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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第131章

    肅帝回到正?殿時,兩份墨卷已?經擺在了案上,他拿起來各仔細掃了一眼。

    片刻后,肅帝笑道:“倒是各有所長?。”

    “拿下去,給諸位大人看看。”

    張公公應聲,將反對的那一份先給了褚暄停,贊成的先給了謝丞相。

    肅帝坐在上首望著下首眾人的反應。

    “陛下。”不多?時,兩份墨卷便已?傳閱完畢,謝瑯道:“此?墨卷之言,全然沒有顧慮過女子之軀弱于男子,倘若去艱苦之地上任,又該如何?”

    “永州邊境也是艱苦之地,傅夫人身?為將軍夫人分明不必長?久置身?永州,可謝丞相可見傅夫人回京安享榮華?”忽然一道女聲從眾人身?后響起。

    眾人循聲看去,只見廣陵公主一身?朝服站在大殿門口,淡聲道:“女子之軀可從不弱于男子。”

    “廣陵?”肅帝道。

    褚扶清行至大殿中央,跪下身?行了大禮。

    “還望父皇恕兒臣擅自?入朝之罪。”褚扶清道。

    “陛下,我大瞿律法明文規定,后宮女子不可干政!”

    “是啊。”不少人應和出聲,“此?舉甚是不妥。”

    肅帝沒有著急說?有罪無罪,而?是問褚暄停,“太?子,你如何說??”

    “父皇英明。”褚暄停聞言便知父皇是知曉了是他喊的扶清過來,不過父皇只猜到了一半。

    “哥,明日早朝,可否算是時機已?到?”早朝的前一日晚,褚扶清來太?子府看望傅別云,見她傷勢恢復還不錯,陪著說?了會話,便去尋了褚暄停。

    褚暄停將茶水推到褚扶清手邊,“你若是準備好了,便是到了。”

    “我已?說?服了沈首輔。”褚扶清說?。

    “明日早朝且等我消息。”褚暄停放下手中的茶水道:“你入朝堂。”

    “好。”

    褚暄停垂首說?道:“兒臣以為既然是論女子科舉,自?是該聽聽女子之言。”

    “婦人之見,婦人之言,目光短淺,怎可聽?”吳相書厲聲道。

    褚暄停這是第二次聽見這位新任吏部侍郎說?話。

    吏部同刑部不同,刑部至今沒有尚書,因此?便任了左右侍郎,而?吏部則是一位尚書與一位侍郎。

    褚暄停記得曾經的吏部侍郎叫穆城,春闈結束后,穆城便主動?辭了官,吳相書最開始是吏部的一個郎中,穆城離開后,他便坐上了侍郎之位。

    先前他還以為穆城是謝瑯的人,如今看來這位吳相書才?是。謝瑯從一開始看中的不是吏部尚書一職,而?是吏部侍郎的職位,姜流云還是著了道。

    “吳大人可是從來不聽你母親之言?”褚暄停反問:“就?孤所知,吳大人自?幼無父,是你母親一手帶大,那么自?小到大,吳大人可是半分未聽母親教導,全賴夫子嗎?”

    “太?子殿下,你……”

    褚暄停漠然注視著他,“倘若你的母親目光短淺,就?該要你早早出去找份生計,而?非供你讀書!”

    吳相書頓時啞口無言。

    “那么敢問公主殿下,女子多?為感性?,遇事不決,易感情用事,又該如何避免?”謝瑯避開褚暄停問向褚扶清。

    褚扶清站于殿中,聲音清透,“設立百姓監察制度。”

    “公主何意?”

    “大瞿選官從來是依靠才?能與品行選拔,一年一度考核,由吏部官員負責。”褚扶清道:“但?百姓的眼睛才?是最明亮的,做得好與不好,判得對與不對,百姓才?是最能直接真切感受到的。倘若真的因為感情用事而?誤了事,百姓自?然看得到,屆時依照律法該如何便如何。”

    謝瑯道:“百姓當中諸多?愚昧之人。人云亦云不在少數,殿下此?言可是以偏概全了。”

    “丞相大人此?言差矣。”褚扶清說?:“百姓之中明事理之人不在少數,況且再愚昧之人,對自?己不利,可會容忍?官員下的決定,做的事情,與百姓利益切實相關,倘若錯了,百姓豈會庇護?”

    “公主殿下這是要推翻老祖宗的監察制度?”謝瑯厲聲問道。

    “謝丞相此?言實為嚴重了。”褚扶清沉聲道:“廣陵此?舉非在推翻,而?在完善。”

    “哦?”肅帝倒是對此?來了興趣,“廣陵說?說?看。”

    “父皇,兒臣以為監察制度最初是符合我大瞿的,然幾代下來,早已?有人尋了應對之法,甚至成了一些人結黨營私的工具。”褚扶清沉聲道:“于朝中不少大人是,于外更是。”

    “兒臣最初游歷時是隱瞞身?份的,因此?于大瞿不少地方見過不少吏部官員徇私枉法,從而?致使許多?偏遠苦寒之地的官員難以升遷,外調之人難以歸京,甚至有不少魚肉百姓的官員因為好處給的到位得以一直于當地作威作福。”

    褚扶清的聲音并不高?,但?她的話在許多人心中卻是雷霆之音。

    “只是依靠吏部的考察,顯然已?經失了公正?。”褚扶清繼續道:“父皇顯然也知此?種情況,于是有了巡撫大臣,然而?父皇更該知道,這朝中關系錯綜復雜,巡撫所到之地,當地官員早已?接到消息,巡撫能看到的只是當地官員想讓其看到的。”

    “可倘若設置了百姓監督就?不同了。”褚扶清望著上首的肅帝,眼神澄澈堅定,“百姓是一直能看到的,官員即便心術不正?,但?為了自?身?性?命與名聲,即便是裝也會裝出為國為民的樣子來,倘若能一直裝下去,為百姓和國家做事,也未嘗不可。”

    “廣陵的意思可是要撤了吏部官員的監察職能?”

    “不,保留。”褚扶清說?:“吏部官員與父皇派的巡撫大臣都要留下來,只是往后考察分為兩部分,一為吏部與巡撫大臣之意,二為詢問探查當中百姓之意,公平公正?公開,百利無害。”

    卞驚鵲問道:“倘若吏部官員亦或是巡撫大臣欺上瞞下,捂了百姓的嘴,依舊變為一言堂,又該如何?”

    “北鎮撫司。”褚扶清道:“北鎮撫司的錦衣衛乃只聽命于父皇,最是公正?無私,每年隨機派出些許人前去百姓中走訪,倘若有卞大人所言情況,相關官員全部革職查辦。”

    “妙極!”卞驚鵲笑著贊嘆。

    肅帝“哈哈”一笑,“朕先前還從不知廣陵有如此?才?能。”

    “父皇謬贊。”褚扶清垂首行禮。

    “沈卿。”

    “臣在。”

    “女子科舉一事便交由你來牽頭?負責。”肅帝肅聲道:“卞卿、秋卿、姜卿從旁協助,剩下要用到之人,便由你們?幾人自?行商定,務必于一月之內將此?事制定出完整章程來。”

    “臣遵旨!”

    贊成一派躬身?言:“陛下英明!”

    謝瑯見此?事已?然成定局,再反對也無法,只能跟隨行禮,反對一派見謝瑯如此?,也紛紛道:“陛下英明!”

    肅帝又看向褚暄停問道:“太?子,云家一事如何了?”

    褚暄停道:“如今云家的證據刑部已?經整理好了,父皇過目后便可定罪。”

    “甚好。”肅帝道:“諸卿可還有事要奏?”

    下首大臣無人出聲。

    張公公見狀拂塵一甩,“退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肅帝走后,大臣紛紛退朝。

    褚暄停與褚扶清一道往外走去,到了宮門外面,遇上了在外面等謝瑯的謝思齊。

    “太?子殿下,竹籃打?水一場空感覺如何?”謝思齊笑得狠厲。

    褚暄停沒說?旁的,只道了兩個字,“陸家。”

    謝思齊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你如何會知?!”

    “現在知道了。”

    說?完,褚暄停面帶笑意地上了馬車,徒留一臉陰沉的謝思齊。

    “謝思齊恐怕今日一整日都要氣死了。”馬車上,褚扶清笑著道。

    褚暄停透過支起的窗戶看到目光怨毒憎恨的謝思齊冷冷一笑。

    風汛能拿到長?針是他故意設計,最初,他的確是想讓人冒充謝府的人去救謝思齊,屆時碰上出了牢獄的風汛,風汛一定會再度刺殺謝思齊,以謝思齊的不吃虧的性?子,定然會把責任都推到陸玨身?上的同時讓自?己脫身?。

    但?是同謝忱池見面后,他與謝忱池商量了一番,稍稍改動?了原本的計劃。

    謝思齊與風汛說?話時,沉西等人已?經到了,陸玨的名字自?然聽到了。

    沉西同他說?了后,恰逢扶清來說?女子科舉一事,他便想到了利用謝思齊拖延時間,以便扶清入朝。

    至于半途遇刺,此?番是褚暄停以防萬一。

    他有想過,此?人既然能跟宮中之人有聯系,那么臨走之前定然也傳了消息給宮中之人,要他殺了謝思齊以絕后患。

    所以他臨上朝前,囑咐了沉驛,不論是謝思齊先想通了還是謝瑯派人來太?子府帶人,都要安排沉鐵衛暗中跟隨。

    竟真的防到了。

    太?子府離著皇宮并不遠,很快便到了,褚扶清一起下了車。

    她很喜歡傅家的兩位姑娘,而?且傅別云也幫了她諸多?,因此?她總是牽掛著兩人的身?體。

    只是剛到吟松風,褚扶清便看見了站在廊下的應寒川。

    “太?子殿下,公主殿下。”應寒川朝著兩人行禮。

    褚暄停問他:“誰出了宮?”

    他既然猜測宮中之人會去殺謝思齊,自?然存了要借此?機會揪出那人的心思,于是一早便給應寒川傳了消息。

    “御前伺候的小太?監,游四。”

    褚暄停神色玩味,“還真是謹慎。”

    應寒川道:“我暫時沒動?他。”

    “先留著。”褚暄停道:“放長?線釣大魚。”

    第132章 第132章

    盛夏酷暑,連風里都帶著幾分熱氣。

    褚暄停將傅錦時的刀擦好,輕輕放在她的枕邊,而后拿過一旁祛疤的藥膏,手指蘸取一些拿起?傅錦時的手輕柔地涂上去。

    他做這些時神情專注而溫柔。

    幾束陽光灑進來,房間?內一片靜謐祥和。

    良久后,褚暄停溫潤的嗓音響起?來,“江舟說,再有些時日,你后背和肩上的傷也可以涂這個?藥膏了。”

    褚暄停涂好藥后將藥膏收好放回?了原處,“只是屆時祛疤的效果不如手上,會留下些痕跡。我那日在門口聽到他對你說,讓你不要?罵他是庸醫。”

    說到這里,褚暄停笑了一聲?,“江舟離開皇宮后倒是比從?前輕快許多。”

    “還?有,云家快要?到問?斬之期了。”他望著傅錦時輕聲?說:“沈首輔等?人也將女子科舉的章程擬出來了,往后女子也能同?男子一樣科舉做官。”

    說完最近發生的這些事,他又說起?傅錦時在乎的幾個?人。

    “云將軍已經將你父兄送去永州安葬了,再有幾日就要?回?來了。”

    “越行簡知道了毀你父兄尸首之事還?有老四的參與,夜闖四皇子府險些殺了老四。”

    “沈淮序也來看過你許多次,你聽到她同?你說話了嗎?”

    “應寒川嘴上不說,但我看到過好幾次,他站在院中透過開著的窗子看你。”

    “傅錦時。”褚暄停望著依舊無知無覺的傅錦時,目光溫柔又繾綣,“已經一個?月了,你還?要?睡下去嗎?”

    話落,有風透過開著的窗戶吹進來,吹動了一旁的常春藤葉子,桌案上的書冊“嘩啦啦”吹響,落在了地上。

    褚暄停聞聲?,起?身走過去將其撿起?來,又將窗戶關上。

    也因此?,他沒看到,傅錦時微動的手指。

    “三?哥,你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傅錦時大汗淋漓地問?一旁同?樣在扎馬步的傅別遙。

    傅別遙神色猙獰地轉過頭去望著傅錦時肯定應聲?,“是我的汗落在地上砸出來的聲?音。”

    傅錦時一臉無言地轉過頭去。

    “說了多少次,不準你們?二人私自去互市。”傅錚拿著馬鞭猛地甩在地上,震起?地上的塵土。

    雖然知道這鞭子每次都只是嚇唬他們?,不會真的打?到他們?身上,但聽著這動靜,看這架勢,傅錦時與傅別云忍不住抖了抖。

    “阿爹,別氣了。”傅別云端來綠豆湯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又朝著傅錦時與傅別遙眨眨眼。

    傅錦時與傅別遙秒懂,兩人異口同?聲?說道:“阿爹,我錯了。我保證下次一定不偷偷去。”

    說完,兩人對視一眼,又連忙道:“不!沒有下次!”

    兩人神色堅定真誠,就差舉手對天發誓了。

    傅形辭又拿來兩碗綠豆湯,“阿爹,阿遙和阿時身子弱,出太多汗對他們?倆不好,先解解暑吧。”

    “你們?兩個?就護著他們?二人吧。”傅錚雖然嘴上這么說著,但人還?是坐到了石凳上。

    傅形辭對著傅錦時與傅別遙挑眉,示意他們?二人也坐過來。

    傅錦時與傅別遙毫不猶豫的站直了身子,而后迅速坐到了石凳上,捧起?綠豆湯喝了個?干凈。

    而后兩人長舒一口氣,“活過來了。”

    “大哥,還?是你煮的這個?好喝。”傅別遙笑嘻嘻道:“阿姐那次煮的都沒煮熟。”

    傅別云聞言微微一笑,“阿爹,阿遙定然是還?沒長記性?,下一次說不準還?會偷偷去,再罰上……”

    傅別遙沒等?傅別云說完,便猛地跳起?來跑到傅別云那邊捂住了她的嘴,“阿姐,你熱糊涂了。”

    傅別云踹了他一腳。

    “哼。”傅錚放下碗,望著傅錦時與傅別遙冷哼一聲?。

    傅錦時與傅別遙很能看懂顏色,連忙一人捶肩,一人從?旁邊的樹上摘了片葉子扇風。

    “我也不是不讓你們?二人去。”傅錚緩和了神色,一左一右握住了兩人的手,“天楚最近蠢蠢欲動,互市恐會生亂。”

    “我錯了。”兩人垂頭認錯,這一次倒是真心認錯。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傅錚站起?身,看了眼天色道:“好了,你們?阿娘和小妹坐診也快回?來了,我去準備飯菜,你們?四人一會兒過來端菜。”

    傅錦時隨著傅錚的視線也看了眼天,正好是晌午,陽光有些刺眼,她剛要?抬手于眼前一遮,一片葉子先她一步擋在了上方。

    “阿時,小心曬得眼睛流淚。”傅別遙含著笑意的聲?音從?身后響起?,傅錦時眨眨眼,頭也不回?道:“三?哥,你在我旁邊呢,我才不怕。”

    “哼哼~”傅別遙心情甚是愉悅,“你別以為這樣說,就能討好我,我才不吃你這一套。我這次要?最貴的生辰禮物?!”

    “三?哥。”傅錦時聞言,轉過身望著傅別遙語重心長道:“咱們?有時候要?有點自知之明。”

    傅別遙本來見傅錦時這樣正經的神情,以為她要?鄭重承諾,結果得來這樣一句,“傅錦時,你別仗著我打?不過你,你就如此!”他說到這里,稍微一頓,想了個?詞,“欺負人!”

    “誰讓你練功偷懶的哈哈哈哈……”傅錦時無情嘲笑道。

    兩個人就這么說著又鬧了起?來,傅形辭與傅別云坐在石凳上,面含笑意地望著兩人鬧。

    傅形辭還?好,只是囑咐兩人,“小心點,別真的傷到了。”

    傅別云就不一樣了,她在一旁直接給兩人一頓瞎指揮,關鍵是傅錦時與傅別遙鬧的時候根本不帶腦子,直接就跟著傅別云的話走,傅別云笑得不行。

    然而就在此?時,睢陵將軍風塵仆仆的入了府。

    “傅將軍可在?”

    傅形辭道:“阿爹在廚房,可是出了什么事?”

    睢陵將軍扔下一句“互市出事了,夫人與非鳴也在”便朝著廚房而去。

    傅錦時腳下陡然一絆,手掌和手肘蹭破了一層。

    “沒事吧?”傅別遙眼疾手快的扶起?她,又趕緊查看她的傷口。

    傅錦時只覺得心中一空,“阿娘和非鳴不是去的醫館坐診嗎?怎么會去互市?!”

    今日本來是輪到她陪著阿娘去坐診的,但今日互市要?開,她實在想去,非鳴見狀,便說她們?兩人換一下,傅錦時簡直愛死她了,于是道:“我下回?替你兩次,不準說不行。”

    “嗯。”

    傅錚同?睢陵將軍一同?出來,匆忙交代了四人幾句,便走了。

    留下的四人此?刻滿是擔憂,傅形辭說:“阿云,你同?阿時待在府上,我與阿遙去看看,我總是有些不放心。”

    傅錦時剛想說要?一起?去,傅別遙看出她的想法,捏捏她的手,“別擔心,我和大哥會第一時間?回?來跟你們?說情況的。”

    傅錦時只覺得另一只手掌心刺痛,不知為何這痛意還?傳到了心口,她沒出聲?,傅別云說:“你們?二人小心些。”

    “嗯。”

    兩人應聲?離開。

    傅錦時下意識去握三?哥的右手,卻?抓了個?空。

    傅別云見狀,走上前握住了傅錦時的手,她這才發覺阿時的手涼的驚人。

    “別擔心。”

    傅錦時很想點頭,可她只覺得渾身都冷,好似能將人凍僵的冷。

    他們?二人就這樣坐在院子里等?著所有人的消息,可是天都要?黑了,也始終沒等?到父兄,反而等?來了慘叫之聲?。

    傅別云道:“我去看看,阿時,在這里等?著我。”

    傅錦時卻?一把抓住了傅別云,她問?道:“阿姐,你還?會回?來嗎?”

    “問?的什么傻話。”傅別云笑了一聲?,摸摸傅錦時的頭,“我怎么會丟下你。”

    “好,我等?你。”傅錦時緩緩松開了手,重復道:“我等?你。”

    傅錦時一個?人坐在石凳上,等?啊等?,等?到天徹底黑了,也沒等?到阿姐回?來,她站起?身,朝著府外走去。

    推開大門,傅錦時看到了外面街道之上的一片狼藉。

    她沒有停頓,一個?人就這樣沿著一路的尸首往城門走去。

    最后在城門口看到了阿爹斷掉的長槍,再往前,是阿爹還?有大哥和三?哥的頭顱,傅錦時無法形容自己這一刻的心情,終日的忐忑不安在這一刻瞬間?化作了全然的悲傷。

    終于還?是到了這一天。

    傅錦時跪在地上低低笑了起?來,眼中一直噙著的淚順著臉龐落在了地上。

    她甚至沒有勇氣上前去看一看。

    她連欺騙自己都無法繼續下去了。

    傅錦時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也不知道沉默地哭了多久,周遭一片靜謐,只有盛夏夜晚微涼的風。

    分明不算冷,可她只覺得渾身都要?凍僵了,甚至滿腔的血腥氣壓的她呼吸都困難。

    忽而,一只手覆在了她的眼睛上,一陣冷香包裹住了她,清冷澄澈地嗓音隨之響起?。

    “別看。”

    聽到熟悉的聲?音,傅錦時起?先是一怔,緊接著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從?看到父兄尸首被那般對待后所壓抑住的情緒全然釋放出來,理智寸寸崩裂成灰。

    她雙手覆在褚暄停的手上,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

    褚暄停半跪在她的身后,將她整個?人攏在懷中,聽著她撕心裂肺的哭聲?,輕聲?道:“傅錦時,別怕。”

    “傅錦時,別怕。”

    褚暄停抱住亂動的傅錦時,避開她的傷口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安撫她。

    已經夜深了,褚暄停原本在書房已經打?算休息,卻?不知為何感覺心中有些難受,于是他便來了傅錦時這里。

    一進門,他便聽到了抽噎的聲?音,他連忙上前,就見傅錦時攥著胸口的衣裳,哭得吃力又痛苦。

    這還?是這一個?月來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他一邊喚了沉西去尋江舟,一邊在旁邊小聲?的安撫傅錦時,可沒有一絲用處,眼見著她因為躬身,后背已然結痂的傷口開始滲出血跡,褚暄停只能先上了榻抱住傅錦時。

    過了許久,傅錦時才終于平靜下來,褚暄停算著江舟也差不多快到了,他起?身,想從?榻上下來。

    上次是喂藥,迫不得已,可若是江舟進來時直接看到他與傅錦時躺在一處,那對傅錦時的影響不好。

    然而他起?身時,才發現傅錦時攥住了他胸前的衣裳。

    他輕輕將她的手拿開,轉而換上自己的手。

    江舟進來時,褚暄停已然坐到了榻旁。

    兩人沒講究虛禮,只微微頷首,江舟便上前替傅錦時把脈。

    片刻后他有些驚喜道:“雖還?有些氣血不足,但脈搏比先前有力許多,看樣子是有了求生意志。”

    褚暄停聞言,有些緊張地問?道:“可是快醒了?”

    江舟道:“若是順利,七日之內就能醒。但殿下,也不排除依舊昏睡的情況,畢竟當初傅姑娘是心力耗盡,甚至是出現過氣絕之脈,殿下不要?抱太大希望。”

    “嗯。”褚暄停低聲?應道:“給她看看后背的傷吧。”

    “是。”

    江舟的動作很迅速,幾下給傅錦時上了藥,重新?包好。

    做完這些,他看了一眼褚暄停,他能看出太子殿下的難過,可他也只是嘆了口氣,而后退出里間?,寫了張方子交給了沉西。

    褚暄停握住傅錦時的手,靠在榻邊,什么都沒再說。

    傅錦時卻?因為夢里的情境,并不安穩,許是側身蜷縮的姿勢能給她安全感,她下意識便要?蜷縮,褚暄停怕她再蹭開傷口,最終還?是上了榻,側身環住她,輕拍安撫。

    他小時候害怕和難過時,母后便是這般安撫他,每一次他都能很快安下心來。

    窗外的蟲鳴聲?不歇,月光透過薄薄的的窗戶紙灑在了環抱的兩人身上,很快,褚暄停也伴隨著常春藤葉片輕抖的聲?音緩緩閉上了眼睛。

    第133章 第133章

    四皇子府。

    “云慵保下了陸家。”刑部右侍郎明曦坐在褚千堯對面?同他對弈,“你接下來有何?打算?”

    不止是云慵,謝思齊竟也沒有被?憤怒沖昏了頭供出陸玨,還讓傅家順利洗清了叛國罪,甚至褚千堯還被?云家的事牽連禁了足,此番可以說是半點好處沒撈著。

    “話說,你當?初分明可以放任太?子去與云家爭斗,何?必冒著風險去偽造證據?”明曦想到當?日在大理寺的情況還是一陣驚險。

    “你若是答應云慵的條件,替他保下云淼,便?是度云山的私兵也牽連不到你。”明曦道:“云淼是個?蠢貨,保下后放任他自生自滅便?是,翻不起什?么風浪。”

    “說完了?”褚千堯落下一子,漠然問道。

    “你給點反應行不行。”明曦見褚千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恨鐵不成鋼,“如今秦家與云家都沒了,只剩下一個?謝家和信不過的陸家。太?子那邊除了葉家可還有傅家兩姐妹,三殿下、五殿下還有六殿下都是站在他那邊。人家還是正統,沈懿、卞驚鵲等人可都是擁立他的,如今還有了褚扶清,將?來女子科舉開設選出來的女官可都會感激人家二人,你可不占半點優勢。”

    明曦剛說完,孤照端著要換的藥進來了,“殿下,該換藥了。”

    “嗯。”

    明曦見狀,也不好催促,只能干著急地喝了口茶。

    孤照拿著剪刀剪開褚千堯身上的紗布,因為傷口太?深,雖然已經好幾日了,但?每次換藥還是和紗布粘到了一起,孤照撕下來時,傷口處還會往外滲血。

    褚千堯看了一眼,便?移開了目光。

    越行簡當?日是真的下了死手,想要他的命。

    “她如今在哪?”他問。

    褚千堯雖未明說是誰,但?孤照知道殿下說的是越行簡,于是低聲回答:“太?子府。”

    褚千堯轉著拇指的玉扳指,思索片刻后道:“去跟西延柏說,我幫他。”

    “是。”

    “行動的時候你不要去。”褚千堯道:“讓古藺去。”

    古藺是四皇子府武功僅次于褚千堯的暗衛,平日里都是跟在暗處保護褚千堯,京城之中除了褚千堯無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是。”

    明曦冷笑,重重放下茶杯,“我跟你聊大業,你卻滿腦子都是一個?女人。”

    孤照很快換好了藥,端著東西迅速撤了出去。

    整個?大瞿,也只有明大人敢如此同四殿下說話。

    “我若不這般做,如今怎會被?禁足?”褚千堯漫不經心道。

    不論是偽造證據還是任由父皇知曉度云山私兵一事皆是他故意為之,前者不過是為了給父皇一個?名正言順禁足他的由頭。

    “你是故意被?禁足。”明曦問道:“你想做什?么?”

    褚千堯說:“如今到了盛夏,遂州怕是又要大雨。”

    明曦聽?懂了,“你想讓太?子去遂州。”

    遂州緊鄰祁州,兩州卻差距甚大。遂州夏季長?鬧水災,祁州卻長?鬧旱災,但?祁州有陸家治理,舍得拿錢救濟百姓,可遂州卻沒有,每年?只能靠朝廷派人前去。而遂州又離著京城甚遠,從前為了防止官員從中貪污,陛下要么派四皇子前去,要么派五皇子前去。

    如今五皇子去了永州,太?子身體大好,陛下要么派太?子,要么派四皇子。

    但?現下四皇子被?禁足,能去的只有太?子。

    “嗯。”褚千堯道。

    “可太?子治理好了遂州,必定受百姓愛戴,你這不是增加他的威望嘛。”

    褚千堯說:“威望也要活著才有用。”

    “你要趁此機會殺他?”明曦倏然笑了,“你終于下定決心了。”

    “我不會動手。”褚千堯道:“這樣的事情當?然要交給陸家。”至于陸家成與不成都無妨。相斗便?可。

    先前他刻意將?云家插手春闈一事稟報父皇,為的是同云家撇開關系,將?來度云山的私兵暴露,云家倘若往他身上潑臟水,他也可順勢說云慵記恨他揭露他插手春闈一事刻意報復,可當?他知曉陸玨挑動謝思齊去永州毀壞傅家尸首一事時,他改了主意。

    陸玨既然想讓他與褚暄停相斗,坐收漁翁之利,他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他本身也不想傅家洗清污名,于是放任謝思齊去做,甚至暗中借了人給他,但?顯然沒能成功,不過沒關系,他對此事本就?不抱希望。

    他真正要做的是有個?名正言順的名頭被禁足,將?褚暄停推出去。

    但若只是偽造云家插手春闈的證據,他擔心父皇不會讓他禁足,屆時為了平衡朝堂勢力,祁州之事怕是會讓他戴罪立功。因此,為了以往萬一,他在云慵將度云山私兵一事往他身上推的時候,沒有按照原本計劃的那樣去反駁,而是欲蓋彌彰般推給老?二。

    只不過他本以為會是褚暄停來揭穿此事,卻不想老?二自己回來了,雖出乎意料,卻還在計劃之中。

    不過是誰都無所謂,只要能夠反駁就可以。

    只有事情足夠大,才不會有戴罪立功的可能,畢竟父皇怎么可能會放任一個?心思不純之人去邊境呢?

    所以最后只會是褚暄停去。

    以褚暄停的能力,定然猜得到背后挑動謝思齊的是陸家人,而遂州與祁州相鄰,是個?調查陸家的好機會,褚暄停必然會抓住這個?機會,陸家一個?有反心的家族絕不可能經得住褚暄停的查探,心虛之下又沉得住氣?

    屆時褚暄停與陸家必定相斗,即便?陸家殺不了太?子,也定然是兩敗俱傷。

    于他來說,便?是優勢。

    “可是失去三家,我們便?是劣勢。”

    “失了他們不是壞事,留下才是禍患。”褚千堯說:“我自然要趁現在借助褚暄停的手一一除掉。”

    明曦自然知道這三家是禍患,但?是這么早的除掉未免可惜,“你先借助他們的勢力,登上皇位,之后慢慢清理也未嘗不可。”

    “秦云陸三家都不是省油的燈,將?來我若由他們三家輔助登上大位,處境只會比父皇還要艱難。”褚千堯抬眼望著明曦,“三大家占據邊境三大州,將?來甚至連永州也會是三家瓜分,戎國、天楚、酈幽三國全賴他們對抗,我即便?做了這個?皇帝,又怎敢輕易動他們,屆時必受掣肘,倘若如此,我還做這個?皇帝做什?么?”

    明曦抿唇,明白褚千堯說的意思,但?度云山私兵一事在他心中還是個?疙瘩,他始終覺得是個?隱患,只要想起來便?心驚肉跳,于是他道:“度云山的私兵一事,即便?沒有證據是你,可陛下心知肚明是你,你就?不怕陛下廢了你?”

    明曦更加看不懂褚千堯了,豢養私兵形同謀反,以肅帝多疑的性子,不會容忍,即便?因著皇家顏面?,肅帝不會治褚千堯重罪,可褚千堯此舉無異于失了帝心。

    “不會。”褚千堯淡淡道:“父皇也怕。”

    云慵的算盤打得很好。

    起先是想要借助二哥將?度云山的私兵全部推到他的身上,失敗入了大牢后,想法子派了人與他聯系上,想讓他把云淼救出去,只要云淼能活,他便?改口供,認下是自己當?初記恨他查到證據因此想要報復他,才說私兵與他有關。

    但?是云慵想錯了一點,度云山的私兵暴露恰合他意。

    即便?當?初在大理寺他往老?二身上推也不過是為了面?上說得過去罷了。

    他根本不懼。

    因為他知道父皇會保他。

    “此話何?講?”

    “你覺得如今褚暄停如何??”褚千堯問。

    明曦毫不猶豫答道:“大權在握,大勢所趨。”

    褚千堯又問:“父皇身體如何??”

    明曦道:“正值盛年?。”

    褚千堯于棋盤之上落下一枚白子,抬眼問道:“那你覺得他會一直放心褚暄停這位能力出眾的太?子嗎?”

    明曦陡然明白了,他驚詫道:“陛下要用你來制衡太?子。”

    是了,肅帝多疑,而且掌控欲極強,絕不會任由一家獨大。

    而從前太?子身體不好,肅帝許是也已不抱太?子痊愈的希望,所以培養了一個?五皇子同褚千堯相抗衡。

    后來褚暄停于乾正殿點明了傅錦時乃與藥老?的關系,言明傅錦時對柯藍之毒的解藥已經有了眉目,按照褚暄停的性子,若非百分百把握解毒一事,是不會說的,所以那時便?是告訴了陛下,他的毒必然能解。

    太?子畢竟是正統,背后還有葉家,而且才能出眾,只單看一身病軀之時刑部都無冤假錯案便?知其?能力,更遑論后來兵不血刃地奪回甘穆二城、與二皇子一同替衛家翻案等等事情,如今他的威望于朝中不低于肅帝。

    可肅帝如今正值盛年?,身強體壯,即便?太?子再聽?話,又如何?會不忌憚這樣一位繼承者。

    所以,他只能找一人來與太?子相抗衡,而如今諸多皇子中,只有褚千堯。

    褚千堯眼中帶著冷意,嘴角噙著冷笑,將?棋盤之上幾枚黑子拿掉,輕聲道:“咱們的陛下雖坐于高臺,可這高臺并不牢固。”

    黑子應聲落于棋盒,明曦隨之看去,只見其?中赫然有一枚生了裂隙,與其?他棋子陡然區別開來。

    肅帝因為遂州大雨一事,留了褚暄停整整一日,一直用了晚膳,才放他離宮。

    褚暄停回府后先是去看了傅錦時,見她同先前并無兩樣,說不失望是假的,可他也知道急不來。

    沉星與沉月在一旁對視一眼,兩人眼中具是擔憂。

    既是擔憂傅錦時,也在擔憂褚暄停。

    “殿下,葉大人來了。”沉西進來道。

    “嗯。”褚暄停應了一聲,又囑咐了沉星與沉月時刻注意傅錦時的情況才去了書房。

    他讓葉云先在外間等候了片刻,去里面?換下了朝服,這才出來同他談論事情。

    “殿下。”葉云見到褚暄停行禮道。

    “不必多禮。”褚暄停問他,“你身體如何?了?”

    葉云道:“好多了。”

    他前些?日子染了風寒,而且此病來勢洶洶,一連幾日連早朝都告了假。

    “孤尋你來,是想說去歲夏津留下的血書。”褚暄停說。

    “殿下的意思是……想讓云慵認下?”葉云是知道的,此事乃是傅錦時威脅夏津,讓他寫下的血書。

    “非也。”褚暄停說:“孤要你做的是,寫明此事乃是夏津蓄意陷害。”

    葉云沒有多問,而是說:“臣明白了。”

    褚暄停:“去吧。”

    葉云行禮就?要走,然而就?在他踏出書房之時,看見了急匆匆趕來的沉西。

    “殿下,有人闖入了主屋。”

    褚暄停皺眉,想也不想,朝著主屋奔去。

    此時里面?已然一片狼藉。

    越行簡習慣性的睡前來看看傅錦時,卻不想進屋沒多久,便?有人從窗闖入。

    交手期間,她發現這些?人一部分是沖著她來的,一部分是沖著傅錦時來的,其?中有人還吩咐了一句“不要傷到榻上之人”。

    “將?人逼出去。”褚暄停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傅錦時,確認她目前無事,凜聲朝著眾人吩咐。

    刺客中的一人見褚暄停出現,徑直朝著褚暄停而來,褚暄停順勢將?人引了出去,“沉星,照看阿時。”

    “是。”

    沉星得了命令,即便?是屋內沒了刺客,也沒有放松警惕。

    她仔細地聽?著外頭的打斗之聲,時刻提防有人沖進來。

    然而就?在她專注于周遭的動靜時,忽然有什?么東西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她猛地回頭,只見傅錦時不知何?時醒了,她朝著沉星虛弱一笑,“星星。”

    沉星有些?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睛,她顫抖著聲音,試探性的喚道:“傅姐姐……”

    “嗯。”

    “傅姐姐,你終于醒了!”沉星倏然紅了眼眶。

    傅錦時輕聲安慰道:“別哭。”

    沉星忙不迭的點頭,“我不哭。我去告訴殿下。”

    “扶我起來吧。”傅錦時說:“我出去。”

    “外面?很危險。”

    “沒關系。”傅錦時說:“我能應對。”

    阿簡進來時,她便?已經恢復了些?意識,只是還睜不開眼睛,后來那刺客說的話,她聽?到了,也認出來了是西延柏。

    “好。”

    沉星幫傅錦時穿上了鞋子,又找了件披風給她綁好,而后小心翼翼地扶著傅錦時往外走。

    褚暄停與西延柏打斗時,也慢慢認了出來他的身份,因為他真是極少見一邊打斗一邊發瘋的人。

    他只聽?西延柏道:“姐姐只能是我的。”

    褚暄停不想理他。

    西延柏繼續說:“姐姐喜歡的是我。”

    褚暄停聽?聞這話,冷冷一笑,正要諷刺他,身后卻有一道比他快的聲音。

    “白九,你是半點記性都不長?。”

    雖然虛弱,可褚暄停一下子便?聽?出是傅錦時的聲音,他猛地回頭。

    只見傅錦時站在階上,銀白的月光灑在她的身上,襯得她清冷純凈。

    傅錦時見他看來,輕輕一笑,“太?子殿下。”

    第134章 第134章

    有了傅錦時在,西?延柏想也不?想便收了手朝著傅錦時而去。

    褚暄停速度比他還快,轉瞬間擋在了傅錦時身前,長劍指著西?延柏。

    “讓開!”

    褚暄停沒動,傅錦時說:“讓你的人停手。”

    西?延柏對傅錦時說:“我要把你帶走。”

    傅錦時冷聲道:“白九,別讓我重復。”

    她因為剛醒來,再?加上昏迷許久,聲音中帶著掩飾不?住的虛弱,可她再?虛弱,她的話落在西?延柏耳朵里都是他不?敢輕視的分量,他惡狠狠地望著褚暄停,心不?甘情不?愿地道:“都住手。”

    西?延柏的話一落,他手底下的人當即停手,古藺帶來的人卻都看向古藺。

    褚暄停與傅錦時自然都注意到這?一幕,越行簡冷冷一笑,她已經猜到了朝她下手的這?伙人是誰派來的,看來她刺褚千堯那劍還是輕了。

    古藺見狀,知道此番是帶不?回越行簡了,他直接下令,“撤。”

    跟著他的那一伙人毫不?猶豫地轉身就撤,沉西?看向褚暄停,褚暄停將劍拋給一旁的沉七說道:“不?用追。”

    雖然來的這?人他沒見過,但也知曉褚千堯身邊有一個從不?現于人前的暗衛,應當就是這?人,沉西?不?是他的對手。

    褚千堯的人走了,剩下的除了沉鐵衛便是西?延柏帶來的人。

    傅錦時在外面站了這?一會兒?,即便有沉星扶著她也感覺有些體力不?支,于是他對西?延柏說:“你進來。”

    說完,她便要轉身朝著屋里走去,然而傅錦時還是高估了她此刻的身體狀況。

    昏迷一個多?月,能?下榻走到門口還站了一會兒?已然是極不?容易的了。

    她沒走兩步便感覺腳下發軟。

    身后的西?延柏與褚暄停同時注意到了這?一點,兩人同時上前。

    然而只?見傅錦時眼疾手快扶住了一旁的門框,沉星在另一旁也及時拉住了她。

    西?延柏心下松了口氣,不?過這?口氣很快便又?上來了,因為下一秒他就看見褚暄停上前于眾目睽睽之下將傅錦時打橫抱起。

    “褚暄停?”傅錦時驚詫之下直接喊了褚暄停的名字,“我能?自己走。”

    “別動。”褚暄停垂眸看了她一眼,“別逞強。”

    傅錦時想了想自己的身體情況,最終沒有再?逞能?,任由褚暄停抱著她。

    “多?謝。”她道。

    “不?必。”褚暄停余光瞥見一旁的西?延柏,道:“上一次你也是這?樣抱我的。”

    果然,此話落下,便見西?延柏臉色更差了,褚暄停眉眼上揚。

    越行簡于一旁看了全?程,忍住了笑意。

    褚暄停并未抱著傅錦時回主屋,而是去了書房。

    進了屋,褚暄停直接將傅錦時放到了羅漢床上,給她調整好姿勢,讓她靠著枕頭?,又?拿過一直備在旁邊的溫水讓她喝了潤一潤,他剛才?就注意到了,傅錦時嘴唇有些干。

    做完這?一些后,他便坐在了榻邊,西?延柏是跟在后面進去時,只?能?站在兩人對面。

    越行簡沒跟著進去,而是去喊人弄點溫水給傅錦時,又?找了沉西?托他尋人去找江舟。

    沉星則是尋了幾個閑著的沉鐵衛去收拾因為打斗一片狼藉的主屋。

    書房內,氣氛并不?怎么好。

    傅錦時面無表情地注視著西?延柏。

    西?延柏看著傅錦時虛弱的樣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還從未見過傅錦時這?般模樣,都怪褚暄停。

    這?樣想著,他抬起頭?直接對著褚暄停道:“你根本保護不?了她,憑什么不?讓她走!”

    褚暄停沒理會開始發瘋的西?延柏。

    “閉嘴!”

    西?延柏一聽傅錦時的聲音,立刻換了一副委屈的神色,“姐姐……”

    他想過了,先前是他太瘋,嚇到了傅錦時,于是這?一次他決定?收斂一下。

    傅錦時望著西?延柏,不?想繼續刺激他,于是緩和了語氣,“為什么不?回天?楚?”

    西?延柏這?會兒?既然能?來太子府,說明云家事情已經了解了,褚暄停按照約定?將他放了,可他竟能?干出夜闖太子府的蠢事來。

    西?延柏眼眶通紅,“姐姐,我要帶你一起回去。”

    “我說過很多?次,我已經不?是你的姐姐了。”傅錦時凝視著西?延柏,聲音清澈,語調平靜,“而且我是大瞿的人,倘若有朝一日去天?楚,一定?是帶著鷹衛踏平你的天?楚。”

    西?延柏垂在袖中的手死死握緊,他仰頭?望著傅錦時,一字一句道:“你若想要天?楚,我可以雙手奉上。”

    “你拿什么奉上?”褚暄停實?在聽不?下去西?延柏的瘋話,目光冷寒地看向他,“憑你想出夜闖大瞿太子府的腦子嗎?”

    “你有什么資格說我!”西?延柏只?要聽到褚暄停的聲音就控制不?住心中的戾氣,“倘若姐姐在我這?里,斷然不會受這樣重的傷!”

    西?延柏無比憎恨地望著褚暄停,“在我這?里,我不?會讓她遭受十八道酷刑!更不?會讓險些死在眼前!”

    “西?延柏!”傅錦時聽到他的話陡然抬高了聲音,卻因為虛弱陡然咳嗽起來。褚暄停連忙上前替她順氣,西?延柏見傅錦時這?般,也著急了起來,想要上前,褚暄停抬眼掃了他一眼,西?延柏從那一眼中看到了殺意。可他不?是會害怕的人,徑直上前。

    越行簡進來便見傅錦時咳得停不下來,她不?用想就知道是被西?延柏氣的,當即將上前的西?延柏扯到了后面,而后上前替傅錦時摁了幾處穴位,等她漸漸緩過來,她讓傅錦時靠在她的懷里,給她喂了些水。

    等傅錦時徹底緩和下來,已經沒有太多?支撐說話的力氣了。

    越行簡對褚暄停說:“勞駕太子殿下扶好阿時。”

    褚暄停過去接替了越行簡的位置,讓傅錦時靠在懷中。

    而越行簡則是起身走到西?延柏跟前,什么也沒說,直接抬手甩了他一巴掌,而后緊接著抽出西?延柏腰間的彎刀以刀背抽在他的腿彎,西?延柏吃痛,單膝跪在了地上。

    越行簡的刀直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當初真該殺了你。”她說:“也省的你今日聯合褚千堯做下這?等蠢事!”

    西?延柏昂起頭?沒敢動,越行簡這?一巴掌毫不?留手,西?延柏也沒敢躲,因此嘴角流出了血,他低聲喊道:“越姐姐。”

    “別喊我。”越行簡厲聲喝道:“你本事那么大,誰敢做你姐姐。”

    西?延柏當真就不?敢喊了。

    越行簡與傅錦時不?同,傅錦時會心軟,越行簡卻會真的殺了他。

    “你口口聲聲喊著阿時姐姐,要帶她走,絕不?會讓他受傷。”越行簡沉著臉凜聲問道:“可你做的哪件事是你配做她弟弟的?以你的處境,你又?憑什么有資格帶走她?你憑什么以為你能?護阿時周全??”

    “你在天?楚有立足之地嗎?”越行簡毫不?留情地推倒了西?延柏筑起的自尊,“西?延柏,你即便再?不?愿承認,你也是姓西?延,你也要憑這?個姓氏去爭皇位,可是,西?延柏,論德行威望,你比不?過西?延行,論勢力,你比不?過西?延琮。你拿什么爭搶?”

    “甚至于你有沒有想過,阿時的處境?你又?有沒有想過阿時想要什么?”

    西?延柏看看越行簡,又?看向此刻虛弱地靠在褚暄停懷中的傅錦時。

    “傅家被誣陷叛國,只?有阿時扛過十八道酷刑,才?能?堂堂正正走出來去替傅家洗清污名,才?會不?受詬病。”越行簡說:“若按你所說,不?顧律法,不?顧悠悠眾口,強行帶走她,我也能?做,可是出來以后呢?一輩子躲在陰暗處,見不?得天?光,艱難地搜集著幾乎被清理干凈的證據,西?延柏,你覺得可行嗎?”

    西?延柏瞪著眼睛沒有說話。

    “去永州帶回父兄尸首,二姐會不?知道危險重重嗎?但你可見她阻止?阿時受傷,你覺得二姐不?擔心不?難過嗎?還是你覺得你的擔憂難過會超得過二姐?可二姐為什么不?阻止,因為這?是阿時的意愿。”越行簡繼續說:“你與阿時相處多?年,難道不?知道傅家對她多?么重要嗎?便是自己身死,也定?要親手洗脫污名。”

    越行簡望著西?延柏,一字一句道:“西?延柏,你的一句話否定?的是阿時做的全?部。”

    西?延柏挺直的脊梁陡然彎了下去,越行簡將手中的彎刀撤開,扔在了他的腳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說:“你從來沒有尊重過阿時的想法。”

    西?延柏一句話都說不?出,頹然的跪在地上,完全?沒了剛才?那副混賬樣子。

    屋內一時間誰都沒再?出聲,外頭?隱約傳來沉月指揮著人搬東西?的聲音。

    許久,沉西?敲響了書房的門。

    “殿下,江大夫到了。”

    褚暄停道:“進來。”

    江舟進來一見這?個場景,有些傻眼,他覺得自己十次來太子府,九次都能?看到不?該看的場景。

    心下微微嘆氣,覺得自己命不?好又?覺得也還好。

    畢竟看到這?么多?,都還能?一直活著,也不?算糟糕。

    “江太醫,勞煩給阿……傅姑娘看看。”褚暄停下意識要喊阿時,卻在臨出口前換了稱呼。

    江舟得了命令,連忙上前,褚暄停將傅錦時放好讓她平躺在羅漢床上。

    而后對跪在地上的西?延柏道:“她剛醒,身體弱,該休息了。”

    西?延柏看了一眼沒再?跟他說過一句話的傅錦時,她周身的疲憊與虛弱很明顯,心中此刻也終于反應過來自己今晚干了件什么蠢事,他垂下眼,低聲道:“姐姐,你好好休息。”

    說完,便直起身走了出去。

    越行簡在他出門后,對褚暄停行禮,而后說:“還要勞煩殿下,給他先安排一處住的地方。”

    褚暄停點頭?。

    “多?謝。”

    越行簡說完,便去一旁守著傅錦時。

    有越行簡在,褚暄停便也不?打擾兩人,他雖想陪在傅錦時身旁,可也知道自己比不?過越行簡,便先朝外走去。

    卻在此時,身后想起傅錦時的聲音,“太子殿下。”

    褚暄停轉身,就見傅錦時撐起了身子,神色認真道:“多?謝。”

    褚暄停心中這?一刻既有些難過也有些開心,他道:“好好將養。”

    他說完,便走了出去,一出門就見還在外面的西?延柏,西?延柏見他出來,紅著眼睛狠聲道:“別以為你贏了。”

    褚暄停瞥了他一眼,道:“那也不?像你,已經輸了。”

    西?延柏臉色瞬間黑了。

    “沉西?。”褚暄停喊來沉西?,“把地牢旁邊那處院子收拾出來,讓襄王暫住。”

    “是。”

    第135章 第135章

    第二?日上早朝前,褚暄停依舊是先來看了傅錦時。

    沉月見到褚暄停行禮,褚暄停輕聲問道:“昨夜如何?”

    “同越姑娘聊了一會兒?便睡了,到如今還未醒。”沉月小聲答道:“中?途沒再哭過。”

    “嗯。”褚暄停放輕腳步上前看了看,出來后囑咐沉月,“廚房里的藥膳,等傅姑娘醒來,讓她?用一些?。”

    傅錦時先前陷入昏迷,只能喂點水和極少?的米湯,眼看著情況不太好,江舟便做了一種入口即化的藥丸,每日給?她?喂上一粒,以保證她?先活著。昨日傅錦時醒來,江舟看過情況后,便留下了藥膳的方子,用以給?她?調理身體。

    “是。”

    “殿下,該走了。”沉西套好馬車,進來提醒道。

    褚暄停應了一聲,往外走時,看了一眼沉月。

    沉月明白什么意思,跟著走了出來,“殿下還有何吩咐?”

    褚暄停說:“別多說話?。同越姑娘也囑咐一聲。”

    沉月一頓,知道褚暄停是何意,沒有多言,“是。”

    褚暄停這才離開。

    傅錦時心中?沒有情愛一事,如今若是讓她?通過旁人知曉了他?的情誼,以她?的性?子,怕是會遠離他?。他?雖不想束縛傅錦時,可也不想她?刻意躲避他?。

    所以不如藏起來。

    吟松風離著太子府大門并不遠,褚暄停很快到了外頭,然而甫一走到馬車外,便察覺馬車里有人,能做這種事的不用猜都?知道是誰,一上馬車,果然見褚晝津坐在里面。

    “竟沒嚇著你。”褚晝津雙手環胸。

    褚暄停道:“越來越沒規矩。”

    褚晝津哼笑一聲,“我想清楚了,你怎么說也是我兄長,我又不跟你爭搶位置,還幫你做了許多事,只要不犯錯,無?傷大雅的小事上,你定然不會同我計較。”

    褚暄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今日這么早來尋我,何事?”

    褚晝津平日里有事都?是挑著下了早朝或者是半下午的時候來尋他?,那兩個?時候一個?是他?早上睡醒一個?是中?午睡醒,能讓他?趕在早朝之前就來找他?的定然是大事。

    “我聽說昨日父皇因為遂州水災之事留了你一整日。”說起正事,褚晝津收了嬉笑的神情,正色道。

    “嗯。”褚暄停也沒瞞著。

    “父皇這是打算派你前去。”

    褚暄停應了一聲,如今老四禁足,老二?明面上還頂著流放的名頭,京中?能用的皇子只剩了他?一位,此事一定會落在了他?的頭上。

    “此番陛下要派殿下前去遂州,怕不僅僅是為了賑災,恐還另有目的。”褚晝津說。

    褚暄停能猜到是為何,“秦家?與云家?除掉了,自然也輪到了陸家?。”

    陸家?到如今明面上都?沒有露出什么馬腳,甚至于永州一事上可以說是立下大功一件,父皇沒有能像將秦家?與云家?那般詔來京城的理由?,自然要另想他?法。而遂州緊鄰祁州,他?去探查陸家?,便方便許多。

    “既然這樣,有件事你得先知道。”褚晝津說:“商邑傳來消息,遂州水災已經死了三百人,遂州知州瞞報災情。”

    褚暄停陡然冷下了神情,褚晝津繼續說:“這只是身份在州府登記在冊的人數,遂州地處偏遠,有不少?人根本不在州府名冊上,所以絕對不止三百人。”

    “孤知道了。”褚暄停冷聲道。

    “給?梁慈崇傳個?消息。”祁州陸家?軍營,陸玨將馬鞭扔給?風象,隨口道:“把該處理的人先處理掉。咱們這位太子殿下可不是好糊弄的主,還是死人安心些?。”

    “是。”風象應聲。

    陸玨一邊朝著搭建在一旁的棚子走去,一邊問道:“風汛的家?人如何了?”

    “錢已經送去了。”風象說:“他?的母親哭暈了兩回。”

    “從府上尋個?婆子送過去,照顧著些?。”陸玨說完,靠在座位上望著場上訓練的騎兵,這些?都?是從祁州守備軍里挑出來的精銳。

    風象應聲正要離開,便見褚祈年與陸琪一同過來。

    他?躬身行禮,而后離開。

    “大公子,好興致啊。”六皇子褚祈年看了一眼離開的風象,笑著坐到了旁邊,一同來的陸琪道:“大哥。”

    陸玨淡淡地瞥了一眼陸琪,而后起身朝著褚祈年行禮,“六皇子殿下。”

    褚祈年擺擺手,“不必拘禮。坐。”

    陸玨笑著問褚祈年,“六殿下今日怎的有興致來軍營?”

    “父皇派我前來磨礪。一直吃喝玩樂也不好。”褚祈年眨眨眼,“來一趟走個?樣子,跟著的人傳消息回去也好聽。”

    陸玨規勸道:“殿下可不能只這般玩樂。到時歸京,倒是陸家?失職,沒能好好督促殿下。”

    “不會。”褚祈年笑著一擺手,“父皇知道我什么樣子,定然不會連累你們。”

    “殿下可真是……”陸玨失笑。

    “不說這些?了。”褚祈年斜著身子過去問陸玨,“聽說逐月山里有一種花鹿的肉最好吃,去打獵走不走?”

    陸玨挑眉,“這樣看來,殿下此番前來是為了這花鹿肉。”

    “不止是為了這口花鹿肉,還是來尋你回去喝酒。”褚祈年嘴角勾起,“二?公子酒量不行,喝不盡興。”

    陸玨抬眼看向陸琪,意味深長地笑道:“二?弟這可是怠慢了殿下。”

    陸琪說:“自然是不如大哥周到。”

    褚祈年起身,“別廢話?,打獵去。”

    陸玨與陸琪跟著他?起身,陸玨道:“那今日必然得讓六殿下盡興。”

    下了早朝后,褚暄停照例來看傅錦時,這幾乎已經成了他?的習慣,離府前和回府后第一件事就是先看看傅錦時,這一個?多月以來一直這般。

    他?進書房時,傅錦時正靠著看書,聽見動靜,她?抬起頭,見到褚暄停,她?隨口道:“回來了。”

    褚暄停聽到這一聲,腳步微微一頓,他?知道這只是傅錦時的隨口一句問候,但就是這樣平平常常的一句,頗有些?家?常意味。

    他?克制了一下心情,應道:“回來了。”

    他?走到旁邊問道:“你感覺如何?”

    “渾身沒什么力氣。”傅錦時說。

    “江舟說你昏迷太久,修養幾日好好調理便能恢復。”

    “江大夫救了我兩回了。”傅錦時笑道:“我可得好好報答一下。”

    褚暄停下巴一揚,“孤也救了你兩回,沒見你說呢。”

    傅錦時放下手中?書說:“咱倆不是扯平嗎?”

    “那倒也是。”

    兩人說完,相視一笑。

    這還是傅錦時醒來后,他?倆第一次這樣坐下來說話?。

    褚暄停望著這樣鮮活的傅錦時,還是沒有克制住,他?輕輕上前抱住了傅錦時。

    傅錦時一怔,有些?沒反應過來褚暄停是何意,她?下意識想將人推開,甚至手已經撐在了褚暄停的肩膀上,就在要用力時,她?聽見褚暄停輕聲道:“別動。”

    傅錦時聞言,忽然想到了她?夢中?褚暄停于一片狼藉中?遮住她?的眼睛,輕聲同她?說:“別怕。”

    一樣的氣息,一樣的聲音,一樣的語調。

    外頭有鳥雀叫喚之聲,還有風穿過窗戶的聲音,可此時傅錦時耳中?只有褚暄停的聲音。

    她?聽見他?又說:“幸好你醒來了。”

    于是她?改推為抱。

    “太子殿下,你不會是被?嚇到了吧。”她?打趣道。

    這還是她?第一次除了救人這樣擁抱除了家?人朋友以外的人。

    “是啊。”褚暄停說:“嚇壞了。”

    他?無?數次看著昏迷中?的傅錦時都?會自責當日與她?在馬車上的爭執。

    好幾次他?都?在想,若非是他?牽扯住了傅錦時的注意力,以她?的敏銳和身手即便身受重?傷卻也未必躲不開。

    褚暄停雖未明說,但傅錦時卻理解褚暄停這三個?字里面包含的意思,她?下意識拍了拍褚暄停,“不怪你。”

    傅錦時沒注意到自己的手是放在了褚暄停的腰上,這一拍,褚暄停直接整個?后背都?僵住了。

    感受到身前之人的僵硬,傅錦時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她?陡然將手遠離了褚暄停的后背,褚暄停緩過那一陣僵硬,往后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我下次注意。”傅錦時垂下眼摸摸鼻尖。

    褚暄停哼哼兩聲。

    傅錦時聞聲,知道褚暄停沒在意這件事,她?抬起眼想再說句話?,卻冷不丁地對上了褚暄停的眼睛,他?的眼型很好看,狹長凌厲,睫毛微微下垂,會遮住一點眼尾。

    褚暄停沒想到傅錦時會忽然抬眼,對上的一瞬間他?下意識移開了眼睛,他?沒想到他?與傅錦時當中?,他?竟然是那個?害羞的人。

    “也就是孤大度,容你放肆。”他?欲蓋彌彰道。

    好在傅錦時對這方面不敏銳,她?笑著點頭,“太子殿下寬容大度。”

    褚暄停哼笑出聲。

    傅錦時笑了笑,再次認真的對著褚暄停道:“多謝。”

    若非是褚暄停,她?與阿姐此番都?是兇多吉少?,還有阿簡,多虧褚暄停庇護,否則阿簡此刻怕是要到處躲避褚千堯。

    褚暄停聞言注視著傅錦時片刻,而后笑著說:“我本來以為,你醒來會先怪我當初阻止你去永州送你父兄入葬。”

    “竟沒想到,你竟接連對我道了三次謝。”褚暄停說:“說實話?,我都?做好聽你冷言冷語的準備了。”

    “我又不是真的不識好歹。”說了這么久的話?,傅錦時有些?累,她?往后靠上身后的軟枕,道:“我當時失了理智,我知道。”

    傅錦時說:“如今阿姐送父兄回永州,與我無?異。”

    阿簡知道她?關心什么,于是昨晚她?們兩人說話?時,阿簡將近來發生的事情都?同她?簡單說了說。

    褚暄停聽她?這么說,心中?一直懸著的石頭也算落了地。

    “不過,我不會放過謝思齊。”傅錦時目光微冷,“我要親手殺了他?。”

    “你想何時報仇,便可何時動謝思齊。”褚暄停說:“他?的身邊如今是我的人。”

    “太子殿下,你不對勁。”傅錦時望著褚暄停忽然說道:“謝思齊可是丞相府的嫡子,若是從前,你定然會勸我,以大局為重?,會告訴我如今還不是動謝思齊的時候。怎的今日還幫上我了?”

    褚暄停說:“往后你要做什么,我都?不會阻止你了。”

    他?想過了,傅錦時想做什么她?便做什么,想如何報仇便如何報仇,先前是他?太過自以為是,當年廣瑛出事,他?不也不計后果的瘋了一場嗎?

    傅錦時聞言,頗有些?驚訝,“殿下又不怕我走錯路了?”

    “有我在,你便是錯了,也無?妨。”

    有他?兜著,總不會出亂子。

    傅錦時目光微動,笑了起來,“若是你先前說這話?,我定然就照做了。”

    褚暄停看向傅錦時的眼睛,傅錦時的眼里是從前從沒有過的輕松,她?說:“可我是將軍府的女兒?啊。”

    第136章 第136章

    “我以為……”

    “你以為我會不管不顧地去殺了所有參與毀我父兄尸首一事的人。”傅錦時說:“你覺得我會不計后果,甚至比你剛救我出詔獄時更?加不擇手段。”

    褚暄停點頭。

    “我曾經是這樣想的。”傅錦時輕聲說:“從永州回來的路上,我就在想怎么殺掉那些人,在大理寺看到阿姐渾身?是血的躺在那里時,我甚至想過殺了你,殺了陛下。”

    傅錦時望著褚暄停說:“當日我真的覺得天道不公極了。我恨所有讓傅家成為這般的人。”

    “為何?如今變了?”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傅錦時移開目光,隔著窗看向外面被風輕輕吹動的枝葉,“夢的最后,阿爹同我說,讓我低頭去看清我的心。”

    褚暄停順著傅錦時的目光看去,只見兩只肥嘟嘟的麻雀在枝葉間蹦跳,他聽見傅錦時說:“我喜歡這樣的光景。”

    “平靜的、溫暖的而非充滿哭喊聲和哀嚎之聲。”傅錦時說:“倘若我不擇手段,大瞿怕是連鳥兒都是帶著哀鳴之聲的。”

    褚暄停溫聲道:“你終究是傅大將軍的女兒。”

    “是啊。”褚暄停收回目光,望著褚暄停,笑?道:“我是傅錚的女兒。”

    這是第?一次她提起傅錚時不帶怨恨。

    傅錦時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所有人都在。

    她與三哥成天招貓逗狗,上躥下跳,阿爹時常被他們二人氣到,阿娘雖會護著他們,卻?經常被阿爹支走,阿姐和大哥多數時候為了看戲總是會攔住想要給?阿娘通風報信的非鳴,曲陵則是那個?同阿爹告狀的人。

    夢里的她很幸福,是她最想過的日子。

    可最終她還是欺騙不了自己,她知道這些都是假的。

    也是到最后,她才意識到,比起怨恨阿爹,她更?多的是痛苦失去了阿爹。

    這是她先前一直不敢承認的事情。

    她不想阿爹死。

    她很愛阿爹。

    那場夢的最后,她躲進了一個?黑漆漆的地方,她將自己縮在角落里,不敢再?睜開眼睛。

    她不知道在里面躲了多久,在她的意識就快要被徹底淹沒時,有一道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阿時。”

    是阿爹的聲音,她一下子便聽出來了。

    阿爹不追著她與三哥打的時候,是這樣溫和的。

    可她知道阿爹死了,所以她不敢抬頭,也不敢睜眼,她怕見一面就要全部散去了。

    “阿時,不要怪阿爹了。”傅錚的聲音很溫和,還帶著歉意。

    他說完這句話,便坐在了傅錦時身?旁陪著她,傅錦時依舊不出聲。

    過了許久,她聽見阿爹嘆了口氣說:“阿爹好慘啊,誰都不愿意理我。”

    “老頭子,你覺得此事怪誰?”傅別遙的聲音忽然?出現在了另一邊,“我那只胳膊到現在還隱隱作痛!還有大哥和非鳴,都痛死了。阿娘不理你,也是你活該,誰讓你自作主張的。”

    “阿爹已經知錯了嘛!”傅錚嘟囔完,又看向傅錦時說:“阿時,你幫阿爹說說情吧,你大哥與三哥總是不理我,你阿娘也不愛搭理我,還有非鳴,非鳴也不和我說話。阿爹要悶死了。”

    “你活該!”傅錦時帶著哭腔悶聲說道:“你就是活該!”

    聽她出了聲,傅錚笑?著摟住低聲啜泣的傅錦時,等她漸漸平復下來,他緩緩道:“對不起。是阿爹的自作主張害了你們。”

    傅錦時攥緊了衣袖,良久,她紅著眼睛抬起頭,一字一句道:“我會殺了他們,不論如何?。既然?上天不公,那我也不要他的那份公道了。”

    傅錚笑?著摸摸傅錦時的頭,“阿時,你是傅家最重?感情的孩子,也是傅家最心軟的人。”

    “可我很快就不是了。”

    “說什么傻話呢?不過三哥還是那句話,你做什么我都幫你。”傅別遙在另一旁屈指彈向傅錦時的腦門,很快傅形辭就在傅別遙頭上同樣的位置彈了一下,傅別遙吃痛捂住額頭,傅形辭溫和一笑?,“阿時,別沮喪,也別后悔,就是最好的選擇。”

    傅錦時望著父兄,心中的難過到了極致,這時阿娘與非鳴也從另一側的黑暗中走了出來,

    她們二人輕輕喚了一聲她的名?字,傅錦時下意識起身?,想要去抱阿娘,可是忽然?間這一方小天地陡然?照亮了更?大的一片。

    傅錦時這才發現,她就坐在祁燕山下那片埋葬著阿娘的草地上,她剛才靠著的是阿爹為自己提早準備好的還未刻字的墓碑。

    她伸手去碰那塊墓碑,是冰冰涼涼的,可她剛才分明感受到了暖意。

    周遭一片郁郁蔥蔥之色,可天地間也好像只剩了她一個?人。

    她站在那里,眼淚順著臉龐落在腳下的草地上,許久后,她輕聲問道:“阿爹,你后悔過嗎?”

    “后悔過的。”那塊墓碑立在那里好像就是阿爹站在那里,傅錦時隱約聽到他說。

    “若是再?來一次,你還會這般選擇嗎?”

    傅錦時的聲音落下很久,好似又聽到那道聲音響起,“會。”

    傅錦時陡然?笑?了起來,她的眼睛還在流淚,可卻?抑制不住的笑?了起來。

    透過迷蒙的淚光,她好似看見了她的家人。

    她聽見阿娘溫柔的對她說:“不要一直沉浸在過去了。阿時,不要壓住自己。”

    站在阿娘身?邊的阿爹說:“阿時,做事的時候,記得低頭去看看自己的心。看清自己的心再?下決定。”

    傅錦時看著他們說完這句話,便緩緩消散了身?影,她沒有上前,只是平靜的站在原地。

    祁燕山下的風總是溫和的,輕柔的,刮在人的身?上像是輕輕擁住了人。

    傅錦時站在輕輕閉上了眼睛。

    她知道這些全部是她的自我安慰。

    “阿娘、非鳴、還有父兄都不會再?出現了,這些人從始至終都是我自己。”

    傅錦時說出這話時,眼中閃過一絲淚光,不過更?多的卻?是放下。

    過了這么久,她終于與自己和解。

    阿爹甘愿以身?入局,既是為了大瞿,也是為了保住他們三個?,她不是不理解,她是不想。

    她不想阿爹那樣無私。

    她只是個?普通人,她沒有阿爹的偉大,她想要的是一家人在一起。

    即便最后因為功高震主,受了忌憚,要被抄家滅族,她也甘愿接受,只要他們都在一起。

    她不要一個?人的死,也不要一個?人的活。

    所以即便知道阿爹的用意,她也難以接受,她討厭阿爹的自以為是,討厭他的自作主張,可她忘了,她的阿爹是那樣愛他們,怎么會看著他們送死呢?

    他的愛讓他甘愿用性命去為他們三人鋪一條平安路。

    褚暄停抬手想要拂去傅錦時眼尾的淚,可剛一伸手,便想到了什么,于是轉而拿出帕子想要遞給?她,抬頭時卻?看到她已然?擦完了,褚暄停默默又將帕子揣了回去。

    “傅將軍在天之靈,看到你這般,怕是開心又心疼。”

    “若真的在天有靈,一定要阿娘狠狠地罵上阿爹幾?日。”

    褚暄停輕輕笑?起來,“是不是還想要大哥與三哥奮起反抗,揍一頓大將軍。”

    傅錦時含淚而笑?,“他們二人怕是打不過阿爹,還會被反過來收拾一頓。”

    傅家鎮守邊境,天楚從沒有熄滅野心,她何?嘗不知終有一日會失去這些人,可這一日到來時,她還是無法立刻接受。

    阿簡說的對,親人的離去,是一場永遠不會停下的雨季,淋雨之人唯有撐傘而過。

    傅錦時又修養了兩日,體力恢復了許多,她同褚暄停提出了要回將軍府。

    如今傅家叛國的污名?已經洗清,將軍府也能住了,她也已經不是太子府的侍藥奴,再?待著多少于禮不合。

    她將理由也一同同褚暄停說了。

    褚暄停說:“先前你還在昏迷,我便也一直沒同你說,父皇已經下旨,恢復了云將軍的將軍職位,也同意了你入太子府,做太子侍醫。所以你依舊可以在太子府上養傷。”

    “我一直占著你的書房也不方便。”傅錦時說:“而且如今我還未恢復,即便占了太子侍醫的名?頭也沒法上任。”

    褚暄停見她去意已決,便換了法子挽留,他道:“父皇遣我去遂州賑災,再?過兩日便走,你便是在府上也無妨。”

    傅錦時的身?體還需好好調養,回了將軍府,府上只有云將軍與傅錦時兩個?人,最多再?加個?越姑娘,這二人定然?會好好照顧傅錦時,可一些名?貴藥材什么的終究在他的府上比較方便,而且太子府上有沉鐵衛在,終究是安全些。

    他無法再?經歷一次險些失去她的事情。

    傅錦時聞言想也沒想便道:“帶我一同前去。”

    遂州緊鄰祁州,陸家就在祁州,此次的事情她已經知道有陸家參與,那么去了遂州以后,她便可以悄悄從遂州摸進祁州。

    她不信陸家做的事情都能天衣無縫,她總能在祁州找到陸家罪證。

    褚暄停說:“你的身?體不適合長途跋涉。你想要做什么,可以傳信給?我,我替你辦。”

    傅錦時搖頭,“傳信終究路上要花費時間,容易耽擱事情。”

    褚暄停知道若是再?勸下去,傅錦時即便嘴上答應了,怕也是會偷偷前去,與其讓她一人跋涉,不如帶在身?邊,于是道:“既然?這樣,還有兩日便要啟程,你的東西現在也都在這里,趁著這兩日你便好好收拾一番,屆時你與我一道從府里出發。”

    傅錦時想了想,覺得若是她折騰一頓回了將軍府,兩日后再?折騰一頓帶著東西回來,確實有些麻煩,的確不如直接在太子府方便省事,于是點頭。

    兩人聊完,沉月也將今日的藥膳送了過來,褚暄停看著傅錦時用完后,守著她睡了,才離開。

    到了書房的外間,他打開了一本空白的折子,開始提筆書寫。

    寫完后遣了沉西送去宮里。

    肅帝看完后,笑?了一聲。

    張公公在一旁研磨,見肅帝笑?得開懷,大著膽子問道:“陛下,何?事如此開心?”

    “太子這有了心上人,也變得體貼了。”肅帝沒說是何?事,只是模棱兩可地道了一句。

    張公公掩下眼中的異樣,跟著笑?道:“太子殿下一直是極好的。”

    第137章 第137章

    離京的前一日,西延柏來找了傅錦時。

    傅錦時那日同褚暄停說完后雖沒?有回將軍府,但搬離了書房,去?了從前她和阿姐居住的院子——瀾水榭。

    西延柏進了院子卻沒?進主屋,他在?庭院中站了許久,刺眼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他卻像是絲毫感受不到熱意。

    “我要走了。”他說。

    那日聽了越行簡的話后,他雖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處,可也并?沒?有想過要放棄傅錦時。

    傅錦時是他的姐姐,永遠都是。他依舊想帶她走。

    可他也知道憑如?今的自己?不可能將人從太?子府中帶走,所以他要回天楚。等到來日羽翼豐滿,誰也擋不住他。

    不過他現?在?也學聰明了,知道自己?的野心不能暴露在?傅錦時面前。相反,傅錦時心軟,所以他刻意低垂著?頭,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傅錦時從西延柏站在?外面就察覺到了,她本以為按照西延柏的性子,他會一聲不吭的離開。

    她抬眼透過窗戶望著?外面身姿挺拔的少年,本不欲多說什么?。

    從西延柏決定偷走布防圖之時,她與西延柏就注定不可能再做姐弟,他們的感情更不可能回到當?初。

    可看著?孤零零站在?外面不敢進來的西延柏,即便知道他是刻意裝出?來的可憐,她依舊忍不住懂了惻隱之心。

    畢竟是她養了三年的弟弟,她曾經是真心疼愛這個弟弟的。

    傅錦時不說話,西延柏便也不動?,像是打定主意,要等著?傅錦時的回應。

    傅錦時定定地注視了他許久,最終道了一句,“一路小心。”

    西延行和西延琮知曉西延柏的真實身份,一旦察覺了他的行蹤,必定不會輕易讓他回到天楚。

    西延柏站在?外面聽到傅錦時的回應,眼睛瞬間亮了,他抑制不住的揚起嘴角,可憐兮兮的樣子瞬間收了起來,連帶著?也忘了先前要掩飾野心的決定,他揚聲道:“姐姐,終有一日,我會將你帶回天楚。”

    說完,他像是怕聽到不想聽的話,轉身便走。

    透過影影綽綽的窗戶,傅錦時望著?西延柏的背影,好似看到了一頭渾身濕漉漉的小狼搖頭甩身甩干了身上水,昂著?頭跑開了。

    坐在?她旁邊的越行簡望著?西延柏開心的背影,道了一句:“終究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

    即便經歷這么?多,在?傅錦時的事情上,還是會天真。

    越行簡說:“再相見怕是兵戈相向了。”

    傅錦時知道越行簡的意思。

    天楚野心勃勃,大瞿與天楚定然?會再生戰爭。

    西延行、西延琮與西延柏都不是善茬,將來不論誰奪得皇位,都決然?不會放棄攻下大瞿。

    而戰爭一起,便不是那么?輕易會停下來的。

    更何況,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戎國、酈幽、天楚、大瞿,四國分庭抗禮許久,酈幽曾經雖然?式微,可經過多年修養,已然?緩過氣來了,而看如?今局勢,酈幽與天楚都與大瞿中人有所牽連,顯然?是帶著?侵襲大瞿的目的,而戎國……

    戎國是蠻夷之族,最是粗魯張狂,于祁州邊境燒殺搶掠,后來雖然?被陸家壓制住,可時不時還會來騷擾邊境村落,可如?今她已經許久沒?聽過戎國侵襲祁州了。

    這不像是戎國的作風,怕是別有打算。

    傅錦時垂下眼,“比起他死在?天楚皇室之人手中,我倒寧愿是我親手殺了他。”

    至少,他能得個痛快。

    “這才是你不再接受西延柏的真正原因,對嗎?”越行簡雖是在?問,可心中卻已然?肯定了這個答案。

    因為知道有朝一日一定會刀戈相向,一定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所以干脆不要再留有余地。

    所謂的“不原諒”底色上也有“不舍得”。

    “有心軟,也有利用。”傅錦時說:“心軟是真,利用也是真。”

    西延柏性子瘋魔,手段陰狠毒辣,他若事參與到奪位當?中,天楚皇室必定掀起腥風血雨。

    如?此也能拖住一段時間,大瞿也能爭取更多肅清政治的時間。

    “你如?今越來越有傅大將軍的風范了。”越行簡明白傅錦時用意,她神色溫柔道:“你終于走了出?來。”

    傅錦時笑著?說:“若是墮了阿爹聲名,他怕是會托夢來揍我。”

    “傅伯伯可舍不得。”越行簡眨眨眼,“他對你總是仁慈些的,多半是揍三哥,誰讓他沒?教好你。”

    二人相視而笑,窗外連風都是溫柔的。

    傅別云趕著在傅錦時與褚暄停離開的當?日回了京,她風塵仆仆地趕到太?子府,先是上下好好檢查了一番傅錦時,還沒?等說話,自己?又?被傅錦時好好檢查了一下。

    最終兩人都確認了對方無事才放過對方。

    不過傅錦時還是多少有些擔心傅別云的手,她拉著?傅別云的手仔細查看。

    傅別云見傅錦時神色有異,抽回了手,無所謂道:“雖不能再拿槍,但還能拿劍,你阿姐我拿個匕首都能殺敵。”

    傅錦時知道傅別云是不想讓她擔心,她松了手笑著?說:“我自然?知道阿姐最是厲害。”

    傅別云揉揉傅錦時的頭,一眼便看出?傅錦時故作開心,“不必強顏歡笑,”

    阿遙最在?意家里?人的臉,阿時最在?乎家里?人的手。

    往日里?便是誰的手上多了道口子,都會神色凝重地替那人好好上藥,好好包扎,并?且再三囑咐。

    傅錦時聞言,嘴角牽強的笑容陡然?散了。

    傅別云見狀道:“阿姐告訴你一個秘密。”

    傅錦時情緒并?不高,她的心思還在?怎么?將阿姐的手能夠恢復原樣。

    “我打算考科舉。”

    傅錦時陡然?睜大了眼睛,連剛才的憂心都暫時放在?了一旁,因為她記得阿姐最討厭筆墨。

    傅別云抬手摟住傅錦時,眉眼微揚,“槍劍能護國,筆墨亦如?是。”

    她說這話時自信又?張揚,傅錦時好似又?看到了從前一槍一馬帶領鷹衛沖鋒陷陣的云將軍。

    “我做將軍本就是為了保家衛國,如?今換個方式照樣可以。”傅別云笑得肆意,“你阿姐我啊,武能守邊境,文能治家國。”

    雖然?傅別云說得那樣瀟灑,神情那樣滿不在?乎,但傅錦時卻覺得鼻尖一酸。

    阿姐是為了她,她知道。

    可她不能知道,她必須裝作不知道,于是她也跟著?高興起來,這一次,她裝的很像,沒?有讓阿姐看出?破綻,她說:“若是我捅了簍子,阿姐可不能為了看戲任我受罰。”

    傅別云自然?應下。

    說了幾句話,傅錦時也該走了。

    臨上馬車前,傅別云囑咐道:“此番去?遂州危險重重,若是實在?艱難,我們可再等機會。”

    傅別云從不阻攔傅錦時做事,她支持傅錦時的所有決定,所以即便知道傅錦時的身體還不適合遠行,依舊放任她去?了,不是不關?心也不是不擔憂,而是尊重。

    她有很多“為阿時好”的理由,可她自以為的“為阿時好”并?不是傅錦時需要的,而傅錦時不需要,便不是“為阿時好”。

    不過該有的囑咐卻不會落下。

    “阿姐放心。”傅錦時應道。

    待到傅錦時上了馬車,同褚暄停說完話的褚扶清望著?遠去?的馬車道:“阿時知道了。”

    傅別云臉上的張揚肆意在?傅錦時的馬車走遠后,收斂了起來,“我裝的不像嗎?”

    “你裝過了。”褚扶清說。

    傅別云失笑,“真難啊。”

    褚扶清說:“阿時裝的也不像。”

    “阿遙也真是,教了阿時那么?多東西,唯獨沒?教會阿時騙人。”

    褚扶清輕聲說:“你隨時可以反悔。”

    “不。”傅別云望著?褚扶清說:“我沒?有阿爹那樣偉大,還做不到為了天下百姓犧牲自己?,但為了阿時,我可以不顧一切。”

    褚扶清沒?再說話,或許傅別云與傅錦時都沒?意識到,她們二人雖都說著?是為對方,可其?實他們早已為了大瞿百姓犧牲良多。

    否則,大瞿今日哪得安穩。

    褚暄停從傅錦時同傅別遙告別后沒?再多說一句話,便知道她猜到了。

    “既然?猜到了,就別悶著?了。”褚暄停將一杯白水推到傅錦時的手邊,出?聲說道:“你便是罵我,我也不會反嘴。”

    傅錦時低頭看了一眼那杯白水,原本清澈見底的水卻因為馬車走動?而晃起層層波紋,如?此一來,底下便有些看不分明了。

    傅錦時拿起那杯水,倏而輕輕笑起來,她抬眼望向褚暄停,“罵你有什么?用?”

    她與阿姐終歸都是傅家的孩子,若是都回了邊境,肅帝即便嘴上說著?放心,甚至即便是現?在?真的放心,以后呢?

    阿爹為何要以命想換,換的還只?是他們三人平凡的平安,不就是怕將來他們三人因被猜忌而丟了性命嗎?

    人心是這世上最不敢賭的東西,更何況要賭的還是帝王之心。

    而她與阿姐現?在?面臨的是肅帝,將來面臨的是褚扶清。

    即使現?在?她們同在?一條船上,即使他們現?在?關?系融洽,彼此幫助,可將來褚扶清登上大位以后呢?

    一年不變,兩年不變,可十年二十年呢?

    誰又?敢真的篤定呢?

    所以阿姐以自己?為質,將自己?困在?京城,放她走。

    這樣一來,她為了阿姐,此生都不敢生出?忤逆之心。

    她們便都能安安穩穩地活。

    這是最好的破局之法,可傅錦時不愿,于是她說:“終有一日,我會將阿姐接回永州。”

    阿爹不敢賭肅帝,阿姐不敢賭褚扶清,可她敢賭。

    贏了,她與阿姐團圓,輸了,她與阿姐一起死,或許阿姐不用死。

    褚暄停聞言莞爾一笑,他總是欣賞傅錦時身上的這股韌勁的,不服輸,不低頭,永遠只?堅持自己?想要的。

    他道:“孤期待著?那一日。”

    兩人說完這話,馬車也停了,外頭傳來沉西的聲音,“殿下,到了。”

    褚暄停應了一聲,而后同傅錦時說:“將窗戶拉開。”

    褚暄停此番沒?有用太?子府常用的那輛馬車,而是同肅帝求了恩典,要了一輛更寬敞的,這樣路上,傅錦時若是身體不適亦或者體力不支,可躺下休息。

    傅錦時不明白褚暄停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不過還是依言而做。

    然?而就在?拉開窗戶的一瞬間,她看到了刑場,上面跪著?的人她也認了出?來,是云慵與云淼。

    傅錦時看了一眼天色,此刻正巧到了午時,她耳邊響起了監斬官嘹亮的聲音,“午時已到,行刑。”

    而后是一聲木質簽令牌落地的聲音,緊接著?傅錦時看到行刑之人手起刀落,云家父子的頭顱隨之滾落在?地,沾了滿臉的塵土,一旁觀刑的百姓扔了爛菜葉子到上頭。

    傅錦時聽到褚暄停清透冷冽的聲音,“雖不能讓你親手行刑,但我想,你臨走之前總是想看到云慵伏法的。”

    那封奏折上除了要一輛馬車,還洋洋灑灑說了許多云家的可惡之處,最后上書:兒臣以為早些行刑也好早些免除后患。

    肅帝自然?一眼看出?自己?兒子的心思,左右也無傷大雅,便允了。

    馬車緩緩向前走,逐漸遠離了這一片的喧囂,傅錦時收回了目光,看向褚暄停。因為車窗未關?,這一刻便有風吹了進來,吹亂了褚暄停與傅錦時的頭發,也吹亂了些不知名的東西。

    傅錦時心中柔軟一片,她道:“多謝。”

    褚暄停早已預料到會得到傅錦時的一聲道謝,因為做好了準備,倒也沒?有什么?失望,他往后一靠,挑眉笑道:“孤可不只?想要一聲道謝。”

    傅錦時也是個痛快人,當?即問道:“殿下想要什么??”

    褚暄停注視傅錦時良久,最后笑了一聲,懶洋洋地說:“孤還沒?想好,待到想好了,日后尋你要。”

    傅錦時微微一笑,“殿下未免獅子大開口。”

    褚暄停眉眼一挑,“放心,必定不會為難你。”

    傅錦時唇角微勾,“若是為難,我自不會應。”

    褚暄停伸手,“如?此,一言為定。”

    傅錦時于他手心一合,“一言為定。”

    第138章 第138章

    遂州地處偏遠,褚暄停與傅錦時一行?人到達遂州已?經是七日之后?。

    遂州的夏季格外漫長,此刻即便盛夏已?過,氣候卻依舊濕熱,悶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提前接到消息的遂州知州帶領著遂州官員早已?等在了城門處。

    “恭迎太子殿下。”

    褚暄停下了馬車,微微抬手,示意站在最前面的一人道:“白知州請起。”

    大?瞿在一州之中?設有知州,其下有同知和通判,三者分別掌管財政、刑法、治安。

    白興裕一起,后?頭跟著的人自然也起身。

    也在此時,眾人看到了跟在太子殿下身側的女子。

    傅錦時本就還未徹底恢復,一路上又舟車勞頓,此時面色蒼白,站在褚暄停身側頗有些弱不禁風地樣子。

    白興裕早就收到消息,知道此次同太子殿下一起來的還有傅家的那位四姑娘,但即便是知道,此刻也要當作不知道。

    他見太子殿下沒有介紹的意思,便也識趣地沒有多問,而只?是對褚暄停說:“下官已?備下薄酒,請太子殿下移駕。”

    褚暄停掃了一眼眾人,道:“宴席就不必了,眼下遂州遭遇水災,想來諸位大?人同孤一樣也無心喝酒。”

    他說這話時面上雖看著有些溫潤,白興裕卻看出?底下的距離與淡漠,他連忙道:“是是,殿下所言極是,是下官考慮不周,還望太子殿下恕罪。”

    “白大?人不必如此惶恐。”褚暄停望著白興裕的眼神沉著,“還是先同孤說一下遂州的災情,此事才是大?事。”

    白興裕也聽說過太子殿下的喜怒無常與捉摸不定,因此此時也不敢忤逆,他只?能小心地道:“下官已?經為殿下準備好了下榻的地方,下官同殿下邊走邊說。”

    褚暄停頷首。

    一行?人很快到了白興裕安排的住處。

    褚暄停看著眼前頗為豪華的府邸,不冷不熱道:“白大?人費心了。”

    這處住所僅從外面就能看出?里面是怎樣的奢侈輝煌。

    白興裕一看褚暄停的臉色便知他不悅,于是連忙跪下請罪,“下官惶恐。”

    褚暄停沒理他而是道:“沉驛。”

    “屬下在。”沉驛從后?頭走了過來。

    褚暄停隨手又指了一個?遂州的官員,恰巧是遂州同知孫大?人。

    “太子殿下。”

    “嗯。”褚暄停道:“這位大?人當是知曉難民如今被安排在何?處的。”

    “是。”

    褚暄停道:“你便領著孤的護衛,將無所居的難民領到這里,這座府邸便充當臨時的難民營。”

    “太子殿下不可!”白興裕聞言說道。

    褚暄停的眼神凌厲,“你倒是說說有何?不可?”

    “此處乃是為太子殿下準備的居所,豈可讓旁人居住,更?何?況,災民住在這里,您居何?處?”白興裕面上一副替褚暄停考慮的樣子。

    “知州此言差矣。”褚暄停負手而立,眼底充斥著冷意,嘴角卻含著一絲笑意,“此處孤住得,旁人自可住得,至于居何?處,知州大?人覺得州府如何??”

    州府是歷代知州處理公事的地方,當然這是前面,后?面則是用來居住的院子,不過歷代知州都?有自己?的居所,這邊的院子一直是閑置的,來之前褚暄停就派人探查過了,自然也查到了眼前的這處宅院乃是白興裕的別院。

    聽聞這話的白興裕垂下眼,他的眼底暗光一閃而過,而后?道:“太子殿下說的是。”

    褚暄停道:“那便去吧。”

    沉驛與孫同知一同應聲,“是。”

    褚暄停又對白興裕道:“去州府。”

    白興裕起身,恰與一旁的通判梁慈崇對上目光,他收回目光,顫顫巍巍的引路,待褚暄停從他身旁走過,他緩緩呼出?一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做足了小心翼翼又惶恐的摸樣。

    待到了州府,安頓好了之后?,褚暄停便讓白興裕和其他官員回去了。

    傅錦時等屋里只?剩他們兩人時,出?聲道:“這個?白興裕不對勁。”

    遂州水災,大?水沖毀房屋,到處都?是無家可歸的災民,白興裕卻給褚暄停準備一個?這樣的住所。褚暄停今天住進?去,不用晌午遂州就會?一片罵聲,因此褚暄停毫不留情地落了這位知州的面子,將那處府邸直接變成災民所。

    可問題就出?在此處。

    白興裕此舉未免太過刻意,他沒必要一上來就同褚暄停鬧得如此不愉快。

    而且他不可能不知道此舉會引得太子不悅,甚至會?得罪太子,可他還是做了,然而今日觀他表現,他也不像是個?膽大?之人,可膽小之人怎敢做下得罪太子這般膽大?之事?

    太過矛盾。

    “你也看出來了。”褚暄停倒是不意外傅錦時的話。

    來遂州的路上,商邑傳來了消息,遂州知州白興裕是個貪官。

    褚暄停對于遂州有貪官一事并不意外。

    遂州每年?水災雖有皇子親自前來監督賑災,可那賑災款項可不是直接由皇子帶來的,而是從旁處撥過來的,這中?間能鉆空子的地方并不少。

    白興裕既然能瞞得過每年?來此地的皇子,自然不可能是個?蠢人,可今日之事卻一點也不聰明。

    他完全?可以將他的住處就安排在州府,此番安排中?規中?矩誰也挑不出?錯來。

    可他偏偏安排那樣一處地方。

    “不論如何?,如今重點在災民。”褚暄停說:“白興裕若是別有目的,也總會?再有行?動,靜觀其變便是。”

    傅錦時點頭。

    他們初來乍到,還未徹底摸清遂州的情況,貿然妄動反倒容易弄巧成拙。

    “不過,你現下莫要太過費心神。”說完了正事,褚暄停望著傅錦時有些泛白的嘴唇,關切道:“一切有我在,你且先修養幾日。”

    這些日子為了趕路,傅錦時也沒好好休息過,此番臉上都?是掩飾不住的疲憊。

    “尚能堅持。”傅錦時說:“不必擔心。”

    江舟的醫術高超,她昏迷那些日子,外傷已?經好了個?七七八八,醒來后?總是精力不足也只?是因為昏迷太久加上先前失血過多,這個?養一養慢慢就能恢復。

    如今影響比較大?的是她的身手和體力。

    因為躺了太久,長時間未練習,身體反應不如從前,而且因為太長時間沒有好好鍛煉,體能下降的厲害,多走上一段路都?會?有些累。

    她如今已?然在嘗試恢復,也有了效果。

    “別把自己?逼得太過。”褚暄停這些日子也察覺到了傅錦時的心急,他寬慰道:“你昏迷太久,又趕路多日,如今能從城門之處走到州府,已?然很好。慢慢來。”

    傅錦時應聲。

    褚暄停又囑咐道:“沉月已?經去熬藥了,過會?兒用了藥,你便先休息一番,待到晚膳我讓人去喊你。”

    傅錦時笑著調侃道:“太子殿下,以后?誰再說你性格不好,我定然第一個?替你去反駁他。”

    褚暄停聞言似笑非笑道:“沒人說,只?有你。”

    傅錦時眨眨眼,“是嗎?”

    褚暄停雙手環胸,“也就容你放肆。”

    傅錦時掩飾住心底剎那的異樣,微微一笑,“臣的榮幸。”

    褚暄停冷哼。

    “現下如何??”白興裕站在梁慈崇的對面,小心地問道:“可當真?要任由太子殿下,讓難民住進?順安別院?”

    白興裕身為知州,卻對著比他品級要小的通判小心詢問。

    梁慈崇負手而立,沒急著說話,而是淡淡的盯著白興裕,白興裕低垂著頭,依舊一副點頭哈腰的樣子。

    良久,梁慈崇問道:“為何?擅自更?改計劃?”

    他們原本就是要褚暄停住進?州府的,可今日白興裕卻領著褚暄停去了那處“順安別院”。

    白興裕卻陡然抬頭,驚訝道:“不是大?人讓孫大?人給我傳了口信,改的地點嗎?”

    梁慈崇皺眉,“他何?時同你說的?”

    “就是今日一早。”白興裕擦了擦額角的汗,道:“我還納悶過,但沒敢多問。”

    “來人。”梁慈崇道。

    “大?人。”梁慈崇德心腹上前道。

    “去問問孫同知是否有這么回事。”

    “是。”那心腹應聲離去。

    白興裕又問:“那順安別院那里……”

    “此事孫勤知道該如何?做。”梁慈崇道。

    “我是擔心太子殿下派來的人不好糊弄。”白興裕說:“我們雖然早就安排好了,可萬一太子找到城東處的那些人。”

    梁慈崇眼神冷厲,“怎么做,不必我教?你。”

    白興裕明白何?意,他小心應聲,“是。”

    話落,此間屋內便靜了下來,白興裕時不時擦擦額頭留下來的汗。

    不多時,去問孫勤的人回來了。

    “大?人,孫同知死了。”

    “死了?”褚暄停聽到沉驛來報孫同知的死訊,皺眉問道:“連你都?沒來得及救下?”

    沉驛搖頭,“那難民是在孫同知經過時,直接一刀劃開了他的脖子。”

    “看來是早有計劃。”褚暄停神色凝重,“孫勤帶你去了哪一處的難民營?”

    “城南。”

    褚暄停手指輕敲桌面,“你喬裝打扮一番,去城西與城北兩處難民營探查一番,看看是否還有難民身上藏了利器。”

    “是。”

    沉驛走后?,褚暄停站在窗邊,不禁想到了白興裕。

    若是他猜的不錯,此番倒是他被人算計了。

    第139章 第139章

    傅錦時是同褚暄停一同去查看的孫勤尸首,他倆到的時候正?巧碰上了同樣收到消息前來此處的白興裕和梁慈崇。

    “見?過太子?殿下。”白興裕與梁慈崇一同行?禮。

    “不必多禮。”褚暄停說。

    “勞煩殿下費心了,一來便發生如此之事。”白興裕苦哈哈地道:“實在是下官失職。”

    褚暄停邊往里走邊道:“白大人?來得挺快。”

    白興裕期期艾艾道:“下官本喊著梁大人?想來看看孫大人?安排的如何了,卻不想路上正?好?收到了消息,頗為湊巧。”

    他還是那副謹小慎微,點頭?哈腰的樣子?。

    褚暄停掃了他一眼,又看向總是沉默地梁慈崇,“梁大人?似乎不愛說話。”

    梁慈崇被突然點到也不慌張,他面帶謙遜道:“下官不善言辭,怕說錯話沖撞了殿下。”

    褚暄停扔下一句“你倒是小心謹慎”便走在了前面。

    這處臨時辟出來的難民營乃是一處空曠的院子?改出來的,里面許多用稻草和毛竹支成的棚子?,棚子?底下分散著因房屋沖毀而暫時無家可歸的難民。

    傅錦時看到不少人?身上的衣裳破舊臟污,許多孩子?頭?發上還沾染著半干不濕的泥。

    此處的味道并不好?聞,泥土的腥味混雜著汗臭與酸苦,是誰進來都會下意識皺眉捂鼻的味道,可傅錦時第一反應卻是血腥氣。

    她下意識掃了一眼周遭的難民,確認血腥氣只是孫同知那處散發出來的后,壓下了心中被牽引出來的情緒。

    她告訴自己,這里不是邊境。

    庭院中的難民見?到同白興裕與梁慈崇一同進來的褚暄停與傅錦時并無太大反應,只麻木地抬起頭?看了一眼,便又垂下了頭?。

    傅錦時先前注意力被那絲血腥氣牽引,此刻見?狀,心中頓時覺得古怪。

    她曾在邊境見?過難民,即便是流落在街邊的難民也不會麻木到如此程度。

    更何況,遂州這里路邊沒有一個難民,全部有處所安置,外頭?還有隨處可見?的施粥棚,如此這般,更不該是如此反應。

    她走在褚暄停的身旁,借著身形遮掩,用手背碰了一下褚暄停的手背,褚暄停抬眼,兩人?對上了目光。

    僅一瞬間?,便又移開。

    信息在無聲之中交流了一番。

    見?太子?殿下與傅姑娘過來,等在這里的方瑩上前行?禮,她指著被其他兩名沉鐵衛扣押在一旁的人?道:“殿下,此人?便是殺害同知的兇手。”

    褚暄停上前,看向那人?。

    此人?穿著一身粗布衣裳,許多地方補了補丁,頭?發雖然刻意弄得臟亂,但細看卻能發覺發質并沒有難民那般的粗糙和營養不良。

    再看他的手,并非長?期勞作?的樣子?,反而有常年用刀磨出來的繭子?。

    他曾在傅錦時手上同樣的位置感受過。傅錦時因為還要施針,所以會好?好?護理那雙手,表面看繭子?并不明顯,只有握住的時候能夠感受出來。

    “你不是難民。”褚暄停說。

    那人?諷刺一笑,“這位大人?好?眼力。”

    “大膽,太子?殿下面前,好?好?回話!”白興裕呵斥道。

    褚暄停輕飄飄地看了一眼白興裕,白興裕像是后知后覺反應過來,立即請罪,“殿下恕罪,是下官逾矩了。”

    “你是太子??!”周信猛的瞪大眼睛,傅錦時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驚喜之色,她轉而看向白興裕,心中有了考量。

    周信掙扎著想要掙脫身后沉鐵衛的束縛,方瑩皺眉擋在褚暄停身前,怕他暴起傷到太子?。

    “太子?殿下。”周信臉上此刻沒了半點先前的諷刺囂張之意,甚至像是在壓抑著什么情緒,他重復著喊道:“太子?殿下!”

    褚暄停示意身后的沉鐵衛放開他。

    沉鐵衛松了手,周信上前,見?到擋在他面前的方瑩,他克制地控制住了距離,隨即跪在了褚暄停的面前。

    “草民懇請太子?殿下做主,救救遂州百姓!”他高聲呼喊,隨后拜倒在地,“求太子?殿下救救我們!”

    他的一聲呼喝落地,傅錦時注意到不少難民神?色有所松動,可又很快恢復了麻木之色。

    “胡——”白興裕張嘴就想喝止,然而話還未說完,便被褚暄停那冷漠的一眼看了回去,他下意識閉了嘴。

    褚暄停收回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周信,“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周信。”周信說:“是原遂州守備軍周將?軍的弟弟。”

    “周義?的弟弟?”

    “殿下知道草民兄長!”

    褚暄停望著周信,意味不明道:“周將?軍為救落水孩童而亡,是大義?之人?。”

    “兄長?之死并非意外!”周信猛然抬頭?,眼眶通紅,聲音含恨,“兄長?乃是被人?所害!”

    他說著看向站在褚暄停身旁的白興裕道:“兇手便是孫勤與白興裕二人?!”

    “休得信口雌黃!”白興裕臉色大變,連忙朝著褚暄停道:“殿下,萬不可聽信此人?之話!”

    “太子?殿下,草民對天起誓,若有半句假話,就叫草民死無葬身之地!”周信指天而言,信誓旦旦。

    傅錦時目光在周信與白興裕之間?流轉。

    先前她聽聞褚暄停說了來龍去脈,第一反應是白興裕故意設計。

    可如今有了周信的指摘……

    傅錦時直覺哪里不對勁。

    褚暄停那端卻并沒有順著這件事糾纏下去,而是問道:“你剛才說要孤救遂州百姓,你可知孤來此便是賑災的。”

    “殿下,遂州遭的災難遠不止如今的水災,還有……”

    周信話音未落,斜刺里猛地射出一支羽箭,周信下意識抬起胳膊側身躲避,就在此時,隱在暗處的沉七頃刻間?現身,他手中長?劍于半空之中挽了道劍花,緊接著那支迎面而來的羽箭斷成兩截落在地上。

    自從?那日傅錦時在馬車中受傷后,沉七將?自己關在沉鐵衛的訓練場練了許久,他固執地認為是他不夠強,所以才有了疏漏,讓那一支箭進入了褚暄停的馬車。

    “去追。”褚暄停下令。

    沉七應聲而去。

    后方的梁慈崇偏頭?看了一眼先前跟隨而來的一個護衛,那人?得了示意,小心退了出去。

    傅錦時余光恰好?瞥到這一幕,不過她并未采取行?動,此事中的煙霧越來越濃了,站在外面或許看不全然,可進到里面,必定只剩眼前分明。

    正?所謂浮云遮望眼,燈下易著黑。

    褚暄停看向周信,“繼續說。”

    周信緩緩放下手臂,胳膊與后背的衣裳于剛才的一瞬間?黏在了身上,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瞬間?加快的心跳,道:“還有疫病與官禍!”

    此話一落,白興裕陡然后退兩步,梁慈崇抬手抵住他的后背。

    而此處的不少難民皆抬起了頭?。

    傅錦時卻只覺得怪異非常。

    “滿口胡言!”白興裕哆嗦著嘴唇,顫抖著聲音,怒火中燒,“簡直是瘋話!”

    周信咬牙切齒,“真相如何,知州大人?最為清楚!”

    “好?好?好?!你既如此說,那本官問你,倘若有疫病,發病而死的人?呢?”白興裕怒不可遏,“若有疫病,本官怎敢瞞而不報?本官不怕死嗎?再說官禍,當著太子?殿下的面,你來說,本官是沒有下令開放遂州糧庫施粥救濟難民,還是沒有開銀庫搭建難民所!”

    “這些不過是你的表面功夫!”周信望著褚暄停悲愴道:“太子?殿下,你看看此處的難民,他們為何如此麻木,便是因為知道白興裕滴水不漏,往年水災,陛下派來的其他皇子?皆被他蒙蔽,遂州百姓根本盼不到天亮!”

    不少難民聽聞周信的話臉上情不自禁的露出希冀的神?色,可卻無人?敢應和周信一句。

    “他們如今不敢說話,不過是因為曾經有人?大膽說話,卻在諸位皇子?走后,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最后掛于城墻之上示眾。”周信道:“如此幾次,便無人?敢再發一言!”

    “草民的兄長?,便是因為來到此處后發現了其中諸多齟齬,想要上書京城告發,卻被發現,這才被白興裕與孫勤聯合設計殺害!”

    “殿下,太子?殿下。”白興裕臉上冒著虛汗,哭喪著臉道:“周信自從?他的兄長?死后便跟瘋了一樣,看誰都是兇手,太子?殿下萬不可信啊。”

    褚暄停望著兩人?,最后視線落在周信身上,“刺殺朝廷官員,乃是死罪。”

    此話一出,周信先是驚愕,緊接著面露頹然,而后低低笑了起來。

    伴隨著他的笑聲,天空之中瞬間?烏云遮蔽,一道閃電近乎劃破半邊天,雷聲轟然而至。

    “上天不公!”周信眼中含淚,神?情悲愴凄苦,近乎泣血,一字一句道:“我本以為太子?殿下乃是我大瞿儲君,必定護佑大瞿百姓,卻不想同白興裕等人?乃是同流之人?!當真是——當真是——大瞿不幸!”

    天上驚雷不止,然而比驚雷更響更重的乃是周信的話。

    傅錦時察覺白興裕面上神?色雖松下來,垂在身側的手卻下意識收緊,她又看向梁慈崇,從?頭?到尾,這個人?都很平靜,再看周遭百姓,不少人?垂下頭?,面含失望。

    她心下有了數。

    褚暄停并不理會周信所說的大逆不道之言,而是問道:“你可有同伙?”

    周信言道:“我只恨我輕信了天下傳言!”

    “殿下。”也在此時,先前被褚暄停派去另外兩處安置難民的處所打探消息的沉驛回來了,他將?手中綁著的兩人?扔到地上,“抓著了兩人?。”

    “孤猜測,這二人?便是你的同伙。”褚暄停看向周信。

    “你——”周信驚怒交加。

    褚暄停沒再看周信,而是對白興裕說:“白知州,此三?人?便交由你處置吧。”

    白興裕雖然極力壓制但還是能看出喜形于色,他喊了人?來,道:“快將?此三?人?帶下去,莫要他在太子?殿下面前繼續胡言亂語,污了耳朵!”

    傅錦時望著面上眉開眼笑的白興裕,沒有忽略他始終沒有松開的雙手。

    她抬眼,對上了褚暄停含笑的目光。

    而后她聽到褚暄停又道:“沉驛,將?白大人?綁起來丟進大牢里。”

    周信不敢置信的轉頭?,已?然失望的難民也都惶然抬首。

    白興裕臉色剎那變了,惶恐出聲:“太子?殿下?!”

    他表現得極為驚慌失措,可傅錦時余光卻瞥到了他陡然松開的拳頭?。

    第140章 第140章

    沉七一路追著那人往東而去,很快也察覺到身?后有旁人跟了上來,他側身?閃卡,避開那人襲擊而上的長劍。

    那人一擊不成,第二劍緊隨其上,沉七不想跟他糾纏,手中劍當即出鞘,招招致命。

    跟來之人眼見著不敵,尋著機會避開最后一擊殺招后,后撤離開。

    沉七雖然?腦子一根筋,但?也不是傻,知?道自己的當務之急是追放箭之人。

    然?而因?為有剛才那人的打岔,他剛才也只看到了放箭之人大致的離開方向。

    他循著痕跡追了上去,很快到了一處散發異味的窄巷。

    乍一聞到這樣沖的味道,沉七不禁皺眉,下意識以?袖遮住口?鼻,可這味道近乎無?孔不入,沉七很快判斷出味道是從一旁的高墻內散發出來的,又見一旁的一處矮墻后,有蹬墻的痕跡,他未做過多猶豫便?順著此處蹬墻而入。

    然?而落地之后,沉七感受到腳底下踩到了什么,他抬腳,發現是一枚極小的玉髓。

    他撿起來,借著光亮,認出了此物?乃是二皇子殿下身?邊那個?近身?保護的護衛商邑的,他曾在暗處保護太子殿下時于商邑身?上見過。

    看來商邑曾經來過此處。

    沉七壓下心思將玉髓收好。

    再次抬頭后,沉七打量著這處宅子,此處并不荒涼,可入眼之處沒有半個?人影,他貼著墻逐漸往里走去,很快便?發覺了一處院中有濃重?的藥味,這藥味蓋過了那股又香又臭的味道。

    沉七上前查看,只見有兩三個?人口?鼻之上蒙著面巾正在煎藥。

    恰好有人端著熬好的藥離開,沉七悄悄跟了上去。

    待到跟著那人到了另一處院子,看到橫七八豎躺在地上渾身?潰爛的難民,沉七陡然?變了臉色。

    “大人,太子殿下身?邊的護衛去了城東。”去追沉七的人回來后便?第一時間像梁慈崇稟報。

    梁慈崇猛地摔了手中的杯子,“廢物?,這點事?都干不好。”

    那人低下頭,跪在地上不敢再出一聲。

    梁慈崇深吸一口?氣,壓下怒氣,陰沉出聲,“派人一把?火將那處燒了。”

    “是。”

    那人應聲離開,梁慈崇站在窗前看著外面天空不斷劃過的閃電,心中分析著今日之事?。

    遂州一直是在他的掌控之中的,白興裕貪婪膽小,孫勤陰狠無?腦,兩人都是好控制的人,借著這兩人他替大公子做成了不少事?。

    但?白興裕此人雖然?膽小,心思卻?不少,所以?對于這兩人,他一直防備白興裕更多。早前若非一時半刻找不到合適的人來此處擔任知?州一職,他早就將白興裕殺了。

    因?此得了孫勤的死訊后,他第一個?懷疑的便?是白興裕。

    但?周義的弟弟周信蹦出來后指控白興裕后,他卻?打消了這個?想法。

    若是白興裕,定然?指使不動周信,因?為周信的兄長的的確確死于白興裕之手。

    周信不會為白興裕做事?。

    就是不知?道周信是如何藏匿的,竟然?逃得過他的追捕。

    “來人。”忽然?梁慈崇想到了什么。

    外面守著的一人立刻進屋,“大人。”

    梁慈崇道:“繼續加派人手去追早先混進城的那人,他中了毒,跑不遠,務必殺了他,別讓他進了太子跟前。”

    “是!”

    他還真是小瞧了這個?人。

    城南這處事?了,褚暄停與傅錦時回來州府。

    “今日之事?,你如何看?”褚暄停問傅錦時。

    “極怪。”

    “怪在哪?”

    “哪里都怪。”傅錦時說:“白興裕面上故作慌張,梁慈崇則是故作鎮靜。”

    褚暄停道:“你覺得周信的話可信嗎?”

    “話應當是真話,但?目的不純。”傅錦時望著外頭烏云密布的天說:“他應當也是被人安排好的。”

    “哪里看出來的?”褚暄停站在她的身?側,身?后靠著窗沿,雙手環胸問道。

    “一切都太巧了。”傅錦時說:“我們?剛來,孫勤便?死了,殺他的人還是周義的弟弟,借著替兄報仇這樣一個?看似十分在理的由頭,白興裕點明你的身?份后,周信順勢將遂州的事?情?抖露出來。”

    “太子殿下才剛來,遂州的一切便?像是毫無?保留般展露在你的面前,是否有些太順利了?”傅錦時側眸,對上褚暄停的眼睛,“此處可是離著祁州陸家最近,我不相信陸家對遂州沒有半點插手,可事?情?竟這樣順利地鋪在你眼前,若是這么輕易,商邑早就該把?消息傳來了。”

    說到這里,傅錦時問道:“商邑是否好幾日沒傳來消息了?”

    褚暄停點頭,“我已經派人去尋他了,但?目前并無?消息。”

    褚晝津身?邊的商邑與商騫,一個?來了遂州調查消息,一個?同老三去了度云山處理云家的那批私兵。

    “不會是出事?了吧?”傅錦時見過商邑,雖未交過手,但?能被褚晝津提拔在身?邊的,定然?是個?有能力的,不會輕易出事?,但?凡事?都有意外。

    褚暄停道:“再等等消息。”

    傅錦時點頭,問起了白興裕的事?情?,“你如今打算如何處置白興裕?”

    褚暄停沒急著回答,而是問道:“你覺得安排周信的人是誰?”

    “白興裕。”傅錦時毫不猶豫道。

    雖然?周信說出了白興裕的罪證,但?在她看來,更像是白興裕自導自演。

    倘若按照周信之言,白興裕與孫勤只手遮天,又如此謹慎的處理掉周義,那么臨近太子來遂州的日子,白興裕與孫勤必定是仔細又仔細,他們?定然?也怕太子提前安插人進來查探消息,所以?難民安置的處所必然?不可能輕易讓這三人混進來。

    而周信倘若真的是為了報仇,又怎么會在此時殺了一個?孫勤,這樣一來,豈非是暴露自己,他還怎么再殺白興裕?

    所以?如此推斷,周信是被人安排進來的,也是故意殺害孫勤暴露自己。

    能做到此事?的,也只剩白興裕與梁慈崇,而她之所以?更偏向白興裕,是因?為白興裕的反應。

    白興裕在周信指證之時,表面上看他慌張惶恐,但?褚暄停真正下令抓他之時,他那片刻的安心才是他最真實的反應。

    褚暄停雙手環胸,唇角含笑,贊揚道:“當初選你合作,當真是孤做的最正確的決定。”

    傅錦時揚眉,“殿下的確該慶幸,你的太子身?份于我有用?。”

    “你真是毫不掩飾。”褚暄停失笑,“如今怎么說,你我二人也是生死之交。”

    “遮掩那一層有何意義。”傅錦時輕笑著道:“況且殿下不也從來沒有遮掩嗎?”

    褚暄停望著傅錦時含笑的眸子,低低一笑,“你說的不錯。”

    他未曾遮掩過自己對傅錦時的所有感情?,然?而這人卻?只看出了利用?與欣賞。

    旁人都看出來了旁的,只有傅錦時無?動于衷。

    褚暄停有時候都不知?道傅錦時是真的還是裝的。

    兩人說著話,外頭也開始下起了毛毛細雨。

    傅錦時將手伸出窗外,感受了一下,又道:“不過我還是看不透白興裕。”

    “他安排周信說出一切,又為何要派人來殺他?”傅錦時看得清楚,當時那一箭若非沉七及時出手,周信就死了,“若是周信話沒說完就死了,他也不會被抓,可他后來的表現分明是想被你抓進牢房的。”

    褚暄停道:“你為何篤定那一箭是白興裕派人放的?而不是梁慈崇?”

    “雖然?梁慈崇悄悄派人跟了上去,像是有要滅口?的嫌疑,但?從孫勤死到我們?來這里,那么長時間他都可以?派人來滅口?,為何偏偏選在我們?都在的時候?所以?只能說明梁慈崇也不知?道殺害孫勤的人是周信。既然?不知?,他便?也沒有動機去安排人殺死周信。”

    周信雖然?沒有提過梁慈崇,可傅錦時卻?不信梁慈崇對這些事?情?沒有半點參與,倘若他真的清清白白,周信口?中的白興裕與孫勤又分明是陰狠殘暴之人,這樣的兩個?人如何會放過梁慈崇,所以?傅錦時覺得梁慈崇應當是藏得更深的那人。

    傅錦時說:“而且那支羽箭來的太過刻意,就像是故意等著我們?去了才放。”

    說到這里,傅錦時腦海中忽然?閃過一絲猜測,她望著褚暄停道:“是為了引得我們?派人去追?”

    “所以?此番重?點不在周信的話,而在于沉七去追的人。”傅錦時陡然?想通了,“周信本來是應該死掉的。”

    周信一死,褚暄停為了知?道周信要說的話,也會派人徹查此事?,那么一會派人去追射箭之人,二會派人從難民中調查。

    屆時藏在另外兩處難民安置地的人便?會順理成章的被查出來,白興裕所作所為依舊會被暴露出來。

    只不過沉七擋住了那支箭,褚暄停也早就因?著孫勤的死而派了沉驛去查另外兩處是否也安排了殺機。

    “不錯。”褚暄停點頭,他當時也只是如此猜測,所以?命沉七去追,想看看對方葫蘆里買的什么藥,“甚至周信生與死都不影響,他當時若是死了,被沉驛帶回來的人,也會指證白興裕的所作所為,屆時,白興裕依舊會入大牢。”

    傅錦時說:“而他入大牢是為了蒙蔽梁慈崇。”

    “目前來看是這樣。”褚暄停說:“梁慈崇絕對不簡單。”

    兩人目光對視在一起,都察覺了此次遂州之事?不會輕易作罷了。

    也在此時,沉七回來了,他帶著一身?的水氣,沒有進屋,而是在敲了門后站在外面,褚暄停道:“進來。”

    沉七道:“殿下,屬下不便?進去。”

    褚暄停與傅錦時對視一眼,朝著門口?走了過去。

    沉七見房門打開,下意識退到了連廊外,避開一段距離。

    褚暄停皺眉,沉七的異樣讓他心中有了不好的推測。

    果然?下一刻,沉七道:“殿下,城東也有難民,且生了病。”

    沉七的話音落下,天空之上忽然?一道驚雷,緊接著毛毛細雨變作了豆粒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落在了地上。

    雨勢越來越急,地面頃刻間匯聚了一道水流。

    水災,生病,瞞報人數,褚暄停與傅錦時第一反應便?是周信所說的疫病。

    沉七的聲音還在繼續,他說:“屬下追著那人入了那處宅院,還撿到了商邑的玉髓。”他說著,將懷中的玉髓拿了出來,“商邑怕是出事?了。”

    巨雷轟響,雨聲震地,沉七手中的玉髓表面被大雨沖刷的干凈透徹,可上面的裂痕與裂痕中的一絲血跡在這一刻無?比扎眼。

    傅錦時心中的擔憂還是成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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