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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齊清宴(2)

    那雙鳳眸望向?她時, 目光平緩如深海,霓云薇垂下眼,錯開他的?視線, 不經思考的?開口:“以為你已經睡下了。”

    對方因?她的?稱呼一愣,眼底緩緩染上暖色。

    霓云薇不稱他為陛下, 兩?人之間便無形間少了隔閡。

    夏日的?錦被單薄, 兩?人之間的?距離格外的?近,齊清宴問她:“怎么不睡,有事?”

    他太了解霓云薇, 了解到僅憑對方輕眨的?長睫,便猜到她又躊躇想要開口的?話。

    片刻后?,霓云薇道:

    “還有三日……是清州的?百日祭。”

    原是為此。

    霓云薇說完, 窺見對方幽深的?目光, 齊清宴聲?音低磁, 嗯了一聲?, 話語不辯喜怒:“宮中自會為皇兄設祭堂超度誦經。”

    秀麗柔軟的?長發(fā)隨她低頭的?動作垂下, 發(fā)絲落在齊清宴垂在身側的?手中,他無意識地攥住, 輕輕摩挲,霓云薇未曾察覺。

    “我想在祭堂閉門誦經半個月,為他盡一份心?。”

    此話一出,如一記利刃在他心?里落落剜開一道血口,齊清宴再開口時, 話里微冷:“皇兄乃朕至親兄長, 祭奠一事, 朕自當為他盡心?盡力。”

    “那皇后?呢。”

    他定定望著?她:“皇后?,你是他的?誰呢。”

    ‘皇后?’二字, 他說的?極慢。

    他在生氣。

    可這話幾?乎刺痛霓云薇心?底的?某個地方,她本?就不是性子和緩的?貴女,太后?至親,兩?位皇子的?青梅竹馬,很少有人如這般近乎尖銳地逼問她。

    即便時移事易,他不再是少年時那個靜默寡言的?瑜王殿下,她也不再是年少時可以隨意而為的?霓家姑娘。可骨子里的?性子卻不是一朝一夕能改掉的?。

    “我自幼與他一起長大,合該送他最后?一程。”

    被齊清宴激的?不悅,霓云薇故意刺道:“何?況清州前往突厥前,并未廢后?,我與他夫妻一場,怎么不能為他——”

    “那我呢。”

    齊清宴聽不下去這話,驟然打斷霓云薇,又問了一次,音色沉沉:“那我呢?”

    長久沉寂,在窒悶的?深夜里,往事芬蕪呈現(xiàn),那些她給過別人的?偏愛,泠冽到刺骨的?嫉妒。

    齊清宴知曉,眼前女子心?中之人并非自己。

    可他自小循規(guī)蹈矩,唯一的?出格之事便是立霓云薇為后?,雖不盼望對方與他同心?同德,但也存了一絲長久陪伴,貼心?知己的?愿望。

    可他如今的?帝位與榮耀,皆來源于齊清州的?死。

    這如同一根刺,橫亙在他與霓云薇,每提及觸碰一次,都會血淋淋的?提醒彼此。

    霓云薇抱著?被子坐起來,那一縷被齊清宴握著?的?發(fā)絲自他手心?抽出,毫無留戀,她聲?音在五月中無端讓人發(fā)冷:“你要與清州相?較?”

    麗色奪人的?鳳眼望過來,明晃晃的?抗拒排斥。

    齊清宴幾?乎在那話里聽到一絲輕嘲。

    他怎么敢和齊清州相?較?!他怎么比得?上!

    “夠了。”

    氣息急促,齊清宴起身背對著?她,聲?音里的?疲憊不加掩飾,還有難掩的?失望:“你自幼隨性,我管不了你。”

    霓云薇抿唇不語,攥著?錦被不肯服軟。

    齊清宴喚了祿泉進來服侍更衣,霓云薇在祿泉望過來的?復雜目光中道:“陛下想起勤政殿還有奏折沒批,陛下勤勉,臣妾拜服。”

    她下榻福身,聲?音清淡微涼:“恭送陛下。”

    對方身子一僵,而后?拂袖出門。

    ……

    直到御架浩浩蕩蕩走了許久,侍女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進來:“娘娘,陛下方才?離開時好像有些生氣。”

    那張冰冷俊顏上沉抑,有隱隱怒氣豢在眼中,一應宮人伺候的?動作更輕,生怕惹怒天顏。

    能把一個內斂沉靜的?人氣成這樣,除了霓云薇,再無二人。

    帝后?不睦,顯而易見。

    霓云薇起身回到榻上,心?中也有些煩躁,她說不清自己什么想法。

    若真是拒齊清宴于千里之外,把他當作帝王,那方才?僭越之話便不該說。

    之所以拿言語刺他,不就是篤定對方不會拿自己如何?么

    等她昏沉沉睡過去時,天穹已經微微泛出青白。

    這一覺很不安穩(wěn),霓云薇夢到許多少年往事,皆是與齊清州縱馬清歌,笑語灑京都。可夢中的?霓云薇卻總覺得?,有一道視線始終追隨著?自己,但她一直沒有回頭去尋。

    ……

    ——

    翌日清晨被侍女喚醒時,霓云薇眼底困乏,牽出淡紅血絲:“怎么了?”

    “陛下有旨意給娘娘。”

    侍女伺候著?霓云薇梳洗穿戴,等到前堂時,正碰著?祿泉在門口候著?,見她出來,恭敬道:“娘娘,陛下口諭,御駕即日前往天壇祭祀求雨,可能要在天壇留個半月左右。”

    霓云薇頷首:“陛下昨日已同本宮講過了,還有別的?事嗎?”

    “稟娘娘,還有一事。”

    祿泉將?手中捧著?的?東西遞到霓云薇身前,又道:“這是先?帝百日祭的?相?關事宜,陛下讓奴才?給您送來了。”

    霓云薇飲茶的動作一頓,抬眼看向?祿泉。

    “陛下還說,望娘娘珍重鳳體,祭堂諸事皆勞,望娘娘珍重。”

    霓云薇啞然。

    齊清宴昨夜怒氣沖沖的?從她這離開,估計也沒休息多久,今晨又前往祭壇,一路舟車勞頓,卻還記得?這事。

    明明他昨夜那么生氣

    霓云薇抿唇,讓侍女收下東西,見祿泉還杵著?沒走。

    “……”

    她張了張嘴,在對方半是鼓勵半是懇求的?目光中說:“那你便幫本?宮傳句話給陛下,說一路勞頓,望他也珍重。”

    祿泉眼冒喜意,連連作揖:“奴才?這就去回稟陛下!奴才?告退!”

    轉身出去時,差點被門檻絆倒。

    眼神復雜的?霓云薇:“”

    ——

    齊清州的?尸首還在突厥人手中,齊國京都的?靈堂內,棺木中只有一套他的?冕袍。

    他死的?不光彩,負責百日祭的?官員怕辦的?太張揚惹得?齊清宴不悅,即便是陛下下旨鄭重以待,祭堂內仍然略顯冷清。

    霓云薇將?侍女手中接過食盒,擱在供案上,隔著?淡淡的?香火,低聲?道:“你走的?倒是干脆。”

    話里熟稔,滿是懷念。

    淚已經流干了,此刻反而哭不出來。

    打開蓋子,糕點香甜的?氣味散出來,是霓云薇拿手的?點心?。

    可惜,他再也吃不到了。

    ……

    ——

    霓云薇果真在祭堂閉門半月。

    百日祭的?最后?一日,御駕也從祭壇回來。霓云薇收整著?物品,準備回關雎宮時,殿外傳來嘈雜聲?。

    得?知她還在祭堂,祿泉一路從勤政殿跑過來,見到霓云薇,如同見到救星般,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皇后?娘娘,陛下他——”

    靈堂肅穆,霓云薇被對方驚惶的?聲?音震的?腦子發(fā)懵,下意識攥緊袖口:“他怎么了?”

    “御駕回宮途中,被一群黑衣人埋伏,陛下被流矢射中,此刻正在勤政殿醫(yī)治。”

    他說完,深深跪拜下去:“娘娘,陛下如今傷重,還請娘娘——”

    “知道了。”

    她不是不知輕重緩急之人,霓云薇甚至連身上的?素服都未換,早有宮人備下轎輦,等她到勤政殿時,和里面剛剛走出的?太醫(yī)撞個正著?。

    對方見她身著?素服一驚,反應過來后?忙不迭地跪地行?禮:“微臣參見皇后?娘娘。”

    霓云薇問:“陛下怎么樣?”

    寢殿內散發(fā)出淡淡血腥味,太醫(yī)擦了一把頭上的?汗:“陛下福澤深厚,萬幸的?是流矢射中的?位置離心?臟有一段距離——”

    “那便是沒事了?”

    霓云薇腳步一頓,猶豫著?要不要進去。

    祿泉使勁的?使眼色,那太醫(yī)福至心?靈:“但是話又說回來”

    “……”

    霓云薇淡淡看向?他。

    太醫(yī)被看的?頭冒冷汗,實話實說:“陛下連日操勞疲憊,即便是未傷及要害,但是也流了不少的?血,怕是要好好將?養(yǎng)一陣,才?能恢復。”

    霓云薇頷首:“你先?下去開方子吧,本?宮知道了。”

    祿泉給她開了內室的?門,霓云薇又道:“陛下受傷的?事,有多少人知曉?”

    “回娘娘,此事只有御輦周圍的?幾?個羽林衛(wèi)知曉,陛下已經吩咐過,他們定會三緘其口不會亂說。”

    厚重的?香料充斥著?室內,霓云薇聽了祿泉的?話不置可否,她掩口鼻,對侍女說:“找人把這香爐搬出去。”

    本?就是怕她嫌棄室內的?血腥味才?點的?熏香,見霓云薇并不介意,那侍女喊了小黃門進來抬香爐,霓云薇上前幾?步,終于看清了那張蒼白瘦削的?臉。

    幽深沉默的?雙眸闔著?,呼吸輕不可聞,從祭壇被抬回來,太醫(yī)忙著?急匆匆的?治傷,又不敢動他,故而齊清宴只是換了一套干凈輕柔的?寢衣,連頭上玉冠都還未卸。

    斯文俊秀,靜默清冷,猶如一座玉山的?人,而今蒼白的?躺在榻上的?樣子,顯出滿身疲憊。

    “娘娘,午膳是否要在勤政殿用?”

    霓云薇收回神思,揚手揮退站了一殿的?宮人:“等陛下醒來吧,你們都先?下去。”

    “是。”

    等到室內重歸寂靜,霓云薇在床邊坐看了齊清宴片刻,見他一直未醒,才?起身來到偏殿。

    沐浴更衣,換下了那套在祭堂穿的?白衣素服,霓云薇回到寢殿內,視線與榻上的?齊清宴對個正著?。

    ……

    他已經醒過來有一陣了。

    睜眼時,傷處傳來澀痛,箭尖上有倒鉤,傷口很大,齊清宴只輕微動了動,臉色瞬間蒼白。

    內殿空無一人,她也不在。

    齊清宴雙眼暗淡下來,半晌,扯出一個自嘲的?笑。

    他受傷后?,曾下令此事不可張揚,但祿泉定會稟告霓云薇,此刻她不在,便只能說明,即便知曉他受傷,霓云薇也不愿來探望。

    今日是百日祭的?最后?一日,他算著?日子想在今日趕回,沒想到卻是這般

    冷眉緊蹙,剛要喚人進來,外殿傳來宮人的?聲?音。一聲?很輕的?“參見皇后?娘娘”,卻讓齊清宴驟然望向?門口。

    霓云薇正好進來。

    祭堂中飲食清淡,半月未見,她本?就纖細的?腰肢更加盈盈一握,臉上的?肉少了些,下巴更尖,襯得?雙眼愈發(fā)靈動。

    素顏未施脂粉,慵懶隨意。

    “醒了?”

    齊清宴微不可聞的?點頭。

    喚人將?午膳擺在了殿內,霓云薇掃了眼桌上的?飲食:“這個,服侍陛下用了吧。”

    祿泉望向?她指著?的?清粥,應了聲?后?端起來,齊清宴卻道:“不必。”

    他沒什么力氣用膳。

    祿泉看看皇帝陛下,又看向?蹙眉的?皇后?娘娘,站在原地左右為難。

    霓云薇挑眉,向?祿泉伸手:“給我。”

    接過瓷碗,霓云薇攪了攪里面的?粥,然后?頂著?齊清宴復雜又驚訝的?視線,坐在床榻上。

    她舀了一勺,遞到齊清宴唇邊說:

    “張口。”

    第52章 齊清宴(3)

    華勝前垂下的東珠隨她微微傾身向前的動作而搖晃的厲害, 光滑的額上不見一絲瑕疵,鳳冠壓在頭頂,金熠熠的泛著?華光。她華貴的如同一朵怒放的芍藥。

    霓云薇臉色僵硬, 端著?碗的樣子更是?不熟練,她金尊玉貴, 哪做過這些伺候人的活兒?。

    齊清州有好幾次受傷后, 她都怕的不敢看對方傷口。

    齊清宴看出她的情緒:“還是?讓祿泉來吧。”

    “好。”霓云薇放下了?碗,祿泉弓著?身子過來接過,沒敢坐在在她起身讓出來的位置, 而是?彎著?腰服侍著?齊清宴用完一碗粥。

    霓云薇坐在一旁的五足梅花凳上,看著?梨花桌上擺好的午膳,卻沒什么胃口。

    殿內彌漫著?難言的靜謐, 宮人屏息而立, 室內一時間只?剩下碗碟相碰的清脆聲。

    “皇兄的祭禮都辦妥了??”

    齊清宴輕咳一聲, 望向端坐的女人, 對方執(zhí)箸的手在他說完這句話時微微一頓, 而后如常夾起一塊魚肉,‘嗯’一聲道:“結束了?。”

    百日祭是?最后的祭禮, 自此后,記得齊清州的人會越來越少。

    霓云薇胃口小?,又是?暑熱難挨,飯食沒吃幾口,杯中涼果液沒停, 一杯接一杯的喝。

    齊清宴唇邊動了?動, 似不經?意地提醒:“那東西?少喝些, 傷胃。”

    霓云薇動作一頓。

    恍惚間,她似乎聽到過這句話。

    是?十五歲的那一年。

    曾有一段時間, 霓云薇沉迷馬術,夏日也不停的在馬場內肆意奔跑,齊清州陪她風風火火,兩匹馬齊頭并趨,揚起陣陣灰塵,齊清宴便坐在一旁陰涼處靜靜看著?她們。

    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熱烈如火的少男少女,所有人都說他們般配。

    一次秋狩時,霓云薇跑馬出了?一身的汗,跑回帳子里后,抱著?桌上的茶碗咕咚咚的灌了?三杯水,這才?瞧見里間的人。

    桌案后面的人和她對視,被日光覆蓋的長睫抖動,濾下一層碎金。

    齊清宴握著?書卷,帳子外?隨駕而來的人遠遠傳來嘈雜聲,少年人們跑馬縱歌,齊清宴因為身子不好,卻只?能在帳子里看書,此可見霓云薇連灌了?三杯茶水,皺眉提醒道:“少喝些,傷胃。”

    連她冒失的跑錯帳子也未計較。

    “知道了?知道了?。”少女擺擺手。

    齊清宴又說:“我給你備了?禮,猜猜是?什么?”

    霓云薇拿著?茶杯‘登登登’走過來,大咧咧地坐在齊清宴旁邊,眉眼一挑,顯出十分的美艷,脆聲問?:“什么禮物?”

    霓云薇呼吸還沒平穩(wěn),唇邊帶著?張揚的笑?,香汗淋漓的往他身邊湊。

    她的雙手各一只?杯子,遞給齊清宴的那杯,還知道用的溫水。

    大熱天的,也就只?有他受的了?。

    齊清宴卻不說話了?,但微勾起來的唇角泄露出主人的好心情,少年嗓音無奈寵溺,賽雪的眉眼去邊關朗月般清澈:“你坐好,這樣像什么樣子。”

    霓云薇坐在椅子上,身子前傾趴在桌上,聞言偏頭奇怪地看著?齊清宴:“這里又沒別人。”

    齊清宴眉眼的笑?意幾乎壓不住,任由她抽出自己手中的書卷扔在一邊,彼時略顯青澀的面孔還藏不住忐忑心意,他的心事寫在每一次望向她的眼里。

    若不是?少女實在坦蕩粗心,或許有些事情,會是?另一種軌跡。

    “快說呀,是?什么禮物?”

    “不在這。”

    頓了?頓,在對方倏爾不滿的聲音中,補充道:“回宮再給你。”

    只?是?還未等齊清宴送出那份禮物,霓云薇便在太后宮內,坦言稱自己喜歡太子殿下。

    齊清宴的那份禮物最終也沒送出去,從那次秋獵回來后,霓云薇竟也忘了?問?

    記憶紛杳,霓云薇望著?手中的菜肴,不知為何覺得有些發(fā)苦,齊清宴顯然也想到了?同一段回憶,兩人一時之間皆是?默不作聲,直到門口傳來祿泉的聲音。

    “陛下,大臣們都已在前廳等候,您可要移駕?”

    霓云薇神思漸回,一時間恍惚,將?眼前之人下意識當成了?從前還是?瑜王的齊清宴,聞言蹙眉斥道:

    “這群個老學究,飯點跑來做甚么討人嫌,不知道受傷的人最重要的是?休息么?若陛下身體有虧,他們賠的起我嗎?”

    那聲音清麗又夾著?嬌蠻,咋呼著?說完,護崽似的不悅。

    祿泉聞言下巴差點掉在地上,齊清宴也是沒想到霓云薇會如此說。

    語畢,齊清宴見她背脊一僵,對方意識到自己出言不當。

    霓云薇眼睫垂下,又補充道:“臣妾冒失,陛下恕罪。”

    “……”

    “讓他們回去吧。”齊清宴靠在床頭,話是?對祿泉說的,視線卻始終落在霓云薇身上。

    祿泉不敢多言,恭聲應諾,霓云薇擺了?擺手,席面也撤下,一時間殿內只剩下她與齊清宴兩人。

    霓云薇打?破沉悶,問?道:“可知是?誰下的手?”

    齊清宴說:“箭矢上沒有標記,但尖上倒鉤的精鐵產自遼東一帶,應是?突厥人。”

    齊國經?濟繁榮,武力卻相對弱于善騎射的突厥人,如今對方在邊塞虎視眈眈。

    齊清州之死已經?讓兩國撕破了?臉,但若起戰(zhàn)事,突厥糧草銀錢匱乏,必不占優(yōu)勢,故而這些日子以來,只?是?小?打?小?鬧的一些騷擾,今日刺殺也不過是?趁亂攪渾齊國的水,齊清宴若死,齊國沒有繼承人,必定內亂。

    霓云薇頷首:“宮外?既不穩(wěn)當,你以后還是?少出去為好。”

    她今天格外?話多,甚至開始擔心齊清宴的安危,這讓他心中熨貼之余,還有一絲疑惑。

    “你很擔心我?”

    青年音色冷潤,如皚皚雪山上常年不化的冰河,卻因日頭的照耀而泛出柔光,蒼白失血的臉頰更顯得瘦削,霓云薇看著?看著?,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他和齊清州長得并不相像。

    少時的斯文?內秀等到今日,便是?深不可測的內斂,帝王心有溝壑,手掌天下殺伐,再溫潤的人也在深宮之中變得冷硬。

    霓云薇坐在窗邊的迎春榻上,窗格外?的夕陽透進來,將?茶湯照出淺褐色,茶葉根根分明,緩緩舒卷。

    擔心他么……

    霓云薇聞言抬眼看向齊清宴,認真道:“我怕你死了?。”

    這話冒昧而犯上,齊清宴臉上卻驟然迸出笑?意,眼瞼垂下,在肌膚上投落到淡淡陰影。

    他們二人之間,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從小?一起長大,哪怕霓云薇心中有所偏愛,可若將?一時半刻解不開的心結擱在一旁,無論霓云薇對齊清宴有多大的不滿,于公?于私,都不希望他出事。

    即便是?知曉她擔心自己的原因……或許并不如自己期望的那般,齊清宴清冷的氣息仍淡了?幾許,失血過多而沙啞的音色給他填上幾分柔軟,安慰她說:“別怕,我不會死的。”

    “”

    霓云薇偏過頭,望向窗格外?不遠處灑掃的宮女,半晌,有些別扭道:“嗯,你最好說話算話。”

    齊清宴望向霓云薇。

    她話中微微透出波瀾,華麗宮裝加身,被縛在著?四方之地的,不止是?他。

    長吸口氣,齊清宴突然說:“那秋狩為你準備的禮物,你現(xiàn)在……要不要看看?”

    第53章 齊清宴(4)

    齊清宴說:“為你準備的禮物, 你要不要看看?”

    恍惚回到舊年,心懷傾慕的少?年人將一副忐忑心腸小心隱藏,怕她知, 又?怕她不知,又?怕她知而不在意。

    小半生沉浮, 唯有她能勾起?自己酸澀甜蜜的情感。

    齊清宴靜靜等她回答。

    坐在床邊的霓云薇聞聲望過來, 逆光的容顏慵懶舒倦,淡淡道:“有必要么。”

    如?同一盞冰水倒下,齊清宴帶了溫度的眼?漸漸涼下來, 夜溫降低,冰不過他?心腔內發(fā)麻的心臟。

    “我的情誼就這么讓你難受?”

    失血過多的人臉色蒼白,又?被她這么一激, 滿腔的酸澀都迸發(fā)出?來。

    當日, 霓云薇一句‘為先帝服喪’而拒絕立后大典, 不顧舉國嘩然之聲, 朝臣揣測, 一時間流言紛紛,齊清宴體諒她驟然受此變故, 所以從未相怨。

    可原來人心能這樣?動蕩而嫉妒。

    一時間瘋魔,齊清宴妒恨瘋漲,竟強撐著身子下了床,捂著傷處踉蹌幾步,走到霓云薇身邊, 一定要她告訴自己:“你說啊, 我就這么讓你難受?”

    能與她成婚, 齊清宴只有滿腔的歡喜。

    等到夜深人靜之時,望向將兩人名姓寫于一起?的庚帖婚書, 從來內斂沉靜的人竟然也露出?舒暢歡愉的笑聲。

    那上?面說,他?們二人天作之合,命定之緣分。

    他?以為霓云薇會有一日看向他?。就算她心有偏愛,他?也不介意。

    登基三?個月,多少?明槍暗箭,多少?通宵達旦的夜晚,他?都期望霓云薇對他?有片刻的心疼與理解,可他?什?么都沒?等到。

    他?一開始求的,從來不是這萬人之上?的帝位!

    而看著他?憔悴不堪的角色,眼?前身著鳳袍的女人突然輕輕喚他?:

    “瑜之。”

    齊清宴渾身一震,瞳眸剎那深沉如?海。

    瑜之,是他?的字。

    未登基前,霓云薇常常這樣?稱他?,她說齊瑜之更加好聽?,哪怕太后娘娘笑哧說她犯上?,霓云薇也絲毫不怕。

    霓云薇嘆了口氣,微蹙眉頭,即便是對方?略顯逼問的語氣,也沒?讓她心底泛起?絲毫怒意,她早就不是年少?時仗著家世為所欲為的少?女:“我們都長大了,人會變的,不要為難我。”

    “為難?”

    “你說說,我有何處讓你為難了?”

    齊清宴苦笑,聲音低下來,疲憊席卷,讓他?忍不住晃了晃身子:

    “皇兄猝然崩逝,我和你一樣?難過,即便這萬里?江山他?傳于給我,所有人都覺得我撿了便宜,可是沒?人問過我,我愿不愿意。”

    齊清宴啞聲說:“你也沒?問過。”

    霓云薇心中一刺。

    離得近了,他?身上?的冷香摻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味,霸道的布滿她的鼻息,方?寸之間,這個世上?最尊貴的男人正悲苦的望她,低聲道:

    “臨危上?位,食民之奉,我有自己要擔的責任,所以我從未表現(xiàn)出?抗拒。”

    “你總以為是我占了皇兄的。”

    霓云薇捏緊手中變了形的錦帕,偏頭躲開他?逼迫的視線。

    齊清宴苦笑一聲,疲憊道:“若我說,帝位和這榮耀,我從來都不想要,你可信?”

    “算了,不信便不信罷。”

    “你一向對我狠心。”

    ……

    霓云薇只覺得腦子中有什?么被刺道,對方?受傷難過的臉讓她下意識張口想反駁。

    齊清宴靜靜望她,半晌過去,見她始終未語,眼?底的期望又?殆滅。

    她總是能輕而易舉拿捏他?的情緒。

    “皇后連日勞累,今日便早些回關雎殿休息吧。”

    再開口時,音色輕的聽?不出?情緒。

    “……”

    滿心澀痛壓的霓云薇喘不上?氣,臻首微抬,頭一回被齊清宴的控訴說的難以招架,急匆匆地下榻跑出?門,只來得及說了聲:“好。”

    ……

    直到皇后儀仗走遠,霓云薇便也沒?有聽?到身后的驚呼聲,齊清宴撐不住身子,搖搖欲墜地緩緩跪在地上?。

    勤政殿頓時又?亂作一團。

    ——

    蟬鳴喧擾,暑熱之下,人心戰(zhàn)戰(zhàn)兢兢。

    宮里?人都察覺到,陛下和皇后娘娘似乎鬧了不愉快。

    兩人這樣?并不稀奇,但這次特別的是,似乎是陛下待娘娘更冷淡些。

    霓云薇愛食栗子糕,往常都是御膳房做好了以后,每日清晨送到關雎殿。

    送糕點的小黃門不肯說到底是哪位廚子做的,御膳房的各位老師傅為討皇后娘娘歡心,也自己試著研究配方?,但霓云薇都是搖搖頭,只認她每日吃的那一份。

    這幾日卻并未再有糕點送過來。

    霓云薇自然沒?閑心因為一道糕點便去召見廚子,所以也并不知曉在御膳房的這些彎彎繞繞。

    實際上?,她有更忙的事情要做。

    霓相,也就是霓云薇的父親,遞上?辭呈,決意回到祖宅安養(yǎng)晚年。

    一大早,霓云薇便出?宮回了霓府。

    “父親怎么定的這么突然?”霓云薇疑惑地問。

    “自太后再到皇后娘娘你,我霓氏一族受皇恩寵眷多年,也算是振興門楣。”

    霓相長嘆一聲,話語悵然:“可樹大招風,你如?今的地位尷尬,父親掌權多年深知官海沉浮,能做到放手,才算真的消除帝座之人的忌憚。”

    說到底,霓府曾是先帝齊清州的親外祖家,當今與霓家并無血緣關系,能保住如?今的榮華已是難得,若不懂得激流勇退,終有一日會落得大廈傾頹的一天。

    霓云薇知曉父親的意思,卻是下意識反駁:“瑜之……陛下,他?不會。”

    不會顧慮霓府之勢。

    語畢,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對他?如?此信任。

    霓云薇抿唇,忽視心底深處漂浮的悸動。

    霓相聞言道:“榮寵僥幸隨時事遷移,我知你委屈,但此后唯愿我的女兒能珍重己身,切莫觸怒天顏。”

    霓云薇垂眼?,長睫微抖:“我沒?什?么委屈的。”

    “清……陛下這孩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他?心思城府極深,不如?清州那樣?肆意坦蕩,但他?對你終究是有感情的。”

    霓云薇默不作聲。

    知曉她心中邁不過去齊清州那道坎,霓相又?道:“孩子,你們三?個之間的事,父親本沒?有立場多加干涉,但唯有一句,你得記住,那便是‘放下執(zhí)念,看清本心’。”

    “你真正放不下的,到底是齊清州這個人,還是你驟然失去他?后的心痛與害怕。”

    霓云薇張了張嘴,被父親溫和出?聲打斷:“你不用?急著回答我,多思多想,試著自己慢慢找找答案。”

    ……

    從父親那處出?來,霓云薇回到自己年少?時的閨房。

    一直到及笄前,她有大半時間都住在皇宮里?陪伴太后,本朝已經許久沒?有公主,說霓云薇尊比公主一點也不為過。

    閨房內的東西?很少?,還沒?有她少?時在皇宮的房間多。

    一張長條梨花書案后,兩人高的書架纖塵不染,霓相定時派人打掃,故而房內陳設還算潔凈,

    霓云薇隨手翻開上?面的一本書,里?面白玉書簽還在,這本書停留在記憶中這頁,便再也沒?被翻開。

    霓云薇想起?這碼事。

    那是一個雪后的冬日,當日她正在百無聊賴的看書,齊清州與齊清宴下學后,便隨著時任太傅的霓大人一起?來霓府游玩。

    他?們三?個在霓府做游戲,又?擺了小火爐溫酒,就著大雪,心思和膽子都變大,就說讓大家每喝一杯酒,便說一句心里?話。

    霓云薇那時候已經醉了,神智不清的說了許多自己的糗事。

    后來齊清州因公務提前走了,酒桌前便只剩霓云薇與齊清宴兩人。

    傍晚的夕陽將疊雪的臘梅樹照得格外迷人,鵝黃色的花瓣隨雪花齊墜,紛揚揚的落了她滿身。

    霓云薇冷的一瑟縮。齊清州不在,氣氛一時安靜無比,簡直像雪一樣?冷。

    霓云薇錯了錯手,醉眼?朦朧道:“你冷嗎,齊瑜之。”

    “不冷。”

    偏頭看齊清宴清明的眼?,少?女微醺的雙眼?一瞪:“好家伙,齊瑜之,你喝的假酒嗎,你的臉怎么一點也不紅?”

    齊清宴無奈極了:“我們喝的是同一個酒壺中的酒。”

    她都醉成這個樣?子,他?怎么喝假酒。

    醉鬼哪里?聽?得懂,霓云薇搖搖頭,竟從他?手里?奪過杯子,仰頭喝盡。

    “我不信,我要親自試試。”

    她粉潤唇瓣接觸的地方?,正是齊清宴方?才對口之處……

    少?年的臉紅了,被她抓個正著,霓云薇笑瞇瞇戳了戳他?的臉頰:“呀!有反應了,看來是真酒。”

    齊清宴白皙的臉頰被她戳弄的泛紅,替少?女攏緊斗篷,望著她迷離的雙眼?。

    齊清宴突然想每日都能見到這雙眼?,那便好了?

    他?說:“云薇,我們會永遠如?今日這般嗎?”

    “啊……什?么?”

    她徹底醉過去,終究沒?有答他?的這句話

    從回憶抽離,霓云薇摩挲著多寶架上?一方?雕花盒子,微微一頓。

    看著像是皇宮出?來的,當年齊清宴兄弟二人經常在霓府,霓云薇猜想應是那時候齊清州留下的。

    她思忖著,箱子里?左不過是一些書卷之類的東西?,伸手撥弄了下,鎖扣‘咔嗒——’一聲打開,淡淡的油墨氣味飄出?,里?面的味道不難聞,泛黃的宣紙昭示著,這些東西?已經擱有了一些念頭。

    不同于齊清州的草書,宣紙上?是端方?秀麗的楷書。

    霓云薇頓時明白這是誰的字。

    不知為什?么,她沒?有將宣紙放回盒子,而是緩緩展開。

    上?面寫著的,是他?們的一年四季。

    ——景元二十年冬,青州與云薇共泛同心湖,吾亦同往。

    ——景元二十一年秋,青州與云薇秋狩同乘,吾亦同往。

    ——景元二十一年冬,云薇同我摘梅釀酒,青州邀云薇冬日樂宴,吾未同往。

    ……

    ——永寧元年,帝立云薇為后。

    ——永寧元年,再見皇后,我向她道,娘娘千歲

    霓云薇緩緩輕輕吸口氣,幾乎有些握不住這些泛黃的宣紙。

    那上?面記載著三?人從小到大所有的事情。

    霓云薇記憶中,她與齊清州有許多回憶,所以在他?離開后,心中總有悶痛。

    可她回憶中,卻很少?看到另一個身影。

    如?今就著這宣紙,有些模糊的記憶卻漸漸清楚。

    那一年暴雪肆虐京都,三?人泛舟同心湖,她偏偏耐不住性子,非要站在船頭撈水里?的浮冰,卻不慎墜入水中。

    一開始,霓云薇聽?到齊清州大聲喊她的名字,隨后有人迅速的跳入水里?向她靠近,將已經嗆了幾口水的霓云薇拖上?了船。

    她暈了一會兒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裹著齊清州的披風,見船已快靠岸,自己也窩在齊清州寬闊的懷里?,便理所當然地以為是對方?救了自己。

    是一場很俗套的英雄救美,那也是她真正意義上?的對齊清州心動。

    如?今再回想那段記憶,霓云薇卻覺得光怪陸離,模糊一片,似乎有什?么東西?被她遺忘了。

    [景元二十年冬,青州與云薇共泛同心湖,吾亦同往。]

    吾亦同往

    三?人同乘……可登岸時,霓云薇似乎并沒?見到另一人的身影。

    當時的齊清宴在哪里??

    她只依稀記得,那次意外之后,齊清宴臥床病了半月,她也染了風寒,她老爹進宮給景元帝后請罪,回來后便斥她再不許遣了奴才,帶著兩個殿下偷偷游湖。

    她連父親的斥責都還記得,卻連到底是誰救了自己都不知道。

    可如?果是齊清宴,為什?么他?從來都沒?和自己提過?

    ……

    她心中不能壓事,只要有了疑惑,便是再小一件事,也要弄清楚,拜別了父親,霓云薇匆匆回宮。

    那年的湖水刺骨的冷,霓云薇只記得那人有力的手臂緊緊圈著自己,她慌的只能雙手環(huán)住他?的腰,生怕對方?把她扔在這冰冷水中

    等回到關雎殿后,霓云薇匆匆換了套輕軟常服,便直奔勤政殿而去。

    第54章 齊清宴(5)

    酉時剛過, 斜陽照落紅墻,宮道兩側柳樹林立,翠葉簌簌, 日光掩映的湖面翻出粼粼波光,一如往年。

    祿泉領著太醫(yī)剛從勤政殿出來, 就見霓云薇匆匆忙忙地走?近, 身后的皇后儀仗被她?甩開老遠,瞧著像是著急趕來的。

    祿泉連忙小跑幾步迎過去:“娘娘萬安,娘娘這是……”

    急促回宮, 下了鳳攆后又跑了半程,此刻熱了一身的血,霓云薇平復呼吸, 在殿前站定:

    “陛下在做什么?”

    祿泉給她?打著簾子往里?面迎, 聞言忙應道:“回娘娘, 內閣幾位大人剛走?, 陛下這會兒應還在處理政事?。”

    “知道了, 我去看看他。”

    祿泉為她?霓云薇和緩的態(tài)度驚詫一瞬,而后神色如常地恭敬引路, 只是心下忍不住想,皇后娘娘出宮一趟,怎么看起來好像不太一樣了?

    ……

    早有小黃門進來通傳過,霓云薇邁進內室,祿泉的聲音適時停下。

    霓云薇向上而望, 正逢齊清宴也抬首看向自己。

    勤政殿內雕龍刻鳳, 明黃內飾將?這里?襯出強烈暖色, 齊清宴臉色有些?蒼白,三千煩惱絲高束, 黑金滾邊袍服內斂奢華。

    他手里?握著本奏折,眸光流轉,掃一眼霓云薇身上裝扮,目光落在她?規(guī)矩交疊的手上:“回來了?”

    嗓音聽不出情緒。

    霓云薇最近總覺得,自齊清宴登基以后,便甚少有情緒外露,眉眼壓平不變喜怒,端的一副冰冷帝王的模樣。

    他也有過舒朗快意的時刻嗎?

    她?第一次想,這至高無上的九五之?位,他是否真的想要?

    拾階而上,華麗鳳袍曳起葳蕤,‘嗯’了一聲算是回了話,霓云薇揮手遣散了外間?的宮人,沉默站在御桌旁。

    齊清宴側首望去。

    不馴被收起,眉眼微垂,只有不經意間?才露出絲縷的光彩,容色姝絕。

    淡青色的宮裝在夏日里?如同一塊鮮翠的薄荷,霓云薇似是有些?別扭,一句話說的磕磕絆絆:“你……受傷了就多躺著歇歇,朝政……一時半刻的,不是有內閣給你擔著?”

    “……”

    齊清宴未作聲。

    素白的手指捏著墨條在硯臺上緩緩打圈,霓云薇眼睛忽閃著,思忖著怎么開口比較合適。

    齊清宴握筆蘸墨的動?作一頓,終于開口:“有事?找我?”

    ……又被他發(fā)現(xiàn)了。

    霓云薇一時語塞。

    看她?樣子已經默認,又思及霓相退隱的辭呈

    齊清宴臉色淡淡,話音微涼,如冷玉相擊,帶著不容置喙的微笑,只是那笑里?含苦:“我不會同意你去的。”

    磨墨的動?作一停,霓云薇沒反應過來,望向他隱在燭光里?的面容:“什么?”

    齊清宴捏緊手中奏折,又皺眉重復了一遍:“廣陵,我不會同意你去。”

    霓府舊宅在廣陵,離京都隔著兩百多里?,距離不算遠,但一路舟車勞頓不說

    一旦霓云薇離開皇宮不再回來,他要用什么才能勾她?回來?

    這京都,早就沒她?留戀的東西了。

    “”霓云薇聞言一時心情復雜。

    或許是自己平時表現(xiàn)的太疏遠,齊清宴現(xiàn)在對她?的有意靠近,皆是以為她?有事?相求。

    霓云薇沉默許久,清咳兩聲而后正色道:“我是有話要說。”

    案頭的奏章桌案上擺著一方南海國供的舍利塔樣的小屏風,男人的手便挨著這漆黑的物?什,襯得手指更加冷白,此刻因她?的話緩緩攥緊,透出青綠色的經絡。

    霓云薇說:“今日我回了霓府,看到?一樣舊物?。”

    齊清宴語如落雪輕響,指尖動?了動?:“什么?”

    “你的書匣。”

    齊清宴放下朱筆,身子靠近椅背,嗓音嘶啞,疲憊地揉按眉心:“嗯,然后呢。”

    他并無擠兌之?意,只是有些?納悶霓云薇突然提這件事?。

    少年時,他們三人下了學后送霓云薇一道回霓府,常等到?霓相留飯后傍晚才回宮,有落下書匣之?類的事?,并不稀奇。

    “我記得有一年,我們三人泛舟游玩,我不慎掉入水中,幸而獲救。”

    齊清宴抬手掩住口唇,抑制住涌上的咳意,偏首與她?四目相對,看到?霓云薇涂著緋色口脂的唇扯了扯,用他從未聽到?過的復雜聲音道:“救我的人,是誰?”

    原是那個?書匣……

    一時靜默后,筆尖劃過紙張的簌簌聲落了又起,齊清宴音色平淡,只是深深忘了她?一眼,而后收回視線:“你一直以為是青州。”

    話里?輕嘲,不知是對誰的。

    霓云薇抿唇,神色軟了幾分:“抱歉。”

    齊清宴動了動僵直的脖子,深深看她?一眼:“所?以,你如今道歉是為何?”

    “當日救你并不圖回報,即便今日你明晰過往,我也并不用你做什么報恩的事?情。”

    他圖的根本不是挾恩討報,霓云薇也不可能因為一兩件事?而轉而喜歡上自己,她?既已認定那人是清州,那么這樣的事?便沒必要告訴她?。

    “我知曉,你常覺得,是我搶了皇兄的一切。”

    雁過留聲,玫色的瑰麗云霞掛在蒼穹,暗青色的天空立在飛檐之?上,天光漸暗。

    齊清宴的聲音低下來,潺水樣緩緩漾開:“皇兄御駕親征之?時,我暫代監(jiān)國,宦海沉浮,勾心傾軋,自他崩逝后,朝堂每一次動?蕩,都讓我覺得,這個?皇帝,我并不想當。”

    霓云薇咬唇不語。

    “可皇室食民奉養(yǎng),國有危難,自當挺身擔責,時逢動?亂,內有黎民將?置身于水火,外有邊關強敵,我知你不信,或許認為我冠冕堂皇。”

    “但是云薇。”

    齊清宴聲音苦悶,帶著一股死氣沉沉的疲憊,明明正當盛年,卻頹然生出一股蒼老氣息:

    “若有可選擇的機會,我寧愿替皇兄而死。”

    “若是這般的話,最起碼我們三個?人之?間?,還能有兩個?人快樂。”

    燭臺上的燈又滅了一盞,霓云薇轉過身去,從一旁拿了火折子點上,光暈盈盈,照出她?滿臉的淚。

    齊清宴登基的這三個?月,天下間?風言風語從未聽過,他聽了關于兄弟鬩墻的傳言,也聽了各種揣測他早有謀圖帝位的說法。

    可風雨再大,齊清宴也認為,有人同舟而渡,那這一條染血荊棘的帝王之?路,會好走?一些?。

    言語之?利劍,遠不如她?一雙冰冷的眼給他的痛徹大。

    至親之?人的排斥,才是一把鋒利剜心的刀子。

    他慣來一副冷淡的樣貌,卻幾次三番對著霓云薇失態(tài),又錯錯落落撿起自己滿地的狼狽,怕離落時太難看。

    如今說完,又是長久安靜。

    “齊清宴。”

    半晌后,霓云薇轉身,望進那雙晦暗的雙眼:“我該相信你么。”

    霓云薇與他一雙清冷鳳目對視,得見他眼中春華秋實,一個?脈脈如玉的人,不管不顧地邁進她?這一片落雪的荒野,任憑肆虐。

    燭火搖曳,長吟一聲后猝然熄滅。

    “你可以不相信眼前這個?齊清宴。”

    他輕輕地笑,又低聲說:“但你可以永遠相信齊瑜之?。”

    暗路彳亍,可總有得見天光之?時。

    霓云薇閉眼頷首,靜靜而立。

    他們之?間?無需太多言語,齊清州的離開將?是他們二人生命中永遠的潮濕,然而心結微散,總能讓他們稍微喘口氣。

    齊清宴與霓云薇,永遠不會是對立面。

    “坐吧。”

    半晌后,齊清宴輕咳一聲,那股沉悶氣氛淡了。

    有些?東西變得不太一樣,做不到?將?他奉為君主?般對待,卻也不像少年時能隨意嬉笑調侃,霓云薇站在那,竟生出一點無措來。

    她?環(huán)視一周,掃過他周圍,抿唇問:“坐哪兒?”

    御階之?上唯有一方御案和龍椅。

    齊清宴輕笑一聲,那聲音罕見帶了些?少年意氣的開心,他望旁邊挪了挪,龍椅上空出一半,跟她?分享:“坐這里?。”

    “?”

    “臣妾不敢。”

    “我許你坐。”

    “”

    殿內寂靜,霓云薇思忖片刻,在他放縱的視線中上前一步,竟真的坐在那張他讓出的一半的龍椅上。

    越綱犯祖,一時間?竟真有了妖后實感,霓云薇輕笑。

    片刻后,隱約嗅到?一絲鐵銹味,她?低呼道:“對了,你的傷怎么樣了?”

    齊清宴望她?雙眼,清淺出聲:“本就不是什么重傷,多養(yǎng)幾日便能痊愈。”

    “你哪里?養(yǎng)了?”

    朝會一天沒停過,如今這時辰還在勤政殿泡著,怕是下了朝后進了這里?,便再沒出去過。

    霓云薇撇撇嘴,下意識露出輕怨的目光。

    黑色常服里?露出絹白里?衣的衣襟,齊清宴擱下奏折,因她?的關心而目露暖色:“太醫(yī)兩個?時辰便來一次,我也算是備受照顧了。”

    哪怕她?并不能回以同等的情誼,可只要霓云薇放下芥蒂,如同以往那樣待他,齊清宴也好,齊瑜之?也罷,只要她?開心,他愿意等。

    兩人說這許久,便連晚膳都忘了用,等到?月上中天,祿泉在殿外輕聲提醒,霓云薇才想起傳膳。

    齊清宴卻一把拉住她?的手:“先?別。”

    “嗯?”

    “想吃栗子糕嗎?”

    “……啊?”

    ——

    帝后二人一同回了關雎殿,一應宮人見了霓云薇臉上淡淡的笑,皆是有些?驚訝。

    她?們進宮后一直冷臉的皇后娘娘……終于愿意給他們陛下好臉色了?

    ……

    關雎殿有自己的小廚房,霓云薇的吃食多半自己拿主?意,此刻見齊清宴竟然往小廚房的方向走?,一時驚訝道:“做什么?”

    “栗子糕。”

    霓云薇驚訝:“你怎知道我喜歡吃這個??”

    齊清宴笑而不語。

    栗子和桂花蜜都是現(xiàn)成的,用了少許的面,起鍋燒水,模俱壓花,因為受傷,齊清宴速度有些?慢,動?作卻行云流水,一看便知并不是第一次做。

    她?在身邊坐著看,聞到?空氣里?彌漫著的清香,某種猜想呼之?欲出:“每日從御膳房送出的糕點,是你做的?”

    “是。”

    將?糕點上鍋,齊清宴在一旁水盆凈了手,走?到?霓云薇身旁時微晃了晃。

    她?趕緊上前一步扶著:“怎么沒和我講過?”

    想到?之?前他們的狀態(tài)……霓云薇也理解了:“不過你哪里?有空一大早起來做糕點啊。”

    朝會在卯時三刻,再往前……天都沒亮。

    齊清宴卻不覺得有什么,看了眼火候,一邊應她?的話:“不費什么力,不過避免風言風語,我都是在勤政殿的小廚房做好,再交由御膳房轉交給你。”

    帝王紆尊降貴洗手羹湯,傳出去文武百官不知如何議論紛紛。

    他說的理所?當然,霓云薇卻有些?不知所?措。

    她?跟齊清宴鬧了幾個?月的脾氣,可對方仍然將?這種小事?放在心上。

    “要多久才好?”

    “快了。”

    白汽蒸騰,鍋蓋剛一打開,噴香撲鼻,霓云薇要伸手去捏糕點,齊清宴一把握住她?:“別,小心燙。”

    那只手骨節(jié)分明,掌心溫熱,只微微一接觸便收回,蜻蜓點水般一觸即分。

    霓云薇看向他垂在身側的手指。

    齊清宴不善武,平時多是握著筆和書卷,故而手指纖長白皙,沒有絲毫傷痕瑕疵,比有些?女孩子的手更加漂亮。

    從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

    齊清宴順著她?愣神的視線看過去,舉起自己的左手:“怎么了?”

    “沒……”霓云薇眨了眨眼。

    齊清宴心底微動?,半晌勾起個?笑。

    “常有人說我的手不適合握劍,更適合握筆。”

    “……”

    “你覺得呢?”

    “都……都挺好的。”霓云薇道。

    “聽聞霓相年輕時劍使?得行云流水,你會么?”

    霓云薇說:“會一些?。”

    她?出生于武將?之?家,自小便跟著父親舞刀弄槍,也是因此,才跟齊清州走?得更近些?。

    齊清宴:“改日若有空,教教我?”

    “好啊。”霓云薇應得干脆,身側之?人笑意加深。

    ……

    兩刻后,糕點裝盤,霓云薇小口咬著,露出笑來:“想不到?你廚藝這么好,是誰教的?”

    “是我母妃。”

    霓云薇一愣。

    其?實關于齊清宴的母親,霓云薇知之?甚少。

    便是他本人同她?一起長大,霓云薇尚且疏忽他的心意,更何況那位早逝的趙才人。

    霓云薇只記得,趙氏是景元帝酒后臨幸的一名宮女,事?后封了才人,也不過是泯滅在后宮中的一枚小小螢火。

    齊清宴九歲那年,趙才人因病去世?,宮內喪事?辦的極為低調,霓云薇當時還是不記事?的年紀,對此事?幾乎沒什么印象。

    后來沒過幾個?月,在宮內第一次見到?這位二皇子,當時霓云薇的皇后姑姑和太子哥哥都告訴她?,這一位也是她?的表哥。

    自那以后,他們三個?才開始形影不離。

    斯人已逝,霓云薇輕聲說:“抱歉。”

    齊清宴搖頭,目光中幾許嘆息懷念:“母親沒讀過書,能教給我的不多。”

    他指了指霓云薇手中的栗子糕:“這算其?中一種。”

    口中糕點甜而不膩,相識這么久,霓云薇竟是第一次聽他談及自己的過往。

    “是么,可惜小時候沒吃過你娘親做的栗子糕,是不是比你做的還要香甜?”霓云薇眨了眨眼。

    齊清宴一時無言,霓云薇一頓:“抱歉,我并非有不敬的意思。”

    “不是。”

    明月高掛,星子映爍,他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其?實……你吃過她?做的栗子糕。”

    “……什么時候?”

    齊清宴目中有些?黯然,嘆息一聲:“你果然忘了。”

    “什么?”

    不知為何,霓云薇被他目中帶著委屈的黯然刺的一慌。

    “你七歲那年,在御花園,我們見過。”

    彼時一群權貴家的孩子們,一同隨家人進宮參加皇帝壽宴,霓云薇作為丞相之?女,又是太后太子至親,故而即便年紀尚幼,仍有宮女領著走?在一應貴女的最前頭。

    七歲的小姑娘穿著鵝黃色衣裙,脖子上掛著翡翠鑲金瓔珞,通身貴氣,她?聽不懂也不想聽一群姑娘的奉承,心里?想著父親說今日回去教她?騎馬的事?。

    經過御花園時,正巧碰到?齊清宴。

    趙才人不受寵,連帶著齊清宴的日子只能算是勉強過活,若是想擺什么皇子架子是斷斷不可能的,所?以那日他一身普通少年打扮,連個?玉佩都沒掛。

    他蹲在地上抱著肩膀,似乎在哭。

    有位瞧著約莫八九歲的姑娘見這衣著樸素的少年,登時呵斥齊清宴不懂規(guī)矩。

    霓云薇當日本就心氣不順,又厭煩對方嘰嘰喳喳的尖銳聲音,冷著一張小臉呵斥道:“吵什么?!這是我朋友,我特意讓他在此處等候,你們誰有意見?”

    她?也看到?了,齊清宴是在哭,若是直接點出他的身份,一定會有人笑話他。

    她?才不能讓別人笑話她?的朋友呢。

    誰人不知這霓家姑娘的地位,半打的孩子們哪有什么復雜腦筋,聽她?如此說,一時嚇得快哭了:“原是霓姑娘的朋友,我——”

    “誒呀吵死了。”

    霓云薇幾步跑到?齊清宴身邊,拉著他走?,也不管后面的一群鶯鶯燕燕:“都別跟著我。”

    等到?甩開那群人,霓云薇才道:“齊清宴,宴會就要開始啦,你怎么還在這閑逛?”

    “我沒背好詩,父皇不許我參加宴會。”

    小少年低下了頭,聲音里?滿是難過黯然。

    “哎呀,其?實宴會也沒什么好玩的。”霓云薇擺了擺手:“你若好奇,等我到?時候給你轉述便是。”

    齊清宴卻沒接這話,而是說:“薇薇,他們都說,父皇更喜歡皇兄,不喜歡我,所?有人都和父皇一樣,對么。”

    “怎么會呢?”霓云薇搖頭,小大人一樣安慰他:“你和太子表哥,我都一樣喜歡呀。”

    “真的嗎?”齊清宴眼圈通紅:“你真的和喜歡太子表哥一樣喜歡我?”

    “當然了,我們都是好朋友,哪里?需要分出個?高下?”

    霓云薇苦惱的皺眉:“你別難過啦,大不了一會兒我?guī)湍惆褎偛拍侨俗嵋活D,替你出氣!”

    揍肯定是不會真揍,兩個?小小的身影就在假山后面嘀嘀咕咕許久。

    “晚宴還不開始,我好餓。”霓云薇眼冒金星:“你餓不餓?”

    “不餓。”

    齊清宴從懷里?掏出一個?被油紙捆著的小包:“這個?給你吃。”

    “是什么?”

    “栗子糕,我娘做的。”

    霓云薇接過來,一口氣吃了三塊,驚喜道:“真好吃,你娘好厲害。”

    齊清宴:“我也會做,只不過沒有我娘做的好吃,不過你若喜歡的話,我再學學。”

    “真的?”

    霓云薇腮幫鼓動?,嚼嚼嚼:“那也好,你可以給我一直做栗子糕,一直到?你娶王妃為止!”

    “娶了王妃便不能為你做栗子糕了?”齊清宴疑惑。

    “當然啦。”霓云薇看傻子一樣看他一眼:“娶了王妃還給我做栗子糕,你的王妃會生氣的。”

    齊清宴:“那我娶你做王妃不就好了?”

    霓云薇一愣:“有道理誒?”

    糕點清甜,霓云薇舍不得這味道,直接道:“那你可得記住啦,以后娶我做王妃,一直給我做栗子糕。”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少年時不懂,朋友之?間?確實不需偏愛,可若是對心中喜愛的人,便瞬間?涇渭分明的看出與朋友之?間?的不同。

    年少稚嫩之?語被她?忘在記憶里?,她?也沒能做到?答應齊清宴的不偏愛。

    也許……那個?一天天長大的少年,看到?她?背離承諾,他一定,也很失望吧。

    ……

    一盤栗子糕見了底,兩人才往回走?,各自沐浴后,一前一后的回了寢殿。

    霓云薇進來時,齊清宴正靠在床頭看書,雪白衣襟下隱約看到?繃帶:“太醫(yī)來過了?”

    “嗯,并無大礙。”

    齊清宴往床邊挪了挪,霓云薇爬上榻后在里?面躺下。

    破冰第一晚,雖不再爭鋒相對,可同榻而眠到?底還是有些?不自在,齊清宴看出她?神色,頓了頓道:“我回勤政殿吧。”

    他說完就要起身,不妨被霓云薇拉住:“算了,歇下吧,你帶著傷不要跑來跑去了。”

    又不是沒共枕而眠過,霓云薇困倦的不行,也不想在折騰。

    等到?燭火滅了,她?抱著被子躺在里?側,卻忽然睡不著了。

    身邊之?人呼吸輕不可聞,霓云薇知道,齊清宴也還沒睡。

    “你……”

    “你——”

    “你先?說。”齊清宴一頓,在她?身后緩緩道。

    第55章 齊清宴(6)

    “沒什么?”霓云薇抱著被子翻了個身, 聲音在夜中格外輕緩:“明日父親離京,想去送一送。”

    再見不知何時,霓云薇心中總有不舍。

    “你真不走?”齊清宴抿唇。

    霓云薇:“我為何要走?”

    “”

    “那我陪你一起去送霓相?。”

    這便是應了。

    霓云薇搖搖頭?:“不必, 你有傷在身,行動多少有些不便, 算著時間, 送出城不走太?遠,午時前也?就回來了。”

    黑暗中,齊清宴放在身側的手動了動, 不經意?碰到?霓云薇擱在一旁的手。

    床榻晦暗,兩人一時皆是怔愣,他碰到?了沒躲開, 霓云薇則是沒反應過來。

    半晌, 齊清宴話音含笑, 但?有些擔心, 還是忍不住勸:“近日京都不太?平, 我會安排好你周身的護衛(wèi),但?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盡量早些回來。”

    不針鋒相?對時,齊清宴對她有求必應。

    “知道了,放心,我很?惜命。”

    頓了頓,霓云薇補充道:“你也?惜命些。”

    “”靜默片刻, 齊清宴勾唇:“嗯, 我知曉。”

    這世間至親, 他們唯剩彼此,不能?再經受絲毫的分開了。

    ——

    京畿五十里處, 護衛(wèi)皇帝的羽林衛(wèi)首領對著華蓋馬車旁的霓云薇行了禮,聲音恭敬:“稟娘娘,咱們該回了。”

    父親的馬車越走越遠,霓云薇眸地水光脈脈,聞言頷首:“走吧。”

    她轉身回到?馬車上,還未坐好,便聽到?馬車外突起一片嘈雜之聲,羽林衛(wèi)們高聲道:“有刺客!保護皇后娘娘!”

    霓云薇蹙眉,一把掀開簾子,漫天箭雨而至,她敏銳地側身躲過,然而皇后冕服厚重華貴,她動作?多少不濟。

    “娘娘!您先走,臣等在這能?拖些時候!”

    霓云薇不是糾結的人,她雖懂些武藝,但?跟這種刺殺的死士比起來還是顯得稚嫩些,她冷目搭馬,嫻熟地拉弓,箭尖以?破竹之勢射向一個正?在向她靠近過來的刺客。

    對方顯然是想置她于死地。

    “是突厥人!”

    羽林衛(wèi)們咬牙切齒,雙目通紅。

    “皇后娘娘!這里離京都不遠,此等刺客皆為死士,人數并不多,我等護著您先回城!”

    霓云薇棄了那輛華貴但?行動緩慢的馬車,換了羽林衛(wèi)的戰(zhàn)馬,揚鞭厲聲:“走!”

    “是!”

    不知跑了多久,等到?城門近在眼前,還不待霓云薇高興,周圍驚呼聲便自她耳畔傳來——

    “皇后娘娘小心!”

    “娘娘——!”

    “皇后娘娘!!!”

    風聲鶴唳,利箭射入馬腿,馬匹受驚發(fā)出一陣吠響,而后狠狠將霓云薇甩了出去!

    意?識消失的最后一刻,霓云薇還有功夫想,看來齊清宴要失望……

    午時之前,應該是回不去了。

    ——

    關雎殿內,太?醫(yī)跪了一地。

    羽林衛(wèi)的幾位領頭?也?是面無血色地雙股發(fā)抖,唯有指揮使還算冷靜,盡管聲音磕磕絆絆,還是把遇刺的前因后果?說完了,末了道:“屬下等護衛(wèi)不利,還請陛下責罰!”

    床榻之上,頭?上包纏紗布的女子正?是霓云薇。

    方才在京畿外,霓云薇的戰(zhàn)馬被刺客射中,按理說她懂些功夫,不至于受傷太?嚴重,但?那位置太?過刁鉆,她墜馬后卸了力,落地前調整了姿勢,不至于摔得太?慘。

    但?頭?還是不偏不倚地撞到?一塊大石頭?上,頓時血流如注。

    待羽林衛(wèi)掃清刺客,急忙將霓云薇送回宮中,迎接他們的便是龍顏震怒。

    那是眾人第一次見齊清宴發(fā)那么?大的火。

    “臣該死!”

    羽林衛(wèi)首領跪伏在地,殿內一時間落針可?聞。

    “皇后,什么?時候能?醒?”齊清宴眼底韞紅,嘶啞開口。

    “回陛下,娘娘頭?部受創(chuàng),但?好在傷口不大,失血不算多,等服了藥下去,晚些時候便能?醒了。”

    齊清宴緩緩松一口氣。

    好在受傷不重。

    知曉她遇刺昏迷那一刻,齊清宴正?在與內閣諸臣商定?突厥之事,聽到?霓云薇的消息,他往日清冷的面容終于出現(xiàn)皸裂,從勤政殿到?關雎殿這一段短短的路程,齊清宴幾次差點摔在地上。

    他們是彼此最后的親人,齊清宴不能?想到?有一日,若這世上再無霓云薇,會是怎么?樣。

    日頭?西斜,更夜沉沉,關雎殿的地上洋洋灑灑跪著的人有增無減。

    每一刻都是煎熬。

    齊清宴面色蒼白,然而無人敢勸。

    直到?子時過半,床榻上的人才輕微動了動手指。

    齊清宴立刻湊近碰了碰她的唇,輕聲喚她:“云薇?”

    頭好疼

    霓云薇緩緩睜眼。

    入目便是齊清宴的臉。

    床邊坐著的男子雙目赤紅,眼下青黑,連玉冠束著的青絲都輕微松散垂落幾根,面色蒼白,瞧著十分憔悴。

    此刻見她醒了,他略有些急得回頭?喚了聲太?醫(yī),安靜的外殿頓時嘈雜起來。

    打水的端藥的,還有人悄聲念叨著‘老天保佑,皇后娘娘可?終于醒了’關雎殿內燈火通明,熱鬧非常。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即便是齊清宴性格清冷從不嗜殺,但?事關霓云薇,這位他寧違祖制也?要立的皇后

    誰能?知曉他會做出什么??

    一時之間,人人皆有撿了條命的幸福感

    皇后娘娘……

    這稱呼進入腦中,霓云薇輕輕蹙眉,目光清澈茫然,望著齊清宴道:“我是誰?”

    齊清宴神色復雜:“”

    一旁的太?醫(yī)及宮人:“!????”

    眼瞅著方才還喧嘩的殿內因她的話頓時安靜下來,霓云薇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

    她抬手摸了摸頭?上的繃帶,‘嘶’了一聲,苦笑道:“我應該是腦子摔出問題了,不太?記得人。”

    一時間無人敢言。

    霓云薇思忖著,方才那人叫自己皇后娘娘眼前身著龍袍面色蒼白的憔悴青年?,應該便是皇帝。

    他們是夫妻,那應是最信任的人。

    霓云薇腦中一片空白,連自己叫什么?都暫時還沒想起來。

    “我是你的皇后?”她看著齊清宴,不確定?的問道。

    “是。”望向她的目光幽深復雜,齊清宴沒想到?,讓霓云薇承認他們的關系,竟然是以?這樣的情境

    霓云薇抱歉道:“你能?告訴我,我身上發(fā)生過什么?嗎?”

    “你出宮時受了些傷。”

    齊清宴垂下雙眸,掩住眼底微光。

    他不得不承認,有那么?一瞬間,他竟竊喜于對方的忘記。

    她只相?信他的樣子……

    真好啊。

    “不過沒關系,我會讓太?醫(yī)治好你。”

    齊清宴說完,試探的伸出手,緩緩落在她白皙的臉頰上。

    霓云薇眨了眨眼,對他的親近不躲不避:“好。”

    齊清宴眼底漸漸浮起喜悅,像是觸碰到?了自己求而不得許久的珍寶,他兩只手拖著霓云薇的臉,靜靜看了片刻。

    一旁宮人識趣地退出內殿。

    甫一睜眼便看到?他,對方的氣息讓她覺得熟悉,對他的觸碰也?沒有下意?識的排斥。

    霓云薇相?信自己身體的反應,所以?并未對身份有什么?懷疑,自然也?不會躲避對方的動作?。

    “我們成婚多久了?”剛說完話,腦子一抽,霓云薇疼的吸了口氣。

    齊清宴聞言動作?微頓,繼而神色如常道:“不足三月。”

    原來如此。

    霓云薇頷首,又看他帶了憔悴的臉色,關心道:“你一直在守著我?”

    “嗯。”

    “歇歇吧。”她往里挪了挪身子,打了個哈欠:“這么?晚了,累不累?”

    說著,動作?自然地抬手,也?學著他方才的動作?,摸了摸齊清宴的臉。

    微刺的胡茬戳的她一停,剛想收回手,齊清宴卻突然抬手牽住霓云薇,聲音微啞:“我還有些事,你先休息,待會再來看你。”

    霓云薇環(huán)視一周,雖然告訴自己可?能?是撞到?腦子暫時忘記,但?還是有一絲不適應,聞言頷首:“那你要早些回來啊。”

    齊清宴眼底情緒濃郁,偏頭?以?拳抵口唇,抑制半晌后道:“好,我很?快回來陪你。”

    霓云薇露出個放心的笑。

    ——

    齊清宴回了勤政殿,他沉默坐在御座上,靜靜打量臺下眾人。

    臺下被召來的人均是冷汗連連。

    大多是內務司、御膳司管事的人、甚至還包括了關雎殿大大小小所有的小宮女小黃門。

    他們這群人官職不高,雖然服侍的是天下最尊貴的主子,但?平時也?不是那么?容易被皇帝召見的。

    陛下這是要干嘛?

    不知過了多久,上首身著明黃龍袍的男子淡淡開口:“皇后抱恙,需要靜養(yǎng),閑雜瑣事,日后便不許在她耳邊提起。”

    方才他問過太?醫(yī),霓云薇這失憶之癥何時能?好。

    太?醫(yī)答復,人腦經絡疏密,一切皆不好說,有可?能?三五月,有可?能?三五年?,更有可?能?這一輩子便想不起來了。

    齊清宴聽到?這話,怔忡片刻,隨后揮退了太?醫(yī),一人獨自沉默許久。

    ……

    摩挲食指上一枚曜石扳指,齊清宴冷肅面容幾乎沒什么?情緒,然而接下來的口中之語宛如平地驚雷,砸在臺下之人耳畔。

    “先帝殯逝,朕與皇后心感悲痛,避免皇后憂思,于養(yǎng)病不利,日后爾等無需在皇后面前提起先帝只言片語。”

    暑夜的空氣粘膩潮濕,祿泉立在齊清宴一旁,眼觀鼻鼻觀心,替他說完后面的話:

    “娘娘性情慈悲溫和,若是再回憶起先帝之事,必定?勞心傷神,日后后宮之中,你們當差都要格外小心,聽懂了嗎?”

    臺下之人終于領會齊清宴之意?。

    宮中誰人不知,齊清宴、皇后與先帝三人之間的愛恨糾葛

    陛下不顧人倫綱紀,竟要將先帝在宮中之人口中抹去。

    一旦如此,失憶的霓云薇便再也?想不到?,自己曾經屬意?于先帝之事

    眾人一時冷汗淋漓,卻不敢絲毫怠慢,即便是參透齊清宴背后之意?,卻也?絲毫不敢勸誡。

    齊清宴想要將那人在她記憶中抹去。

    此后,霓云薇的故事里,便只有齊清宴一人了。

    ……

    無論臺下心中有何種想法,一時間眾人皆高聲齊呼萬歲,恭敬道:

    “奴才謹遵圣命。”

    第56章 齊清宴(7)

    幾乎一夜間, 皇宮內關于齊清州的痕跡都被抹去,宗祠內供奉著歷代先?帝靈牌的高臺修的更高,立在下面幾乎看不清牌位上的字跡。

    宮內許多布置微微變化, 卻又精妙的不會被人察覺。

    霓云薇對一切毫無所覺。

    她晨起?時,發(fā)現(xiàn)身側無人。

    昨夜齊清宴躺在她身側, 一言不發(fā)地望她良久, 霓云薇問他有何話要說,對方才?勾起?安撫的笑,很輕的摸了摸她的臉。

    ……

    “陛下何時走的?”

    宮婢替她梳順長發(fā), 聞言道:“回娘娘,陛下卯時剛過就走了,吩咐奴婢們莫要喚醒娘娘。”

    她手上拿著一支八寶珞玉釵, 而后斜斜插進霓云薇發(fā)髻中, 霓云薇看著鏡中自己的面容, 指尖捻動, 動作一頓。

    她低頭看向手中薄繭, 突然道:“我?從前,習武?”

    宮婢一驚, 忙低下頭裝作翻找東西的樣子,沒讓霓云薇看到她眼中的惶恐:“娘娘娘娘出身將門,自然是會武的。”

    陛下說過,要盡可能少的在娘娘面前提她過去的事,他們這些?做奴才?的哪敢妄言, 生?怕一個?不小心掉了腦袋奔赴黃泉。

    額上的傷并?不嚴重?, 霓云薇卻怎么也想?不起?來過去的事。

    半晌后她挫敗道:“我?都會哪些??”

    想?不起?來便不想?了。

    宮婢挑撿著說:“娘娘應是會舞劍的, 前個?兒陛下還給您送來雙劍,說是給娘娘練著玩呢。”

    “雙劍?”她一愣。

    “是的, 您說要教陛下學劍呢,所以陛下才?送了雙劍吧。”

    霓云薇聞言笑起?來,眉眼倏彎,瑰麗面容頓時明亮,感興趣道:“拿來瞧瞧。”

    ——

    齊清宴下了朝,徑直回到關雎殿。

    霓云薇受傷后,關雎殿伺候的人多了不少,甫一進門,迎駕的人便烏泱泱跪了一地。

    齊清宴沒看到自己要找的人,面上一沉,心提起?道:“你們娘娘呢?”

    “回陛下,娘娘去了明月樓。”

    “去那里做什么。”

    “娘娘說……練劍。”

    齊清宴一怔,心緩緩落下,他頷首道:

    “知道了。”

    ——

    白日的明月樓更見奢華。

    六層的樓體墻壁上描金繪彩,飛檐雕玉,每一層都掛著彩綢和風鈴,夏日暑熱,微風吹拂時,帶來沁人的聲響。

    樓前的空地上,一位身著淡青廣繡束腰裙的女子正在舞劍。

    鳳凰花海火紅如云,劍花席過,斬斷幾朵葳蕤的瓣,因劍鋒帶力,始終未能落到地面。

    于是落花繽紛,隨那一人而舞。

    宮裝繁瑣,霓云薇卻絲毫未受影響,只是到底剛傷過,她的速度慢下幾倍不止,瞧著有些?滑稽。

    察覺到不遠處注視的視線,不知怎么,霓云薇突然有了幾分捉弄那人的意思。

    劍鋒偏轉加速,破竹之勢刺向身后之人。

    她本剛受過傷,動作和劍氣都軟綿綿的沒什么攻擊性,再加上篤定齊清宴會躲開,所以這一劍便沒收什么力道。

    霓云薇唇角勾起?,幾根發(fā)絲柔軟地貼在臉頰上,張揚又熱烈。不遠處的齊清宴站在原地沒動,眉眼澹澹,只略一挑眉,含笑看著她。

    如同看著一個?喜愛玩鬧的孩子。

    一朝帝王,九五之尊,面對她的劍鋒不躲不避。

    劍尖還有一寸觸到他胸口時,驟然偏移。

    霓云薇攻勢不減,與齊清宴擦身而過……沒收住——

    齊清宴一愣,而后動作迅速地伸出手攬住她的腰,霓云薇借勢在他懷里回旋,腳步停下,右手中劍切過一旁青柳與鳳凰花。

    碎金日光落了漫天?。

    他清潤的眉眼垂下,替她摘下發(fā)間落下的柳葉,無聲笑了笑:“怎么來了這里。”

    “宮人們說,這里是你為我?建的?”

    憶起?她知曉明月樓時面無表情的樣子,齊清宴面色不改,溫聲道:“的確如此。”

    “很漂亮。”

    鼻息間都是草木香,霓云薇勾唇:“謝謝你,齊清宴。”

    掌心下的腰肢纖細,盈盈一握,齊清宴手指動了動,緩緩收回手掌,眼底笑意加深。

    霓云薇收了劍,興致盎然:“你會用?劍嗎?”

    “不會。”

    年輕帝王面容俊逸,皎若白玉,纖細手指掠過她額上淺淺的汗珠,語調微揚:“我?不會,但你答應過教我?。”

    “什么時候?”

    “前日。”

    齊清宴說:“這劍是一對,你沒發(fā)現(xiàn)嗎?”

    “發(fā)現(xiàn)了。”霓云薇轉身從一旁的石桌上拿起另一把?劍,扔給齊清宴道:“這把?是你的。”

    齊清宴垂眸,看著這柄劍身雪白的劍,微微露出個?笑。

    霓云薇不知道的是,這其實是齊清宴從前為她準備的禮物,卻未送出去的禮物。

    與她月下共舞,雙劍輝映,是關于他心底的夢想?。

    “劍招我?都忘的差不多了,方才?剛想?起?一些?簡單的。”

    霓云薇抱著肩膀,繞在齊清宴身后上下看了看他的身型。

    察覺到那道打?量的視線,齊清宴身子微僵,卻并?未亂動,直到那股溫軟氣息拂在他頸側時,齊清宴臉色一頓,眼底劃過茫然。

    她……抱了自己。

    霓云薇絲毫沒察覺到自己給對方的震撼有多大,她雖然沒有記憶,但是能感覺到齊清宴給她的熟悉的氣息,她對二人之間的夫妻關系絲毫不懷疑。

    像這樣的肢體接觸,她并?未覺得有絲毫不妥。

    “你放松些?。”

    她在齊清宴身后環(huán)著他的腰,略一驚訝,忍不住笑道:“你的腰好細,小心練劍再傷了腰。”

    齊清宴:“”

    從前霓云薇未失憶時,莫要說如此親近的舉動,便是這樣嬉笑的態(tài)度都是少有。

    朝思慕想?許多年的心頭月,此時此刻正抱著他,嘴里還在說些?奇奇怪怪的話。

    “真的,難道沒有人說過你的腰很細嗎?”

    霓云薇抱緊了些?,又繼續(xù)說:“你好瘦,硌得慌,你不愛吃肉嗎?”

    雙手在他前胸的位置胡亂拍了拍,驚訝道:“欸?有肌肉?”

    齊清宴:“”

    “別鬧了。”他在她懷里轉身,聲音無奈,卻還是舍不得推開她的手,反而像是怕她收回一樣,雙臂落下困住。

    齊清宴眼底滿是歡喜眷戀。

    這樣的親近對他來說猶如附骨毒疽,更像是一場美夢,隨時易碎,他格外珍惜此刻的每一秒,甚至卑劣地想?著,若是霓云薇再也不會想?起?過的事情,該有多好。

    “這不是看你好像有心事么。”

    霓云薇勾起?個?笑:“現(xiàn)在心情好些?了嗎?”

    心腔熨帖,齊清宴聲音微啞:“嗯。”

    霓云薇露出笑來,隨后讓他把?劍從劍鞘中拔出:“你沒基礎,我?也沒想?起?太多招式,我?們今日就隨便學學,不必太認真。”

    只是……

    霓云薇摸了摸劍柄,又奇怪道:“這劍的用?料看起?來有些?特別。”

    雙劍皆是勢如寒芒,劍柄上雕滿璀璨的各色寶石,但都歪歪扭扭的。

    齊清宴勾唇,溫聲道:

    “是北地玄鐵,京都不常見,多是貢品為皇室所用?。”頓了頓,盯著那劍柄上的寶石道:“這上面的寶石也是取自樓蘭古地。”

    樓蘭盛產寶石,質地皆是清透璀璨,沒有女子不愛漂亮的東西,只是

    “這寶石怎么鑲的亂七八糟。”霓云薇挑眉,拎起?自己手里的劍,望著劍柄道:“這是哪位鑄劍大師的手作?”

    “”

    “我?的。”

    齊清宴面無表情:“很丑嗎?”

    霓云薇:

    “噗——哈哈哈哈。”她笑得不行:“你親手做的?”

    齊清宴望著她得笑,一時愣神。

    她有多久沒對自己這樣笑過了?

    “是,你若不喜歡,我?為你尋了新的便是。”

    憑良心說,這兩?柄劍上的寶石確實?鑲嵌的有些?奇怪,好在材質撐著,倒也不至于太難看。

    但齊清宴畢竟不是專業(yè)的鑄劍師父,比這更好的,自然有很多。

    若她想?要,他為她尋便是。

    霓云薇搖搖頭:“不必。”

    霓云薇會的招式不多,美觀大于攻擊力,仍然興致勃勃的教齊清宴:“像這樣。”

    抽帶提格、擊刺攪劈,霓云薇動作行云流水,廣袖飄逸,她忘了許多東西,如今循著肌肉記憶舞了一套劍法,眸光越來越亮。

    “你試試。”

    霓云薇收了劍,走到齊清宴身邊,糾正他握劍的動作:“兩?指使力握住,其他手指自然包裹。”

    她一邊說,一遍掰著齊清宴的手指調整:“用?劍者需與劍融為一體,忘記他是握在你手中,而是你身體的一部?分。”

    站在他身旁,霓云薇握著齊清宴握劍的那只手,動作緩慢地劃動回旋,而后動作漸漸加快。

    “乍徐還疾,形如醉酒,是謂醉劍。”

    齊清宴順從地跟她的動作走完一招一式,他悟性很高,不過幾遍便掌握了精髓,只是頂著日頭練劍消耗極大,又學了半個?時辰,霓云薇眼冒金星:“今個?兒就到這吧,好累。”

    她反觀齊清宴,雖然微微氣喘,但額上并?無汗珠,霓云薇不由得有些?驚訝:“你不熱不累?”

    “還好。”

    收劍入鞘,齊清宴微微一笑:“我?自幼體寒,劍之一道鋒芒熾炙,所以幼年時總也學不會。”

    想?起?什么,齊清宴唇邊的笑淡下來:“久而久之,便沒人再愿意教我?了。”

    “今日多謝你。”他勾唇,抬掌擦了擦霓云薇下額:“你教我?良多。”

    霓云薇一愣,心里悶悶的。

    “日后你若想?學劍,盡可來找我?,一日學不會,我?們便學一月,一月不行就一年,哪怕一輩子都學不會也沒關系,你若想?看舞劍了,我?給你舞便是。”

    一輩子

    齊清宴不知為何被這幾字燙的心底刺痛,泵出的鮮血中又夾雜著濃烈的甜。

    他被這樣的感覺激的長吸一口氣:“一輩子?”

    霓云薇心底砰跳,也意識到自己說出了什么肉麻的話。

    眼前青年長立如松,沉沉烏發(fā)用?金冠半束,垂下的發(fā)絲與她的糾纏在一起?。

    結發(fā)夫妻。

    霓云薇露出燦爛的笑:

    她說:“對呀,一輩子。”

    “不騙我??”

    “不騙你。”

    第57章 齊清宴(8)

    明月樓習劍一事后, 齊清宴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樂。霓云薇一顰一笑輕而易舉勾動他的情緒。

    這快樂被痛與麻包裹,朝著四肢百骸蔓延,毒藥般難以戒斷。

    可萬古長夜, 得?逢明月,怎會輕易放手。

    ……

    五月徐徐而過, 夏雨驚雷, 瓢潑地洗刷一遍宮墻,翌日又是個晴天。

    勤政殿內,齊清宴抬掌按住眉心, 嗓音低沉:“突厥那邊可有?消息?”

    御桌前方靜立著的,正是齊國鎮(zhèn)北將?軍,陳桓。

    “回陛下, 我們的人在突厥邊境一名喚為鄂爾渾的城內蟄伏許久, 現(xiàn)如今突厥王權仍然掌握在穆羅可汗手中。”

    齊國與突厥一戰(zhàn)后, 齊國君主?崩逝的代價堪稱當頭一棒, 但突厥損失也并不小?。

    本就是游牧政權, 因為和齊國的這一仗,突厥全?部兵力財力都集中在了兩國邊境。

    但草原面積大, 不滿突厥王族的人并不少,再?加上突厥連年欺壓鄰國,被吞并的各股勢力隱隱都有?不服之意。

    “穆羅?”

    齊清宴手指在一張晦黃的牛皮地圖上摩挲,沉聲道:“據朕日前得?到的消息來看,穆羅的身?體?似乎是不太好了。”

    “回陛下, 的確如此。穆羅如今年逾古稀, 和我大齊一戰(zhàn)后, 他也到了油盡燈枯之時。而現(xiàn)今突厥之中,除了大可汗穆羅外, 他的兒子和弟弟,勢力都不算弱。”

    突厥可汗之位父死子繼,然而現(xiàn)今穆羅可汗的王位卻是兄長傳給他的,也由此開創(chuàng)了兄終弟及的先例。

    而與齊國一戰(zhàn),便是穆羅可汗的這個叫陀略的弟弟領兵。

    “試著聯(lián)系那位小?可汗,就說我齊國愿以糧草相撐,助他一臂之力,讓他奪得?突厥王位。”

    身?著黑金龍袍的男人隱在暗處,陳桓看不清齊清宴此刻的表情。

    從前的齊清宴并不出挑,在奉行武道的齊國,這個終日握書讀卷的瑜王便顯得?又些默默無聞。

    可自他登基后,溫潤青年手段漸漸雷霆,不滿他登基之人皆是血染朝堂,他不顧天下議論立霓云薇為后,所行所想皆是悖逆祖宗。

    可誰又能說什么呢。

    陳桓彎腰做揖:“可是陛下,此種離間計,怕是那位小?可汗能察覺到我們用意。”

    齊清宴淡淡掃他:“便是知曉又如何,王權在望,無論陰謀陽謀,他都愿意上鉤,按朕說的去做吧。”

    “是。”陳桓應聲后,想到什么,面色頓時一停,囁嚅半天仍然未能發(fā)出一言。

    武將?最是灑脫而行,很少有?如此猶豫的時刻,齊清宴道:“還有?事?”

    陳桓咬咬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先帝出征突厥時幸了一名女?子!”

    齊清宴目光一頓:“什么?”

    陳桓也覺得?,此事簡直是打他們齊國的臉。

    先帝登基前,在東宮時也有?一位良娣,民間傳言,霓家大小?姐便是因為此事遲遲不愿接下先帝的立后旨意,即便是先帝承諾,將?來的太子一定會是霓云薇所出,那性子火辣的姑娘仍是不能接受。

    ……

    但……光是幸了一名女?子,不至于陳桓難以啟齒到這般。

    齊清宴盯他半刻,突然道:“那女?子有?孕了?”

    陳桓艱難道:“是。”

    “人在何處?”

    “那女?子被臣的一個手下扣著,人還在邊境,等候陛下發(fā)落。”

    一時間,勤政殿內寂靜一片,只剩消暑的冰盆內冰水融化?的聲響。

    方才齊清宴意圖以突厥‘兄終弟及,父死子繼’的角度來分解突厥,可沒成想,先帝又給他留下了這個差不多的大麻煩。

    可與突厥不同之處,便是先帝的這個遺腹子,到底還未出生,若是齊清宴下了殺令,這世間也不會有?人知曉。

    陳桓靜靜等命。

    “帶回京都吧。”

    半晌,齊清宴道。

    陳桓肅容叩首,應道:“臣,遵旨。”

    ——

    霓云薇又是日上三桿才睡醒。

    時節(jié)快到端午,宮里?忙著掛茱萸包香粽,齊國皇室血脈單薄,齊清宴的幾個堂兄都在封地不回來,這端午節(jié)便是霓云薇與齊清宴兩個人過。

    明月孤高,夜風簌簌,一身?柔白宮裝的女?人提燈而行,徐徐而至,正逢陳桓從勤政殿內出來。

    陳桓垂眼,躬身?行禮:“臣參見皇后娘娘。”

    霓云薇頷首:“不必多禮。”

    她不認識眼前人,或者曾經認識,但如今早就忘了,所以點點頭后便錯身?而行,不妨突然見齊清宴正立在殿內,正望向她與陳桓。

    殿內寬廣,他身?影瘦削,刀鋒般薄而利。

    望向陳桓走遠的背影,齊清宴攜她的手一起出殿,似是不經意地問?:“他與你說什么了?”

    宮內之人得?了指示,不會在霓云薇面前講一些關?于齊清州之事,可不包括這些,霓云薇平日便很少能碰到的外臣。

    若三言兩語,也可被她察覺異樣。

    “什么也沒說。”

    霓云薇挑眉,仔細看他面色:“他應該和我說什么?”

    “”齊清宴閉了閉眼,淡笑:“沒什么,一些瑣事,不想你煩心。”

    霓云薇對國事不感興趣,聞言也不追問?,見他臉色不要太好,還是關心道:“若有不愉之事,可與我說說。”

    身?后殿門緩緩關?上,年輕的帝后二人相攜走在宮道上,護衛(wèi)之人在身?后遠遠跟著,齊清宴想到陳桓最后稟報之事,而今仍覺得?荒誕。

    他無意于評價兄長是非,斯人已逝,所有?對錯都一筆勾銷,活著的人卻還是會為他而難過。

    若霓云薇日后知曉……她該做何想法?

    “若有?一日,你曾經信任之人背叛你,你會怎么做?”

    齊清宴說完,靜靜等她回答。

    其實連他自己?,都不知曉這句話是替齊清州問?的,還是自己?。

    那個孩子……

    齊清宴微微皺眉。

    霓云薇聞言步子一停,瑰麗面容上似乎扯出一個笑,然而話語確實堅定:“那便離他遠遠的,永不原諒。”

    “若是你很重要的人呢?”

    宮道前路漆黑無盡頭,霓云薇腳步停下,音色平緩:“若我信重愛重之人欺我瞞我,便更不能原諒了。”

    “那么,陛下。”

    霓云薇緩緩看向他:“這個人,是你么?”

    兩人正好行于一處檐底,今夜晴朗無雨,齊清宴睫羽垂下,心中悶苦。

    她提著宮燈的手漸漸握緊,有?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忐忑。

    半刻后,齊清宴笑:“我永不會背叛你。”

    霓云薇仰頭,離得?近,能看到他凸起的喉結,隨他話語起伏而上下滑動,他的唇型生的好,唇角處微微上翹,看著……很乖。

    明明冷清的人,卻有?一張這樣溫玉般的臉。

    霓云薇抬起右手,指尖緩緩描繪他脖頸間的喉結,感受那物什因她動作而狠狠一動。

    她笑彎了眼睛。

    心臟快了一拍,霓云薇張張嘴,半晌后平復情緒:“說的好聽?。”

    那雙眼曜黑奪目,認真望向她時,如同澄潭般清澈見底,讓她將?自己?所有?的情誼一覽無余。

    “我自少年起,便心慕一人。”

    “她漂亮的像是一只小?蝴蝶,最喜歡的事,便是穿著騎裝在馬場上跑,喝烈酒,聽?最美的歌。

    “而我的愿望,便是能永遠陪著她,不求她回應我相同的情感,只要她快樂。”

    霓云薇靜靜聽?著他的話,一時無聲。

    夜風吹的燈籠中的燭火晃動,投在他面上的陰影也隨之漂浮。

    霓云薇:“真的?”

    “有?一句話是假的。”齊清宴道。

    霓云薇偏頭:“哪一句?”

    “我不求她同等心意對我。”

    齊清宴笑笑:這句話是假的。”

    “我貪,貪她看向我的目光,貪她對我露出的笑,貪她的喜與哀,怒與淚。”

    “我希望,她能愛我。”

    星河流轉,天邊璀璨,不遠處宮燈搖曳,勾勒出薄薄的霧。

    霓云薇眨了眨眼,喊他名字:“齊清宴。”

    “嗯?”

    “其實,我知道你有?事瞞著我。”

    雖不清楚到底是何時,可齊清宴與她相處之時,每一次喜悅中夾雜的情緒都讓她捉摸不透。

    她并不是蠢笨之人。

    齊清宴聞言身?子一僵,瞬間望向她,一時間血流靜止,腦海中電光炸雷,仿佛只待她一句話,便能墜入地獄。

    她……知道了???

    可……又不像。

    霓云薇錯開他寂廖視線,卻沒繼續(xù)下說下去,而是問?:“你瞞著我的事情,出自什么?”

    他聲音沙啞,艱難道:“私心。”

    “可會傷害到別人?”

    “不會。”

    “圖什么?”

    “圖……你。”

    她眼睛彎彎,似乎因這答案而心情頗好,齊清宴因她的話而心中起伏忐忑,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么。

    霓云薇知道他有?事瞞著,但……并不在乎,也不想去探究。

    誰人沒有?秘密呢。

    何況眼前之人面上帶著罕見的脆弱,似乎……像快要溺水之人的模樣。

    她決定撈他一把。

    前塵盡忘,重新而活,沒什么不好。她隱約猜到,曾經的記憶,可能并不算快樂。

    宮燈燃盡,燭火滅了。四下皆黑,唯有?兩顆心臟跳動的聲響越來越清晰。

    第58章 齊清宴(9)

    端午當日?, 朝野休沐,京都西市云集各類表演,光是雜耍的, 一條街便有十來家。

    這是自齊國與?突厥一戰(zhàn)后的第一個節(jié)日?,百姓們仿佛要把這中間的委屈憋悶一股腦的宣泄出來, 故而今年的端午游街空前熱鬧。

    “你今日?出來, 帶了多少護衛(wèi)?”

    霓云薇手?里捧著個香粽,溫度很高?,她小口咬了一口, 然后湊到齊清宴唇邊:“嘗嘗,甜的。”

    她很喜歡投喂對方。

    齊清宴很瘦,加上他偏冷白的膚色, 總給人一種身體欠佳的感覺。

    他比霓云薇高?許多, 可她投喂時, 齊清宴會低頭配合她動作。

    “放心, 不會有危險。”

    齊清宴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口粽子?, 清甜的口感散播唇齒,他笑道:“味道不錯, 你若喜歡,我學著做給你吃。”

    兩個人默契十足,仿佛已經這樣過了許多年,跟著出來的祿泉看?到這一幕,不由得眼神復雜。

    街上行人都帶著虎頭面具, 齊國端午民俗, 認為虎能驅邪, 吞噬鬼怪,所以?端午這一日?會制作各種虎型面具, 官家小姐游街,又不愿意?露真顏的,大多以?面具佩戴。

    霓云薇眼睛彎彎,赤紅色的老虎面具登時顯得可愛憨態(tài):“哪能勞煩陛下。”

    她望著齊清宴垂下的眉眼,青年目光如月,綴連夜色,瞧著格外動人。

    今日?齊清宴未著龍袍,只一身尋常公子?打扮,長發(fā)束成馬尾,君子?端方。讓她不由得多看?幾?眼,

    “怎么了?”

    齊清宴抬手?,想在她頭上揉一揉,又怕弄散她發(fā)髻,只是愛憐地刮了下她的臉頰。

    今日?一早,跟她說帶她出宮游玩,霓云薇很高?興,對著鏡子?搗鼓兩個多時辰,才梳了滿意?的發(fā)髻。

    霓云薇:“只是覺得,你這樣打扮,比穿龍袍好?看?。”

    齊清宴聞言眉目流傳,眼里笑意?漸濃,清冷嗓音帶上暖意?:“那?日?后與?你相處,我挑你喜歡的穿。”

    霓云薇笑,踢踢踏踏的在路上走,她看?著路邊熱鬧的人群,想起宮內的沉悶蕭索,不知怎的,突然脫口而出道:“你若不是如今的身份,只是尋常富家公子?便好?了。”

    一旁跟著的宮人頭更低了,沒讓兩位主子?看?出他們眼底的畏懼。

    這話……可不是隨便說的。

    齊清宴果然沉默一瞬,白色老虎面具遮住他上半張臉,微薄的唇抿直,靜了片刻道:“你不喜歡宮里?”

    霓云薇挑眉,不怕死道:“你喜歡嗎?”

    “……”

    齊清宴垂目望她,二?人之間填滿緘默,一時間誰都沒有言語。

    “你今晚,不高?興?”他敏銳察覺到對方的心情。

    霓云薇怪異看?他一眼:“這你都看?出來了?”

    “你素來不會隱藏心事。”

    不開心的時候,視線四處飄蕩,即便是笑著,也是略微敷衍。即便是失憶,這些反應都是下意?識流露而出。

    “我的確不高?興。”她坦蕩蕩的說。

    齊清宴頷首,好?脾氣道:“為什么?”

    霓云薇盯他片刻:“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

    眼看?他似乎真的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霓云薇張了張嘴,突然泄氣:“算了,不想和你說。”

    她轉身就走,腳步加快,一瞬間和齊清宴隔絕了好?幾?米遠。

    齊清宴:……?

    上一秒還好?好?的,下一秒突然避如蛇蝎的跑了好?遠……

    齊清宴神色里罕見地帶上茫然,望著霓云薇氣悶的背影,先是讓暗處的護衛(wèi)趕緊跟上,一邊沉聲道:“叫關雎殿的人過來回話。”

    不一會兒,后面一名小宮女被叫到了齊清宴身側。

    皇帝召見,那?姑娘咽了咽唾沫。

    “皇后今日?因何不快?”

    那?小丫頭呆呆一愣,像是沒聽懂一般,齊清宴下意?識皺眉。

    祿泉橫了她一眼,小丫頭才反應過來齊清宴的問題,思考了一下,臉色蒼白,又沉默不語了。

    “陛下面前,還不速速回話?”

    身邊人厲聲提醒了下,那?丫鬟才恍然,她磕磕巴巴艱難道:

    “也……沒什么,就……就是今日?早上,內務司來問娘娘……”

    小丫頭眼一閉,抖著聲音堅持說完:“內務司問娘娘,今年的秋選,打算在什么時候安排,他們好?提前準備……”

    齊清宴:“……”

    原來是一年兩次選秀的規(guī)矩。

    齊清宴沒想過有第二?人,自然對這些也沒上心過,連日?朝政忙,他倒是忘了吩咐下去,不要將這種事提到霓云薇跟前。

    “不選。”齊清宴留下簡單四個字,二?話不說地往霓云薇離開的方向走去。

    身后跟著的下人一臉震驚。

    不選……是什么意思?

    ……

    ——

    霓云薇默默走著,想到自己方才的小性子,覺得有些丟人。

    堂堂皇后,因選秀之事覺得不快……

    她嘆了口氣,沿街走道放燈的河邊,察覺到后面有人默默跟著自己。

    她回頭看?了一眼,是齊清宴。

    對方漏出個笑:“要聽解釋嗎?”

    有什么好?解釋的。

    她面露不快,卻仍站在原地不動,等著他過來。

    齊清宴緩步走過來,人聲鼎沸,街巷嘈雜,他過來牽住她的手?,無奈道:“沒有別?人,也不會有別?人。”

    “……”

    “選秀之事是我未能及時吩咐下去,我無意?于此?,讓你生了煩擾,是我抱歉。”

    他靜靜看?著對方瑰麗眉眼,把話說完:

    “我此?生,只會有你一人。”

    霓云薇愣了愣。

    她知曉自己的心思有多么幼稚可笑,先不說齊清宴自己怎么想,便是他順了自己的心思,史書該如何寫她,天下人又該如何看?她這位善妒的皇后。

    “口誅筆伐,史書記載,我皆不懼。”

    似乎窺見她所想,齊清宴緩緩道:“這并?不是所謂的放棄,若僅憑此?舉,便能換云薇對我的心意?……”

    他抬手?,將耍小脾氣的姑娘攬入懷里,低頭埋進她頸窩,溫聲道:“明明是我賺了。”

    夜更深了。

    遠處街上的喝彩聲喧天,摩肩接踵的人群穿過廊橋,帶著面具嬉笑打鬧,繪成一卷巨幅畫卷。

    “別?生氣。”他低聲說。

    霓云薇偏頭,臉上紅了紅:“你們讀書人,慣會花言巧語騙女孩子?心意?。”

    齊清宴笑了笑,呼吸灑在霓云薇耳畔:“那?此?刻,騙到你了嗎?”

    “……”

    這些日?子?以?來,對方事無巨細照顧她的生活,霓云薇心動之余,心中仍有邁不過去的坎。

    齊清宴的身份,注定日?后他的身邊不會只有自己一人。

    耿耿于懷許久,今天才發(fā)作。

    霓云薇:“若你騙我呢?”

    齊清宴眼睫垂下:“那?你殺了我。”

    “……”

    霓云薇擰了一把他腰上的肉:“胡言亂語。”

    齊清宴松開霓云薇,笑笑沒說話,從袖中拿出一把精致的小匕首遞給她:“給你,就用這把殺了我。”

    霓云薇瞪他一眼:“不許再說了。”

    齊清宴摸了摸她臉,眼眸深邃,未能言語。

    ……

    “快看?——孔明燈!”

    “快來這邊,這邊看?更多!”

    人群嘈雜起來,霓云薇應聲抬頭而望,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起,天空中竟有這么多燈籠。

    漫天燈火如星河璀璨,煙花隨之綻放,暖橙的顏色映了漫天。

    臉上帶著的老虎面具有些擋視線,霓云薇抬手?解開腦后系帶,然后看?向齊清宴,勾勾手?指:“你頭低一些。”

    察覺她意?圖,齊清宴低首湊近她,笑道:“我自己摘也可——”

    話音未落,女子?柔軟的身體貼近,雙臂圈外他脖頸上,輕輕踮腳。

    她的唇輕輕印上——

    和煙火一起炸開的,還有齊清宴的心跳。

    霓云薇的唇很軟,比他觸碰過的任何一種東西都要更甚,口脂是桃花味,她整個人散發(fā)出淡淡的香,和夜風一起,卷裹在他的身上。

    霓云薇閉眼,腦中驟然浮現(xiàn)出場景。

    ……

    “小姐,您別?在這兒睡呀,等下瑜王殿下來了,瞧著您的樣子?,以?為您大不敬呢。”

    霓府內,正是仲夏時節(jié)。

    樹蔭如蓋,霓云薇大咧咧地躺在吊床上,衣裙垂下,飄蕩蕩的帶起一陣香風。

    她自己研究的木板吊床,兩側掛在高?高?的樹杈上,吊床距離地面一米左右,霓云薇時常躺在上面乘涼。

    今日?是小考,霓云薇會的不多,草草寫了幾?筆便溜回院子?躲懶,齊清宴是乖學生,又是學問最?好?的一個,自然不會像她一般這么快就從考場出來。

    太后讓他多教?教?自己學問,今日?考畢,齊清宴會來給她講習。

    霓云薇昏昏欲睡,趕蒼蠅一樣揮了揮手?:“我不睡久,一刻鐘的事兒。”

    丫鬟只能應了聲退下,霓云薇腦袋一歪,徹底睡過去。

    夏日?困乏,最?是好?睡。

    直到很久以?后——

    察覺到有人站在自己身前,霓云薇剛要睜開眼睛,便感覺到那?人似乎又近了些……

    隨即,彎腰,落唇。

    觸感清涼,帶著一股干凈的香氣,霓云薇腦子?轟然一炸,眼皮抖動,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睜眼。

    好?在那?人意?識到自己的荒謬行為,只在她唇上停了一瞬后,便一個大撤步遠離了她,趕緊往外跑——

    “欸?瑜王殿下,您怎么走了?”

    遠處,小丫頭朝著那?少年背影喊道。

    霓云薇睜眼時,只來得及看?清對方紅彤彤的耳朵。

    齊。

    清。

    宴!!!

    他親了她??

    ……

    往事紛雜,豁然充斥腦海,記憶中關于他的事情漸漸清晰,雖然未曾全部?想起,可也足夠讓霓云薇察覺對方的心思。

    那?一年,她似乎才……十四歲。

    頭頂煙火絢爛,夜風勾人,他眉目間顏色愈濃,眼睫抖動,帶上細膩的柔軟。

    霓云薇退開一步:“什么感覺?”

    齊清宴方才根本沒想到她會有如此?大膽的舉動,此?刻聽霓云薇的話,望著她的唇,啞聲道:“很軟。”

    霓云薇眼睛亮晶晶:“有多軟?”

    又湊近一步,在他耳側輕聲道:“和十四歲那?年,一樣軟嗎?”

    ……

    第59章 齊清宴(10)

    一場雨淋熄燥熱酷暑, 被打濕的柳葉上,未垂雨滴映襯著紅墻華蓋,躍然眼前。

    一名關雎殿的小太監(jiān)四處張望著, 遠遠看到齊清宴從勤政殿內出來,他小跑著過來, 恭聲道?:“陛下, 娘娘請您下了朝后到明月樓一趟。”

    齊清宴步子一頓,因朝政低沉的臉色霽緩,腳步換了方向, 朝明月樓的方向走,一邊道?:“她在做什么?”

    小太監(jiān)撓撓頭:“回陛下……奴才也不清楚,娘娘只?吩咐奴才, 務必將陛下請過去, 她說等您到了就知曉了。”

    ……

    ——

    明月樓外的空地上, 擺著一鼎火爐。

    齊清宴看到她的身影。

    霓云薇滿頭大汗, 一張俏麗的臉泛紅, 雙眼明亮,整個人如同櫻桃一般鮮艷欲滴, 此刻正?在院子內烤火?

    齊清宴抬頭,看著現(xiàn)在炙陽蒸天……

    太陽下的女?子穿了一身款式簡單長裙,襻膊束起長袖,長發(fā)挽起,此刻望過來, 對他露出個淺笑。

    “快來, 瑜之。”

    霓云薇彎腰, 從爐子里抽出一根鐵棍,長度是成人小臂那么長。

    鐵棍是空心?的, 尾端卡著一截木頭,用布帛包纏,霓云薇的手握在那處,估算了下火候,又將鐵棍放回爐子里。

    “這是什么?”

    齊清宴順從的被霓云薇按坐在一張木頭椅子上,她揮手示意伺候的人都下去,一邊笑瞇瞇的炫耀:“我要給?你燙發(fā)。”

    齊清宴:“?”

    “哪里看到的方法?”

    齊清宴眼中劃過無奈,他靠在椅背上,疲憊稍減,霓云薇在他身邊,便是解乏的良藥。

    摘下冕冠,將他緊束的發(fā)松開,霓云薇道?:“閑著無聊,在書上看到的,就想試試。”

    齊清宴挑眉:“所以,我是你的試驗品?”

    茂密的樹蔭擋在頭頂,兩人的影子交纏不分彼此,霓云薇手指在他額角按著,面不改色:“那你要不要當我的試驗品?”

    聲音驕蠻,吃準了他不會拒絕。

    齊清宴從小清冷,喜怒哀樂皆是淡淡,很少有人會如此與他玩笑,看她搗鼓的東西,倒也有些稀奇:“來試試吧。”

    霓云薇勾起笑來。

    將他散開的發(fā)分好,又將爐中炙烤的鐵棍拿出來,等了一息散熱后,霓云薇小心?地取了他的一縷頭發(fā)纏在上面。

    “有沒有人說過,你的頭發(fā)長得很好?”

    停了幾瞬后,霓云薇松開手,看著那縷已經卷曲的長發(fā)彈開,她滿意點?點?頭。

    “沒有。”齊清宴嗓音暗啞。

    “不會吧?明明長得這樣好。”

    發(fā)絲清涼柔軟,瀑布似的垂下,霓云薇五指梳過,感?受那股帶著涼意的輕撫,神色微動,臉上露出笑,卻不達眼底。

    兩個人靠的近,她身上的氣?息席卷侵入,完整地覆蓋他們周身,隨她忽遠忽近的動作,空氣?里都染上了她的香,幽纏綿綿。

    指尖穿插在他發(fā)間,有時是分頭發(fā),有時是給?他揉按頭皮,舒服的叫人謂嘆。

    軟玉溫香,磨人的難熬。

    齊清宴喉結動了動。

    ……

    過了一會兒,霓云薇突然道?:

    “聽說突厥起了內亂,暫時無力與我們一戰(zhàn)。”

    長發(fā)卷好四分之一,霓云薇換到齊清宴身側來整理另一邊。

    察覺到齊清宴身子頓僵,她嚇了一跳:“燙到你了?”

    為了保持溫度,爐子里燒著很多鐵棍,霓云薇交替著用,溫度都很高。

    “沒有。”

    睫毛垂下,擋住他眼底神色,齊清宴緩緩開口:“從何?處聽說?”

    “前日等你下朝時,無意間聽出來的朝臣說的。”

    霓云薇似乎真?心?疑惑:“我們之前,已經與突厥一戰(zhàn)過了?”

    目光清掃他冷白側臉,低首抬眸,望著他開合的唇。

    齊清宴:“是,我們的主帥戰(zhàn)死,突厥也未能前進一寸。”

    霓云薇在他身后,看見?他垂下的睫毛輕輕顫動,發(fā)絲戳在薄薄的眼皮上,那一處的肌膚微微下限,露出罕見?的脆弱。

    一種很少在齊清宴身上顯露的情緒。

    起風了。

    柳枝浮動,接涌而來如同陣陣綠潮,又如脈脈相思,攪動人心?。

    撥開那縷發(fā)絲,霓云薇輕聲:“那人,是誰?”

    溫淡一聲,裹著壓抑的怒,猶如平地驚雷響再齊清宴耳畔。

    ……

    霓云薇耳邊傳來他一聲略帶暗啞的輕嘲:“想起多久了?”

    “今日剛想起的。”

    還剩一半的長發(fā)沒有燙完。

    霓云薇動作不停,又取一縷長發(fā),一圈又一圈纏在鐵棒上,道:“清州的尸骨何日運回?”

    猜過她會有的反應,憤怒亦或是失望,齊清宴做好了照單全收的準備,可未曾想,她平靜的猶如與他論著家常,而不是他的欺瞞。

    太不像她的性格,事出反常,便更讓人心?慌。

    哀與痛糾纏在一起,模糊界限,逐漸蔓延全身,明明是夏日,卻帶出刺骨的冷。

    呼吸被扼住般的不暢。

    齊清宴十指蜷縮,逐漸攥緊,沒注意到手心?攥了自己的發(fā)。

    霓云薇拍了拍他肩膀:“松手。”

    “……”他掌心?驟然泄了力:“云——”

    “要道?歉?”

    她打斷齊清宴將要出口之語,冷淡輕嗤:“我不想聽。”

    “……”

    “你都演練過幾百次了吧,你真?覺得抱歉?不,你根本沒覺得自己有錯。”

    齊清宴:“”

    他一貫很少將情緒表達的太過明顯,少有幾次都是因為霓云薇,若是少年時,他必定好言好語,什么清朗疏離統(tǒng)統(tǒng)沒了,只?想求她別同自己生氣?。

    可那是未曾欺騙她之前。

    齊清宴心?中傾慕霓云薇,即便對方沒有給?他相等的回饋,可他仍然認為自己對她的感?情真?摯而不容踐踏。

    可如今,他騙了她。

    過于刻意的抹去她心?底之人,偷來的這些時間,終究是要還的。

    ……

    霓云薇還在說:

    “如果我沒想起來,你打算騙多久?一年?五年?還是一輩子?”

    她越說越氣?,手上一個沒留意,那燒的熾熱的鐵棍不小心?戳在齊清宴后頸,他整個人頓時一顫。

    霓云薇也嚇到了,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齊清宴卻以為她要走,忙不迭站起身,轉過來扯住她手腕,嗓音戰(zhàn)栗:“對不起”

    “臣妾受不住。”

    霓云薇冷聲道?:“陛下威重,能讓皇宮上下將過往之事抹的一干二凈……你把我當什么?!一個任你擺布的傀儡?!”

    “你知道?,不是的。”他聲音低啞。

    霓云薇眼底蘊紅,終于克制不住朝他發(fā)脾氣?:“可你騙我!齊清宴!你們齊家就沒一個好東西,一個兩個的都來騙我!”

    “是!我是騙了你。”

    情緒如同蟄伏的獸破籠而出,齊清宴捏著她腕子,沉聲道?:“所以呢,你要走?要逃到離我很遠的地方去?”

    他進一步,霓云薇便退一步,皺眉看他通紅的眼。

    “是去廣陵找你父親?還是去江南?或者”

    齊清宴一字一頓:“還是去突厥,去尋兄長的尸身?!!”

    “齊清宴!”

    “你說啊!”

    樹枝被吹得搖曳,明明滅滅的日光打在他們身上,霓云薇從來沒見?過齊清宴如今的樣子。

    “他死了!你忘了嗎??”

    齊清宴寒聲,掌心?緊攥:“他就那么好?好到人都不在了,你依然不愿意看我一眼,你總是這樣,你不愿意回頭”

    他越靠近,霓云薇心?底越是逆反,腰間精美的短匕被她一把抽出,直直抵上齊清宴的肩膀:“離我遠點?!”

    說不清是委屈還是氣?憤,霓云薇道?:“我不想再見?到你。”

    盯著她手中匕首,齊清宴目露痛色,目中卻更加凌冽:“那你殺了我啊!”

    “你以為我不敢嗎?!”

    “那你在猶豫什么?!”

    齊清宴向前走一步,握住她顫抖的手,任由?匕首尖端刺破衣袍,抵上自己的皮膚。

    暖與冷驟然觸碰,刀尖劃開皮肉,有血珠緩緩滲出。

    “陛下!!”

    四周暗處的護衛(wèi)紛紛現(xiàn)身,齊清宴寒聲道?:“退下!”

    “若朕今日身死,與皇后無關,他日史書工筆,不得言此只?言片語。”

    齊清宴盯著霓云薇震驚的眼眸,繼續(xù)道?:“國祚后繼之事,聽憑皇后做主。”

    明月樓周圍一時間寂靜無聲,齊清宴道?:“來啊!你殺了我啊!”

    瘋了。

    真?是瘋了。

    霓云薇想要收回手,然而齊清宴卻絲毫不放,他桎梏著她,將那匕首尖端對著自己,猛地往前一送——

    “陛下!”

    “御醫(yī)!!快傳御醫(yī)!!”

    “娘娘!娘娘手下留情啊娘娘!”

    前塵被歲月消磨,她忘的,她沒忘的,悉數被人小心?珍藏。

    可欠她的要還。

    猶如玉山傾頹,齊清宴轟然跪在地上,那匕首刺入他胸口,握著霓云薇腕子的手掌絲毫未松。

    霓云薇被帶的隨他一起跪在地上,盯著齊清宴胸口暈開的血跡,一時間渾身冰冷說不出話。

    都瘋了,她想。

    “抱歉騙你,是是我不對。”

    齊清宴輕吸一口氣?,嗓音帶了哀求:“你別別想他了,他對你不好我我難受”

    霓云薇閉眼,惡狠狠道?:“你就是有病!”

    齊清宴露出個虛弱的笑,握著她的手松了,直直往前面栽倒,霓云薇任由?他額頭抵著自己的肩膀,齊清宴呼吸急促,說了聲:“疼。”

    “你活該!”

    “你別走。”

    “”

    “霓相年邁,你如此前去廣陵,平白惹他擔心?。”

    頓了頓,齊清宴忍著疼繼續(xù)道?:“突厥我已與突厥商議,皇兄的尸身已經運回京都,就停在相國寺你便是去突厥,也沒什么意義”

    霓云薇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從小到大,齊清宴最是溫和知禮,大多時候,他都是沉默的,沉默的看著自己與齊清州策馬縱歌,沉默的看著她喜歡別人。

    現(xiàn)在怎么……變了這么多。

    太醫(yī)和侍衛(wèi)過來將半昏迷的齊清宴抬走,明月樓的人瞬間少了一半。

    霓云薇只?覺得頭痛欲裂。

    ……

    關雎殿的宮人們面如土色。

    方才皇后娘娘刺傷陛下,即便是她出身再好,怕是也逃不過廢后。

    他們這一群人見?證了方才的事情,焉有命在,一時間氣?氛冷凝,無一人敢言語。

    不知過了多久,霓云薇才從地上站起來。她手指上沾著齊清宴的血,此刻正?微微顫抖。

    其實霓云薇并沒有真?正?殺過人,但她也知道?,方才那一刀并不致命。

    但原因并不是齊清宴有多么擅長控制匕首刺入身體的角度。

    刺入他身體的前一秒,霓云薇想要收回手,可齊清宴卻絲毫不松,仍握著她緊攥匕首的手腕,狠狠刺向自己。

    霓云薇只?來得及避開要害。

    真?是個瘋子。

    ……

    ——

    勤政殿內兵荒馬亂一日,第二天一早,霓云薇出了宮。

    因為齊清宴昏迷前的那句話,如今并沒有人限制她的行動,出宮輕而易舉,只?是有祿泉過來請她過去勤政殿看望齊清宴,霓云薇如同沒聽到般兀自離開。

    ……

    宮人來回稟,說皇后娘娘只?帶了幾個護衛(wèi)出宮,手里似乎還拿著個玉佩。

    剛剛蘇醒的齊清宴聞言沉默。

    玉佩,每一位皇子都有一個,等待成年后娶妻之時,贈與新?婚妻子,意味琴瑟和鳴,歲月靜好。

    霓云薇手中的,是齊清州的那一枚。

    齊清宴望著床帳頂上,露出哀苦的笑。

    ……

    ——

    霓云薇剛到相國寺,里面便走出個和尚,對她道?:“施主要尋的人在后院,請隨我來。”

    霓云薇一愣:“你知道?我是誰?”

    “宮里貴人囑咐過,您來時,直接帶去后院便可。”

    “帶路吧。”

    后院內,停著一口棺。

    齊清州死的突然,齊清宴扶持了突厥小可汗,齊清州的尸體,便是對方的回禮。

    “日子太久,邊關材料短缺,是以尸體已經有些腐爛,施主還是莫要開棺了。”

    霓云薇閉眼,仍然固執(zhí)地推開棺蓋。

    只?推開一寸,棺中腐敗的氣?味便直沖而出,霓云薇盯著那張熟悉的臉,一時間愣住了。

    齊清州走之前,兩人大吵一架。

    她不愿意接立后旨意,只?因想到日后他會后宮有其他女?人,便心?覺不喜,即便是齊清州答應長子必定由?她所處,也一定少納妃,可霓云薇仍然不愿。

    最后他御駕親征,臨走前不顧她的意見?,直接將御旨下到霓家,便是霓相再心?疼女?兒,也不敢抗旨。

    霓云薇對次憤怒不已,一心?想著等他回來晰明心?中想法,干脆分道?揚鑣,也不愿意受這屈辱。

    沒想到,那是永別。

    ……

    “你一向不愛聽別人的話,總是一意孤行。”

    霓云薇茫然地看著眼前棺木:“你會后悔嗎?”

    說完,她搖搖頭:“應該是不會吧,再來一次,你還是會去突厥。”

    夜色中,只?有她一人的聲音回蕩在這片空地上。

    “齊清州,有一天,我會忘了你的,忘了你的聲音,忘了你的樣子。”

    她眼里浮上淚:“我們之間或許有太多的不合適,可即便是分開,我也從未想過是這樣的方式。”

    “你慣來恣意,根本不在乎別人感?受,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很累。”

    她說:“這一點?,你們兄弟倆倒是不太像。”

    “你應該想不到,齊瑜之有多大膽。”霓云薇想到宮里那人冒天下之大不韙立自己為后,昨日又將那匕首刺進胸口里的樣子

    “你們倒是都很瘋。”

    這話輕嘲,卻不知是在說誰。

    天地默默,此生難見?。

    霓云薇倒了杯清酒在地,權當祭奠。

    “若有來世?,還希望我們有一起騎馬的機會,我的馬術是你教的,父親都說,你教的極好。”

    “齊清州,你走你的奈何?橋。”

    霓云薇道?:“我的日子還要過。希望不管過去還是將來,我們都不會后悔。”

    “祝你,也祝我。”

    霓云薇起身離開相國寺,轉角時碰到一名婦人打扮的女?子,瞧著她突出的小腹,霓云薇一愣。

    對方跪在地上,兩個女?子一時之間都未能有人言語。

    半晌后,她將手中那枚玉佩遞給?對方,瀟灑的錯身離開。

    ……

    ——

    在宮外耽擱一日,回來時,霓云薇先是沐浴一番,又吩咐了廚房做了許多自己愛吃的菜,等到吃飽喝足,她什么都不想的爬到床上開始睡覺。

    很累。

    本以為會睡不著,不知不覺中竟也睡了過去,天色漸暗,房間內沒有燭火,這一覺沒人來叫醒她,所以睡得格外香甜。

    ……

    霓云薇做了很多夢,醒來時有些分不清夢境與現(xiàn)實。

    室內一片寂暗,放下的紗帳外,靜靜站著一個人。

    他呼吸略沉,正?一言不發(fā)的看著她。

    昨日那一刀雖然不至于要了他的命,但也絕對不是什么小傷,可今日朝會齊清宴并未取消。

    散了朝后,御醫(yī)都守在勤政殿,宮女?端出一盆盆被血染紅的水,估計齊清宴也沒休息幾個時辰,現(xiàn)在又跑來關雎殿尋自己。

    仔細聽,果然能聽到殿外隱隱約約似乎有人聲,估計是太醫(yī)正?為這位不遵醫(yī)囑的皇帝陛下發(fā)愁。

    霓云薇說:“站在那里干嘛?”

    “”

    她方才睡醒,聲音里還帶著軟,沒有跟他劍拔弩張。

    齊清宴:“你去看過皇兄了?”

    說完,忍不住用拳抵唇,輕咳了咳。

    霓云薇皺眉,看到窗子是開的,他失血過多,體溫低,顯然不能吹著帶了涼意的夜風。

    霓云薇掀開擋在兩人中間的紗帳,在不甚明亮的夜中和齊清宴對視。

    “看過了。”

    “”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齊清宴:“你看到那女?子了?”

    霓云薇笑了笑:“你讓她住在那里,不就是等著給?我看的么。”

    “”

    “詭計多端。”她咕噥了一句。

    齊清宴輕喘一息,被霓云薇聽到,她道?:“傷口疼?”

    他一頓,‘嗯’了一聲。

    霓云薇嘆一口氣?:“下次這種事不要再做了,身體最重要。”

    氣?氛和諧到詭異。

    沒有想象的劍拔弩張,甚至霓云薇還愿意見?他……

    至于身體……

    齊清宴:“沒人在意。”

    霓云薇道?:“你自己不在意?”

    “不在意。”

    “”

    霓云薇忍了又忍:“你是無賴嗎?”

    那雙朗月般的眸子注視著她,不錯過她眼中一絲一毫的變化?:“你在意嗎?”

    今日知曉她出宮時,齊清宴想到了很多種可能。

    猜到她去了相國寺,也猜到了她會去霓府,沿路都是他吩咐下去保護她的護衛(wèi),除開保護,還有一層別的目的。

    如果霓云薇出城門離開京都那些人會遵照圣命,帶她回來。

    可霓云薇自己回來了?

    為了什么?

    那種呼之欲出的答案幾乎讓齊清宴不敢置信,巨大的喜悅讓他再也按耐不住,想要來見?她。

    他想她

    此刻霓云薇不答話,坐在床上仰首靜靜看他。

    齊清宴又啞聲問了一遍:

    “我的生死,你在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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