“先生,孤還?年?輕,朝中事宜不急著?插手。”歲庭衡垂下眼瞼,端起桌上的茶盞。
明知?太子?已經端茶送客,陸太傅卻假裝沒有看見,執(zhí)意道?:“殿下,不僅是?六部輪值,您的婚姻大事也該提上議程……”
“先生。”歲庭衡放下茶杯,杯子?磕在桌面發(fā)出聲響:“一切自有父皇為孤安排,先生禮部事務繁忙,日后少來東宮。”
“莫聞,送客。”
“殿下!”陸太傅面色蒼白,這兩年?以來,太子?從?未對他如此不客氣過。他分明處處都在替殿下著?想?,為何殿下會如此動怒?
天下哪有不想?掌握朝政大權的太子??
想?到太子?向來溫仁和藹,他卻惹了太子?的厭棄,陸太傅回到家中時,已經大汗淋漓面如土色,面對家中妻兒關切的眼神,卻不敢說出此事。
“父親,您請用茶。”陸妍把安神茶端到陸太傅面前:“父親,究竟發(fā)生了何事?”
“朝中之事,不是?你一個姑娘家操心的。”陸太傅正是?心神不寧之時,對小女兒也沒了平日的耐心:“我聽說你前些?日子?遇到云拂衣那幾個紈绔,還?跟她閑聊了?”
陸妍垂著?頭不做聲。
“我早跟你說過,離這些?游手好閑的浪蕩紈绔遠一些?,別被她們影響了名聲。”陸太傅十分不喜京中紈绔子?弟:“你跟她們不一樣。”
“可是?云郡主前些?日子?還?在國宴上十箭十中,為我朝贏得了臉面。”陸妍鼓足勇氣反駁:“就連陛下都夸贊她,她并非一無?是?處的紈绔。”
“放肆,這是?你對長?輩說話的態(tài)度?”陸太傅怒道?:“回房間去,以后你若再敢跟云拂衣這種紈绔來往,就家法伺候。”
陸妍悶悶的回到自己院子?,她看著?高高的院墻,望著?墻角的芙蓉樹出神,若是?拂衣被關進院子?里,一定能夠順著?樹爬出去吧。
“啪嗒。”
一粒小石子?砸進她的院子?。
她神情一喜,忍不住跑到芙蓉樹下,仰頭望著?圍墻上。
“你家的院墻真高,我差點爬不上來。”拂衣的上半身從?圍墻后彈出,她手里還?拎著?幾包小食:“剛才看到有人賣你喜歡吃的小食,順路給你買了點。”
把小食扔進陸妍懷里,拂衣見她眼眶有些?紅,小聲問?:“你怎么了?”
“沒事,昨夜沒怎么睡好。”陸妍也沒有撒謊,昨夜聽到云家與劉家出了事,她擔心得一整晚都沒怎么睡好。
“在擔心我?”拂衣吭哧吭哧爬過院墻,順著?芙蓉樹跳到院子?里,拉著?陸妍躲在院子?角落里安慰她:“放心吧,劉家跟我們家都沒有事,今天早上太子?還?派人給我們家送賞呢。”
陸妍拆開一個小食包裝,里面是?個大醬肘子?,她饞得眼睛放光,捧著?肘子?就啃了起來。
拂衣憐憫地摸了摸她的腦瓜子?,可憐孩子?,吃個肘子?都要偷偷摸摸。
等陸妍把這些?小食吃完,拂衣把骨頭與油紙包收拾好,準備帶出去消滅“罪證”。
“拂衣。”陸妍叫住她:“你……有時間一定要來看我。”
“放心吧,下次再給你帶好吃的。”拂衣聽到院外傳來腳步聲,利索地爬上芙蓉樹,眨眼間便消失在院墻后。
陸妍用帕子?擦干凈嘴角,盯著?拂衣離去的方向,忍不住笑出了聲。
陸夫人站在院門外憂心忡忡,這孩子?被她爹罵了,怎么還?望著?空蕩蕩的院子?笑?
難道?是?被她爹逼出了毛病?
陸夫人越想?越氣,越想?越對陸太傅不滿,轉身回到主院,把陸太傅喜歡的書砸了一地。
“夫人……”
“派人來抓野貓,貓把老爺的書全撓了。”
陸夫人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轉身準備走時,順手撿起陸太傅最喜歡的幾本書,扔進了府中荷花池。
整天看書,把腦子?都看迂腐了,還?看個屁!
“主人,陸紳私通離巖的罪證,屬下已經藏進了他的書房里。他是?太子?的老師,今日還?去鼓動太子?從?皇帝手中奪權,他的罪名一旦坐實,太子?也脫不了干系。”
“很好。”坐在上首的人戴著?斗笠,聲音沙啞,分不清是?男是?女:“父子?相殘的戲碼,最是?惹人喜歡。”
“那此事什么時候揭露為妙?”
“宜早不宜遲,離巖國的人還?在京城,這出戲可不能少了他們?”上首的人冷笑:“夜長?夢多,今晚就安排人去揭發(fā)吧。”
“我就不信,陸紳能有云望歸與劉子?賀的好運氣,也能逃過一劫。”
就算云拂衣真有什么好運道?,也不可能幫陸家躲過這一劫。世?人皆知?陸紳極為討厭紈绔子?弟,陸家與云拂衣無?交情可言。
第42章 請罪
“簡直不知?所謂!”
陸紳讓小廝把書房整理好,見自己珍藏的孤本消失得無影無蹤,氣得吹胡子瞪眼:“那孩子越來越不像樣,就是你慣出來的。”
“怎么就是我慣出來的,妍兒?還不乖巧嗎?”陸夫人揮手讓小廝丫鬟都?退出去,指著陸紳鼻子大罵道?:“好好一個孩子,被你逼成什么樣子了,你就知?道?規(guī)矩,就知?道?體統(tǒng),你怎么不跟規(guī)矩體統(tǒng)過一輩子?”
“真是無知?婦孺之言!”陸紳心疼得氣都?喘不過來,抖著手問:“你把我的書扔哪了,趕緊給?我找回來。”
“找不回來了。”陸夫人冷笑,書已經在池子里?泡了幾個時辰,早就沉底了。
“你你你……”陸紳渾身無力?地坐在木椅上?:“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為什么?”陸夫人惱道?:“你知?不知?道?下午我去看妍兒?時,她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陸紳見夫人神情?悲憤,意識到了不妙,連忙站起身:“孩子該不會想不開……”
“父親,母親!”
書房門被人推開,陸妍急匆匆地跑進來:“都?是女兒?不好,你們不要爭吵。”
“妍兒?,此?事與你無關。”陸夫人見陸妍跑得頭?發(fā)都?亂了,把她拉到自己身后,瞪著陸紳道?:“現在知?道?關心孩子了?我還以為,你要跟規(guī)矩體面過一輩子。”
陸紳被擠兌得面色赤紅,又拉不下臉說自己的不是,支支吾吾道?:“我只是不想她跟那些紈绔子弟走得太近,又沒有其他的意思……”
“人家就算是紈绔,也?有救駕之功,還在國宴上?挫了離巖國的威風。”陸夫人冷笑:“更何況人家還是郡主?,你這么講究規(guī)矩,按理該尊稱人家云郡主?。君子從不背后中?傷他人,你這樣的行為,與那些街頭?說人閑話的大爺有什么差別?”
“我都?是為了孩子好……”
見二老又吵了起來,陸妍連忙打斷他們:“都?是女兒?不好,你們別吵了。”
“你沒錯,是你爹老糊涂了。”陸夫人抓著陸妍的手,眼眶發(fā)紅:“妍兒?,你有什么心事都?告訴娘,不要憋在心里?,你若是出了什么事,那是在剜我的心啊。”
“娘,我沒事,你別擔心。”
“你若是沒事,為何下午會獨自站在院子里?傻笑,晚膳也?不吃?”
“我……”陸妍不敢告訴陸夫人,她不是對著院子傻笑,而是對著拂衣笑,也?不敢告訴她,不吃晚膳是因為下午吃撐了。
“我都?懂,你受委屈了。”陸夫人拉著她往外走:“走,為娘帶你回外祖父家去住。”
“夫人!”陸紳沒料到事情?會鬧到這一步,趕忙起身去攔。
就在這時,院門外突然傳來無數腳步聲,他神情?大變,把陸夫人與陸妍擋在身后,神情?戒備地看著院門外。
“陸大人,得罪了。”禁衛(wèi)軍統(tǒng)領走進院子,朝陸紳拱手行禮:“有人舉報你私通離巖國,并且藏匿通敵信件在書房中?,末將奉命搜查,請大人不要與末將為難。”
與禁衛(wèi)軍一起來的還有大理寺與刑部的人。
“下官對陛下忠心耿耿,絕不會做通敵賣國之事!”陸紳怒道?:“這定是小人污蔑。”
“陸大人,陛下也?相信你,只是舉報你的人,已經在大理寺撞柱身亡,圍觀者眾。為了證明您的清白,陛下才?不得不讓末將走這一趟。”見陸紳如此?憤怒,禁衛(wèi)軍統(tǒng)領嘆了口氣。
初聞此?事時,陛下也?震怒非常。陸紳是太子的老師,陸紳若是通敵賣國,對太子十分不利。
聽到舉報者撞柱而亡,陸紳心底一涼,他即使是個蠢貨,也?知?道?此?事是有人借著他算計太子。
究竟是誰?
宗室其他王爺?
寧王?
亦或是恭平侯?
他側過身,把書房門讓出來:“請。”
陛下派禁衛(wèi)軍來搜查書房,恐怕也?是為了防止有人趁機栽贓陷害,到時候他就算有再多的嘴,也?說不清楚。
刑部與大理寺的官員也?猜到陛下的心思,他們站在書房中?間,只看著禁衛(wèi)軍動手搜檢,并不靠近任何東西。
禁衛(wèi)軍搜得很仔細,不僅把每一本書都?翻開檢查,就連地磚、墻壁與屋頂都?一寸寸查過。
陸夫人看著這一幕幕,手心滲出無數冷汗,卻不敢多問。
“母親。”陸妍扶著她的手臂:“您不要擔心,父親不會做這樣的事。”
陸夫人聞言苦笑,這根本不是陸紳做沒做的事,而是有人在算計陸紳。
世上?哪有這么巧的事,舉報者撞死在大理寺門前,臨死前還能說出通敵賣國的信件放在哪,這分明就是沒打算放過他們家。
“回稟諸位大人,書籍里并未發(fā)現任何可疑的信件。”
“啟稟諸位大人,墻與地板皆無隔層,沒有藏匿物件的可能。”
“房頂也?沒有。”幾個禁衛(wèi)軍從房頂上?跳下來,手里?捏著一個發(fā)黑的荷包:“不過發(fā)現了一包銅板與碎銀子。”
諸位大人眼神微妙地看著陸紳,把私房錢藏在房頂上?,陸大人腿腳真好,爬房頂也?不累。
陸紳面色赤紅,假裝看不懂同僚們的眼神,拱手道?:“諸位若是不放心,去其他地方也?查一查,本官坐得端行得正,不怕被查。”
大理寺與刑部的官員沒有說話,禁衛(wèi)軍統(tǒng)領知?道?他們還沒徹底放下對陸紳的懷疑,轉身對陸紳道?:“在下得罪了。”
大理寺、刑部與禁衛(wèi)軍在陸家忙碌了一宿,通敵賣國的證據一個沒找到,倒是找到幾壇陸紳偷藏的美酒與私房錢。
等到上?朝時,大理寺卿與刑部左右兩?位尚書,困得眼睛都?睜不開,究竟是誰這么缺德,搞出這樣的陰謀詭計,害得他們一宿都?沒睡。
皇帝在龍椅上?哭得十分傷心,說自己登基以來,處處謹慎小心,勤政愛民,沒想到竟有人算計朝中?忠臣,一定是他還有哪里?做得不好,才?會讓心腹愛臣們受到此?種算計與羞辱。
“都?是朕無能啊!”皇帝哭得十分傷心,仿佛被冤枉的人不是陸紳,而是他自己一般。
同樣折騰了一夜的陸紳,感動得眼睛都?紅了。下朝的時候,袖子都?被眼淚打濕了半邊,看向云望歸與劉家官員的眼神,頗有幾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知?己感。
“云大人。”陸紳聲音哽咽,主?動向云望歸見禮:“你也?不容易。”
云望歸挑了挑眉,這還是陸紳第一次主?動跟他說話。同為太子太傅,他并未教授太子任何東西,但陸紳對他似乎格外排斥,平日在朝堂上?,兩?人也?僅僅是點頭?之交。
他給?陸紳回了一個禮,瞥了眼他袖子上?的眼淚:“請陸大人保重身體。”
“陛下待我如此?好,我當以熱血相報。”說完,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熱淚:“云大人留步,我要去禮部準備秋闈之事,告辭!”
云望歸:“……”
望著陸紳風風火火的背影,他揣著手,心里?有些疑惑。
算計陸紳的人,把事情?鬧得這么大,難道?沒有提前在陸家安排某些可疑的證據?
哪有這種顧頭?不顧尾的陰謀手段?
“說好的信件呢,禁衛(wèi)軍把陸家書房翻了個遍,什么都?沒有發(fā)現,你現在跟我說,信件早就放了?!”
“主?人,屬下真的安排人放進去了。”
他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放進書房的東西,為何會不翼而飛。
“照你這么說,是禁衛(wèi)軍與刑部、大理寺一起幫著陸紳掩埋罪證?”戴著斗笠的黑衣人冷笑:“陸紳若有這個本事,又怎么還待在禮部不動彈?”
“來人,拖下去。”
“求主?人饒命,屬下真的把東西……唔!”
黑暗中?走出一個人,干脆利落地用匕首扎破了他的喉嚨。
殷紅的血順著地板,流到黑衣人的腳底下。
“多好看的血。”黑衣人站起身,踩在尸體的頭?上?:“敢欺騙我的人,怎么還有膽子留在這個世上??”
“主?人。”殺手擦干凈匕首上?的血:“自從周懷濟被關進大理寺后,我們的人就再也?查不到他任何蹤跡,屬下懷疑他已經死在了隆朝人手中?。”
黑衣人沒有說話,一腳踹開腳下的尸體,對殺手道?:“不必再管他,他不會背叛我們。”
“是。”
“有一個人,必須除掉。”黑衣人把一幅肖像放到殺手手中?:“云拂衣必須死。”
“是。”
“動手時一定要小心。”黑衣人再度開口:“云拂衣這個女人有些邪門,三?年前多方勢力?追殺云家,她身中?幾箭落入懸崖還能撿回一條命,想要殺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請主?人放心。”殺手單膝跪在黑衣人面前:“屬下愿為我王付出生命。”
黑衣人滿意地伸出手,把殺手扶了起來:“你的忠心,王兄從不懷疑。”
殺手看到黑衣人袖子下那雙猙獰的手,連忙收回視線,怕惹得主?人大怒。
“母親,您已經在荷花池旁坐大半天了。”陸妍撐著傘,替陸夫人遮住空中?的烈日:“父親已經無事,你不要擔心。”
在太陽下坐了這么久,陸夫人的手卻冰涼無比,她看了眼四周,對陸妍道?:“昨日我與你父親置氣,扔了幾本他最愛的書到這個荷花池里?。”
陸妍立刻明白過來:“母親,您的意思是……”
父親通敵賣國的證據,有可能就在那幾本書里?。
“你老實告訴我,昨天為何獨自在院中?傻笑?”陸夫人心中?一陣后怕,若不是昨天她生氣鬧出這一出,恐怕陸家上?下此?刻全部成了階下囚。
“女兒?并沒有傻笑,是因為……”涉及這么大的事,陸妍不敢再隱瞞:“是拂衣來看女兒?,女兒?才?笑的。”
“拂衣?”陸夫人提高聲音:“你說的是云拂衣?!”
陸妍怕陸夫人誤會云拂衣,連忙解釋云拂衣當初是怎么幫她的,又是怎么照顧她的。
“她怕其他姐妹介意我跟她玩,從不在人前與我親近,就連給?女兒?送東西,也?都?是偷偷爬圍墻,她從來都?舍不得我為難。”陸妍把傘扔到一邊,緊緊握住陸夫人的手:“母親,拂衣真的很好,她跟那些討人厭的紈绔不一樣。”
陸夫人看著被女兒?拼命握住的手,苦笑道?:“無論她是好是壞,有件事為娘必須要向你承認,她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
“什么救命恩人?”陸紳走進院子,一改昨日的頹唐,顯得意氣風發(fā)。
陸夫人招手讓他過來,把昨日發(fā)生的事以及自己的猜測,跟他說了一遍。
聽完陸夫人的話,陸紳如遭雷擊,愣愣地扭頭?看著荷花池,許久后才?喃喃自語道?:“我陸紳竟然瞧不起救命恩人,我可真是個畜生啊……”
“母親,父親怎么了?”
“不必管他,你跟我去云家走一趟。”
云拂衣正躲在院子里?吃冰酥山,聽到下人傳話,說是陸太傅一家上?門拜訪,還特意想見她,她扒冰碗的動作頓住。
難道?她偷偷投喂陸妍醬肘子的事,被陸太傅發(fā)現了?
她擦干凈嘴,連忙跑向前院,希望陸家雙親不要因此?遷怒可憐的陸妍。
跑到前院大門口,她就看到陸妍低著頭?乖乖坐著,一副不敢抬頭?的模樣,她趕緊跨進門:“晚輩見陸大人,陸夫……”
“云郡主?!”陸紳見到拂衣進來,拱手朝她深揖:“老夫鼠目寸光,狹隘無禮,特來向郡主?請罪。”
云拂衣嚇得原地起跳,三?兩?步蹦到陸妍身邊,小聲問她:“令尊該不會是被我氣瘋了吧?”
他是太子的老師,若是被她氣瘋,她該怎么向太子殿下交待?
“陸大人,你這是作甚?”柳瓊枝也?被陸紳此?舉嚇了一跳,起身道?:“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說,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并無誤會,是老夫目中?無人,狹隘偏頗,行事不端。”陸紳再次向拂衣作揖:“老夫心中?有愧。”
拂衣連連屈膝回禮:“陸大人,您折煞晚輩了。”
她見陸紳長揖不起,只好也?維持著屈膝的模樣:“您學富五車,品德高尚,忠貞愛國,又是太子殿下的老師,為何如此?詆毀自己?”
聽到拂衣夸自己,陸紳以袖掩面痛哭:“郡主?大義,老夫無顏面對郡主?啊!”
他天天嫌棄云郡主?是紈绔,人云郡主?卻覺得他品德高尚,他真畜生啊!
拂衣:“……”
文臣都?這么情?感充沛嗎,不過夸他幾句,怎么哭成這樣?
第43章 失態(tài)
拂衣第一次知道,原來讀書?人想夸一個人時,能說出這?么多優(yōu)美的詞匯。
雖然她并不知道陸紳為什么對她突然態(tài)度大變。
陸家?guī)淼亩Y物,她不敢不收,因為她怕開口拒絕,陸紳又會掩面哭泣,她實在有些?怕了。
把陸家三口送到門口,拂衣想對陸妍多說兩句話,又怕惹得陸紳對陸妍不滿,偷偷朝她眨了眨眼,示意?她安心?回家。
陸妍笑瞇瞇地點頭,注意?到這?一幕的陸紳默默扭開頭,假裝什么也沒有看見。
也許,偏見才是最大的山。
御書?房。
皇帝批折子批累了,對幫他?整理奏折的歲庭衡道:“離巖國使臣還沒說離開的話?”
“離巖近兩年頻頻出現天災,糧食欠收,他?們還沒在我們大隆討到好處,怎么舍得離開?”歲庭衡熟練地批著一些?問安折子,頭也不抬道:“若非他?們接連兩年糧食欠收,怕打起仗來軍心?不穩(wěn),恐怕早就趁機進犯我朝邊境了。”
“餓狼不敢輕易攻擊敵人,但是餓瘋的狼,卻?能不管不顧。”皇帝嘆息,這?兩年老百姓的日?子好不容易好過一些?,他?也不想在這?個時候發(fā)動戰(zhàn)爭。
“暫時還餓不瘋,兒臣昨日?接到線報,離巖國君下令南胥、南鄉(xiāng)等國上貢。”他?一目十行,在滿是廢話的奏折上打了一個圈:“柿子挑軟的捏,離巖見我朝對他?們態(tài)度強勢,又不敢冒著兵敗的風險發(fā)動戰(zhàn)爭,倒霉的自然是周邊小國。”
他?們不敢打大隆,揍南胥這?種弱小國家,卻?是順手的事。
大隆是個體面國家,只要?周邊小國服從?王化,就不會特意?刁難他?們。連先帝那?種完蛋玩意?兒,也只是喜歡讓他?們寫吹捧自己的文章,不像離巖國,心?情不好就讓人家上貢。
在不要?臉這?件事上,離巖堪稱天下無敵。
“若不是先帝……”皇帝哼哼唧唧,在兒子面前毫不掩飾對先帝的厭棄。
若不是先帝把國庫耗空,他?帶兵攻打離巖還不是順手的事?
“天氣越來越熱了。”歲庭衡早就聽?膩了皇帝想御駕親征的抱怨,直接打斷皇帝的話:“父皇什么時候去長央行宮避暑?”
皇帝有些?驚訝地看了歲庭衡一眼,去年這?個時候,衡兒可沒提過這?件事,今年難得見他?主動開口。
“欽天監(jiān)看過了,五日?后就是出行的好日?子。”皇帝把隨行名單扔給他?:“你?若有想要?增添的人員,就把名字寫上去。”
歲庭衡翻開名單卷軸,發(fā)現上面只有官員的名單:“朝中重臣的家眷也應該隨行,我們要?在行宮住兩個月,怎好讓他?們與家人分別?這?么久?”
“自然也有女眷隨行,不過女眷名單在你?母后那?里。”皇帝隨口回了一句,低下頭繼續(xù)批奏折,御書?房里安靜下來。
一盞茶后,他?突然抬起頭來,雙目灼灼地盯著歲庭衡:“好小子,你?老實跟爹交待,想要?哪個女眷隨行?”
“什么?”歲庭衡平靜抬頭,眉梢微皺:“父皇,你?在說什么?”
皇帝見兒子平靜的模樣,發(fā)現是自己想多了,有些?失望道:“為父還以為你?喜歡上了哪家姑娘,想把她也帶去長央行宮,原來是我想多了。”
“父皇,兒臣的奏折已經批完了。”歲庭衡把折子整理好,放到御案上:“剩下的您自己慢慢批,兒臣告退。”
“哎!”皇帝趕緊伸手抓住他?袖子:“為父不過是跟你?說笑,你?別?當真嘛。”
他?對兒子討好一笑,把一堆沒批的折子放進兒子懷里:“江山雖然是朕的,但早晚也是你?的,你?幫著治理是天經地義的事。”
“唉。”想到去行宮要?花不少銀子,皇帝就嘆息連連,拿過隨行名單看了又看,又刪去一些?名字。
六部有左右兩尚書?,每部門留一個尚書?駐守京城。
宗親里,爵位低于郡王的也別?去了。
能減就減,能省就省,堅決不能浪費。
等皇帝在名單上涂涂抹抹完畢,把名單下發(fā)給禮部后,歲庭衡把朱筆一放:“父皇,天色不早,兒臣該回去休息了。”
皇帝看了眼還很亮堂的天色,他?的崽睡這?么早嗎?
歲庭衡回宸璽宮的路上,剛好遇到殿中省的掌印女官捧著女眷隨行名單,叫住掌印女官,翻開了這?份名冊。
看到郡主一欄里,寫著云拂衣的名字后,指腹輕輕摩挲過“衣”字,把名冊遞還給女官。
“殿下。”女官小心?問道:“可是這?份名冊有不妥之?處?”
“并無不妥,母后行事向來妥帖。”歲庭衡抬頭看了眼仍掛在天空的烈日?,長央行宮空氣涼爽,還有跑馬場與蹴鞠場,她若是去了,一定能玩得很開心?。
官員與家眷隨行的名單,在第二天就下發(fā)到了各府,云家一家四口有三個人能去行宮,只剩下云照白一個小可憐留守家中。
“沒事,哥,雖然你?不能感受行宮的涼爽,但是能繼續(xù)體會家里的炎熱。”拂衣啃完井水浸泡過的涼甜瓜,一邊擦嘴一邊笑得幸災樂禍:“林小五約我去逛街,等我回來給你?帶酥山。”
云照白氣得要?去擰她的臉,拂衣提著裙擺就跑,帶著夏雨與秋霜嘻嘻哈哈跑出了云家大門。
“這?么熱的天,他?們兩兄妹也不怕熱。”柳瓊枝搖著扇子,吩咐下人收拾去行宮要?帶的行禮。
“夫人,奴婢瞧著小姐與公子的感情再?好不過,別?人家的兄妹,可沒小姐與公子感情好。”
“都沒個正形。”柳瓊枝無奈一笑,繼續(xù)整理行禮。
拂衣陪林小五逛了半個時辰的街后,奄奄一息坐在首飾鋪子的木椅上,這?么熱的天,林小五逛起街來怎么一點都不怕熱。
“我不行了。”在林小五無數次問她哪個首飾更好看時,她站起身道:“姐妹,你?先慢慢挑著,我去旁邊甜飲鋪子買酥山。”
“再?過幾日?就要?去長央行宮,到時候咱們未出閣的女眷會安排住在臨近的院子,你?不多準備點首飾?”林小五晃了晃手中的步搖:“我記得你?以前可沒這?么隨意?。”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拂衣?lián)u著扇子:“現在的我,已經有了更高的追求。”
林小五:“什么追求?”
“追求國泰民安。”拂衣笑嘻嘻地走到她面前,捏了捏她的臉蛋:“你?先挑著,我等會就回來。”
“明明就是想偷懶。”林小五揉了揉臉蛋:“你?去吧,等會再?來找我。”
拂衣掏出帕子,幫林小五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等著,我給你?帶冰飲回來。”
走出首飾鋪,因為太過炎熱,連路上的行人都比往日?少,拂衣來到常去的甜水鋪,發(fā)現鋪子里多了一個幫忙的伙計。
“掌柜,又請幫手了?”
“云姑娘來啦,還是老規(guī)矩?”掌柜看到拂衣,笑得擠開伙計,親自為她制作酥山。
“還是老規(guī)矩。”拂衣?lián)u著扇子:“多冰少糖。”
“好嘞。”掌柜把碎冰裝了滿滿一竹筒,在上面淋上甜汁與果肉,怕果肉多了裝不下,他?還使勁往下摁了摁。
新伙計看著掌柜殷勤的舉動,主動把竹吸管放進冰碗中。
“云姑娘,歡迎下次再?來。”掌柜把酥山遞給拂衣。
“下次來就要?兩月后了。”拂衣把錢遞給掌柜:“最近兩個月我不在京城。”
“那?我給您留些?冰,等你?回來再?給您做。”掌柜愣了愣,隨后笑道:“那?時候山楂正好成熟,酸酸甜甜的酥山最是開胃解渴。”
“謝謝掌柜。”拂衣笑瞇了眼:“我一回京就來找你?。”她注意?到新伙計似乎對她好奇,頻頻偷望自己。
“唉。”掌柜連連點頭:“好嘞。”
新伙計也跟著笑,似乎心?情很好。
拂衣用竹吸管戳了兩下竹筒中的碎冰,沒有立刻飲用,那?新伙計的目光,也跟著拂衣的動作,轉來轉去。
“掌柜,你?家新伙計什么時候來的?”
“近來天熱生意?好,我忙不過來,他?已經來了三四日?了。”掌柜以為拂衣對新伙計好奇,多說了幾句:“他?手腳麻利,還會算賬。”
拂衣笑了笑,轉身準備離開,一個小孩竄出來撞在她身上,手里的酥山也被打翻在地。
見自己打翻了貴人的酥山,小孩嚇得坐在地上不敢說話。
儲藏冰十分不易,酥山這?種小食對普通人來說是昂貴之?物,普通人家很少有舍得花錢買來吃的。
“現在知道怕了?地上燙,起來吧。”拂衣把小孩從?地上拉起來:“下次走路小心?些?,早些?回家去。”
“謝謝漂亮姐姐。”小孩見拂衣沒有責怪他?,對拂衣感激一笑,蹦蹦跳跳離開。
這?小屁孩雖然冒失,但為人很誠實嘛。
她轉身看向新伙計,對方在低頭擦拭桌面,連細小的角落也沒放過,看起來確實是個勤勞小伙。
她作勢欲重新買一份,就聽?到有人喚她。
“拂衣。”
拂衣回頭,看到太子殿下高坐在馬背上,刺目烈日?下,他?的皮膚白得仿佛在發(fā)光。在這?個瞬間,拂衣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山間清爽,連夏季的炎熱都忘記了。
“天氣這?么熱,你?怎么不在府中?”歲庭衡注意?到拂衣額頭上滿是汗,細碎的頭發(fā)粘在她的耳側,白皙的臉蛋透著淡粉,看起來有幾分可憐巴巴。
他?翻身下馬,從?內侍手里接過油紙傘,撐開遮在拂衣頭頂:“身邊伺候的人怎么也沒帶?”
“夏雨與秋霜幫我買東西去了,我在首飾鋪坐得難受,就來買酥山。”拂衣看了眼地上已經化了大半的酥山,湊近看歲庭衡的臉。
歲庭衡撐傘的手僵住,努力不讓自己顯出異樣,任由拂衣打量自己。
“殿下,這?么熱的天你?騎在馬背上,竟然不出汗?”拂衣驚嘆,不愧是如玉似的人物,無論時候都如此不染塵埃。
“我不太容易出汗。”見拂衣好奇,歲庭衡解釋道:“即使是夏天,手也偏涼。”
拂衣盯著歲庭衡撐傘的手,這?只手離她僅半臂距離,白潤如玉,五指修長,指甲修剪得干干凈凈。
“殿下,臣女有個不情之?請。”拂衣的伸出食指:“臣女能摸一下你?的手背么?”
歲庭衡沉默片刻:“可。”
夏蟬不知躲在什么地方鳴叫,吱吱哇哇吵得他?心?亂如麻。
軟軟的指腹,如云朵般碰觸到他?的手背,又風一般消散,他?甚至來不及感受云朵的溫度。
“真是涼的哎。”拂衣忍不住再?摸了一下歲庭衡的手背:“殿下,你?果然有天人之?姿。”
手長得這?么漂亮,還這?里清爽涼快,牽起來一定很舒服。
未來的太子妃有福了。
遮擋在拂衣頭頂的傘晃了晃,歲庭衡側過頭,深吸一口氣,夏蟬怎么越來越吵了,吵得他?腦子都開始犯糊涂。
他?低下頭,不敢讓拂衣看到自己眼中翻涌的情緒,地上已經化開的冰水,吸引了他?全部注意?,仿佛這?樣他?就不會再?慌亂。
地上的螞蟻嗅到了甜水的味道,爬到了竹筒與吸管上,歲庭衡甚至在想,會有多少螞蟻爬到竹吸管上。
“殿下,難得這?么巧,臣女先請您去茶……”
“拂衣!”歲庭衡突然緊緊拽住拂衣的手臂,力道大得拂衣有些?生疼。
她詫異地看著歲庭衡,見他?出塵如仙的臉上,出現了恐慌與無助。
“傳御醫(yī)。”他?丟了傘,手指不小心?碰到拂衣的手背,拂衣恍惚以為自己碰到是地窖冰塊。
“傳御醫(yī)!”歲庭衡抖著聲音對身后的金吾衛(wèi)道:“即刻去傳!”
金吾衛(wèi)意?識到不妙,連忙把四周團團圍住,還有人快馬加鞭去請御醫(yī)。
“殿下?”拂衣見歲庭衡手抖得厲害,以為是他?身體出了問題,顧不上規(guī)矩禮儀,扶住他?的手臂:“你?怎么了?”
誰知下一刻她就被歲庭衡攬住了肩,他?似乎怕嚇著她,極力想要?聲音變得溫柔,卻?控制不住的顫抖:“酥山有毒,你?、你?吃了多少?”
“別?怕,別?怕。”他?不知是在安慰她,還是在安慰自己:“御醫(yī)馬上就來了,你?一點事都不會有。”
拂衣怔怔地看著太子,她從?未想過謫仙般的太子,會對她露出這?樣的眼神。
那?年她落下懸崖時,爹爹與娘親似乎也這?樣看著她,眼中只有無邊的痛苦與恐懼。
“殿下。”她往后退開一步,連忙開口:“您別?擔心?,臣女還沒來得及碰它,它就打翻了。”
地上的螞蟻還在舔食化開的冰水,吸管上的螞蟻已經跌落在冰水中,已經沒了性命。
她回頭看向甜水鋪,新伙計察覺到她的目光,轉身就跑。
歲庭衡看著他?奔跑的背影,飛身取下馬背上的弓箭,拉弦一射,箭羽直直對著新伙計穿背而過。
他?扔掉弓箭,指腹仍顫抖著。
“我失態(tài)了。”炎炎烈日?,他?側過蒼白的臉,對拂衣笑了笑,笑容一如既往的優(yōu)雅溫柔:“你?無事就好。”
第44章 利用工具
他?的視線只是?短暫停留在她身上,隨后?便飛快移開?,仿佛一切都不曾發(fā)生過。
拂衣看著地上那團黏膩的冰水,彎腰準備撿起掉在地上的傘,歲庭衡的動作卻比她快一步。
他?撐著傘再度遮在她頭頂,所有?目光都放在前方被箭射中的刺客身上,不再看她一眼。
這一箭力道極大,把刺客射了?個對?穿,金吾衛(wèi)把他?拖過來時,他?痛苦地抽搐著。
甜飲鋪的掌柜已經嚇得癱坐在地,渾身哆嗦得厲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是?誰派你?來暗殺云郡主?”歲庭衡神情冷漠地看著這個出氣?多進氣?少的刺客:“熟悉云郡主的生活習慣,甚至連她有?可能出現在什么地方都知道,所以這條街上的刺客肯定不止你?一人。”
他?抬起沒?有?撐傘的手,食指輕晃:“查,但凡云郡主常去的商鋪,全部徹查。”
“是?!”金吾衛(wèi)四?散開?來,一些隱在暗處的侍衛(wèi)也都閃身離開?。短短片刻間?,街道上變得安靜下來,無人敢輕易走動。
“掌柜,你?先回鋪子里等著。”拂衣見甜水鋪掌柜嚇得不成人樣,開?口道:“不要害怕,只要查明與你?無關,你?就不會有?事。”
“謝謝云姑娘。”掌柜忙不迭點頭,他?嚇得站不起身,連滾帶爬回了?鋪子里。
“殿下。”拂衣看著腳下的影子,忍不住開?口:“殿下?”
握傘的手緊了?緊,歲庭衡神情平靜地回頭看她:“怎么了??”
拂衣從他?手中拿過傘,把傘舉高:“日頭大,你?沒?遮住自己。”
歲庭衡避開?她的視線:“沒?事,我不熱。”
拂衣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也沒?有?把傘移開?。
“拂衣!拂衣!”
安靜街頭響起林小五撕心裂肺的叫聲,她提著裙擺從一家?鋪子里跑出來,身后?還跟著兩名金吾衛(wèi),林家?的丫鬟遠遠跟在后?面,跑得齜牙咧嘴。
“你?怎么樣了?,有?沒?有?事?!”她抓住拂衣的手,滿腦門都是?汗:“我聽說有?刺客要殺你??!”
“我沒?事。”拂衣見林小五滿臉恐懼,眼神往旁邊瞟了?瞟:“有?太子殿下在,我不會有?事的。”
在拂衣眼神示意下,林小五才注意到站在拂衣旁邊的歲庭衡,屈膝給他?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表妹不必多禮。”太子微微頷首。
林小五愣住,她外祖母是?先帝同父異母的姐姐,所以她母親是?當今陛下的表姐,論理她確實可以算作太子的遠房表妹,但這是?太子第?一次稱她為表妹,她感覺有?些說不出的奇怪。
被突如其來的“表妹”稱呼驚到后?,林小五發(fā)現幾步遠的地方,金吾衛(wèi)還架著一個胸口插著箭的人,他?的腳下滴滴答答流著血,嚇得她頭皮發(fā)麻。
“別怕,是?活人。”拂衣遮住她的眼睛,對?歲庭衡道:“殿下,麻煩你?派人送林縣主回府。”
“不行,我要陪著你?……”
“別鬧,你?從小就見不得這些。”拂衣沒?有?松開?她的眼睛,“過幾日我們在行宮慢慢玩,這兩日乖乖待在府里,不要出來。”
“可是?……”
“別可是?,太子殿下還在這里呢,有?他?在你?不用擔心。”拂衣抬頭見夏雨與秋霜也回來了?,叫來秋霜,讓她跟金吾衛(wèi)一起陪林小五跟她的丫鬟回府。
“表妹放心,孤一定會把云郡主平安送回家?。”歲庭衡開?口:“你?先早些回去,免得郡主擔心。”
見太子也開?了?口,林小五不再堅持,老老實實由金吾衛(wèi)護送著離開?。
“夏雨,你?回府跑一趟,讓爹爹與娘親不要擔心。”拂衣笑了?一聲:“有?太子殿下在,再穩(wěn)妥不過了?。”
“是?。”夏雨朝太子福了?福身,躬身退了?下去。
或許是?天太熱,歲庭衡的耳朵不知何時已經紅透,他?見拂衣一直高高舉著傘,開?口道:“讓我來吧。”
他?本就比拂衣高大半個頭,拂衣為了?照顧他?的身高,就要一直舉高胳膊,這樣太累了?。
正準備上前替云郡主撐傘的莫聞聽到太子殿下這句話,輕手輕腳退到三步之外,把頭低了?下去。
他?低頭看著地上自己的影子,懷疑自己腦子被太陽曬得有?些發(fā)暈,不然怎么會覺得,太子殿下心儀云郡主呢?
太子也不過是?經常給云家?送賞,不過是?邀請云郡主到宸璽宮做客,不過是?把那幾箱從不讓人碰的話本都送給了?云郡主,不過是?……
莫聞身體晃了晃,天太熱,蟬太吵,他?的腦子也太亂。
可怎么會這樣呢,明明殿下與郡主以往從無來往。
他?實在想不明白,殿下究竟是?何時對云郡主起了這種心思?
幾名御醫(yī)被金吾衛(wèi)從馬背上扶下來時,胳膊腿兒都在打?顫,看到殿下還好好站著一點事也沒?有?,他?們齊齊松口氣:“微臣見過太子殿下,不知是?哪位身子出了?毛病?”
“幾位大人來得正好,煩請幾位大人幫我看看,這是?什么毒。”拂衣主動開?口,指向腳邊已經干得差不多的冰水,地面只剩一層黏膩的糖霜混合著泥灰,看起來十分惡心。
幾位御醫(yī)看了?眼渾身血呼啦差的刺客,聰明的沒?有?多問,全都圍到了?那團干涸的冰水旁。
做皇家?大夫的,醫(yī)術好就行了?,不能多嘴。
“殿下,天氣?這么熱,我們先去茶樓里坐著等吧。”拂衣看了?眼歲庭衡紅得發(fā)透的耳朵:“臣女有?些熱了?。”
“好。”歲庭衡轉過身收起傘,跨過茶樓臺階時,把手伸手拂衣手腕旁,又飛快收了?回來。
太子身邊不缺能人,拂衣剛坐下沒?多久,就有?人端來了?冰盆與清茶,那個中箭的刺客被金吾衛(wèi)押在外間?,他?努力抬起頭,用滿懷恨意的眼神盯著拂衣。
拂衣若有?所思,他?為何不恨用箭射他?的太子,反而更恨她?
外間?時不時傳出滴滴答答的聲音,那是?血落下的聲音。
歲庭衡沒?有?下令給這個刺客止血,拂衣也沒?有?動作,她甚至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半個時辰后?,金吾衛(wèi)又押著三個普通人打?扮的男女進來,他?們原本還在大聲喊冤,見到渾身是?血的刺客后?,都安靜下來。
“看來你?交待的沒?有?問題,他?們果然是?刺客。”拂衣放下茶盞,面上露出滿意的表情:“殿下,看在他?舉報有?功的份上,先帶他?下去止血吧。”
刺客本就奄奄一息,聽到拂衣的話以后?,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他?明明什么都沒?有?說,這個女人為何污蔑他??!
他?想要跟同伴解釋,可是?金吾衛(wèi)碰到了?插在他?身體里箭,他?痛得徹底暈了?過去。
“他?雖然暫時保住了?命,你?們可還沒?有?。”拂衣摩挲著茶盞上的花紋,看了?眼被拖出去的刺客背影,對?另外兩男一女道:“只要你?們也能說出點有?用的東西,我可以替你?們求情,保你?們一條命。”
“少假惺惺的,要殺就殺,我們不吃你?這一套。”為首的刺客面無表情開?口道:“早晚有?一日,會有?人取你?首級……”
哐當!
一個茶盞砸在他?的頭上,把他?砸得頭破血流。
“對?郡主妄言,”歲庭衡用手帕擦著指尖,緩緩開?口:“拖下去凌遲處死。”
剩下的兩名刺客瞳孔巨顫,他?們沒?有?想到,傳言中溫和的太子開?口就是?凌遲極刑。
什么仁德君子,都是?騙人的話。
“孤知道你?們是?死士,即使是?處以極刑也不會說出幕后?主使。”歲庭衡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孤給你?們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后?你?們還不愿意說,也判凌遲。”
“不必等一個時辰。”女刺客蒼白著臉道:“你?現在就可以處死我們了?。”
說完,她哈哈大笑:“只是?不知道你?今日凌遲了?我們,明日還有?何人夸你?是?仁德君子?”
“孤只對?大隆百姓仁慈,你?們這種來路不明的刺客,不值得孤半分憐憫。”歲庭衡沒?有?看身邊的拂衣,他?神情冰冷:“別人如何看待孤,孤不在乎。”
“你?們這種見不得人的陰溝老鼠,有?什么資格說我朝太子?”拂衣站起身,走到這兩名刺客面前:“俗話說,小人畏威不畏德,你?們這種只知陰謀手段的小人,配得上我朝殿下的仁德嗎?”
她低著頭,在女刺客耳邊小聲道:“更何況誰會知道是?太子下令凌遲的你?們呢?整個京城,誰不知道我云拂衣是?個睚眥必報的紈绔,就憑你?們想給太子潑臟水,真是?天大的笑話。”
“你?……”女刺客憤怒地瞪著拂衣,她張開?嘴準備咬向拂衣,被拂衣一把捏住下巴。
“你?們這么恨我,不顧一切都要殺我的樣子,讓我想到了?一位故人。”
刺客眼瞼顫了?顫。
拂衣笑了?:“當年的曾貴妃也曾數次派人追殺我,可惜那時候她即使大權在握都殺不了?我,現在就憑你?們這些廢物?,也想要我的命?!”
她把刺客推到一邊,用手帕擦干凈手:“殿下,臣女求殿下即刻處死他?們。”
“好。”
歲庭衡讓人端來水,伺候拂衣凈手。
聽著嘩嘩的水聲,歲庭衡看了?眼拂衣在水中攪動的手指,又飛快移開?眼睛:“當年追殺云家?的刺客,有?兩撥人是?逆王所派。”
水聲頓時停了?下來,拂衣接過莫聞呈來的布帕擦干手,轉身看坐在桌邊的歲庭衡,沉默片刻后?道:“多謝殿下告知。”
她走回桌邊坐下:“當年二?王爺拉攏家?父,家?父見二?王爺行事殘暴,對?百姓毫無憐憫之心,不愿與二?王爺同流合污,那時候他?便開?始對?我們云家?不滿。”
“還有?他?的兒子,也派過一次人。”
“二?王府的世子貪花好色,有?次在宮中醉了?酒,想拉宮女強行生事,我把宮女救了?下來。”拂衣對?這些恩怨記得還算清楚:“有?好幾次他?在宮里欺負人,都被我阻攔,他?對?我懷恨在心也不奇怪。”
這種品行不端的人,難道還能有?什么寬廣的胸襟?
“雖然他?們已死,但至少殿下讓我知道,他?們對?云家?動過手。”拂衣指尖輕輕點著桌面,明天她就去給這對?父子“上墳”。
“殿下從何處得知的此事?”拂衣有?些好奇,她回京半年,也只查到十七波刺客中,有?些與二?王府有?關,并不清楚二?王府一家?究竟派了?多少人。
“當年兩位王爺造反的案子,在父皇登基后?,是?由我來查的。”歲庭衡低下頭,看著茶杯上的花紋:“無意間?就查到此事。”
“原來如此。”拂衣笑了?笑:“多謝殿下。”
“郡主如果還想查當年與刺客有?關的事,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歲庭衡開?口道:“云家?世代?忠良,本不該遭此磨難。”
她也不該遭受那樣的痛苦與折磨。
屋子里再度安靜下來,許久后?,屋子里傳出一聲拂衣的輕笑。
“多謝太子殿下大恩。”拂衣站起身,對?歲庭衡深深一福。
夕陽爬過窗欞,橘色的陽光暈染了?她的衣衫,歲庭衡看著光暈中的她,他?很想知道,此刻低著頭的她,是?不是?真的相信了?他?。
“我送你?回去吧。”他?終究什么都沒?有?問,起身扶起她道:“長央行宮風景優(yōu)美,是?個讀書作畫的好地方,令兄若不嫌棄,讓他?也到長央行宮待一段時日吧。”
“多謝殿下,家?兄若是?知道能去行宮伴駕,肯定會很高興。”拂衣順勢站起身,“臣女回去就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看著她唇邊的笑容,歲庭衡眉眼也跟著溫柔下來。
拂衣遇刺的消息傳到各府,就連寧王府都得到了?消息。
寧王怔怔地看著被墨毀掉的畫,放下筆往外走。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等他?回過神來時,已經遠遠能看見云府的大門。
當雕刻著金龍紋的馬車停在云家?大門口,歲庭衡在晚霞中扶著云拂衣走下馬車時,寧王終于在恍惚中回了?神。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歲庭衡臉上溫柔的笑,看著他?把云拂衣扶進云家?大門,仿佛在看一場可笑的鬧劇。
“殿下。”拂衣站在云家?門檻后?面:“你?放心,臣女已經沒?事了?,這點小驚嚇,臣女習慣了?。”
歲庭衡溫柔淺笑:“哪有?習慣的驚嚇,放心回去吧,我已經讓莫聞去傳過話,今日的事不是?你?的錯,令尊與令慈不會責罵你?。”
拂衣看著歲庭衡,低頭取下腰間?的玉墜兒,放到他?的掌心:“這個給殿下壓驚。”
冰冰涼涼的玉墜兒在歲庭衡掌心滾了?滾,他?望著拂衣跑走的背影,合攏五指,把玉珠緊緊握在了?手心。
這是?拂衣第?一次沒?有?恭敬的守在門口,等他?離開?后?再回府。
他?把玉墜用荷包裝好,放在了?胸口衣襟里,側首望向遠處,嘴角浮起了?笑容。
“皇叔。”歲庭衡逆著光走到歲瑞璟面前:“你?為何在這里?”
歲瑞璟看著他?,良久后?嗤笑一聲:“本王聽聞云郡主一直在找當年刺殺云家?的幕后?主使,看來太子就是?她找到的好幫手。”
歲庭衡沒?有?說話。
“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又是?未來的大隆皇帝,當然是?她心目中最合適最有?用的人選。”歲瑞璟嘲諷道:“我的好侄兒,可不要隨隨便便成為一個女人的利用工具。”
“皇叔。”等他?說完這些,歲庭衡徐徐開?口:“你?只是?郡王,見到孤為何不拜?”
第45章 桃干
“見?過……”歲瑞璟雙手交握作揖,僵硬地彎下腰:“見?過太子殿下。”
這是他第一次單獨面對歲庭衡時,如此?鄭重的行禮。
屈辱與羞恥,還有?說不出的憤怒與不甘,在他彎下腰的那一刻,全?都歸于了平靜。
在他記憶里,歲庭衡的樣子是模糊的。
被欺負的,沉默無聲的,坐在角落無人搭理的……
唯獨沒有?高高在上的。
歲庭衡轉身上了馬車,夕陽的余暉把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許久后?,歲瑞璟站直身體,愣怔地看著云家大?門?出神,許久后?轉身離開?。
天空中夕陽很?美,熱了一天的人從屋里鉆了出來,街道上熙熙攘攘人來人往,歲瑞璟揮退跟在他身后?的長隨,漫無目的地走在人群中。
“寧王殿下。”一輛馬車停在他旁邊,南淮從馬車上下來,主動向他示好。
“南胥國的王孫?”歲瑞璟打量他一眼,邁開?腳繞開?南淮繼續(xù)往前走。
“在下見?王爺心情?似乎不太好,不如由?在下做東,請王爺……”
“你?一個彈丸小國的王孫,有?何資格邀請本王?”歲瑞璟不屑冷笑,他確實是落魄了,但還輪不到這種玩意兒在他面前獻殷勤。
說完他看也?不看南淮,傲慢地轉身離開?。
被歲瑞璟當街瞧不起,南淮怎么也?沒有?料到,寧王的態(tài)度如此?惡劣。他在大?街上愣了大?半晌,才回過神來。
早就聽說寧王任性張揚,沒想?到這么不客氣。
皇后?聽說有?人想?要?害拂衣,第二天一早就把她接進宮里。皇帝下了朝以后?,帶著太子也?來了昭陽宮。
“不用行禮,好好坐著。”皇帝沒讓拂衣起身給他行禮,開?口道:“此?事我已經交由?大?理寺與刑部共同辦理,定讓這些刺客有?來無回。”
“陛下,大?理寺與刑部終究人手有?限,京城這么大?,歹人扮作普通人,大?理寺與刑部的人也?不能?全?部認出來。”拂衣抬頭對歲庭衡笑了笑,繼續(xù)對皇帝道:“臣女有?個好主意,就算抓不住幕后?主使,也?能?讓他們損失慘重。”
“什么辦法?”皇帝對拂衣滿腦子的小手段十分好奇。
“沒有?人能?比生活在京城的百姓,更熟悉身邊的人了。”拂衣眨了眨眼:“陛下,我們何不從此?處下手?”
“你?是說……”皇帝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朕明白了!”
當天下午,整個京城的百姓都聽說了一件事。
“你?們聽說了沒有?,最近有?敵國派人潛伏到我們京城,扮作普通人殺我們大?隆人。”
“聽說了,聽說了。據說是外國的國師算出我們大?隆國運昌隆,他們想?趁機壞我們的國運。殺人放火,盜人祖墳,無惡不作。”
“昨天下午好多穿盔甲的人在商鋪查找犯人,難道找的就是他們?”
“難怪我昨天晾在外面的蘿卜干沒了,說不定也?是這些人偷的。”
短短兩三日,京城百姓人人自危,還真幫官府的揪出不少形跡可?疑的人,舉報的人也?得了賞銀。
這下百姓更積極了,看誰都像行走的銀子。
一時間京城里小偷小摸的行為都變少了,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關?進京兆府的大?牢里。
“果然還是群眾的力?量大?。”皇帝坐在前往長央行宮的馬車里,翻閱著手中的抓捕名單,笑得十分高興:“連逃竄十多年的江洋大?盜都被抓了出來,咱們大?隆的百姓,各個都是人才啊。”
歲庭衡正在研究棋盤上的棋局,沒接皇帝的話茬。
“朕看著這黑黑白白的玩意兒就頭疼。”皇帝擺手:“要?不你?回自己馬車上慢慢研究?”
“兒臣的馬車上熱。”
“熱?”皇帝驚訝:“殿中省如此?大?膽,竟然敢克扣你?的冰?”
“沒有?克扣。”歲庭衡翻了一頁棋譜:“兒臣見?一路上又悶又熱,把冰分給幾位隨行大?臣家的女眷,女子家嬌弱,熱出毛病來不好。”
皇帝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好半天才嘖了一聲。
“父皇有?異議?”歲庭衡指尖夾著棋子,抬頭看著皇帝:“送賞的人還沒走遠,要?不兒臣把他們叫回來?”
“算了,帝王車架這么寬敞,多你?一個也?不算多。”皇帝扯了一下身上的龍袍,毫無儀態(tài)地擦汗:“欽天監(jiān)說明夜有?雨,等雨下來,京城里應該能?涼爽不少。”
他看了看兒子身上整整齊齊的衣服,還有?一絲不亂的頭發(fā),把冰盆往自己身邊挪了挪。
兒子不怕熱,他怕啊。
拂衣抱著太監(jiān)送來的冰盆,舒服得嘆息一聲:“娘親,我們快把水果放進來冰鎮(zhèn)一會兒。”
“不要?貪涼。”柳瓊枝見她抱著冰盆不放,把她懷里的冰盆拿走:“別抱在懷里。”
云家今年才回京,所以沒有?像別人家那樣,提前在地窖中存冰。馬車里又悶又熱,太監(jiān)送來的這盆冰當真是及時雨。
陛下向來節(jié)省,今日倒是難得大方。
“你?住的地方離陛下皇后?很?近,府中的下人不方便過去伺候,你?要?多加注意。”
“放心吧,娘親,女兒對行宮熟悉得很?。”
馬車在路上行了七八個時辰,直到后?半夜才抵達長央行宮。
長央行宮燈火輝煌,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拂衣這次仍舊住進了怡安居。
這是她以往來長央宮常住的地方,風景優(yōu)美,位置極佳,是個非常好的地方。
時隔三年再住進這個地方,拂衣有?種恍如隔世之感。屋里擺設已經大?變樣,但是她曾經用過的弓與佩劍卻還掛在墻上,就連她玩耍時親手扎的紙鳶,也?好好保留著。
只是紙鳶褪了色,不復三年前的絢爛多彩。
她伸手去取紙鳶,褪色的紙清脆易碎,被她手指戳出一個洞。
“貴人。”伺候的宮女見?紙鳶壞了,嚇得變了臉色。
“別怕。”拂衣見?小宮女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把壞掉的紙鳶遞給她:“這是我三年前做的紙鳶,壞了也?沒關?系,你?拿下去處理了吧。”
宮女小心接過紙鳶,什么都不敢多問,躬身后?退。
“等等。”拂衣叫住她:“以前在這里伺候的三寶、三福呢?”
三寶三福兩個太監(jiān)是親兄弟,她初次見?到他們時,他們才七八歲大?,這些年她來怡安居,他們總是早早就候在大?門?口,今年卻沒見?到他們。
“貴人,奴婢未曾聽過這兩個名字。”宮女怕自己的答復會惹得貴人不滿,膽怯道:“奴婢在怡安居當差不久,請貴人稍等,奴婢請管事來。”
“好。”拂衣腦子已經很?困,但她怎么都睡不著,單手托著腮望著門?口發(fā)呆。
管事聽說住進怡安居的貴人要?見?他時,健步如飛,恨不能?立刻趕到怡安居。
那可?是怡安居,一般人能?住進去?
可?是當他跨進怡安居,看清里面坐著的人是誰后?,腳下一軟,直直朝她跪了下來。
誰能?想?到,被先帝厭棄的人,時隔三年還能?回來,并且住進這個尊貴地方。
“下奴拜見?貴人。”
“我記得你?以前是怡安居的掃地太監(jiān)。”拂衣打量著這個神情?不安的管事:“三寶與三福去了何處?”
“您離開?京城的第二年,三福與三寶得罪了貴人,被罰去了掃穢司當差。”管事沒想?到云郡主第一件事就是問三福與三寶,心里對這兩人又妒又嫉,真是好運道,時隔這么多年,還能?得貴人惦記。
“自我五歲到行宮避暑,都有?三福、三寶在怡安居伺候,現在他們不在這里,我倒是有?些不自在了。”拂衣見?管事面色越來越白:“不知公公能?不能?在一個時辰內,讓我見?到兩人?”
“能?。”管事不敢得罪這位大?小姐,連忙道:“下奴立刻去請三寶、三福兩位公公。”
他走出怡安居,才發(fā)現后?背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
四年前,曾貴妃身邊的一個太監(jiān)得罪了云郡主,云郡主連曾貴妃的臉面都不給,直接罰了那個太監(jiān)三十杖。
寵冠六宮的曾貴妃都拿這位大?小姐沒辦法,他算什么牌面上的人?
三寶與三福剛打掃完恭房回來,聽著遠處傳來的喧鬧聲,三寶忍不住道:“如果云小姐能?來就好了。”
三福脫下身上又臟又臭的袍子沒有?說話,就算云小姐真的能?來,又能?做什么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云小姐若是聰明人,就不該在這個時候,隨意調用行宮的人。
更何況三年過去,云小姐不一定還能?記得他們……
“三寶公公,三福公公。”掃穢司的管事滿臉是笑走進來,他身后?還跟著幾個抬著熱水,捧著新衣的太監(jiān):“我是來為兩位哥哥道喜的。”
三福心中一動,卻不敢顯露半分喜色。
“有?貴人要?見?兩位哥哥,你?們趕緊沐浴更衣,別讓貴人等得太久。”
“可?是云小姐要?見?我們?”三寶抓住掃穢司管事的手,激動得問:“可?是云小姐?”
被三寶臟兮兮的手握住,管事仍舊笑得一臉討好:“貴人的身份哪是弟弟這樣的人能?打聽的,不過兩位哥哥可?要?打緊,等到了貴人面前,也?替我們美言幾句。”
掃穢司這種地方,但凡有?點門?路的,誰又愿意待呢?
三寶與三福把身上搓洗得干干凈凈,管事怕他們身上的味熏到貴人,還特意點了一支熏香,才七手八腳的把他們送出掃穢司。
眼看著腳下的路離怡安居越來越近,三寶再也?控制不住臉上的笑。
是云小姐,一定是云小姐!
繞過回廊,他們看到了站在怡安居門?口的女子。
“云小姐。”三寶與三福眼眶一紅,哽咽著跪在她的面前。
“沒出息。”拂衣彎腰在他們每人的肩膀上拍了拍:“都起來,哭什么哭。”
聽到她的聲音,三寶與三福哭得更厲害了。
這讓拂衣想?到了十三年前夏天,她在角落發(fā)現了兩個餓得直哭的小太監(jiān),于是把他們帶回了怡安居。
從此?她上樹抓鳥他們遞梯子,她去攆狗他們幫著堵門?,她去搗亂他們幫著望風。
可?惜她只是外臣之女,不能?帶他們離開?行宮。
“起來吃糕點。”拂衣把兩盤糕點塞他們手里:“我吃不完,給你?們了。”
兄弟二人抱著盤子,淚眼朦朧地看著拂衣,雖然三年沒見?,小姐對他們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吃完糕點就去睡覺,以后?你?們還是在怡安居當差。”拂衣打了個哈欠,起身準備回屋睡覺。
“小姐。”三福叫住拂衣:“小姐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可?是我們不能?給小姐惹麻煩……”
“才三年不見?,你?們就不聽我話了?”拂衣笑了笑:“你?們放心,這只是小事一樁,不會有?人找我麻煩。”
三福抱著盤子乖乖點頭,他咽下點心,感覺喉嚨有?些堵。
云小姐還好好的,他們還能?再見?到云小姐,已經是老天最好的安排。
“殿下。”一名老嬤嬤捧著紙走到歲庭衡面前:“不知這個紙鳶,該如何處置?”
“是云郡主讓人拿出來的?”歲庭衡注意到紙鳶上多了一個破洞,伸手把破洞撫平,找來東西把這個破洞小心補好。
“是。”老嬤嬤看了眼用畫筆小心描著紙鳶翅膀的太子:“云郡主還從掃穢司調了兩名太監(jiān)到怡安居伺候。”
“太監(jiān)?”歲庭衡看她。
“一人叫三福,一人叫三寶。”老嬤嬤解釋:“云郡主五歲時就把他們帶到了怡安居,就連他們的名字,也?是云郡主取的。”
“既然是云郡主用慣的太監(jiān),到她身邊伺候也?是應該。”歲庭衡放下畫筆,叫人把紙鳶拿到后?廂房放好:“怡安居一切都以云郡主喜樂為主。”
第二天早上,拂衣帶著三寶與三福出門?晃悠,才知道太子殿下曾到怡安居住過一段時間。
“你?們怎么沒告訴我?”拂衣扭頭看三寶與三福。
三寶與三福齊齊搖頭:“小姐,我們在三年前就被罰去了掃穢司,哪里能?知道這些事。”
“那倒是。”拂衣點了點頭,他們倆腦瓜子本來就不太好,問他們這些事是為難他們了。
三寶:“小姐,你?這樣算不算搶了太子殿下的住處?”
拂衣:“……”
“拂衣。”林小五拎著一筐桃跑過來,從里面挑出一個最大?最紅的給她:“我記得你?最喜歡行宮里的桃子,三年沒吃,是不是特別饞?”
拂衣掏出帕子擦了擦,就直接啃了起來:“也?不算三年沒吃,你?這兩年不是還托商隊給我送來了桃干?”
“桃干雖然比不上新鮮的桃子,不過也?聊勝于無嘛。”拂衣準備帶三寶與三福也?去摘桃子。
“桃干?什么桃干?”林小五滿臉疑惑:“陛下登基的這兩年都沒讓我們來行宮避暑,我上哪給你?弄桃干?”
不是林小五?可?是給她送來東西的商隊,說他們是受林小五所托,而且送來的東西,也?都是她平日喜歡的。
拂衣低頭看著手中啃了幾口的桃子,皺起了眉頭:“可?能?是商隊的人記錯了。”
“不可?能?,我讓商隊送來的東西里,絕對沒有?桃干。”林小五斬釘截鐵:“是你?記錯了。”
“什么記錯了?”
拂衣回頭,看到樹蔭下長身玉立的歲庭衡,他看著她手中的桃子,眼中溢出絲絲淺笑。
第46章 花相似
“參見?太子殿下。”林小五放下手中的桃,屈膝給太子行禮。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半年?見?太子殿下的次數,比前面?兩年?還要多。
“不必多禮。”歲庭衡道:“我見?桃園的桃子熟了,想親手摘幾個回去給父皇與母后嘗嘗。只是我夏日很少來行宮,不知拂衣能不能陪我走一趟?”
聽到這?話,拂衣就想起先帝不待見?理王府,來長央行宮避暑時?,肯定也想不起理王府一家三口,太子在長央行宮住的時?間,恐怕還比不上她的零頭。
這?讓拂衣說不出半句拒絕的話,她轉頭準備林小五要不要同行,還沒?來得及開?口,林小五已經?提著桃子匆匆開?口:“太子殿下,臣女還有事要做,告退。”
她可是見?過太子狼狽模樣的人,她怕太子看到她,就想起三年?前他被先帝砸得頭破血流的狼狽,因此而遷怒她。
看著林小五慌慌張張的背影,拂衣干笑一聲:“林縣主向來不拘小節(jié),但她對殿下十分敬仰。”
跑得這?么鬼祟,她怎么幫她圓場?
“嗯。”太子點了點頭,并不在意林小五對他避之?不及的模樣,帶著拂衣往行宮桃林走。
長央行宮占地面?積大,里面?的建筑涵蓋了各種風格,亭臺樓榭,江南水鄉(xiāng),住起來比皇宮舒適太多。
看守桃園的宮女太監(jiān)知道貴人們會來摘果子,早就在果園灑了驅蚊的藥粉,連雜草都?拔得干干凈凈。
桃子已經?熟透,散發(fā)著誘人的甜香。拂衣用?襻膊把寬大的袖子系起來,轉頭見?太子也綁好了袖子,露出了結實?的小臂,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太子殿下看起來斯斯文文,小臂看起來卻很有力。
歲庭衡長得高?,踮著腳就能摘到高?處的桃子,他摘了一顆又大又紅的桃子,用?手帕反復擦凈,遞到拂衣面?前:“嘗嘗?”
“謝謝殿下。”剛吃完一個桃子不久,拂衣其實?并不是太想吃,可是面?對太子期待的眼神,她還是接過桃子咬了一口:“很甜,很好吃。”
“那等會多摘一些,你帶幾筐給家人。”
拂衣笑著道謝,太子似乎是個做事很認真?的人,即使是玩鬧性質的摘桃,他也一個個認真?挑過,整整齊齊擺放在籮筐里。
或許是優(yōu)雅的人做什么動作都?好看,拂衣甚至覺得,太子摘桃子的模樣,也有幾分風度翩翩。
吃完手中的桃,她用?手帕擦了擦手,開?始挑大的摘。
“小姐,這?個大。”三寶爬到樹上,把樹枝壓下來,方便拂衣動手。
“還有這?里。”三福不知從何?處找了個竹鉤,恨不得把所有大桃子都?讓拂衣摘走。
等歲庭衡摘好幾筐桃時?,拂衣與三寶三福已經?坐在樹蔭下啃桃子,一副力氣耗盡的模樣。
見?太子過來,三寶三福連忙站起身退到一邊。
“殿下,你也坐著休息一下吧。”拂衣的臉被太陽曬得通紅,幾根細軟的絨發(fā)被汗水打濕,軟塌塌地貼在額頭上,眼睛亮晶晶地望向歲庭衡。
歲庭衡走到旁邊,掀著袍角坐下。
“最大的一個桃。”拂衣把藏在身后的大桃子拿出來搖了搖,笑瞇瞇地遞到他面?前:“特意給殿下留著,都?沒?放進筐里。”
這?個桃子確實?很大,幾乎能遮住拂衣大半張臉。
于是宸璽宮的太監(jiān)們就眼睜睜看著太子殿下沒?有給桃削皮,也沒?有洗,用?帕子擦了擦就捧著整個桃啃起來。
莫聞覺得天都?要塌了,太子殿下何?時?做過這?么粗魯的動作?
“是不是特別甜?”拂衣有些好奇。
“嗯。”歲庭衡緊緊捏著這?個桃,認真?點頭:“特別好吃。”
最好吃的桃子。
“還是新鮮的桃好吃。”拂衣把吃剩的桃核扔到泥土中:“這?兩年?商隊送來的各種果干,都?比不上新鮮的果子可口。”
歲庭衡吃桃的動作停下,轉頭看拂衣:“充州的水果多嗎?”
“有很多。”拂衣擦干凈嘴角:“充州多高?山,白天與黑夜的冷熱反差很大,結出來的果子很好吃,每年?我們都?有吃不完的果子。”
歲庭衡沉默片刻:“商隊送去的果干,應該比不上充州的水果吧。”
“味道雖然比不上,心意卻難得。”拂衣抱著腿,把下巴擱在膝蓋上:“所以那些從京城送來的果干,都?被我跟家人吃完了。”
歲庭衡繼續(xù)啃桃。
“臣女聽聞殿下曾在怡安居住過?”拂衣偏著頭看他:“這?么說來,臣女豈不是霸占了您的住所?”
“我在怡安居側院住過幾日,你住的屋子,我沒?讓人動過。”歲庭衡看著她:“自父皇登基后,你住的屋子就空著。”
不知哪棵桃樹上的夏蟬突然鳴叫起來,拂衣驀地抬頭,望進了歲庭衡的雙目中。
恍惚間,她覺得歲庭衡的眼睛,仿佛冬日化不開的濃霧。只是他的視線很快移開?,再?看她時?,仍是那克制溫柔的君子。
“多謝殿下。”拂衣?lián)噶藫溉箶[上的繡紋,覺得自己?應該再?說些什么,可是聽著連綿不斷的蟬叫聲,她不知道自己?能說什么。
就這?樣聽著蟬鳴,在樹蔭下吹著涼風也挺好。
歲庭衡吃完了一個桃,拂衣額頭上的汗已經?干了,那幾根細絨碎發(fā)在風中搖搖晃晃,他突然很想摸一摸那幾根絨發(fā)。
可是他什么也沒?做,只是偷偷把沾著桃汁的桃核藏進袖子,假裝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蟬鳴聲突然停了下來,整座桃園變得安靜。
“上河園的荷花開?了。”
“嗯?”拂衣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要不要去泛舟?”歲庭衡開?口:“等晚上月色好,我讓莫聞來接你,可好?”
拂衣眼神落到歲庭衡腰間,那里掛著她前兩日送給他的玉墜。
“好啊。”拂衣站起身,拍了拍裙擺上沾著的草葉:“殿下早點來,到時?候我們還能在湖上邊垂釣邊用?晚膳,臣女釣魚也很厲害。”
“好。”歲庭衡面?上染上點點笑意:“等日頭小一點,我就來接你。”
“就這?樣說定了。”拂衣笑瞇瞇道:“臣女先把桃給爹爹娘親送去。”
路過太子摘的桃時?,拂衣還撿了幾個桃放進自己?籮筐中:“殿下親手摘的桃子,臣女要拿回去給家人嘗嘗。”
歲庭衡笑著任由她拿,還幫她多挑了幾個又大又漂亮的放進去,才派人陪著拂衣離開?。
官員與家眷住在長央行宮的西面?,想要進入東面?,不僅要有令牌,還要經?過重重搜檢。
下職的官員捧著幾個陛下賞賜、太子親手采摘的桃子,滿臉都?是感動。
云望歸看著自己?手里的這?幾個桃子,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他總覺得自己?手里這?幾個比其他人的大。
等回到住的院子,他看著屋里滿得快要溢出來的兩大筐桃,再?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這?幾個,果然是他想得太多,這?幾個可沒?這?兩個筐子的桃大。
“你怎么也拿桃回來了?”柳瓊枝指了指屋子里的兩筐桃:“這?是拂衣大半個時?辰前送來的。”
“這?是陛下賞的。”云望歸恭敬地把皇帝賞的桃放到上首位置,隨后壓低聲音道:“我們家閨女,該不會把行宮里最好的桃給挑走了?”
“這?邊上面?那些是太子親手摘的。”柳瓊枝指了指左邊的籮筐,似笑非笑道:“你閨女說,這?是太子親手摘的桃,你多吃幾個。”
云望歸看了一眼,很好,也比陛下賞給他的大。
“也不知拂衣何?時?與太子關?系變得這?般好。”云望歸懷疑太子與拂衣把最大的桃,都?挑來了他們家:“拂衣向來是個有主意的,我怕她……”
“不要多想。”柳瓊枝把桃塞進他嘴里:“那孩子雖然貪玩好耍,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她比誰都?清楚。”
“衡兒啊。”皇帝啃著桃,忍無可忍地開?口:“吃完午膳還不到一個時?辰,你已經?往窗外看了十幾眼了,外面?究竟有什么吸引你?”
“兒臣困了,想要回去休息一會兒。”歲庭衡站起身,多看了幾眼桌上的桃:“父皇,您這?里的桃為什么這?么大?”
“拂衣送來的。”皇帝嫌棄地瞥了眼兒子:“她摘的桃比你摘的大。”
歲庭衡嘴角輕輕上揚:“嗯。”
“嗯?”皇帝懷疑地盯著兒子離去的背影,三五口把桃子啃完,朝御前總管張福招了招手:“張福,你有沒?有覺得太子有些不對勁?”
張福搖頭:“老奴并未發(fā)現。”
真?要說太子不對勁,陛下肯定第一個不樂意。
“不對,不對。”皇帝把奏折扔到一邊,起身道:“朕要去找皇后聊聊。”
一到長央行宮,就跑去摘什么桃子,坐在他這?里也心神不寧的模樣,這?可不像沒?事的樣子。
臨華別苑。
莫聞看著太子殿下把一枚桃核種進花盆,小心翼翼的樣子像是在種什么神草仙藥,心中的那個猜測越來越清晰了。
洗干凈手,歲庭衡取來一本書坐在窗前。今日的太陽走得實?在太慢,他看了很久,它仍舊高?懸在空中。
也許等了半個時?辰,也許是一個時?辰,歲庭衡放下書:“莫聞,孤要沐浴更衣。”
離傍晚還有很久很久,他已經?開?始期待與她的相見?。
太陽漸漸西移,拂衣聽到外面?傳來宮女太監(jiān)請安的聲音,她起身走到門外,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太子。
他穿著一身皎月色的緞袍,腰間只掛著她送的玉墜,美好得讓她忍不住失神了片刻。
“畫舫已經?準備好了。”歲庭衡笑看著拂衣:“我會不會來得早了一些?”
“殿下來得剛剛好。”拂衣回過神,小跑到他身邊:“臣女已經?很久沒?有去過上河園,不知道里面?的荷花,是不是還像以前那么好看?”
她在太子身上,聞到很淡的竹葉清香,很好聞的味道。
“花兒總是相似的。”跨過門檻時?,歲庭衡伸手扶拂衣的手腕,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
他手指顫了顫,拂衣沒?有察覺,搖著團扇對他道謝:“多謝殿下。”
歲庭衡把手指蜷了起來,緩緩搖頭:“你不用?對我這?么客氣。”
“臣女覺得,我已經?對殿下夠不客氣了。”拂衣把手背在身后,倒退著走:“殿下難道沒?發(fā)現,臣女近來都?不怎么給你行禮了?”
“小心!”歲庭衡快步上前,抓住她的胳膊:“這?里有盞石燈。”
拂衣回頭,落地石燈離她還有兩三步的距離,見?太子擔心,她不再?倒著走路,在離太子半步的地方站定:“多謝殿下。”
“不必道謝。”歲庭衡看了眼離自己?極近的拂衣,避開?她的視線往前走。
“殿下。”拂衣見?歲庭衡帶著她往左邊小道走,忍不住開?口提醒:“上河園在右邊。”
歲庭衡聞言停下腳步,對拂衣笑了笑:“對不住,孤第一次來上河園,對路不太熟悉。”
拂衣?lián)u扇子的動作頓住,她走到歲庭衡身邊與他并肩:“恕臣女僭越,殿下與臣女一道走吧。”
跟在兩人身后的莫聞放緩腳步,他看了眼殿下與郡主碰在一起的袖子,回頭看了眼身后的宮女太監(jiān)們,示意他們不要發(fā)出聲音。
在這?種時?候,他們可以不用?存在的,因為存在的意義不大。
上河園,里面?有個很大的湖,湖邊淺水處種著荷花。先帝在時?,最喜歡帶著曾貴妃在湖上歡樂。
所以無論拂衣什么時?候來,上河園都?有無數的宮人伺候著。
再?次來到這?個地方,園子里清冷了很多,就連掛在樹上的綢花也都?消失不見?。
一艘漂亮的畫舫停在湖邊,幾艘小船護在四周,上面?站著皇家?guī)У蹲o衛(wèi)。
“殿下說得沒?錯,花兒年?年?都?是相似的。”拂衣看著湖邊開?得極好的荷花,忍不住笑了。
應該說,沒?了先帝時?不時?的折騰,這?里的荷花開?得更美了。
歲庭衡站在船舷邊,摘下一朵荷花,朝站在岸邊的拂衣伸出手:“小心。”
拂衣看著自己?面?前的手,沉默地把手遞給了他。
微涼的手掌,輕輕把她的手包裹,晚風卷著荷香拂面?而來。
她抬起頭,看到了太子嘴角溫柔的笑。
“這?朵開?得好看。”等拂衣在船上站穩(wěn),歲庭衡把荷花放到她手中:“我會劃船,我?guī)闳ズ行娜ァ!?br />
“好呀。”拂衣捧著荷花,盤腿在旁邊坐下,饒有興致道:“臣女也想見?一見?殿下劃舟的樣子。”
然后她就看到,太子當真?拿起船槳坐在了船頭,小小的畫舫晃了晃,慢悠悠離開?了岸邊。
剛走到上河園門口的皇后,看著遠處的畫舫,毫無儀態(tài)地揉了揉眼睛,瞪大眼睛繼續(xù)看了又看。
啊,她兒無愧文武雙全的美名,靠著自己?都?能劃動畫舫。
半晌后,她終于回過神來,猛地連連后退好幾步,壓低聲音對身后伺候的人道:“趕緊離開?這?里,誰也不要出聲。”
她的好大兒需要安靜,而她可能需要靜靜。
第47章 可怕
畫舫慢悠悠地在湖面飄蕩著,拂衣用手指輕輕撥弄水面,幾只胖嘟嘟的錦鯉圍過來,半點也不怕人。
“這些魚只要敲船舷發(fā)出聲響,就?會循聲游過來討食。”拂衣把一塊點心捏碎投進水中,她看了眼吭哧吭哧劃船的太子,端起一盤點心走到他旁邊:“殿下?,你要不要試試?”
歲庭衡放下?船槳,嘗試著敲了敲船舷,果然有魚兒開始向他這邊游。橙紅金黃一大片,在夕陽余暉中仿佛是一大團被捏碎的金光。
“殿下?,快給它們喂食,不能讓它們白來。”拂衣把點心遞到歲庭衡面前,突然一條魚從水里躍出,落下?時濺起的水全拍在了歲庭衡臉上?。
“噗!”看到向來溫潤優(yōu)雅的太子露出懵懂的表情?,拂衣再?也忍不住,趴在船舷邊大笑起來。
歲庭衡抹去臉上?的水,他看著云霞漫天下?笑得開心的少女,也跟著笑了起來。
長長的披帛被晚風吹著垂落在水面,漂游起伏,成?為了水中一道絢爛的色彩。
喂過錦鯉,歲庭衡甚至還摸到了一條胖頭魚的背脊。
“真好看啊。”拂衣望著倒映在湖面上?的晚霞,有些失神。
宮人驅舟把晚膳送上?了畫舫,歲庭衡沒有留人伺候,他為拂衣倒了一杯酒,靜靜地望著拂衣沒有出聲。
“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安靜地賞景了。”拂衣把目光轉到歲庭衡身上?,“謝謝殿下?陪我?欣賞這場美景。”
“是你陪我?。”歲庭衡把筷子遞給拂衣:“今日若沒有你,我?不會知道,原來連魚都這么有趣。”
“那么我?們就?感謝彼此。”拂衣接過筷子,笑瞇瞇地舉起酒杯:“這杯酒敬今日的美景。”
美酒入喉,是熟悉的味道。
“這是我?埋在桃花樹下?的酒?”
歲庭衡點頭:“答應過幫你收好,下?次再?一起喝。”
沒想到自己?隨意的一句話,太子就?把這種小事記了這么久,拂衣伸手去拿酒壺,不小心與太子伸出的手碰觸在一起。
她收回手,歲庭衡握住酒壺,為她倒酒。
拂衣的目光掃過太子的手,微微移開視線:“這里的魚可能不太適合釣。”
“嗯。”歲庭衡放下?酒壺:“問清園養(yǎng)了很多食用的魚,明日我?們去那里釣?”
拂衣見太子忘了替他自己?倒酒,端起酒壺為他倒?jié)M。
沒有聽到拂衣的回答,歲庭衡道:“若是明日不方?便?,也可以后……”
“好呀。”拂衣端起酒杯,與他碰了碰:“明日殿下?還來接我??”
“還來。”歲庭衡手抖了抖,杯中的酒晃到手背上?,滴落在了小桌上?。
“月亮快出來了。”拂衣看著天際,晚霞已經漸漸黯淡,只剩下?西?邊一絲絲亮光。
歲庭衡起身把畫舫中的燈全部?點燃,拂衣才發(fā)現畫舫上?掛著的燈籠,點燃后會在船上?灑下?明明滅滅的光點,好像是天上?的星星。
“我?不知道今夜的星星會不會璀璨奪目,所以提前讓人準備這些燈。”歲庭衡把一盞琉璃燈放到他們用膳的小桌上?,燭火下?他的面色越發(fā)溫柔:“特?意邀你賞景,總不好讓你敗興而歸。”
偶有魚兒從船邊游過,似乎也想看一看滿船的星辰。
“殿下?有心了。”拂衣望著畫舫上?的點點星光,星光不僅在船上?,也在太子的眼睛里。
她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這些星星很漂亮。”
“好漂亮的畫舫。”
盧似月見上?河園湖中漂著一艘畫舫,畫舫上?璀璨的燈火,讓她忍不住停下?腳步多看了幾眼。
走在她前面的歲瑞璟沒有說話,他們就?連出來游園,也不過是做給別人看的面子情?,實在談不上?有什么夫妻情?分。
這個時候還敢在上?河園湖中泛舟的人,除了皇帝一家三口,就?只有幾個受皇帝信任的宗室。
無論是誰,他都不想與他們見面。
“下?奴見過寧郡王,見過王妃。”莫聞從角落里走出來,攔在歲瑞璟面前:“太子殿下?喜靜,麻煩二?位換個地方?游玩。”
“多謝公公提醒,我?們這便?離開。”聽說畫舫上?的是太子,盧似月轉身就?準備離開。
難怪一路上?有這么多禁衛(wèi)軍巡邏,原來是在保護太子。
歲瑞璟沒有繼續(xù)往前走,他望著湖中的畫舫,依稀能看到船上?有兩道人影。
一個穿著紅裙的女子趴在船舷邊摘下?一片荷葉,遞給了身邊的男人。兩人坐得很近,遠遠瞧著仿佛兩人已是親密無間。
歲瑞璟眼中的情緒明明滅滅,死死地盯著畫舫,不愿意移開視線。
僅僅一眼他就?已經認出,與歲庭衡在畫舫上的是云拂衣。
“寧郡王?”莫聞笑著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您請。”
歲瑞璟看了他一眼,緩緩轉身離開上河園。
這條路與三年前并沒有多少差別,可這是他走得最狼狽的一次。
“今夜的星星還沒出來。”盧似月慢悠悠望天,看也沒看前面的歲瑞璟,打算過兩日去找拂衣玩,也與她一起泛舟湖上?。
此刻皇帝正與皇后在屋子里大眼瞪小眼。
“你真看見衡兒與拂衣一起游湖了?”皇帝還是有點不敢相信:“真是拂衣,你沒看錯?”
皇后見他質疑自己?有些生氣:“你懷疑我??”
皇帝怕皇后擰自己?,嚇得往旁邊挪了挪:“我?只是有些意外。”
做老子的,對孩子的性格還是有幾分了解的,可他怎么也沒想到,衡兒會對拂衣有心思。
難怪他不愿意選太子妃,對那些才華橫溢的女子也不動心,原來是早就?有心儀的姑娘。
“拂衣這么好的姑娘,他喜歡就?喜歡唄,怎么還藏著掖著?”皇帝想不明白:“難道他還怕我?們棒打鴛鴦?”
皇后沉吟片刻:“可能就?是因?為喜歡,才不愿意讓我?們知道吧。”
“為何?”皇帝不解。
“在乎一個人,就?舍不得讓她為難。”皇后嘆息道:“他怕我?們知道他的心意后,會不顧拂衣的意愿,讓她做太子妃。”
皇權之下?,太子心儀的女子,除了與太子在一起,便?再?無其他選擇。
“我?突然想起,云望歸前些日子還特?意跟朕提過,他沒有嫁女兒的心思。”皇帝有些愁:“這可怎么弄?”
“云大人還提過這事?”
“就?是前些日子,劉子賀差點出意外后,我?隨口問起劉家差點向云家提親那件事。”皇帝愁得眉頭緊皺:“當時云望歸卻說,自從拂衣墜崖后,他就?只想女兒過無憂無慮的日子。他還說世?人對男子總是包容大度,女子在婚嫁上?總是委屈的,所以他無意嫁女。”
夫妻二?人對視片刻,齊齊嘆息:“麻煩啊。”
皇后振作精神,推了推皇帝胳膊:“要不明天我?們偷偷去給祖宗上?幾炷香,讓他們保佑保佑咱們衡兒。”
皇帝的祖宗與外祖家,還有她的祖宗與外祖家,四家子老祖宗,總有個起作用的吧?
正想著,外面突然傳來嘩嘩的雨聲。
“壞了,拂衣跟衡兒這會兒說不定還在畫舫上?。”皇后起身走到窗邊:“這雨怎么說來就?來了?”
泛舟湖上?,賞月賞星多好,這大雨一下?,還有什么意境可言?
“欽天監(jiān)昨天就?說了,今夜有雨。”皇帝疑惑:“昨日我?在馬車上?就?跟衡兒說過此事,難道他忘了?”
“下?雨了?”拂衣坐在畫舫里,雨水把畫舫的頂篷打得噼里啪啦作響。
“也不知道這雨會下?多久。”歲庭衡把紗帳放下?來,對拂衣道:“你先在里面坐一會兒,我?去把船劃到岸邊。”
“殿下?。”拂衣拽住歲庭衡的袖子:“外面雨這么大,我?們先坐一會兒,等雨小了我?們再?回去。”
“都怪我?。”歲庭衡聽著外面的雨聲,在旁邊坐下?:“昨日父皇跟我?提過,欽天監(jiān)預測今夜有雨,可我?忘了。”
“難道殿下?不覺得,在湖上?聽雨聲也很有意思?”拂衣注意到船上?有棋盤,“我?們先下?兩局棋?”
“好。”歲庭衡擺好棋盤,把白子給了拂衣。
白先黑后,拂衣知道太子這是讓她先走。
平日家里人都不愛跟拂衣下?棋,現在難得遇到愿意陪她下?棋的人,拂衣頓時來了精神。
這一局下?得有來有往,尤其是自己?設的陷阱成?功時,拂衣緊緊盯著棋盤,生怕太子發(fā)現自己?做的局。
“啪嗒。”
等黑子落定,拂衣松了口氣,太好了,沒有發(fā)現!
“我?下?這里。”拂衣喜滋滋地收走好幾粒黑子,美得眉飛色舞:“殿下?,該你了。”
“嗯……”歲庭衡沉思許久,把棋下?在右邊角落。
“哈哈!”拂衣趕忙拿白棋堵上?,生怕太子悔棋:“殿下?,這幾枚棋子又是我?的了。”
看著拂衣開開心心撿棋子的樣子,歲庭衡聞聲一笑:“嗯,是你的。”
畫舫遠處的小舟上?,金吾衛(wèi)們撐著傘,望著畫舫方?向,表情?十分為難。
“莫聞公公,現在雨這么大,真不用我?們去幫殿下?把船劃回來?”
“不用。”莫聞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把濕噠噠的拂塵插在腰間:“殿下?自有打算,你們不用操心。”
畫舫上?的魚尾燈沒有點亮,說明殿下?不需要他們。
看著雨幕中那艘孤孤單單的畫舫,莫聞在心底嘆息,雨大才好啊,雨大了在船里一起躲雨,等會還能同打一把傘,同淋一場雨……
嗯,怎么不算是美事呢?
拂衣與太子連下?三局棋,每局都下?得險象環(huán)生,趣味不斷。
這是她第一次覺得,下?棋如此有意思。
“雨還這么大。”她打了個哈欠,望桌上?一趴:“殿下?,我?先趴一會,雨小了你再?叫我?。”
“到榻上?睡一會兒吧。”歲庭衡收好棋子棋盤,指了指拂衣身后的軟榻,起身幫拂衣放下?紗帳:“我?在旁邊看一會兒書。”
“好。”拂衣取下?鬢間的發(fā)釵,合衣躺在了軟榻上?,拉過薄被蓋在身上?。
大概是雨打在水面與船頂的聲音太過催眠,又或是太子君子形象過于深入人心,拂衣看了眼紗帳外端坐著看書的太子,閉上?眼睛真的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畫舫安靜下?來,歲庭衡不敢望向身后,怕自己?的視線冒犯她對自己?的信任。
書上?的字入了他的眼,卻進不了他的心。
他無意識地翻了幾頁書,卻不知道自己?看了什么。
或許是雨聲太過悅耳,他甚至生出了一絲妄念,妄想能與她相伴一生。
他摸了摸嘴角,才發(fā)現這里上?揚著,也不知上?揚了多久。
一開始,他只想她能活著,后來他只想再?見她一面。
再?后來,他又想著,能與她說幾句話就?好。
可是每一次的相處,只會讓他更加期待下?一次的相遇。
人心貪婪不知足。
即使他讀再?多的圣賢書,也無法控制內心深處的渴求。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上?河園外,歲瑞璟站在角落里,面無表情?地看著毫無動靜的路口,沒有挪動腳步。
“王爺。”岑楚擔憂道:“這里不方?便?久留,我?們回去吧。”
現在理王才是天下?之主,王爺深夜在這個地方?出現,十分的不合適。
“岑楚,你說云拂衣究竟有多恨我??”歲瑞璟執(zhí)拗地盯著能夠出入上?河園的大門:“為了報復我?,她處處與我?作對,甚至故意接近太子。”
都是男人,他又怎么看不出歲庭衡對云拂衣的心思。
岑楚道:“可是王爺,您已經有了王妃。”
應該說,早在貴妃娘娘求先皇下?旨斬殺云家人時,王爺與云姑娘就?再?無可能了。
轟!
天上?響起一陣驚雷,雷光下?,歲瑞璟面色慘白一片。
“殿下??!”拂衣被驚雷嚇醒,她坐起身看向紗帳外,歲庭衡仍舊規(guī)規(guī)矩矩坐在外面,背對著紗帳的方?向。
“你醒了?”聽到拂衣的聲音,歲庭衡起身舉著燈走到紗帳旁:“外面響了雷,沒什么事。”
拂衣披著被子坐起身,發(fā)現外面雨下?了一些,畫舫也不知何時被劃到了岸邊。
“雨小了,我?們先回去。”拂衣把發(fā)簪收拾好,披散著頭發(fā)直接走出紗帳:“快走快走,等會雨又要下?大了。”
“好。”歲庭衡撐開傘,扶著拂衣走下?畫舫。
莫聞帶著宮人與侍衛(wèi)遠遠綴在后面,不敢離得太近。
快要到怡安居時,雨果然又大了起來,拂衣躲在歲庭衡撐著的傘下?,略有些狼狽地跑回怡安居。
“你早些休息。”歲庭衡站在門外沒有進去,他撐著傘站在雨中:“明日再?見。”
“等等。”拂衣看著瓢潑般的大雨,叫住轉身準備離開的歲庭衡:“殿下?,你住的臨華別苑離這里太遠了。”
歲庭衡眉目溫柔地看她。
“你不是在怡安居側院住過嗎?”被這雙溫柔多情?的眼睛看著,即使心冷如鐵也會生出幾分軟意:“如果你不嫌棄,今晚暫時住側院吧,等明日雨停了再?走。”
“會不會打擾到你?”
“怡安居這么大,怎么會打擾。”拂衣的心更加軟了:“殿下?,你覺得如何?”
“那我?……就?叨擾拂衣了。”
妄念是看不見底的深海,看似平靜無波,實則只要一點點風浪,便?會悸動不已。
雨下?了一夜,天亮時才停。
林小五與歲安盈踩著滿地的落花,手里拎著紙鳶沖進怡安居。林小五看了眼安靜的院子,就?知道拂衣還沒起床,扯著嗓子喊:“拂衣,別睡了,快起來跟我?們去放紙鳶!”
“拜見安郡主,林縣主。”三福匆匆跑出來,死命給林小五使眼色:“林縣主,小姐她還沒起來,請您小聲些。”
別喊了,再?喊太子就?要出來了!
“小聲還怎么把她叫醒。”林小五聲音更大了:“拂衣,拂……”
她聲音一頓,看著側院房門里走出來的人,腳底下?一個打晃。
“太、太子殿下??”
歲安盈與林小五的眼神,在頃刻間變得清澈與震驚。
誰能告訴她們一下?,太子為什么會從怡安居側院鉆出來?
可怕得很!
第48章 很好的人
太子一出現,林小五便噤若寒蟬,再不敢出聲。
歲安盈比林小五好一點,她給?太子見過禮后,嘴上雖然沒有說話,但眼睛已經偷偷把太子從頭到腳看?了好多遍。
“大清早的,林小五你干什么?”拂衣披散著頭發(fā)開門出來,臉上還帶著倦意。
見林小五與歲安盈手上拿著紙鳶,她打了個哈欠:“我還沒梳妝,你們?吃早膳沒有,沒吃的話跟我們?一起?吃?”
“我們?已經吃過了。”林小五還有些恍惚。
“那你跟安盈坐著等我們?一會兒。”拂衣轉頭對太子笑了笑:“不知殿下可否賞臉陪臣女一起?用膳?”
“我們?一個時辰后再來。”林小五終于回過神,她看?了眼太子,太子正對著拂衣微笑,她拉著歲安盈匆匆離開怡安居,一口?氣跑出半里遠。
“嚇死我了。”她靠著樹喘氣,觀察了一下四周,確定沒其?他人靠近才?敢小聲問:“太子怎么會在拂衣的院子?”
“你問我?”歲安盈瞪大眼:“難道你覺得我會知道?”
兩人面面相覷,都有些想不通。
“安郡主,林縣主!”三寶手里捧著兩個盒子追過來:“小的給?兩位貴人請安,這?是小姐給?兩位貴人送來的桃汁甜餅,甜餅要趁熱吃,請貴人們?嘗嘗。”
“拂衣還記得我們?喜歡這?個呢。”林小五高?興地?接過,她打量了三寶幾眼:“我瞧著你有些眼熟,以前在拂衣身邊伺候過?”
“回林縣主,小的與兄長七歲起?就在怡安居當差,前幾年被調去?了掃穢司,小姐回來以后,又?把小的要回了怡安居。”三寶長著一張娃娃臉,笑起?來十分討喜。
聽到三寶這?么說,林小五才?想起?來,以前拂衣來長央行?宮,身邊總跟著兩個聽話的小太監(jiān),后來云家失勢,又?是兩王造反,再是理王登基。
牽連進造反案的宗室死的死,被治罪的治罪,沒參與進去?的也都嚇破了膽。
這?兩個太監(jiān)能在拂衣失勢后保住性命,已算是幸運。
“回去?替我們?道聲謝,我們?一個時辰后再去?找她。”歲安盈賞了三寶幾粒銀花生。
“謝貴人的賞賜。”三寶喜滋滋地?揣起?銀花生,連背影都透著歡快勁兒。
“這?么多年了,拂衣還把這?兩個笨太監(jiān)留在身邊伺候。”林小五咬了口?桃汁甜餅,被里面的餡兒燙得直抽氣。
“記得小時候拂衣跟劉小胖在上河園打架,這?兩個太監(jiān)也傻乎乎跟在拂衣身后沖上去?,他們?也沒想過,拂衣受先帝寵愛,打了公主的嫡孫自然不會有事,他們?只是小太監(jiān),也不怕公主記恨他們?。”歲安盈也挑了一個餅吃:“不過他們?傻,拂衣也愿意護著他們?,倒也沒什么不好。”
拂衣不是皇室宗親,也不是皇家媳婦,就算再受皇帝看?重,也沒有留太監(jiān)一直在身邊伺候的資格。這?兩個小太監(jiān)不可能不知道這?個,但他們?仍舊對拂衣忠心耿耿,可見各人的緣法是無法用常理來形容。
天氣熱,拂衣梳了簡易方便的單螺髻,與太子一起?坐在餐桌旁。
待試膳太監(jiān)查驗過后,拂衣對歲庭衡道:“殿下,這?些都是怡安居小廚房做出來的,您嘗嘗合不合胃口??”
歲庭衡吃過怡安居小廚房的飯菜,那時候父皇剛剛登基,云拂衣已經失蹤一年,所有人都說她已經死了,而?且因為找不到尸首安葬,連靈魂都無法得到安寧。
也有人說,靈魂得不到安寧的人,會在曾經住過的地?方飄蕩。
可他在怡安居側院住了整整三日,里面一點響動都沒有。
那時候他就想,也許她如同話本里的主人翁那般,落入懸崖被高?人所救,再等個三五年就會在萬眾矚目下回來。
他找來了許多主人翁墜崖未亡的話本,期盼著任何一種可能的發(fā)生。
記憶中?怡安居的飯菜,是苦澀難以下咽的。
“殿下,怡安居做蟹黃包的老太監(jiān),手藝乃是一絕。”一個蟹黃包被拂衣夾到歲庭衡碗中?:“你嘗嘗?”
歲庭衡嘗了一口?,發(fā)現這?個蟹黃包果然美味無比,他在拂衣期待的眼神中?點頭:“很好吃。”
他抬了抬手:“莫聞,賞怡安居的廚子。”
“是。”莫聞看?得出殿下心情極好,笑著上前替太子與云郡主舀好粥:“殿下,下奴見今日的天氣好,您近來日日幫著陛下處理政事,也該好好歇息歇息。”
歲庭衡沒有說話。
“云郡主,下奴斗膽請郡主勸勸殿下。”莫聞朝拂衣討好一笑,連連作揖。
“莫聞公公說得沒錯,殿下也要注意勞逸結合。”拂衣喝了一口莫聞舀的粥:“等會臣女要去放紙鳶,殿下陪臣女一道去?吧。”
“我不太會放紙鳶。”歲庭衡一臉為難,甚至顯得有些局促:“我怕擾了你們的興致。”
拂衣察覺到他眼中的期待與小心翼翼,想起?幼時的他被關在理王府,成為太子后恐怕又?整日跟著太傅學文習武,心再次軟了下來:“沒關系,臣女教你。”
“那就有勞拂衣了。”
莫聞捧著拂塵,笑著退到一邊,不再打擾殿下與郡主用膳。
懂事的太監(jiān),永遠要知道什么時候該開口?,什么時候該降低存在感。
等林小五與歲安盈再次登門,看?到換了一身束袖錦袍,手里還提著紙鳶的太子,用驚恐的眼神望著拂衣。
姐妹,你好大的狗膽,竟然敢?guī)е尤?玩樂?
“要不,我還是下次再去?吧。”歲庭衡垂下眼瞼,把紙鳶也藏在了身后:“你們?……”
“什么下次。”拂衣看?著此刻的太子,莫名覺得他像一只落水的潦草小狗。她一拽他的袖子:“跟我走!”
被拂衣拖著往外走的太子回過頭,對歲安盈與林小五友好一笑。
林小五與歲安盈一聲不吭地?跟上,無端覺得自己有些多余。
天地?元合殿。
皇帝拿著朱筆批著好像怎么也批不完的奏折,頻頻往門外看?。
張福替陛下?lián)Q了一盞涼茶,低著頭沒作聲。
半個時辰后,皇帝還是沒忍住:“張福,你安排人去?臨華別苑看?看?,太子今日還沒過來。”
“陛下。”張福把熱茶撤走,小聲對皇帝道:“太子殿下這?會兒不在臨華別苑。”
“那他在哪里?”皇帝把奏折推到一邊,端起?涼茶喝了兩口?,起?身走到殿外透氣。
涼風徐徐,皇帝的心情終于好了一點,他仰頭往天上看?了看?,眉梢一挑:“喲,是哪些人在行?宮里放紙鳶?”
張福腰彎得更低了:“回陛下,是太子殿下與幾位郡主縣主。”
皇帝住在行?宮里,禁衛(wèi)軍發(fā)現有人放紙鳶,早就去?查過了。
“你說太子在陪著幾個小姑娘放紙鳶?”皇帝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是不是云郡主也在?”
“陛下神機妙算,云郡主確實?陪伴在太子殿下身旁。”
“那就不奇怪了。”皇帝把手背在身后:“走,朕也瞧瞧去?。”
難得見到衡兒玩樂,他實?在有些好奇。
穿過九曲回廊,皇帝遠遠就看?到平日連坐姿都講究板正的兒子,正拉著一根風箏線跑得兩腿都掄出殘影,拂衣站在樹蔭下,拍著手掌笑聲不斷。
“殿下,繼續(xù)跑不要停,風箏已經飛高?了。”
風聲把歲庭衡的笑聲傳到了皇帝耳中?,他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這?些年他幾乎從未聽過兒子如此暢快的笑聲,在此時此刻,他在兒子身上終于看?到了年輕人的模樣。
他往柱子后面躲了躲,有些不想上前打擾這?份快樂。
“殿下,你看?,飛好高?。”
樹蔭下的少女拎著裙擺跑到他兒子身邊,兩人仰著頭望著天空,笑得無憂無慮,連他都要忍不住跟著笑。
皇帝靜靜看?著這?一幕,對身后的張福道:“明日朕也陪皇后來這?里放紙鳶。”
“是,老奴記下了。”張福抬頭間,看?到太子殿下伸手扶了一下云郡主的肩膀。
有些東西?能夠掩藏,而?有些東西?就算裝作漫不經心,也會從眼神中?透露出來。
張福就算已經做了二三十年的太監(jiān),也在太子殿下的眼神中?,看?出了他對云郡主的在意與小心翼翼。
“殿下果然做什么都厲害。”拂衣指著空中?飛翔的紙鳶:“小小紙鳶,根本難不住你,看?來世間真的沒有你做不到的事。”
“世間變幻,我也有很多無能為力的事。”歲庭衡看?了眼拂衣,仰頭拉紙鳶線,調整著它在空中?的角度,陽光在他長長的睫毛下投下大片陰影。
“ 殿下是人,而?不是神,世間不會有十全十美的事,也沒有十全十美的人。”拂衣仰頭看?著自己的紙鳶:“殿下走到今天這?一步,已經做得很好。”
生為皇孫,卻因為父親被爺爺厭棄而?遭到其?他宗室子弟欺負,自幼沒有名師教導卻憑借自身毅力學得文武藝,遭受過苦難卻沒有因此變得憤世嫉俗,對平民?百姓懷抱著仁愛之心。
“在你的眼里,我真的很好?”歲庭衡看?著她。
“當然。”拂衣笑了:“殿下是個很好的太子。”
歲庭衡覺得自己應該開心,可是他發(fā)現自己似乎更想聽到另一種答案。
他只是一個很好的太子,而?不是別的。
“殿下,你看?。”拂衣指著天空,那里有一團很白的云:“你看?那朵云好白。”
看?著她亮晶晶的雙眸,歲庭衡釋然一笑,能夠與她在一片天空下放紙鳶,已是他曾經不敢想的事。
他的妄念,不該成為讓她不快樂的理由。
她應該是快樂的,應該是自由的。
“嗯,很白。”歲庭衡笑道:“小時候我最喜歡坐在理王府院子里看?天上的白云。”
“殿下小時候的性子一定很安靜。”拂衣揉了揉仰得有些酸的脖頸:“我小時候坐不住,就愛偷偷往外跑。娘親說,我像是曹將軍家的閨女,沒個消停的時候。”
“其?實?我小時候也偷偷溜出過理王府。”歲庭衡見拂衣累了,拉著她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下,把紙鳶交給?了宮人:“那時候我十二歲,因為從未單獨出過王府,所以出門沒走多遠,就迷路了。”
先帝聽信修士的讒言,說是理王八字克父,所以平日除了罵理王,其?他時候從不見他,還派兵看?守著理王府。
“后來怎么樣了?”拂衣沒想到太子也做過這?種事。
“我不僅不認識路,還沒有帶錢。”太子輕笑出聲,似乎這?段經歷對他而?言十分快樂:“后來我遇到一個好心的人,她見我獨自站在人來人往的人群中?十分可憐,不僅帶我擠進人群看?盒子燈,還請我吃東西?。”
“殿下是遇到好心人啦。”拂衣失笑:“不過殿下那時候膽子真大,怎么能隨便跟著別人走,還吃陌生人給?的東西?。”
沒出過門的小孩子,膽子就是大啊。
“嗯,那時候她也這?么說,讓我以后出門不要隨便跟別人走,不要吃別人給?的東西?。”歲庭衡笑看?著她,笑容一點點散去?:“后來我偷出門的事被曾貴妃發(fā)現,連累父皇與母后被先帝責罰,從那以后我就再也沒有偷偷去?過民?間。”
“先帝那老登……”拂衣干咳一聲:“老、老毛病了,喜歡猜忌別人。”
好險,幸好腦子追到了她的嘴,差點就直接當著太子的面罵先帝了。
拂衣怕太子反應過來,趕緊岔開話題:“殿下后來還見過那個好心人嗎?”
“見過。”歲庭衡望著她:“見過,見過很多次,只是她早就不記得我了。”
她帶他見了民?間的熱鬧,還曾把他從冰寒的荷花池中?救出來,甚至為他與歲徇等人打過架,可她全都不記得了。
他銘刻于心的大事,于她只是順手為之的小事,所以她從不記得。
“可能他本身就是個很好的人,做了好事不留名也不留心。”拂衣捧著臉笑:“說明殿下是個很幸運的人,所以遇到的是個好人。”
“嗯。”歲庭衡笑著點頭:“她確實?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太陽越來越大了。”林小五拉了拉歲安盈的袖子,望著坐在太陽下的兩人:“我們?要不要去?提醒拂衣到這?邊坐,這?邊曬不著太陽。”
“我不去?。”歲安盈猛地?搖頭:“要去?你去?。”
“我也不敢。”林小五見太子對拂衣笑得那么開心,眼神也那么溫柔,忍不住道:“你說,太子會不會是對……”
“別瞎說。”歲安盈捂住林小五的嘴:“太子長著一雙桃花眼,這?種眼睛好看?的男人,看?狗都深情。”
“那倒也是。”林小五恍然大悟:“全京城想跟拂衣一起?玩的男男女女多了去?了,太子想跟拂衣一起?玩也不奇怪,我就是怕這?事傳到那幾位太傅耳中?,他們?會說拂衣帶壞太子。”
云拂衣幾位紈绔帶著太子在長央行?宮玩紙鳶的事,在當天中?午傳進了幾位太傅的耳中?。
幾位太傅正準備上書勸誡太子,一直沉默不言的陸紳突然開口?了。
“放紙鳶怎么了?”陸紳繃著臉道:“太子想放紙鳶,難道云郡主能拒絕?太子是君,云郡主是臣,她能有什么錯?!”
幾位太傅用震驚的眼神看?著陸紳,仿佛看?到一條惡狗突然變成一只大螞蚱。
第49章 湯圓
在座諸位誰不知道,陸紳最討厭紈绔子弟,每次紈绔子弟犯了錯,陸紳彈劾他們的?勁頭比御史還要足。
這樣一個?討厭紈绔的?人,突然?幫著?云拂衣說話,實在令他們感到疑惑。
“放個?紙鳶,怎么就玩物喪志了。”陸紳性格倔強,認定?了的?事情就不會輕易改變:“太子殿下是個?年?輕人,在座諸位年?輕的?時候,難道從未有過清閑?”
“太子殿下已經做得很好,陸某認為大家實在不該吹毛求疵。”
不過有了陸紳這次打?岔,原本?正準備上書責備太子與云拂衣的?人停下了筆。不寫?吧,擔心太子受不紈绔蠱惑,繼續(xù)寫?吧,又?顯得有些小題大做。
陸紳說完就走,留他們在這里不尷不尬的?。
好半晌后,才有一位大人問:“陸大人這是怎么了?”
其他人沒有作聲,能把官位做到現在這個?地位,大家都不是傻子,沒人愿意為了這點事,與陸紳鬧得不愉快。
主要是陸紳實在太能說,誰要是跟他吵架,他能連夜寫?十幾頁奏折跟人當朝對罵。
太子府的?官員沒有反應,朝堂上的?官員自然?也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與陛下鬧得不愉快,經歷過先帝那樣的?皇帝以后,大家對明君的?標準已經很低了。
唯一受到驚嚇的?人只有云望歸,因為賞賜他了,而且賞的?還是真金白銀,不是陛下那些毫無藝術造詣的?墨寶。
“云卿家,你與拂衣的?忠心朕都看在眼里。”皇帝和顏悅色道:“天色這么晚,云卿家留下來與朕用一頓午膳。”
“多謝陛下賞膳。”云望歸恭敬謝恩,假裝沒有看見陛下臉上過于?燦爛的?笑。
皇帝在飲食方面并不講究,與先帝動輒六七十道菜相比,皇帝面前的?十幾道菜顯得過于?簡樸了。
云望歸以為陛下留他用膳,是有要事與他相商,誰知直到用完膳食,還飲盡兩杯茶,皇上也沒安排他什么機密要務,反而時不時提起太子。
只要他夸太子,陛下就眉開眼笑,似乎吃這頓飯,就是為了聽他的?這些夸贊之言。
“看來云愛卿對太子很是滿意。”等云望歸離開,皇帝摸著?下巴:“看來我?們家衡兒也不是沒機會。”
張福:“……”
哪個?朝臣會當著?皇帝的?面,說太子的?不好?
“如果云望歸真的?對太子有所?不滿,或是太子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即便他不會當著?朕的?面說他不是,也絕對不會昧著?良心夸他。”皇帝笑了笑:“云家人不是諂媚之輩。”
當年?先帝厭惡他,朝中不知有多少人為了討好皇帝,對理王府不理不睬,甚至是落井下石。
唯有云望歸曾當眾夸他心胸開闊,有君子之德。
愿意夸太子,就說明他對太子很滿意。
四舍五入就是太子還有做云家女婿的?希望。
“陛下,離巖國使臣求見。”
離巖國在京城留了這么多日,就是想在大隆借糧食回國。大隆一直沒有松口,他們就不愿意走。
皇帝不愿意跟這些人耍嘴皮子,只好派人去請?zhí)舆^來。
御前的?人前腳把太子叫走,歲安盈后腳就圍住了拂衣。
“姐妹,你快跟我?說說怎么回事?”林小五挺直的?背脊終于?放松下來:“你怎么會留太子在怡安居?”
“太子怎么會陪我?們一起放紙鳶?”放了半天紙鳶,歲安盈早就渴了,礙著?太子在場,一直小口小口的?抿茶,這會兒連灌三大杯茶水下肚:“大清早看到太子側院出來,我?魂都差點嚇飛了。”
“昨夜大雨,我?就留太子在側院暫住。”拂衣給歲安盈與林小五各倒了一杯茶:“這事你們不用擔心,我?有分寸。”
“拂衣。”林小五期期艾艾開口:“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可?以告訴我?們,我?們一起替你想辦法?。太子是陛下唯一的?子嗣,滿朝上下不知多少眼睛盯著?,你……不要給自己惹來麻煩。”
歲安盈沒有說話,但她臉上也有掩蓋不住的?擔憂。
當年?那么多人刺殺云家人,以拂衣的?性子,絕對不可?能當此事沒有發(fā)生過。
“你們這是什么表情?”拂衣笑了:“難道是擔心我?故意靠近太子?”
“你們不要多想,我?從未想過利用任何?無辜的?人。會跟太子在一起,是因為……”拂衣語氣?一頓,想起昨夜太子背對著?紗帳的?模糊身影。
“是因為太子本?身就很好。”拂衣站起身:“你們方才不是說,行宮外面開了很多小吃攤,我們出去看看 。”
長央行宮里住進?這么多人,有膽子大的老百姓在行宮外面支起了小攤,見行宮的?衛(wèi)兵并不驅趕他們,短短一兩日,外面就形成了小吃一條街。
“隆朝皇帝對這些賤民實在太過縱容。”仲將軍翻身下馬,看著?不遠處的?各種小攤,毫不掩飾自己對這些百姓的嫌棄:“若是在離巖,哪有這么大膽的?賤民。”
“仲將軍,這里是隆國行宮,有什么話我?們回去再說。”聞到空氣中傳來的?食物味道,六王子抬起手掩住鼻子:“無論這次隆國皇帝愿不愿意借糧,我?們都不能在隆國繼續(xù)逗留了。”
他沒有借到糧,父皇已經對他心生不滿,若他還不回去討父皇歡心,朝中哪還有他的?位置。
近些年?離巖在隆國習慣了耀武揚威,進?京前他們從未想過,新帝會是塊難啃的?硬骨頭。
“殿下,隆國如此不識抬舉,等末將回國,必會讓他們后悔。”仲將軍對隆朝的?不滿已經到了頂點,恨不能明日就回國領兵攻打?隆朝。
他們在門外等了小半個?時辰,才終于?有太監(jiān)來接他們進?行宮。更讓他們感到恥辱的?是,隆朝衛(wèi)兵要他們卸下身上一切武器,連小小的?匕首都要取下來。
“我?家殿下是離巖王子,這把黃金匕首是他身份的?標志,你們此舉是在侮辱我?們離巖尊貴的?王子殿下。”
“諸位使臣,這是我?們隆朝的?規(guī)矩,諸位若是不愿意,那就請回吧。”引路的?太監(jiān)皮笑肉不笑道:“這樣我?們大家都不用為難。”
“你一個?閹人,有什么資格對本?將軍無禮?”仲將軍掏出腰間的?匕首,“信不信本?將軍殺了你,你們的?皇帝也不敢追究?”
“仲將軍這是做什么?”拂衣從漢白玉階上下來,見仲將軍掏出了匕首,對四周侍衛(wèi)道:“膽敢在行宮前亮刃,還不把他圍起來?”
侍衛(wèi)們早就忍了許久,聽到拂衣這話,當下便拔出腰間佩刀,把離巖國的?使臣們團團圍住。
“云郡主這是何?意?”六王子目光掃過這些侍衛(wèi)手中閃爍著?寒光的?刀劍,最后落到拂衣身上:“你是想代表隆國與我?們離巖為敵?”
“六王子怎么能冤枉人?”拂衣瞪大眼睛:“我?們所?有人都看到貴國的?仲將軍持刀準備闖入行宮,為了守衛(wèi)陛下的?安全,我?們才不得不拔刀相向,怎么就成了我?們大隆想與離巖為敵?”
“我?們大家都看得真真的?,對不對?”
“對!”林小五與歲安盈跟著?點頭。
“郡主好膽量。”六王子冷笑,他拿過仲將軍手中的?匕首,把它插回刀鞘中。
“護衛(wèi)陛下安全義不容辭,算不得好膽量。”拂衣等六王子把匕首交給守門的?護衛(wèi),才抬手示意眾人收起佩劍。
“在我?們大隆地界,自有大隆的?規(guī)矩。”拂衣挑眉:“若是諸位不愿意遵守,會讓我?們大隆人以為,你們有意與我?們大隆為敵。”
“多謝云郡主提醒。”六王子把自己腰間的?匕首也取了下來,直接扔給隆朝護衛(wèi):“郡主如此咄咄逼人,千萬不要再失勢了,不然?……”
“我?也多謝王子的?提醒。”拂衣走過六王子身邊,“不過王子還是多管管自己,在下如何?就不用你多操心了。”
“小王確實不該多操心,畢竟想要郡主性命的?人不少,輪不到小王多管閑事。”六王子嗤笑道:“你們隆朝的?事與我?們離巖無關,別把我?們牽扯進?來。”
說完,他拂袖便走。
“他是什么意思?”林小五瞅著?六王子氣?急敗壞的?模樣,嘀咕道:“他看起來好像斗敗的?禿毛雞。”
“他的?意思是想告訴我?,前幾日的?刺殺事件與他們離巖無關。”拂衣轉身朝眾護衛(wèi)拱手道:“多謝各位兄弟方才幫我?助陣。”
“郡主客氣?。”眾護衛(wèi)笑著?回禮,“我?們早就看他們囂張的?樣子不順眼了。”
現在看到離巖國不得不把匕首交出來,他們心里暢快得仿佛喝了幾碗烈酒。
離巖國使臣還沒到天地元合殿,發(fā)生在行宮大門的?事已經先傳到了皇帝與歲庭衡耳中。
皇帝偷偷瞥了眼兒子,見兒子垂眸斂臉,就站起身道:“衡兒,朕突然?覺得有些不適,離巖國的?事交由你全權處理。”
歲庭衡看著?皇帝面色紅潤的?臉:“……”
“不用顧忌,離巖現在沒我?們有底氣?。”皇帝道:“云愛卿在戶部任職的?半年?以來,不少宗室勛貴開始歸還戶部的?欠款,還有南邊拖欠幾年?的?鹽稅銀也已經收繳了上來,國庫現在有錢了。”
還是云望歸有手段啊,短短半年?不僅讓宗室老實還銀子,還把鹽商收拾得服服帖帖。
看到國庫盈余的?銀子,他半夜睡著?了都忍不住樂醒。
“父皇。”歲庭衡看了眼門外:“你身體不適,回屋去休息。”
皇帝:“……”
就是嫌他話多的?意思唄。
離巖國使臣走進?天地元合殿,發(fā)現坐在御案前的?不是皇帝,而是隆朝的?太子殿下。
仲將軍面上露出難堪,大隆皇帝竟然?如此欺辱他們,讓太子代君接見他們。
“小王參見尊貴的?太子殿下。”六王子神情幾經變換,彎腰給歲庭衡行禮。
“免禮。”歲庭衡開門見山道:“若諸位要提借糧一事,孤勸爾等免開尊口。”
殿中氣?氛凝滯,六王子沒想到隆國太子會對他們如此強硬與不客氣?。
“這些年?貴國隔三岔五向我?們借銀借糧,從未歸還過一粒半錢,我?們大隆日子也甚是艱難。”歲庭衡翻開一本?賬冊,里面整整齊齊記錄著?離巖近三十年?在大隆“借”走的?東西。
“貴國近兩年?天災不斷,孤本?欲明年?再向貴國討回欠款,只是諸位屢次對我?朝云郡主不敬,又?對我?國百姓耀武揚威,孤只好替我?朝的?郡主及百姓討回公道。”歲庭衡把賬冊扔到六王子懷里:“六王子是自己歸還欠款,還是由孤派人來取?”
六王子沒有翻開賬本?,他面色很是難看:“太子殿下宅心仁厚,難道能眼睜睜看著?離巖餓殍遍地?”
“讓離巖餓殍遍地的?人是諸位,并非我?大隆。”歲庭衡神情平淡:“孤是大隆百姓的?太子,想庇護的?自然?也是大隆百姓與大隆郡主。”
“你……”仲將軍正欲發(fā)作,被六王子一把按住手臂。
“是小王御下不嚴,冒犯了云郡主。”六王子深吸一口氣?,雙手高舉賬冊:“在下愿意向云郡主請罪,請?zhí)拥钕略徫?等無心之失。”
現在的?離巖,根本?無力與大隆發(fā)動戰(zhàn)爭,他也承擔不起這份責任。
所?以現在的?他們,只能像曾經的?大隆人一樣,把所?有的?憤怒都忍下來。
“退下吧。”歲庭衡沒有說行不行,輕飄飄地揮手讓離巖國使臣退下,仿佛再多看他們一眼,就是對他們的?恩賜。
明明都是皇子,歲庭衡就那樣坐在雕刻著?龍紋的?椅子上,而他只能被動接受他的?羞辱。
六王子對遠在離巖的?國王生出些許不滿,都是皇子,為何?歲庭衡能夠代替君王下命令,而他卻?要在父王跟前處處小心忍讓?
拂衣跟姐妹們在小吃街走了一圈,把肚子吃得八分飽后,憶起她跟太子約好晚上一起釣魚,轉身就準備回去。
“姑娘,老婆子的?湯圓又?甜又?糯,您要不要嘗嘗?”
“明日再來。”拂衣腳下一頓,扭頭看向湯圓攤老板:“婆婆瞧著?有些眼熟。”
“姑娘還記得老婆子?”老婆婆樂呵呵道:“老婆子在京城賣了十多年?的?湯圓,姑娘每年?元宵都會來老婆子這里來吃湯圓,前幾年?老婆子回鄉(xiāng)下照顧生病的?丈夫,去年?才回到京城,沒想到還能見到姑娘。”
她沒有替生病的?丈夫如何?了,只是那雙干裂憔悴的?手,訴說出了她近些年?的?苦難。
“原來是你。”拂衣想起自己幼時確實去過好幾次老婆婆的?湯圓鋪,但是記憶里老婆婆是個?中年?女子,僅僅幾年?不見,她看起來蒼老了很多:“你還認得我??”
拂衣看到她的?手,語氣?溫和道:“剛好我?有些餓了,麻煩你給我?煮兩碗,我?帶回去吃。”
“姑娘長得好看,老婆子哪能不認得。”老婆婆笑了:“記得姑娘你小時候,帶了個?不愛說話的?小男孩來我?的?攤子上,那個?小孩長得也俊。去年?我?回京城重?新擺攤,他還來吃過好幾次湯圓呢。”
第50章 神仙降臨
“不愛說話的小男孩?”拂衣尋思著?,跟她能玩到一塊的,也沒?有不愛說話的。
“對,那孩子長得瘦瘦高高的,吃東西也斯文。”老婆婆把湯圓倒進沸水中,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她衰老的容顏:“一看就是教養(yǎng)極好的公子。”
拂衣經常帶著?朋友在京城里晃蕩,有時?候善心?大發(fā),也會請路邊的小孩吃東西。能跟她玩到一起?的,都是不拘小節(jié)的紈绔子弟,瘦瘦高高公子哥……
難道指的是她哥?
可是去年哥哥跟她還在充州呢。
湯圓煮好,拂衣讓三寶三福各分了?一碗,偷偷往老婆婆布兜里扔了?一粒碎銀子。
“我?記起?來了?。”等?進了?行宮,林小五才突然道:“剛才那位賣湯圓的婆婆,你以前帶我?們去吃過她家的湯圓。”
她回?頭看了?眼外面大門外,聲音有些低落:“才幾年沒?見,她就老了?這么多,要?不我?們回?去多吃幾碗,照顧她生?意?”
“你別擔心?,我?剛才看到拂衣偷偷給老婆婆塞銀子了?。”歲安盈拽住林小五的袖子:“你現在也吃不下,下次再來吧。”
“好吧。”林小五看向走在前面的拂衣:“拂衣,你走這么快干嘛?”
“我?跟太子殿下約好去釣魚,眼看就要?遲到了?。”拂衣看了?眼已經快要?落山的太陽,“等?會我?直接回?怡安居,你們倆慢慢玩。”
“跟太子……釣魚?”歲安盈表情變得有些微妙。
“釣魚怎么了??”拂衣以為她還在擔心?自己,笑著?道:“放心?吧,就是單純去釣魚,你們別又瞎想。”
“可是太子殿下從小就不愛靠近水邊啊。”歲安盈忍不住道:“太子殿下六歲時?到崇文館上學,身邊伺候的人不盡心?,讓他不小心?跌進荷花池里,從那以后太子殿下就不愛靠近水深的地方。”
“后來兩位逆王的孩子知道太子殿下怕水以后,就故意把他的書本或是鞋襪丟進水里。”說起?這些過往,歲安盈有些厭惡地皺起?眉頭:“這些皇家的臟事,我?不想告訴你,可是陛下只有太子一個孩子,你別犯了?皇家的忌諱。”
拂衣沉默許久,她再次想起?昨晚那個雨夜中,太子殿下安靜的背影。
“難怪歲徇現在躲在府中不敢出來。”林小五冷哼:“兩位逆王的孩子,只有他還活著?,他現在看到太子殿下,恐怕連腿都站不直,真是個欺軟怕硬的慫貨。拂衣,當年他們欺負人時?被你發(fā)現,你把他們揍得跟個狗似的,他們也只敢在你離京后……”
“安盈,小五,我?先回?去了?。”拂衣提著?裙角,匆匆與兩人道別,小跑著?奔向怡安居方向。
三寶與三福見狀,連忙捧著?吃了?一半的湯圓跟上。
“太子殿下,云郡主?與友人外出,還未回?來。”
歲庭衡站在怡安居的院子里,院子角落的九重葛開得熱烈艷麗。他不知自己在院子里站了?多久,院外終于傳來了?腳步聲。
“殿下。”拂衣手扶著?門框,輕輕喘著?氣:“臣女讓殿下久等?了?。”
“是我?來得太早。”太子走到她面前:“怎么走得這么急?”
“怕殿下等?太久。”拂衣目光掃過太監(jiān)們手里捧著?的漁具,把氣喘勻后道:“殿下,夏夜蚊蟲多,要?不今夜我?們不釣魚了?吧。”
歲庭衡眼神微微黯淡,很快又恢復常態(tài):“也好,昨夜我?們睡得晚,今晚早些入睡。等?你想去釣魚時?,我?再陪你一起?去。”
“殿下昨夜沒?有睡好?”拂衣想了?想:“行宮外面有很多有趣的小攤子,臣女原本還打算帶殿下到外面走走,既然你……”
“那我?們去走走。”不等?拂衣把話說完,歲庭衡開口道:“我?還從未看過行宮外的小攤,他們都賣什么?”
拂衣笑著?看他,等?他耳朵尖都開始泛紅后,才笑瞇瞇道:“殿下請隨我?來。”
“有勞拂衣。”歲庭衡也知道自己出爾反爾被拂衣發(fā)現,但?他舍不得錯過這個機會。
清涼的晚風拂面,歲庭衡忍不住側首看走在身邊的拂衣,又快速收回?視線。
“諸位,你們看前面的人像不像太子殿下?”幾位剛從天地元合殿出來的官員遠遠看到一個像太子的人,與一名女子走在一起?,齊齊停下了?腳步。
“陸大人。”一位官員用手肘撞了?撞陸紳:“你看看,那是不是太子殿下?”
“殿下怎么會往行宮外面走?”
“跟殿下在一起?的女子是誰?”
“你們看錯了?,殿下喜穿素色袍衣,此?人衣著?華麗,怎么可能是殿下。”陸紳把手背在身后,滿臉嚴肅:“諸位不要認錯了?。”
“連陸大人都說不是,肯定是我們看錯了。”幾位大人連忙改口。
“對嘛,太子殿下勤政好學,這個時?候怎么會出來跟女子玩耍。”
陸紳看著?遠處離去的背影,沒?有再吭聲。
他做了?太子兩年的老師,雖然太子今日穿著?異常的華麗,但?他一眼就認出,那位與女子同行的人就是太子殿下。
而那位帶著?太子出行宮的女子還是……云拂衣。
他本該去勸誡太子的,不知為何下意識地選擇了?幫太子與云拂衣掩飾。
難道……這就是救命之?恩的力量?
“快走,快走。”拂衣往后望了?一眼,拽著?歲庭衡就跑。
莫聞看著?殿下躬著?腰,學著?云郡主?的模樣,狗狗祟祟往外跑的模樣,在那個瞬間有種說不出話的荒誕感。
沒?想到太子殿下也有這么……活潑的模樣。
“殿下,你怎么問也不問也跟著?我?跑?”拂衣拉著?太子躲到回?廊后面,見太子乖乖跟著?自己跑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為何要?問?”歲庭衡跟著?笑:“我?相信你。”
“你看那邊。”拂衣把他往后拉了?拉,指著?遠處幾個走過的官員:“若是被他們發(fā)現你出去玩,你又要?被罵了?。”
兩人挨得很近,歲庭衡甚至聞到她發(fā)頂的清香。
“被他們看見了?也沒?關系。”歲庭衡回?過神,讓自己離拂衣遠一些:“只是出去走走,不必顧及他們。”
“這幾個都是朝中肱骨,雖然很多時?候煩人了?些,但?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鬧得不愉快。”等?這幾位官員走遠以后,拂衣才帶著?太子走出來:“有幾位大人年紀也不小了?,經常生?氣對他們身體不好。”
“拂衣的胸襟,很多人都不及。”歲庭衡跟在拂衣身后,神情溫柔。
“臣女也這樣覺得。”拂衣整理了?一下衣衫,帶著?太子出了?行宮大門。
傍晚正是護衛(wèi)換值的時?候,一些小吃攤旁圍著?下值的護衛(wèi),食物的香氣繚繞在四周,匯成一股有些奇怪的食物味道。
有護衛(wèi)認出歲庭衡,驚慌失措下準備行禮,全都被歲庭衡抬手阻止了?。
“這幾家店的東西又好吃又干凈。”拂衣把食物遞給隨行的試食太監(jiān):“今天下午我?提前嘗過了?。”
原來下午她來了?這里。
“殿下……”見太子殿下真打算吃試食太監(jiān)呈上的食物,莫聞有些擔心?。
“能擺在這里的食物,早就被金吾衛(wèi)查過很多次。”歲庭衡把竹簽上的小食吃進嘴里,舌尖嘗到了?民間的煙火味。
“姑娘,你怎么又回?來了??”賣湯圓的老婆婆見到拂衣,臉上擠出笑容:“您先請坐,我?先把鍋里的湯圓煮好。”
“多謝婆婆。”拂衣注意到這里已經坐著?好幾個吃湯圓的人,拉著?歲庭衡在角落僻靜的地方坐下。
“下午跟姑娘提及公子,姑娘這會兒就把您帶了?過來。”婆婆看向拂衣身邊的歲庭衡:“公子還是吃芝麻花生?餡兒的湯圓?”
歲庭衡轉頭看了?拂衣一眼,微微頷首。
小吃街很喧鬧,但?莫聞覺得太子殿下與云郡主?之?間很安靜。
直到老婆婆把熱騰騰的湯圓端到兩人面前,拂衣按住歲庭衡的手腕,才打破兩人之?間的寂靜。
“殿下,先讓試食太監(jiān)嘗嘗。”
莫聞用勺子取走一個湯圓,莫名覺得太子此?刻似乎有些忐忑不安。
“殿下對這位婆婆很信任,婆婆也認識你。”拂衣攪動著?碗里的湯圓:“殿下以前吃過婆婆煮的湯圓?”
“吃過。”片刻沉默后,歲庭衡垂著?眼眸:“第一次吃,是在我?十二歲那年。”
“殿下……”拂衣放下勺子,把身體轉向歲庭衡:“對不起?,臣女忘了?當年的事。”
歲庭衡抬起?眼眸看她,眼神燦爛如火。
“是臣女的錯,忘了?當年與殿下一起?吃過婆婆家的湯圓。”
難怪當初在彩音坊與太子初遇,太子會對她如此?和顏悅色,也難怪太子待她總是耐心?又溫柔。
她一直以為是父親的功勞,沒?想到兩人早就相識。
只是她早把事情拋在了?腦后,太子殿下還記得。
想到太子牢牢記得這件事,還把她當做一個大好人,而她早就忘了?這件事,也不記得跟太子見過,拂衣心?底就升起?幾縷難言的愧疚。
頗有幾分負心?漢的心?虛感。
“不是你的錯。”歲庭衡搖頭:“你幫過很多人,身邊也有很多小伙伴,這種不值一提的小事,忘記了?很正常。”
“我?幼時?沒?有玩伴,也從未感受過陌生?人的善意。當你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帶我?去吃的那碗湯圓時?,我?第一次感受到陌生?人的友好。”
拂衣難受得吃不下湯圓了?。
當年太子殿下日子那么艱難,她不僅沒?有好好關心?他,還把他給拋之?腦后,忘得干干凈凈?
她真是個冷血無情的女人啊。
“我?們一家被先帝厭棄,所以我?一直不敢主?動找你,所以這都是我?的錯。”歲庭衡看著?拂衣:“你在寒冷的元宵夜幫了?我?,從沒?想過讓我?回?報你,所以你才會不記得我?,一切皆因你太好,你從未有過任何錯。”
拂衣恍然,當年如果?太子真的主?動與她相認,以她的性子大概不會眼睜睜看著?他被人欺負。
太子從不在她面前出現,是擔心?她受到牽連,遭到先帝厭棄?
“殿下后來真的見過我?很多次?”
“嗯。”歲庭衡點頭:“曾貴妃的千秋宴上,你坐在先帝右手邊第三個位置,我?坐在宗室席最后面。寧王的誕辰禮上,你與寧王路過崇文館時?,我?正好在草叢里找筆,抬頭就看到了?你。”
“還有每年的年宴、萬壽、中秋宴,我?都能見到你。”
從他的十二歲到十七歲,他每年都能在宮中無數次遇見她,只不過她的身邊永遠都有宮人簇擁著?,而他待在小小的角落里,無人在意,也不敢引起?任何人注意。
他害怕別人知道他認識拂衣,連每一次抬頭都小心?翼翼。
皇宮里四處都充滿著?她的身影與笑聲,他與她有無數的相遇,只是這無數次相遇,她毫不知情而已。
拂衣怔怔地看著?太子,他的笑容溫柔又包容,似乎這一切對他來說,都是很好的回?憶。
在那些她不知道的,他被欺負的歲月中,原來她已經無數次路過他,卻從未看過他一眼。
“殿下。”拂衣心?里堵得有些難受:“等?回?到京城,我?再幫你把歲徇揍一頓吧。”
“你已經幫我?揍過他。”歲庭衡的笑容越發(fā)溫柔:“那年先帝萬壽宴上,有位堂兄的玉佩掉進荷花池,他們把我?推進荷花池,讓我?把玉佩撈起?來。”
“我?不識水性,是你拽住我?的手,把我?從荷花池里拉了?出來,還把他們全部揍了?一頓。”歲庭衡見拂衣神情茫然,“只是那時?候我?渾身狼狽,臉上還沾著?荷花池的淤泥,你大概也不記得了?。”
拂衣記得夏雨跟她提過,她曾在先帝萬壽上醉酒,把歲徇等?人揍了?一頓。
難道就是那次?
“荷花池的水很涼,但?你拉住我?時?的手很暖和。”歲庭衡看向拂衣身上的裙擺:“那天你穿的裙子很漂亮,可惜被我?身上濺下來的泥點弄臟了?。”
她把他擋在身后,不讓別人靠近他半分,抬腳就把歲徇踹進了?荷花池時?,他真的以為,她是神仙降臨人間,專門救他于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