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最近發生了很多事,宋君瀾從中得知了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這些秘密,打破了他原來的計劃,讓他不得不放棄很多東西,開始另辟蹊徑。
眼前這個自己從未在意過的女人,便是其中之一。
宋君瀾因為從前種種失神片刻,聽到謝衡不冷不淡的嘲諷,他很快回神。
目光平靜收回,神色淡定自若。一身儒雅的藍色長袍令他看上去像個人畜無害的君子,那張矜貴優雅的面龐從容不迫地轉向謝衡,眼眸微瞇,似笑非笑:
“在想事情,沒看什么。”
面對謝衡,他骨子里的疏離淡漠一覽無余,甚至還有種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微妙敵意。
柏萱察覺到了,但她并不因此覺得宋君瀾對她有意思。
可能只是單純的對比,讓他失去了在他們面前的優越感。也可能,他對她別有所圖。而她身邊的謝衡,于宋君瀾而言,顯然是一個很大的阻礙。
她瞄一眼謝衡,男人眼中的諷刺滿滿,他雙手抱臂,姿態閑適卻又有點兒放浪不羈的肆意囂張。清俊側臉在這樣清冷朦朧的陰天,更顯白凈秀氣,可那犀利冷銳的目光,像濛濛細雨匯聚而成的一柄刀,毫無顧忌地釋放逼人的冷意。
就在她被冷得瑟縮了下時,謝衡嗤笑地問:
“是嗎?想這么久,就想了這么個理由?”
說完,他不笑了,偏頭朝著身側的柏萱:
“你很冷?”
是有點,這里是山區,又下過很久的雨,溫度低。加上山里風大,吹得指尖都涼了。
可一眼掃過去,那么多不停忙碌的人身上只穿著單薄破舊的布衣。她穿得如此厚實,還在這些人面前說冷?這怎么說得出口。
她沒說,謝衡欲再開口,對面宋君瀾已經搶先一步:
“這里比不得京都,白天冷,夜里更冷。我也很想為柏姑娘安排一間暖和無風的好房間,可很遺憾,唯一一間單獨的屋子,已經給太子住下。”
宋君瀾指著不遠處正在修建房屋的一群人,他們滿身是泥,面龐模糊得辨不清五官:
“我是五天前帶領他們從汴州趕到此處,當時一共才百來人。短短五天,這小小的村莊人數已經翻了兩番。房屋早就不夠用,大家日夜不眠地建造新房,卻是收效甚微。”
沒有那么多磚瓦,短時間內又無法從別處運輸,他們只能建造粗糙的木屋。
“為了最大程度讓百姓都能住上房子,我將他們以男女老幼劃分,都分開住。你們也看到了,這里沒有多余的屋子,就連我,今晚也得跟他們一起湊合。你倆雖是夫妻,但若想留在這,也只得分開。”
所以,太子住的那間屋子,之前其實是宋君瀾住。
他似乎也意識到什么,又隨口解釋了句:
“思雨是我妹妹,白天會進去幫忙收拾打掃。她住的那間屋子里人比較少,柏姑娘若是愿意,也可以住在那。”
“既然沒有多余的地方,我們便不占他們的地。”
謝衡說完,微微低頭,看見柏萱一臉疑惑地望著自己,挑眉笑了下才道:
“我們就住馬車里,你覺得怎么樣?夫人。”
一聲夫人,喊得旁邊兩人同時一怔。
他很少用這個稱呼喊她,柏萱懵了會才反應過來。
想了想,住屋里不一定有床睡,那住馬車起碼不會因為占了別人的地方心有不安。
柏萱沒意見,跟著謝衡走了。
馬車雖小,但該有的都有。柏萱檢查了東西,吃食所剩不多,她問:
“我們要在這里待很久嗎?”
久的話,就要想辦法去找食物。
汴州是鬧洪災,并非饑荒。想來,應當能找到。
謝衡就坐在一旁,他輕合上眼,回想上一世。汴州的洪水并沒有嚴重到要上告朝廷,太子和五皇子也沒這么早來此處。
他被流放充軍,直接去的江州。
兩年后,太子和五皇子才開始交戰。
如今,一切都提早了兩年。
現在發生的一切,他并不知情。
但他有預感,既然事情全部提前,那么太子與五皇子之間的對決,很大概率也會提前。
剛思考到這,謝衡便聽到柏萱的聲音,他睜眼看她。
車簾放下來了,窗外天光清幽,只有少許透過縫隙,在車里暈出淡淡朦朧,落在近在咫尺的面龐。
她真的是,一日比一日漂亮精致。
五皇子態度突然轉變,很難說一定就是想要利用她,看上她的可能性更大。
目光從她臉上過一遍,謝衡才開口:
“你有什么想法?”
“吃的東西不多了,要不要去打山雞吃?”
柏萱心想,他連百姓的房子都不住,應當也不會吃他們的食物。
謝衡沒有這種想法,他不確定柏萱是不是因為餓了才說這個,便道:
“可以,但是你現在餓了的話,可以去那邊拿吃的。”
“可以吃嗎?”
打你臉了怎么辦?
“為什么不可以?”
以為她不知情,謝衡撩起車簾,指了指存放物資的地方。那里有官兵看守,還有空置的板車。
“那里是賑災的物資,我們是因為洪水受阻,才滯留此處。同樣算災情波及者,當然可以用賑災物資。”
柏萱點點頭,然后問:
“那你干嘛不住他們的房子?”
謝衡看她一眼,沒說話。
他以為,她想跟他單獨住一起。
倘若條件不允許,那他自己創造條件。
可她好像并不明白他的用心。
其實他發現了,這姑娘在感情方面很遲鈍。
她把自己裹成一個蠶蛹,不會輕易讓人窺探,更不會隨便交付真心。
想想挺好,要是太容易被感動,那就很容易被人拐走。
比如,外面那個底牌不足的五皇子。
想通這點,謝衡靠著馬車,長腿伸直,放松情緒,慢悠悠地回她:
“人太多了,不方便。”
柏萱:“……”你變騷了,說真的。
……
走進那間所謂最好的屋子,宋君昌下意識擰眉不悅。
這屋又破又小,若是沒發生洪水,沒有災民遷移,只怕是村里最窮破落戶住的地方。
狹小逼仄的空間,只有一張很小的矮床。
被子很薄,上面打了很多個顏色不一的補丁。
屋里還有缺了腿的桌子,破了口子的盆,潮濕的地面,揮之不去的霉味,宋君昌本就不愉的心情因此跌入谷底。
一方面,是他不僅要待在這樣一個環境惡劣的地方,且裝出一副善良大度的樣子。
另一方面,是他想到了宋君瀾。
分明有更好的選擇,比如隔壁那間屋子,宋君瀾非要選這個么簡陋的。
不就是為了在災民面前裝好人,博民心?
好的聲譽傳回京都,父皇定會嘉獎一番,賞賜一二。
宋君昌冷笑,這都多少回了。
他的好弟弟,今天這里攪和一下,明天那里攪和一下,再來幾次,恐怕就要把他的儲君之位攪和走了。
“來人。”
幾名隨從應聲進來,宋君昌沒什么情緒地吩咐:
“把五皇子的東西收一收,還給他。”
他不是喜歡裝么?那就繼續裝下去,他成全他。
宋君瀾進來,準備收拾東西時,一個包裹迎面砸來。
他接住東西,望了眼屋里。
潮濕的床,已經鋪上了上好的金黃細軟,地上墊了厚厚的墊子。
太子大馬金刀坐著煥然一新的床鋪,陰冷不屑的眼睛如刺一般刺向自己,鄙夷地說:
“不愧是你住的地方,和你一樣令人惡心。”
宋君瀾似并不生氣,好脾氣地說:
“你不習慣,我再給你換一間。”
“在我面前,收起你惺惺作態的嘴臉。別以為我不知道,這都是你算計好的。”
他要去淮安,宋君瀾就來了汴州,還正好比他提前幾天到。又遇上道路被阻,他們一起受困于此。
若說是巧合,可宋君瀾卻像這里的主人,事事聽他安排,看似是為你好,實際呢?就是為了炫耀,他掌控了此處。
這里的人,都聽他的。這個地方,他說了算。
宋君瀾將手中包裹往后一扔,隨侍接住,他拍拍手,眸光溫淡:
“太子說對了,我算好了一切,也算準了你。這地方,臭吧,為了惡心你,我忍了五天,也該讓你嘗嘗我經歷過的滋味。”
他話中有話。
宋君昌的眼睛瞬間變得狠厲嗜血,他向來陰晴不定,最近接連受挫,脾性更加暴戾。當即抄起新換的枕頭砸過去,聲音陰森可怕:
“你做得這么明顯,你以為父皇會不知道你的狼子野心?宋君瀾,你不會比我得意,我們走著瞧。”
是啊,走著瞧,看看誰能走到最后,誰又走到那個位置。
宋君瀾輕笑一聲,出門時向不遠處望了眼。
那輛馬車已經不在那了,也對,他們是夫妻,確實不適合扎在太招搖的地方。
他走了沒一會,宋君昌派出去的探子回來稟告:
“屬下前去看了,村外三里處的交叉口,確實有山體滑坡,堵住了路。屬下回來時找人打聽了,他們應該是要先建房屋,之后再去清路。”
“呵,他想把我困在這里?”
宋君昌玩味地說著,起了身。
……
太子要清路。
眾人聽到這個消息,紛紛去看五皇子。
見此情景,宋君昌假笑的面具掉落,隱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緊。可為了調動人馬,他只得好聲好氣地解釋:
“本宮方才命人特意去查看過,前方堵塞嚴重,是個大隱患。眾位想想,這雨還在下,哪天要是下大了,水災蔓延過來,而前方卻堵住形成了盲道。屆時水流不通,我們都會被淹死。本宮思慮過后,覺得還是應該先解決隱患。畢竟,新房子蓋不成,一時半會不會死。但是道路堵住,隨時都可能死。”
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抬頭看天,陰雨連綿了半個月,天氣一直不放晴。他們好不容易活下來,自然要謹慎些。
房子不夠,擠一擠便是。
命可只有一條。
而且五皇子沒反對,應該也贊成這樣。
大家都去清土開路,柏萱沒想到,謝衡也得去。
不止如此,所有男人和一些看上去比較有力氣的女人,以及太子和五皇子全去了,只留下老幼婦孺。
柏萱看上去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當然也留下了。
馬車挪到了存放物資的倉庫后面,這里是村尾,除了兩名留守的官兵,附近沒有別人。
她窩在馬車里,一直等到天黑。聽到外面傳來動靜,她掀開車簾看了眼,就立馬又把車簾放下了。
受了傷流了血趕回來的宋君瀾:“……”
這女人真的喜歡過他?
第32章
宋君瀾簡直給她這動作氣笑了,胳膊的傷口隱隱作痛,他咬著牙,突然就歇了虛與委蛇的心思。站在馬車外,隔著車簾道:
“時間不多,我就長話短說。”
“哦。”
“……”
暮色四合,周圍山群籠罩在陰影之中,黑漆漆一片,唯有頭頂昏暗的烏云泛出不起眼的光澤。這座被掩藏于山群和森林里的村落,像一口幽深古井,安靜陰冷。
宋君瀾渾身冰冷,溫淡疏離的眼盯著面前的馬車。
他本無意與里面的人再生糾葛,利用別人的感情這種事,他從前亦不屑做。
可這次的事情關乎成敗,他不能輸。
為確保萬無一失,他必須做一些不愿意卻不得不做的事情。
跟那個位置相比,其他一切都變得不重要。
做好心里建設,宋君瀾再次開口:
“你不用怕我,我覺得,我們不該是敵對關系。我們擁有共同的敵人,完全可以一起合作。”
“共同的敵人?誰啊?”
總算有了反應,宋君瀾并不介意她裝傻充愣,直白地說:
“太子。”
里面的人安靜下來,他吹著幽冷夜風,手臂上的疼意似乎更清晰了些,聲音也愈發凜冽:
“你很聰明,我也不跟你繞彎子。太子將你從京都帶到這窮鄉僻壤,安的什么心,我不知道,但我們都知道,肯定不是好心。你若想擺脫他,最好的辦法,便是同我一起對付他。放心,我讓你做的事情很簡單。你們夫妻一直跟在太子身邊,我只要你能如實告訴我他的行蹤。”
“這有什么用?”
“對我來說很有用。”
跟她賣關子?
柏萱拿出兩顆夜明珠擺在桌面,盯著淡淡瑩白色的光:
“太子離開后,我也要離開,要怎么給你遞消息?”
她這么快松口,比預想的要容易。宋君瀾緩緩掀起唇角,停頓了會沒有回答,像是在思考,過了會才說:
“我看你身邊并未帶婢女,這樣吧,我送你一個稱手的人,既可以照顧你,又會使用暗號。如此一來,也不怕消息被人探去。”
“身邊憑空多出一個人,你覺得太子不會起疑?”
他不是來談合作,是想害死她。
宋君瀾搖搖頭,自信地說:
“只要你覺得可以,我自有辦法把人送到你身邊。”
找人演一場苦情劇,剛好讓她看見,然后她大發善心,把人買下,合情也合理。
宋君瀾給她考慮的時間,嘴上卻沒閑著:
“我跟你之間,并沒有化不開的結。上一次生氣,是因為你破壞了我的計劃,讓太子從我的網中溜走。一切的一切,歸根結底是太子。解決掉他,我們之間,便再無恩怨。你不用擔心我會對你不利。反而是太子,一日不除,后患無窮。你剛剛也看到了,我這手,就是拜他所賜。下一次,不知道遭殃的會是誰。”
說著說著,宋君瀾不說了。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提到受傷的地方,她分明一句也沒問,顯然是不關心,他又何必自作多情。說出來,她也不見得……
“你這手,是如何被太子弄傷的?”?
他沒聽錯吧?
沒聽錯,她好像又關心他了。
宋君瀾心里生出些奇怪的情緒,也沒隱瞞。
這手上的傷,得從一個時辰前說起。
天色漸晚,他提出讓百姓早點回去休息,明日再來。
太子諷刺,干活的時間還不如趕路的時間多,還不如不來。
他無語,山里的溫度到了夜里下降很快,他們這些人自小便是含著金湯勺出生,雖心里與百姓同甘共苦,可何時真正的吃過百姓的苦?
即便是宋君瀾,拿起鋤頭揮一炷香,也撐不住。
太子殿下作為指揮者,壓根不用干活,只需動動一張嘴,當然輕松自在。
他心里不服,可太子終究是太子,他比不過,只能咬牙忍氣吞聲。干體力活不行,他便去查看山脈地勢。
這一看,便看出了隱患。
山體滑坡從高處滑向低洼,而他們開路,是從底部開始。如今地面潮濕,泥土松動。底部挖空越多,地勢愈不穩定。
意識到事態嚴重,他當即讓所有人停手,建議等天晴后再挖。
太子又嘲笑:“等?等到什么時候?”
他不知道,但他不想因為太子的愚蠢和冥頑不靈,讓自己掩埋于此。
顧不得太多,他當面頂撞:
“總之不是現在,這里地勢不穩,不能再挖下去了。”
太子那暴脾氣,向來一點就著,這次也不例外。
“哈?早不說晚不說,非要等到動手后喊停,你故意的?是不是因為不服我,所以連著這些愿意聽我話的百姓,你也看不過眼,非要一起折騰?”
太子把所有的責任和過錯推到他頭上,罵完還不解氣,抄起旁邊人手里的鐵鍬往他身上砸。鋒利的邊緣直接把他胳膊開了道口子,等到鮮血浸濕衣袖,太子才輕飄飄地讓他回來包扎。
宋君瀾沒辦法,只得獨自回來。
他真心覺得好笑,宋君昌這樣一個自私自利,不顧民生的人,就是他們東陽的儲君。
倘若真讓這種儲君登基,東陽還能撐幾年?
他揉了揉指腹,簡短地說完這些,就聽到里面的人道:
“也就是說,只有你一個人受傷了。”
很平淡的一句話,但他聽出了潛藏的意思是還好只有你一個人,那么她正在等的人應當沒受傷。
夜色如此安靜,襯得女子清脆嗓音更加空靈婉轉。
宋君瀾聽出她似乎還松了口氣,心里莫名涌上一陣晦澀難忍的情緒。
他沒來由地計較,再加上周邊沒有外人,讓他更加無所忌憚,想也沒想地說:
“謝衡哪點比我好,你曾經喜歡過我,如何還會喜歡上他?”
這該死的攀比心,宋君瀾說完就后悔了。
計較說明在意,他一開口,就落了下風。
可他對她態度軟化,只是為了合作,并非想同她有點別的什么。
他想解釋,里面的人卻沒心情聽,很沒所謂地吱聲:
“這只能說明,我曾經也不是真的喜歡你。年少無知罷了,別當真。”
“……”
她果然沒有真的喜歡過他!
他就知道!
真心喜歡一個人,怎會短短時間內移情別戀,再見面毫無波瀾,連他受傷也無動于衷!
宋君瀾眼里的波動漸漸平息,可是心里卻越來越憤怒焦躁,他不想去追究其中理由。整個人忽然冷靜下來,涼薄又冷漠,淡淡說:
“我也不是計較,就是有些疑惑,現在弄清楚了,那么我們之間,不必再談感情,就說這次合作,你考慮得如何?”
“不怎么樣,我覺得,這不是合作,這是單方面利用。你說得好聽,是一起對付太子。可冒險的人是我,萬一有個風吹草動,第一個出事的也一定是我。”
柏萱將男人心里的算計拿到明面上講,絲毫不留情面:
“你還想派人在我身邊,誰知道你派的是人是鬼。反正我看像鬼,一旦事情敗露,肯定第一時間把我吃了。五殿下,談合作,你不夠誠意。你應該回去想想,如何才能成為一個好的合作伙伴。”
柏萱不傻,宋君瀾要她做的事情看上去很簡單,可往往表象越簡單,里面藏的東西越危險。他說是談合作,卻處處都在打感情牌。不倫不類,就是想占便宜。
她沒答應。
宋君瀾眼里難掩失望,找太子的秘密,他并不是非要柏萱幫忙。只不過,她這條路最便捷最穩妥,當然優先考慮。
可這女人遠比他預料的狡猾,也更無情。
他確實應該回去想想,該用什么辦法才能拿捏住她。
終于走了,柏萱嘆了口氣。
這些人,沒一個好人,應付起來并不容易。
她沒直接答應,卻也不敢拒絕得太決然,誰讓人家是皇子。
宋君瀾也挺奇怪,是因為沒有跟慕容雅發展感情,所以這么早就開始和太子對著干了嗎?
原著里,兩人明面交戰,可是安排在大結局呢。現在,好像是劇情才開始的時候。
這一切來得太快,最沒想到的是,自己這條養老咸魚也會卷入其中。
還有謝衡,為什么還沒回來?
太子如今對謝衡的敵意可不比宋君瀾少,宋君瀾手臂流血了,那謝衡呢?
他留把匕首給她,有什么用?
還說自己靠得住,他這哪里像是靠得住的樣子?
頭疼!
柏萱撩開了車簾,外面黑漆漆的,連個鬼影都沒有。
這么晚了,還讓老百姓挖路?夜里看不清地勢,危險程度不可預估。
太子又不蠢,不可能不明白這一點,卻仍舊沒有絲毫收斂。
這不正常,他為何如此著急去淮安?
倘若真是查淮安王叛變,就他帶的這兩隊人馬,如何抵得過一個屬地王爺的軍隊?
關鍵是,再怎么著急,大晚上的總得給人休息的時間,不然哪來的力氣干活。
真的是,處處透著詭異,每個人都不正常。
宋君瀾有點沒說錯,太子這人過于激進,其實并不適合當君主。她也覺得太子不行,可謀反這種事,她做不到啊。
柏萱一邊想心事,一邊慢慢下了馬,她其實不太敢走夜路。
可宋君瀾的靠近讓她明白,一直待在馬車里也不是事。
真要出事,馬車也不頂用。
茂密樹林在靜謐漆黑的夜里更顯陰森,柏萱清晰地聽見自己的腳步聲,枯葉碎裂的聲音。還好都是她一個人弄出來的聲音……嗯?好像有什么東西揪住了她的衣領。
脖子灌進一陣涼意,柏萱握緊一直攥在手中的匕首,以最快的速度往后刺……然后,手也被抓住,耳邊響起男人的聲音:
“干嘛呢?”
“你干嘛呢?走路沒聲,你是人嗎你?”
謝衡:“……”他就悄悄抓了只山雞,怎么就不是人了?
第33章
“還有,你不是開路去了嗎?怎么會在這?”
“這個說來話長,先跟我過來。”
“做什么?”
“吃雞。”
“你還真抓了山雞?”
“嗯,我還烤了。”
山雞放在了林外一條小溪邊,謝衡空手來的,接過柏萱手中匕首放回刀鞘中,他自然地攥住這只被他抓住的小手。
夜路不好走,她又穿的裙子,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牽了,柏萱稍微彎起指尖,扣得更緊些。
她的手很涼,也不知是怕的還是冷的。
謝衡想起來時看到的畫面,黑漆漆的森林里,她一個人,小心翼翼又十分警惕,原本豐腴圓潤的身體也因此顯得單薄羸弱。
他不自覺也攥緊了些,感受著掌心的溫涼柔軟,問她:
“這么晚了,你出來做什么?”
“找你啊。”
柏萱邁著步子跟在他身邊,一顆懸著的心終于放松,嗓音輕快許多:
“你還不知道吧,剛才五皇子來了。他想找我合作,一起對付太子。五皇子心機深沉,善于偽裝,變臉跟變戲法似的,跟他合作,風險太大,我沒答應。”
謝衡其實知道,樹林里沒光,可馬車旁邊的倉庫兩邊掛了燈籠,余光正好能籠罩在周圍。他在叢林深處,遠遠便望見五皇子靠近馬車的一幕。
五皇子的打算,很容易猜。
他在太子身邊安插的人,早在他為太子效力時便被拔干凈。
短時間內,只能從與太子有過節的他倆中選擇可用之人。他肯定是不行的,男人對男人天生的敵意,宋君瀾肯定不會考慮他。那么最有可能看上去也最容易被說動的人,只有柏萱。
五皇子如此著急,咬太子咬得這么緊,想來上輩子那一戰,要在淮安提前了。
謝衡淡淡道:“皇子奪嫡,一旦摻和其中,便無法脫身。你不答應,是對的。”
上輩子,謝家就是因此遭難。
他們上面的人,斗贏了,執掌天下。斗輸了,也能明哲保身。死的,永遠是底下的人。
前面不遠處便是他選的烤雞的地方,小溪流水,嘩啦啦的聲音在這幽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謝衡停下來,去看身邊人。
他仍然不記得上一世的她,可從這一世來看,她并未做不利謝家之事,也未幫助過五皇子。還會主動將所有的事情告訴他,毫無隱瞞。
他想,書房里那張紙上記錄的,應該真的只是她與五皇子過去相識。她曾是五皇子的愛慕者,所以他才會以那樣的方式提醒自己,她不能愛,不能碰。
可如今,她是他的妻。
他偏要愛,偏要碰。
柏萱剛點完頭,表示認同他的話,就看到了前面的小土堆,以及土堆里冒出來的煙。
煙隨風飄來,柏萱聞到了肉香味。
其實這一路上,前半個月生活還挺好的。畢竟離京都近,各大州地發展得比較好,吃穿用度都能享受到最好的。
可越往西南越窮,上兩站就開始住漏風的房子,吃窩窩頭。
到了此處,雖說有朝廷救濟的物資,可到底是賑災用的,她哪里好意思用。
想想,上一次吃肉,已經是上一次的事情了。
“好香!你很早就來烤雞了嗎?那邊清路的事怎么辦?”
謝衡帶她到土堆旁,也不講究,直接坐下說:
“地勢不穩,少挖點保平安。我找了個借口回來,讓大虎和小虎盯著。”
他和宋君瀾說的一樣,地勢不好,挖的越少,才越安全。太子一意孤行,誰也沒辦法。只能等明天白天,大家看到了山洼中的裂縫,自然知道停手。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能不能撐到明早……
謝衡暼她一眼,又道:
“我不是掌權者,很多事情,我做不了主。我和普通百姓其實一樣,遇到一個不好的主子,身家性命同樣難保。五皇子說話尚且不作數,而我,壓根就沒有說話的資格。”
這么一說,他好像確實不如五皇子。
謝衡心里有點不是滋味,方才他離得遠,并未聽到五皇子和她談合作的事情。但有一句話,他聽到了。
當時五皇子情緒激動,聲音拔高,厲聲質問‘謝衡哪點比得上我’。
他沒聽到她的回答,卻也能從五皇子氣沖沖離去的背影猜得出,她的回答肯定沒令五皇子滿意。
那現在呢?她會怎么想?
謝衡從來不知道,喜歡上一個人,會生出這么多不穩定的情緒。
前世他見慣了生死,看盡世間百態。
重來一次,所有的一切同樣如昨日依舊,寡淡無味。
直到這樣一個總是出其不意的女子出現在生命里,生活才慢慢變得有意思。
他很在意她的想法。
柏萱盯著白色煙霧,輕聲說:
“世道不公,本就如此。普通人僅是活著就用盡了大半的力氣,能保住自己就不錯了。”
謝衡比柏萱高很多,并排坐在一起,只需要稍微側身,便可用余光看到她。
很多時候,他覺得這個女孩比活了兩世的他還要通透明理。她身上有種很特別的氣質,有時像雨后春筍,擁有破開一切的勇氣和頑強。有時像風里的蒲公英,隨遇而安,放在哪里都能過得很好。
“我很好看嗎?”他最近老是看她,目光灼灼,絲毫不收斂。
話也越來越直白,她隨口一問,他幾乎是立馬接話:
“很好看。”
他覺得,她最好看。
美人在骨在皮,更在氣質。
謝衡說不清自己什么時候開始對她有感覺,就覺得,和她待在一起很舒服,整個人的狀態會變得很平和,有歲月靜好的安寧,生活也開始變得有趣。
“算你有眼光,不過,你也不錯啊。不僅會抓山雞,還會烤雞,其實那天,我要抓山雞是開玩笑的……”
“不,你是認真的,你想吃,我看出來了。”
“……”
這直男……
柏萱臉頰有些發燙,還好現在是晚上,謝衡肯定看不見。而她,也沒看見男人在偷笑。
雞肉香味越來越濃,柏萱沒心思跟他斗嘴,專注盯著埋在土里的肉。
現在才三月中旬,沒有荷葉,謝衡便找了蕉葉裹住山雞,埋在土堆里用火悶著。到現在,約莫大半個時辰。
算算也差不多,他從前常跑夜路,野外生存能力自是不用說,手藝也早就練出來了。
山雞不像家養的雞那么肥,悶熟著吃非但不油膩,反而會讓肉質更加軟糯細膩。
都是自家人,不必見外。
柏萱接過謝衡遞來的雞腿,咬上一口,立馬豎起大拇指。
他輕笑一聲,被她這憨憨的動作逗樂。
她吃東西很小口,速度卻不慢。
謝衡撕下另外一只雞腿,再度遞過去。
“你不吃嗎?”
“我不餓。”
“我是說,你也很久沒吃肉了,你不想嗎?”
“沒什么想法,我食欲不重。”
說著,謝衡忽然沉默下來。幽深的眼,從鼓起腮幫的女孩臉上劃過。
她吃得專注,對于他的眼神一無所知。
柏萱確實不知道他動了什么心思,聽他說完,便心安理得接下雞腿。
就在一個多月前,她在謝府,天天要什么有什么,日子過得逍遙自在。
如今被強制拖到這種荒郊野外,每日跟在太子身邊提心吊膽,像吃肉喝酒這種放在從前再尋常不過的事情,此刻也變得珍貴起來。
果然,由奢入儉難。
她今天坐了一整天馬車,之前精神緊張不曾發覺,眼下吃飽喝足,腰部的酸痛感忽然變得無比清晰,且開始向全身蔓延。
謝衡正在收拾殘局,一顆小腦袋毫無預兆靠上了他肩膀。
他心臟重重一跳,微微別過臉,下巴不經意蹭到圓圓的發頂。
尚未開口,倚著他的人就說:
“怎么了?你說讓我靠著你的。”
謝衡喉結滾了滾。
他不是這個意思,但她此刻這般,是什么意思?
男人在糾結,柏萱卻已經想到另外一個問題:
“你說,太子為何非要挖山開路?從后面繞過去不行嗎?”
走彎路的時間,不見得比開路的時間多。
若是單純著急,完全可以繞路,還能減少風險。
謝衡稍稍垂眸,便能看見女孩蹙起的眉梢,光潔的鼻梁,飽滿的唇。
他耳根有些熱,云里霧里聽她說完,不怎么走心地回:
“隔壁是倉州,倉州太守是從京都調來的。五皇子于他有恩,他算得上是五皇子的人。太子對五皇子諱莫如深,不會輕易涉足五皇子的地盤。”
萬一只進不出,死在里面了,可就什么都沒有了。
原來如此。
所以還是上位者的斗爭,犧牲的依然是下面的人。
柏萱不滿地嘟起嘴,她感覺謝衡的手搭上了自己的腰,與此同時,上方落下陰影,伴隨而來的是男人越來越近的呼吸聲。
沉重,炙熱。
這是要干嘛?
她沒敢抬頭看,睫毛閃爍不停。
最后,眼睛一閉。
就在這時,有人來了,老遠就開始大喊:
“公子,不好了,出事了。”
是小虎的聲音,他頭發凌亂,灰頭土臉,渾身狼狽。
不用說,也能想到出了什么事。
很不幸,挖路的人沒能等到天明,便發生了山體滑坡。
事態嚴峻,又加上是夜里,救援困難重重。
更棘手的是,宋君瀾帶來的賑災物資里,藥物有限,大夫更少。
發生這樣的事情,留守的婦人老人哪里還坐得住。沒人再聽太子的指揮,就連宋君瀾,也被排斥在外。
村里的人一窩蜂往山那邊涌去,一個又一個渾身是傷的人被抬回來。
柏萱也無瑕去看宋君昌那猙獰的面孔,走進臨時用來接收傷員的倉房,里面只有兩個老大夫。
屋里充滿血腥味,婦女老人的哭喊聲,滿目狼藉。
每個人都在求救,只一會,大夫便滿頭大汗:
“拜托你們別哭了,我們倆老頭子,雙手雙腳都用上了,你們還想怎么樣?安靜點吧,我知道你們著急,我們也著急,可吵沒用啊,只會降低救治速度。”
理是這么個理,可是生命面前,誰會跟你講道理?
柏萱看著沒有床,只能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中年男子,手指不自覺動了動。
他受的是外傷,腿骨斷裂,傷到了血管。現在缺血嚴重,開始休克。
“公子,我們也去救人,你就留在這照顧少夫人……”
死人會引起騷亂,控制不好會很危險。
大虎說著,忽地一愣。
少夫人為何會拿酒洗手?
柏萱:“手癢。”
反反復復用洗手法把手洗了個遍,柏萱順手拿了紗布,開始處理地上這人的傷。
只要及時止住血,再好好消毒,他能活。
大虎和小虎完全傻眼,只有謝衡早已習慣她的出其不意,接受良好。
還在她給傷員包扎時遞上剪刀,在她開口解惑之前,便從容地說:
“我明白,你在這方面,天賦異稟。”
第34章
柏萱剪完紗布,又給傷者把脈。西醫專業也會學一些中醫課程,她一直覺得,中醫博大精深,其實并不比西醫差。只是,時代變遷,她生活的世界,純正的中藥所剩不多,大大削弱了中醫的力量。來到這里,閑暇之余,對早已流失的草藥典籍十分感興趣。
再加上從前出于興趣,專門學過幾個月的把脈,大致能判斷出患者生命體征。
確定這位傷者雖稍有虛弱,卻并無大礙,她松了口氣,然后聽到謝衡說她‘天賦異稟’。
這話,好像是她自己說的。
柏萱露出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點頭:
“你記性真好,是這樣沒錯。”
不然怎么解釋她無師自通?
看到源源不斷有村民送進來,柏萱蹙了蹙眉。今晚去開路的人少說也有百來個,可這里加上她一共才三名懂行的,人手根本不夠。
旁邊響起嘩啦啦的水流聲,柏萱微微詫異,回頭就見謝衡也在用酒洗手,和她方才的洗法如出一撤。
“你……”
“我也試試,不行就算了。”
謝衡的記憶力很好,他雖自小練武,可文學天賦更甚,書法繪畫不比大師差,只是變懶了很少再動手。但只要他愿意,看一遍就能記住九成。
他低頭專注洗手,烈酒澆在皮膚上涼涼的,而后開始灼燒發熱。
這感覺并不好受,可她一個細皮嫩肉的小姑娘,方才皮膚都洗紅了,依舊面不改色。
有一種……習以為常的感覺。
洗完手,謝衡低頭去瞧有些呆萌的女孩,清俊的面容隱在橘黃色的燈光里,目光鎖住她,不緊不慢地說:
“你不僅天賦異稟,還很喜歡治病救人。”
她完全不嫌棄傷員身上臟污瘆人,也不怕血和猙獰的傷口。救治完,看著那人青紫的臉慢慢恢復血色,還露出喜悅滿足的神情。
這說明,她喜歡救人這件事。
他不懂該如何去喜歡一個人,想法很簡單。
既然是你喜歡的事情,那我陪你一起。
柏萱一心救人,哪里知道自己竟然表現出了很喜歡當醫生的樣子,她疑惑:
“有嗎?”
“有。”而且很明顯。
他說有,那也許真的有吧。誰讓她當初花了大把青春,吃了那么多苦才小有所成。能用到實處,內心自然是喜悅的。
謝衡肯幫忙,柏萱當然不會拒絕。
她清楚自己有種病,職業病。
即便再怎么克制,也終究會敗給眼前的患者。
謝衡從前也受過很多傷,對外傷的處理并不陌生,能很好的配合,還會抽出時間去看柏萱。
女孩認真救人的樣子,跟平時能躺著絕不坐著的模樣差別很大。
她眼神專注,動作干脆精準,一點也不拖泥帶水。還會給骨折傷員復位接骨,會自然去拿另外兩位大夫調好的草藥,敷在傷口之上。還會在傷員露出極度痛苦的表情時,輕聲溫柔地安慰他們。
隔壁兩位老大夫歇下來喘口氣,看到陌生的女子在一旁比他們還利索,本就驚訝。再看她敏捷的動作和從容的狀態,不由眼前一亮,驚嘆道:
“這位姑娘看上去很年輕,接骨手法卻熟練到位,當真是令人欽佩。”
“不敢當不敢當,兩位前輩才真的十分令人敬仰。”
柏萱客氣地說,手上動作不停。很久沒干活,這感覺居然還不賴。
但她很清楚,越到后面,傷者會越來越少,生存幾率也會大大降低。
所以這個時候,必須要快。
可簡陋的倉庫條件有限,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謝衡看著忙碌不停的女孩,她的表現,再次超出他的預料。
就像老大夫說的,她這么年輕,才十七歲,可行醫的老練程度絲毫不遜于他們兩位四十多的老大夫。
就算是天賦異稟,這天賦也未免太高了。
他不動聲色斂下眉,在柏萱伸手過來時,將紗布遞過去。
柏萱不知不覺,就忙到了后半夜。
如她所料,傷員送來的速度驟然慢下來。她剛休息片刻,就聽到倉房外面響起激烈的爭吵聲。
“都怪你這個烏鴉嘴,今日開路,本來順利得很,就你在那嘴了句山體坍塌,結果就真塌了。從小到大,本宮遇見你,就沒好事。”宋君昌自始至終都在指揮,山體坍塌時,他靠在山下的樹林里休息。跑得快,毫發無傷。
但出了事,還有許多村民被埋在土里,這么多條性命,責任重大,誰也承擔不起。
開路是他提出來的,現在出事了,就想甩鍋到他頭上。宋君瀾簡直要笑死,他手臂包扎好后就去睡了。結果,剛睡著沒一會,就聽到山體滑坡的事情。
那一刻,他一邊為村民的性命擔憂。
一邊又覺得,太子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這事一出,太子肯定少不了責罰。
哪里想到,他組織完救人的事,就被趕回來的宋君昌劈頭蓋臉一頓痛罵。
周圍還有那么多村民看著,前幾日對他敬仰稱贊的百姓們,此時滿臉冷漠。眼里充斥著怨恨和悲痛,把失去親人的痛苦全部遷怒到他身上。
這件事情,若是不說清楚,那他這次汴州之行,不僅白跑一趟,恐怕還會引火燒身。
他當然不能就此如了太子的意。
宋君瀾唇角抿成一條直線,嗓音凜冽,字句清晰地說:
“事實擺在面前,分明是你一意孤行,不聽勸阻,釀成大禍。太子害死我辛苦救來的百姓,現在還想反咬一口,把事情推到我頭上,一手算盤打得好。可是,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敢問大家,開路一事,是不是太子提出來的?方才在山下,我是不是提醒過,山勢不穩,必須停手?是不是太子拒絕了我的提議,非要繼續挖路?”
在場的有一些是只受了輕傷,并無大礙的男子。他們參與挖路,也見到了兩位皇子的爭吵。
山體坍塌的那一刻,仿佛死神降臨,恐懼和后怕仍縈繞心頭。
死里逃生,他們不像之前那么畏懼太子,此時同仇敵愾,紛紛附和:
“是,是,五皇子說得對,都是太子做的。”
“說什么不開路,就會被水淹死。可是大水沒來,我們這么多人已經被土活-埋了。”
“造孽哦,我們那么艱難地活到現在,眨眼間都沒了,都沒了。”
宋君昌沒想到這些人就跟墻頭草一樣,毫無立場,隨時會反水。
他向來高高在上,何時體會過普通老百姓的心情,完全不知道這些人所求不過是平安活著。也不明白,與之對應的,倘若活不成,他們便什么都不怕了。他只覺得,自己的威嚴被踐踏,權利被藐視。
胸膛劇烈起伏著,他怒不可遏地指著宋君瀾:
“這事怪不到本宮頭上,都是這張烏鴉嘴……”
民憤已經被挑起,宋君瀾怎會再給宋君昌狡辯的機會,他冷聲打斷:
“若要說這些,太子比我更像個不祥之人。你出生沒多久,便克死了先皇后。當了太子,東陽國力日漸衰落,近年來天災不斷。我一直覺得,這是上天的預兆,說明你并不是天選之子。”
人們正處于悲傷的時刻,如何經得起宋君瀾的挑唆。想到這輩子吃過的苦頭,再看視人命如草芥,從出事到現在,除了發火,啥也沒干的太子,心里同樣激起滔天的怒意:
“五皇子說得對,這都多少年了,我們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都是你害得我沒了丈夫,你害慘了我們村子。”
宋君昌一句也聽不下去,這些人反了,他們反了!他雙目猩紅,氣到后退一步,命令從京都帶來的御林軍,指著宋君瀾:
“本宮要殺了他。”
“來人!五皇子公然詛咒本宮,意圖不軌,給我殺了他!”
他有兩隊人馬,宋君瀾也有兩隊人馬,如何會怕?
而且,根本用不著他動手,底下的百姓一個個的都坐不住,開始蠢蠢欲動。
柏萱聽得無語,兩位皇子這種時候,還要打架?
然而這架沒能打起來。
因為不遠處來了一支軍隊,整齊劃一的馬蹄聲,阻止了喧鬧,讓一切回歸平靜。
柏萱和謝衡走出倉房,就看到齊刷刷的人馬將村子圍住。
為首的那個士兵翻身下馬跪在宋君昌面前,頗有氣勢地抱拳:
“末將接駕來遲,還請太子恕罪。”
有軍隊撐腰,局勢立刻扭轉。
宋君昌又恢復了氣定神閑的模樣,笑著把人扶起:
“秦副將一路辛苦,來得剛剛好,何罪之有?快起來。”
宋君瀾瞇了瞇眼,秦副將,他認得。
淮安王最得力的部下之一。
軍隊過境,要么有朝廷批文,要么得當地太守同意。秦副將未得君令,也沒打招呼,居然就這樣帶著兵馬從淮安抵達了汴州和倉州交界處,是太不把他放在眼里,還是想反?
宋君昌得意地暼了眼宋君瀾,一步步走上前,囂張地說:
“好弟弟,你想怎么個死法?我都成全你。”
宋君瀾眼里毫無懼意,淡淡反問:
“我就不信,你敢殺我。”
像是聽到什么笑話,宋君昌瘋癲似的大笑起來:
“本宮乃儲君,手握天下,執掌生死。你們的命,都是我的。我想取,隨時能取,殺你易如反掌。”
柏萱聽懵了,太子是個瘋子,他說殺,那是真會殺。
可宋君瀾是原著男主啊,就這么……涼了?
第35章
“太子要殺他,你緊張什么?”
謝衡注意到她的表情變化,不解地問。
她不是不喜歡五皇子了么?
這解釋不清楚,柏萱只好道:
“你沒聽說過嗎?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們要是在這打起來,你覺得我們,還有這兒的村民會沒事?”
“他們不知道,你不會有事。”
謝衡語氣淡淡,像是簡單地闡述事實,哪怕這事實很殘忍,可就是這樣。他不是掌權者,保不住所有人。
后半句,好肯定的語氣啊。
柏萱抬頭望天,一邊看天上飄的烏云,一邊問他:
“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嗎?”
謝衡跟著她一起暼了眼陰云密布的天空,目光再落回到她臉上:
“希望老天開眼?”
噗!
“對,就是這個意思。”
“……”
明白了,并不是這個意思。
柏萱揶揄地瞇起眼睛笑了下,話里并無嘲諷,她偏頭與男人對視:
“剛才謝謝你。”
他耐心地打下手,幫了她那么久。那一刻,柏萱有了開醫館的想法。謝衡不是說以后會卸甲歸隱嗎?可他還這么年輕,大概不知道,人若閑太久,會無聊不開心的。要是她開了醫館,他就能來做助理,起碼不會太無聊。
謝衡不知她心中打的什么主意,耳根微微發熱,有些不自在,卻是不客氣地應下:
“嗯。”
他朝柏萱側身,輕聲說: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你不要怕。”
柏萱眼眸睜大,這一路,她一直跟謝衡待在一起。當然知道,這人在每一個停留的地方都會留下一些東西。
她想,他們身后,應該還跟了一批人。
但這是謝衡第一次主動提到他留有后手。
具體的他沒細講,戰火一觸即發的情況下也不適合講。
沒一會,她聽到了兵戎相向,刀劍激烈碰撞的聲音。
一眼望去,兩位皇子已經打起來了。
兩人積怨已久,最近又諸事不順,心里始終憋著一口氣。
眼下找到了宣泄口,彼此打得不可開交。
宋君昌性格擺在那里,使出來的全是殺招。
比較意外的是宋君瀾,他平日里瞧著溫良冷淡,端得謙謙君子,舉手投足貴氣凜然。沒想到,打起架來,招招狠厲,好幾下都直沖太子門面。
作為原著男主,宋君瀾的武力值自然數一數二,太子不是他的對手,很快落了下風。
打不過,他也不逞強,在秦副將上場時退到一旁。然后,一記凌厲的眼風掃向謝衡這邊,他冷冷道:
“本宮在這拼命,你擱那看戲?”
謝衡舉起被烈酒泡得發白的手:“方才為了救人,使用太過,需要時間恢復,這會手沒法用。”
他為什么要救人?當然是因為太子害了人。
無聲的嘲諷比刀更鋒利,宋君昌面色鐵青,死死捏著手里的劍,很想就這么砍了他。
可是他也就想想而已,謝衡三番五次以下犯上,就這么殺了,也太便宜他了。
他看謝衡的眼神,猶如看一個死人,沒有半點溫度:
“你就這點能耐了?實在令人失望。”
謝衡面色如常,只是隱匿在黑暗中的唇角輕輕挑了一下,似嘲似諷,嘴上并不反駁。
因為他明白,光嘴硬,是沒用的。
兩人目光交匯一瞬,眼中溫度各自降低一度,隨即挪開看向別處。
秦副將也打不過宋君瀾,但是他有后面的軍隊。
手一揮,兩排弓箭手齊齊指著宋君瀾。
柏萱不禁緊張起來,宋君瀾真要這么死了,那這劇情崩得也太快了些,不知道后面還會發生什么……
剛這么想著,一道清冷又不失溫柔的聲音突然出現:
“五殿下?”
三個字,令宋君瀾抬了一半的手猛地一滯。
他悄悄做了個停止的動作,然后才回頭。
看清來人,他眼神發亮,緩緩一笑:
“慕容姑娘,好久不見。”
自上次汴州一別,至今已兩月余。
宋君瀾剛回京都那會,時常想念相識不久,卻處處吸引著他的清冷女子。
也曾想過去找她,卻因為七皇子的事情耽擱了,之后再命人去尋,卻不知慕容雅所蹤。
實在沒料到,她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柏萱也很意外,慕容雅不是要跟宋承洲去辦事嗎?
為何兜兜轉轉,又與宋君瀾遇上了?
難不成真是冥冥之中自由安排?哪怕劇情崩得稀碎,原來的軌跡早已拐了九曲十八彎,也阻止不了男女主這條感情線?
宋承洲依然在慕容雅身邊,他們身后,還有一整排的車馬。人手雖比不上秦副將帶來的軍隊,可周邊還有睚眥欲裂,蠢蠢欲動的村民。
若是加起來,根本不需要動用自己的鐵騎,也能免力與太子一戰。
宋君瀾粗粗掃一眼,心下很快做出判斷,只等慕容雅開口詢問。
然而慕容雅看向了柏萱,還友好地點了點頭。
“想不到,你們也會經過此地。”
柏萱也頷首,笑了笑:
“真巧,姑娘這是要去哪?前方道路被阻,過不去了。你若著急辦事,恐怕得換條路。”
“不用,我本就是來汴州賑災。只不過,一路上并未遇到多少百姓。這個村莊看上去有不少人,正好可以用此處當據點。”
慕容家是做生意的,生意做得很大,財力堪稱富可敵國。
擁有這么多錢,若在太平盛世,當然可以縱情享樂。可一旦遇到問題,那必須要承擔起相應的責任。
慕容雅也算活了兩輩子,清楚錢斗不過權。太有錢了,很容易成為被宰的對象,比如沈萬三。
圣上近幾年一直在削弱世家權利與財力,慕容家又偏偏在這個時候成為東陽首富。她擔心慕容家會步世家后塵,此前多次行善積德,制造口碑威望。又趁著這次汴州災情,主動請纓,來此散財消災。
碰上五殿下實屬意外。
她居然打算留在這里?
宋君瀾不動聲色笑了下,這大概就叫老天有眼吧,他沒那么容易死。太子還未暴露底牌,他能不動用自己的勢力最好不動。心情好了不好,宋君瀾面上卻不顯山露水,溫潤嗓音聽起來很舒服:
“慕容姑娘俠義心腸,在下佩服。正好我這次也是奉旨前來治理災情,可與姑娘一起。”
“多謝五殿下美意,殿下有皇命在身,責任重大。我們只是送點物資,略盡綿薄之力。大家要做的事情并不一樣,雖同在此處,但還是各司其職為好。”
宋君瀾這才注意到,慕容雅身后還有個榮安王世子宋承洲。
他瞇了瞇眼,這兩人,怎么會……
謝衡靜靜望著不遠處的人,這幾個人,好巧不巧,在這兒湊到了一起。
柏萱看著這對峙的場面,不由得看了眼謝衡。
原著里的幾個主角都湊齊了,那屬于他的結局還會遠嗎?
第36章
謝衡抱臂懶洋洋看戲,旁邊一道有如實質的目光盯了他許久。
他低頭,視線交匯,他忽地微微一怔。
女子清澈見底的瞳仁,藏著無法言說的擔憂。
她在看他,也就是說,她在擔心他。
起沖突的人分明在另一邊,城門的火也還沒燒起來,她無端擔心他做什么?
一根手指輕輕抵在柏萱腦門,謝衡輕笑一聲:
“你可真有意思,我永遠猜不到你在想什么。”
柏萱不滿他的手摁著自己額頭,氣鼓鼓地道:
“哦,我在想,當助手太費手了。以后我若是開醫館,就讓你來當賬房先生。”
你也不至于失業成無業游民。
謝衡微微低著頭,飄逸長發散落一些。順著風輕輕拂過柏萱的臉龐,癢癢的。她眨了眨眼,又道:
“前提是,你得活著回去。所以待會,他們若是打起來,咱們先跑為上。”
她神色很認真,也正因為如此,謝衡才愈發覺得,他的夫人,好像也有一點點在意他了。
彎起的唇角無意識加大弧度,清冽嗓音緊跟著揉碎在夜風里:
“賬房先生,打算讓我管你的錢?”
揶揄的語氣令柏萱想到出門采購那次,她給自己買的東西堆成山,給他買了很小的一只,還不是花自己的錢。至于后來那次送金子,是因為他救了她一命。命肯定比較值錢,出手當然不能太小氣。
他的手指還貼著她的額頭,明明沒有任何繾綣的氣氛,卻偏偏有了幾分旖旎清媚。
男人白凈秀氣的精致眉眼,也在旖旎之中顯出撩人不自知的魅惑。
柏萱一把拉下他的手,沒得商量:
“可以管,不能花。”
這樣顯得她好小氣,她又不缺錢。于是,改口說:
“不能亂花。”
謝衡沒說話,順手捏著她的手指,將人往身后一帶。
他眉宇微擰,表情忽然變得凌厲。
柏萱這才注意到,前邊又打起來了。這次不止兩位皇子,還有秦副將身后的士兵和宋君瀾那邊護送物資的守衛。
大家都很意外他倆會再次打起來,而且,是五皇子先動手。
宋君瀾提劍緊逼,猛地行至宋君昌面前,儒雅的面龐和他如出一撤的陰冷。
“你瘋了,我不會讓一個瘋子殺死自己。”宋君瀾主動發起攻擊,他要讓這位太子殿下知道,他不會永遠退讓,沒有人會永遠受了欺負還不還手。
“我瘋那也是被你們逼的,你不用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你要和我爭,要和我搶,我就讓你知道,搶我東西的人,是什么下場。”
宋君昌并不戀戰,大喊道:
“秦副將,你來對付他。”
村民和慕容雅的人都沒插手,兩方人馬不算太多,可殺意猛烈,沒人敢隨便沖上去。
柏萱悄悄去看慕容雅,她已經不在看宋君瀾和宋君昌的廝殺了,而是讓自己的車隊和村民一起退到安全的地方,守好物資。
她沒有幫宋君瀾。
身后的小腦袋收了回來,安分乖巧。謝衡這才去看黑夜里的刀光劍影。
上輩子,太子和五皇子交戰時,他是被流放的最下等兵。
這些人縱馬疆場,意氣風發。
他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與同樣卑微如螻蟻的下等兵廝殺,最后死在了自己人手上。
這輩子,他本無意卷入這場斗爭。
現在卷進來了,但他已經不是從前的他了。
冷漠的目光望著前方,只一會,他忽地表情微變,太子不見了。
“是在找我嗎?”
很近的聲音,在倉房旁邊。
謝衡轉身,就見宋君昌手里拿著袖箭,那箭對著他身后的女子。
“你真是變得越來越不聽話了,非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宋君昌剛才混進慌張后退遠離戰場的村民,趁著混亂繞到這里。他挑釁地說:
“我知道你躲得開,但是她……”
袖箭囂張地往上移,瞄準柏萱的心口:
“你覺得,她跑得了?”
“要不……我試試?”
柏萱是真的想試試,她非常討厭現在這種感覺。
以前無論是刷劇還是看書,她就最討厭這種情節。
哪怕她一開始就猜到,宋君昌帶上她,大致就是為了現在這種時候。可真到了這會,依舊控制不了憤怒。
可不等她有動作,耳邊響起男人清冷的聲音,沉穩中帶著安撫的力量:
“夫人,這種事情,咱就不試了。”
謝衡站在柏萱身后,眼皮輕抬,視線從那只袖箭挪到宋君昌臉上。冷白的皮膚在幽暗的夜色里,仿佛會自動冒出寒氣,然后結出一層白霜,蕭瑟凜冽。
他今日穿的黑色錦袍,頎長的身段更顯精瘦高挑,整個人莫名透著股不好惹的氣場。
與宋君昌目光相對,他一字一句有條不紊地說:
“殿下,她若死了,我們就都別活了。”
說完,也不等宋君昌回答,他冷著臉接過大虎遞來的劍。
他知道太子的意思,秦副將打不過宋君瀾,太子要他去打。最好的結果,是兩敗俱傷。尤其,他必須受傷。
大虎和小虎方才都在門口,然而因為對面又喧鬧混亂,他們沒能察覺到太子會來這邊。此刻,都不敢輕舉妄動。
兩人跟在謝衡身邊多年,一個動作,就知道什么意思。
遞出劍,大虎聽到謝衡轉身離去時,對柏萱說:
“你不要試,等我回來。”
清冽嗓音里帶著少見的強勢逼迫意味,走出兩步,他又回頭叮囑:
“我會回來的,你不要亂動。”
柏萱從他那雙比宋君瀾更加寡淡冷漠的眼中,看到了情緒涌動。她一動不動,吶吶回他:
“好,聽你的。”
謝衡加入了戰場,宋君昌倚著柱子,手還穩穩拖著袖箭,得意地笑:
“把你帶出來,果然沒錯,省事多了。”
柏萱這會不想講話,只想罵他,干脆懶得開口,視線追隨那抹離去的身影。
謝衡很少動手,上一次對付幾個混混,他看著很輕松。這一次,面對的卻是原著男主,她有點擔心。
快要支撐不下去的秦副將見到有人過來,抽出佩劍就往五皇子身上招呼。再一看,是跟在太子身邊的謝衡,他當即捂著傷口退下。
據說謝衡乃太子的第一戰將,他確實想看看這人是否如傳言那般厲害。
甚至因此,暗暗揮退了想要上前幫忙的兩名屬下。
宋君瀾打了這么久,忽然遇到強手,稍一不慎,被劍氣擊退半步。
他心頭很失望,因為用余光注意了很久,都沒看到慕容雅來幫他。
那個女子,上次分明跟他相處得很愉快。分別前,還對他說,下次再見。
如今再見,她身邊卻已有了別的男子,對他的生死置之不理。
他原以為,慕容雅一定會出手幫他,事實卻令人失望。
謝衡的身手他見過,與他不遑多讓。
關鍵是,沒有慕容雅幫忙,他若想勝,就必須召出自己的暗衛。
這么早暴露他自己的人,會給太子可趁之機。
現在還不到時候。
宋君瀾去看謝衡,說:
“你不該這樣針對我,太子要你死,可我并不想置你于死地,你最應該除掉的是他。”
“殿下在開什么玩笑,我殺太子?”被打傻了嗎?
“不是讓你在這些人眼皮底下殺,你明白我的意思。況且,就算是奉太子之命,可你若就這么殺了我,你覺得,你能全身而退?”
“所以你覺得,太子讓我來,是為了殺你?”
不然呢?
宋君瀾不懂了。
謝衡卻沒跟他多做解釋,這周邊的風向里,暗藏殺機。
太子最初可能沒看出來,但是殺五皇子的時候,連倉房處的他都能察覺到,太子必然也能察覺暗處有人。
太子是瘋了,又不是傻了。
所以,第二次交手,他沒動,是五皇子先動。
這種時候,太子以極端的方式逼他過來,為的不是讓他殺宋君瀾,而是要他被宋君瀾所傷。反正只要不死,怎么重傷都行。
如此,他才能安心去淮安。
又過了半炷香,謝衡似乎不敵宋君瀾,落了下風后,肩膀被刺中一劍。
宋君瀾愣住,這一劍,與其說是他刺中的,不如說是謝衡主動迎上來的。
也正是這一瞬間,他突然明白了太子要謝衡與他交手的原因。
太子真正的目標,是謝衡。
身手如此了得的屬下,倘若不夠忠心,他有多厲害,就有多危險。想要安全,就要削弱他的力量。不讓他死,應該是還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太子借用他的手,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殷紅的血流出來,宋君瀾果然聽到宋君昌的聲音:
“五皇子忤逆犯上,弒殺儲君,意圖謀反,實在該死。但今日兵力不足,不可戀戰。所有人聽令,先行撤退,改日再來擒拿叛賊。”
說完,宋君昌就那么看著謝衡的血順著劍往下滴,銀色的劍被全部染紅時,他滿意地走了,心里總算暢快了些。
心下輕哼,你知道我居心不良又怎樣?還不是任我宰割?
太子要收手,宋君瀾沒有繼續。
他們都很清楚,今天并不是真正交戰的時候。再加上,宋君瀾不想被繼續利用,轉而收兵。
謝衡也回到了簡樸的馬車上,他受傷習慣了,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坐下來便開始解衣服。防止時間久了,血液凝固與衣服粘在一起。
然手剛抬起來,便被拽下。
他愣了愣,似乎才意識到有人替他療傷。
柏萱蹲在他身邊,目光從男人更加蒼白的臉上劃過,沒遲疑,用從倉房里帶來的草藥給他處理傷口。
她一言不發,謝衡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之前她給那些村民救治時,還會軟聲軟語安慰。怎么到他這,一個字都沒有。
自小到大,他就沒羨慕過誰。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會這般斤斤計較。
猶豫一會,他到底沒忍住,還是問出口:
“你不哄我一下?”
“你剛剛哄了那么多傷員。”
“他們都不用說,你就……”
話還沒說完,柔軟的唇裹著淡淡氣息就輕輕貼了過來。酥麻的溫涼印在他的嘴角,讓人如墜云端,搖曳晃蕩。他心身都在戰栗,完全忽視了疼痛。
其實他們相處并不久,可他仿佛等這一刻等了漫長時光,清冷面容頃刻染上世俗情-欲。
謝衡輕輕閉上眼睛,側臉輕轉,銜住想要一觸即離的唇瓣。
第37章
像是天光云影晃蕩,人置身其中,頭暈目眩。
狹小安靜的馬車里,氣氛迅速升溫。
謝衡修長的脖子往后仰,抬起下巴加深這個吻。
與往日清冷寡淡的模樣不同,此刻的他,炙熱滾燙,兇猛又強勢。動作偏偏青澀又笨拙,沒什么技巧,全憑本能和潛藏心底的探究欲,讓唇畔貼合輾轉,在她細膩溫軟的肌膚上不斷游離。
小巧的耳垂被輕輕咬了下,柏萱大驚,想要后退,背后卻遇到一股阻力。
他的手不知何時繞到了她的后背,非但不讓她退,還使了力氣將她往他懷里推。
柏萱沒想到平日里看上去無欲無求的男人,稍微碰一下,會這么大反應。這種強烈的反差感,讓她手足無措,又生出一股奇異的感覺。
她手里還捏著傷口的紗布,耳垂被咬的瞬間,掀起一陣酥麻的電流,在她全身亂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她心中一驚,忙道:
“你……”
嘴巴微微張開,她猛地瞪大眼睛,聲音被男人濃烈的氣息吞沒。
謝衡忍了很久,這次她先開的頭,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想要長久地持續下去。
這一刻,他有點后悔上次柏萱給他看小冊子的時候,他沒認真看。
不過現在這樣也挺好,簡單的觸碰足夠彼此身心激蕩。他聽到了她的心跳聲,一下一下,緊張又不安。
于是,他伸手撫上她的后背,安撫般地順著她的后頸一路往下。察覺出她的退意,他才稍稍加重力氣,把人往懷中帶。
沒想到,她會開口說話。
他向來懂得抓住機會,當即追尋過來,在這一瞬間無師自通,闖入其中,掠奪她的全部氣息和聲音。唇齒碰撞,男人突兀的喉結更加明顯。
細細密密的糾纏無孔不入,柏萱慢慢蜷縮手指,無意識扯到紗布。
謝衡似感受不到痛苦,一聲不吭,她的指尖卻觸碰一抹黏膩的濕意。
血已經浸濕紗布,他還這樣?
柏萱頭疼,這人平日里裝模作樣的,她還以為他對男女之事沒興趣。
他頭腦發熱不要命,她可不行,當即重重咬他一口。
柏萱沒經歷過這種事,完全不知輕重。一口下去,直接將人給咬出血了。
“這……我不是故意的。”
謝衡不在意,低笑一聲抬頭,一雙黑眸目光灼灼,牢牢盯著她。
指骨分明的手隨意從唇上擦了下,抹去那顆小小的血珠。然后,本就發紅的唇好似涂上一層胭脂,更加瑰麗妖媚。配上這張干凈清雋的面容和幽深晦暗的眼神,在這光線黯淡的車廂里,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柏萱忽然有股想親他一口的沖動,但現在不是時候啊!
她咬著唇,道:
“你別動!”
謝衡很好說話,隨口應下:
“好啊。”
他往后一靠,眉眼饜足,面容松怔,喘著氣平復呼吸,這副姿態像極了那些浪蕩的公子哥。柏萱看得咂舌,他自己渾然不覺。
馬車沒有走官道,而是沿著一條山里的小路經過倉州。
大半夜的看不清路,完全是瞎貓碰耗子,走哪是哪。
大虎和小虎在前面,一個小心翼翼駕駛馬車,一個睜著眼睛看路,走這么久,都不敢眨太久。可即便如此,馬車仍是顛簸得厲害。
柏萱動作放得很輕,卻仍避免不了車晃牽扯到傷口。她去看謝衡,男人這會脾氣很好,整個包扎過程,連眉毛都沒動一下。仿佛對他而言,受傷和家常便飯一樣,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幾次三番看他,謝衡以為是自己嚇著她了,便說:
“這點傷死不了。”他做事有分寸,怎么可能把她一個人丟給太子。若是這樣,死了也不會安心。就算真死了,他想,他還會從地底下再爬出來。
柏萱抿著唇,心底有些說不上來的情緒,她裹好最后一圈紗布,輕聲說:
“不是這個意思,我剛剛……傷口疼不疼?”
謝衡微愣,女孩卻已經低下頭,他看著她因為側著臉蛋而顯露出來的白皙脖頸:
“也沒有很疼。”
柏萱哦一聲,緩緩打好結,給他把衣服披上。清亮眼神盯著男人風輕云淡的面容,低聲說:
“太子已經對你下手,接下來,是不是就到我了?”她也看得出來,太子是故意要傷他。快要到淮安了,太子應該有大動作,所以才要重傷謝衡,不讓謝衡有力氣搞事情。
她今晚的情緒肉眼可見的低落蕭索,也因此才糊里糊涂用堵住嘴的方式哄他。
謝衡目光灼灼,他沒說話,伸手托住她綿軟肉肉的臉蛋。
柏萱不明所以,卻還是繼續方才沒說完的話,道:
“你不要因為救我而死掉,你得活著。這樣即便我出事了,多一個人幫我報仇,就多一分勝算。倘若你死了,就算剩我一個人活著,也活不了多久。孤零零落到太子手里,還那不如死了。”
謝衡看她一會,說了句完全不搭邊的話:
“這馬車太顛了,你靠著我。”
“不用了,你受了傷……”
不等她說完,謝衡抓住了她的胳膊,不由分說輕輕一拽,就將她拽到身側。
他傷的是左邊肩膀,長劍刺中的地方控制得剛剛好,在心臟上面一點點。
柏萱被拽到他的右手邊,男人側頭看向她,朝自己肩膀低頭瞄了眼,說:
“還剩一邊,你靠著試試,看看靠不靠得住。”
“……”
今天好累,先休息吧。
有什么事情,睡一覺再說。
太子總算走了,對于村子里的人來說,壓在頭頂的烏云仿佛也跟著散去了些,得以喘口氣。
他們聚集在臨時議事堂,太子的人走了,只有宋君瀾留在這里。
輿論自然一邊倒,責任全在太子那邊。
慕容雅落腳后才知道,這些村民不僅受了水災,還在今晚遇到了山體滑坡。她安靜聽村民訴苦,并不嫌棄他們提淚橫流痛哭不停,清雅高潔如大慈大悲的仙女一般。
宋君瀾前前后后忙活一晚上,形神狼狽,可看向慕容雅的眼神卻熠亮生輝。
他想,雖然她方才沒有出手幫他,但這是因為他們相處時間太短,僅僅一面之緣,確實不足以讓人傾囊相助。
此刻,他倆能再次相遇,定是緣分使然。
至于跟在慕容雅身邊寸步不離的宋承洲,他不太放在心上。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慕容姑娘有人追不要緊,就看誰能追得到。
等村民們傾訴完離開,宋君瀾正想上前,作為主人安置新來的客人。一道身影卻在這時走進來,輕聲喚他:
“表哥。”
慕容雅和宋承洲同時看過去,端著托盤進來的荀思雨如弱柳扶風,托盤落在她手上,好像很重似的,令她走路步伐很緩慢。
荀思雨自小和宋君瀾一起長大,一直叫他表哥,并不覺得這稱呼有何不妥。良好的教養讓她也沖對面兩人輕輕點頭,然后才將一碗熱騰騰的藥端起來。裊裊霧氣像朦朧面紗擋住她的面容,也讓她感知得到藥的溫度并不燙。
她開心地沖宋君瀾笑了下,將藥碗端至他面前:
“這是我剛熬好的藥,你得趁熱把藥喝了。”
微微命令式的語氣,給人聽著像是撒嬌。
這表兄表妹的互相喂藥,作為外人,慕容雅和宋承洲自是待不下去,兩人默契地起身溜了。
宋君瀾:“……”
荀思雨是偷偷跟來的,藏在運輸物資的馬車里,等到離開京都他才發現她。他帶來的人馬不多,沒有多余的人能送她回去。這怎么說也是自己的親表妹,母妃對她又很是寵愛在意,他也不好讓她獨自回去,就這么把她順道帶在身邊,一路帶到這里。
然而現在,宋君瀾后悔了。
……
淮安離汴州并不遠,馬不停蹄趕了一夜的路,在天蒙蒙亮時,便趕到了淮安邊界處。
昨夜發生了太多事情,宋君昌也是一身狼狽。行至一家客棧前,他命令暫做休整,晌午再趕去王府。
到了淮安地界,宋君昌開始變本加厲,給謝衡和柏萱安排最差的地字號房間,還是最靠街道的那間,再過一會,就開始吵。
柏萱無語吐槽:“太惡毒了,他真是太惡毒了。”
謝衡看了一眼破舊的房間,他不是沒住過破房間,路途中連草廟也住過,樹下也蹲過。但是這間房子,他不住。樓上有更好的,他為何要住這?
可門口有守衛,宋君昌一直都派人盯著他們,現在也不例外。
兩名守衛一左一右,見有人開門,立刻伸手攔住。
“太子有令,你倆不得擅自離開這個房間。”
謝衡將他倆打暈了。
用一只胳膊,兩邊一邊一下,人就倒了。
柏萱有點意外,謝衡之前不這么直接的。
淮安真是個奇怪的地方,他和太子突然之間都變了。
但是她沒多問,和他一起向店家要了兩間天字號房間。
他倆一間,大虎和小虎一間。
至于太子,既然鬧翻了,那就這樣吧。
幾次游走在生死邊緣,柏萱看開了。
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世上一切皆是虛幻,只有蓋在身上的被子溫暖又舒服。
她喟嘆一聲,愜意地瞇起眼睛。
謝衡因為左邊手受傷,睡在了里面。
但是,他有點睡不著。
柏萱用手蒙住他一直盯著她的眼睛,沒好氣道:
“你嘴巴都腫了,別想了。”
他似乎笑了,長長的睫毛擦過柏萱柔軟的掌心,清冽嗓音緩緩說:
“其實,我不怕疼。”
“……”
第38章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放飛自我?
掌心的睫毛還在一下一下擦過柔軟的皮膚,細細密密的觸感令手心癢癢的。
柏萱側身朝著里面的人,明亮的眼睛望著他破了一角的唇。傷口已經凝固,鮮紅的血被拭去,只剩下暗色的結痂。
他的唇角微微翹起,向來不喜形于色的男人,今晚分明受了那么重的傷,他卻一直都這么開心。
就親了一下,開心成這樣。
柏萱心弦微動,好像某個地方塌了一塊,變成了棉花糖。甜絲絲的糖,分他一點點也不是不行。
眼睛被蒙上,其他感官無限放大。
謝衡聽到一聲無奈輕嘆,然后,輕柔馨香的氣息緩緩靠近。之前被咬破的地方,落下一片柔軟。
如蜻蜓點水,這次她沒給自己一丁點趁機而入的機會,干脆果斷一觸即離。
她收回手,素凈漂亮的臉蛋仿佛也有情愫流轉。清透瞳仁微濕,細膩白嫩的肌膚泛著淡粉。小嘴嫣紅,與他視線撞上,立刻翻身背過去,似嗔似惱地說:
“現在可以睡了?”
“嗯。”
怎么可能,他更睡不著了。
除了身體原因,心里裝的事也變多了。
上一世,太子與五皇子交戰時,宮里的圣上不知何故,突然惡疾纏身,正值壯年卻一病不起。
圣上時日無多,所以,兩位皇子誰打贏了,誰就會是下一任君主。
圣上如今才三十有七,兩年后也不到四十歲,總不可能是老死。
既然不是老死,那就很可能跟兩位皇子有關。
太子在這個節骨眼,突然把所有事情提前兩年。
其實于太子自己而言,本身影響不大。
前世謝家遭難,戶部尚書一家又被盯上。后面兩年里太子非但沒有增加多少勢力,反而自身力量不斷被削弱。
相比之下,本來只是一個較為優秀的五皇子,卻得了首富慕容家的巨大財力支持,兩年時間里偷偷招兵買馬,勢力迅速壯大。后來又有榮安王的兵力加持,想要取勝很容易。
而那個時候的太子,最大的兵力都在淮安和江州這邊。
最終,兩位皇子在西南這邊交戰,宮里的圣上生命垂危。
除了皇子們各自拉攏的勢力,其他有權有勢者多以觀望為主。而且西南地界與其他地方相隔太遠,誰也不敢貿然出兵。
也就是說,以自己活著的最后那段時間算,太子不是五皇子的對手。
大概正是因為這樣,太子才要在戰敗前殺了他。
既然毫無勝算,聰明的做法,就是安排好后路。
殺了他,太子的秘密就再也沒人知道,所謂通敵叛國的罪名,也將定死在謝家,沒人會翻案揪出真相。太子將只是個單純奪嫡失敗的儲君,并無其他罪責,可以清清白白退場。
如今一切提前兩年,但是圣上的死卻不可以因此提前,否則,誰替他收拾太子?
所以他才會聯系京都的那個人小心堤防,不管怎么樣,起碼要先解決了五皇子和太子。
旁邊的呼吸漸漸平緩規律,謝衡睜開眼,午夜的燥意從身體里悄然褪去,他冷靜下來了,便伸手將離他遠遠的姑娘撈過來,抱在懷里。下巴蹭著圓滾滾的腦袋,覺得好笑,他又不會吃了她,跑那么遠做什么。
柏萱睡得沉,大有種不知今夕何年何月,睡到地老天荒的架勢。
奈何,門外有人吵架。
她醒了,一旁的謝衡已經在穿衣服,她也趕緊跟上節奏。
外面吵架的不是別人,正是太子,聲音震天吼,可見火氣有多大。
大虎和小虎在門口攔人,可宋君昌直接踢門。
怎么能如此無禮!
小虎一聲吼:“太子殿下!”
大虎也跟著他一起快速轉身,背對里面,一左一右堵住門。
天字號房間比較大,桌子后面還有一道屏風擋住床。
不過沒什么關系,謝衡跟柏萱都穿戴完畢,從屏風處繞出來。
兩名侍衛推開大虎和小虎,宋君昌怒氣沖沖進來: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本宮的人動手?”
謝衡今日依舊穿的黑色外衣,紗布和傷口都罩在衣服之下,窺不見一絲虛弱。
筆直挺拔的身形倚著木桌,這會兒他倒是沒有硬剛,慢悠悠解釋:
“因為不想驚擾殿下,只能出此下策。”
他承認了,全然不將他放在眼里。
宋君昌心中殺意乍現:“你敢違背本宮命令?”
“微臣也不想,但是微臣身受重傷,想要尋個好點的地方養傷,便退了那間房。”
謝衡也不想和他多做糾纏,緩緩從懷中掏出一塊閃閃發亮的金黃色牌子:
“微臣并未抗旨,只不過臣還不想死,便用圣恩為自己博一線生機。微臣知道,太子的命令確實該聽,但圣上的命令,更得聽。”
看到他手中的金牌,宋君昌渾身僵住。
這是御賜金牌!
宋君昌氣得頭頂都快冒煙了,父皇是老糊涂了嗎?
“你……你為何會有父皇的御賜金牌?”
謝衡不驕不躁,淡淡道:
“實不相瞞,這金牌,是我爹的。因為這次平亂淮安王,茲事體大,危險重重。殿下您也清楚,謝家只剩我這么一個孩子。我爹甚至擔心,便向圣上請求,將他那枚金牌轉賜給我。這本是用來應付淮安王,不過,我爹的本意是用來保我,現在我用來保命也未嘗不可,相信圣上和父親并不會怪罪于我。”
說清楚金牌來處,謝衡又道:
“昨夜微臣亮出金牌,見金牌如見圣上,兩名侍衛卻視而不見,執意攔我。微臣不得已才動手,免得有人無視天子威嚴,沖撞了圣上。”
剛醒來躲在墻角的那兩名侍衛腳底一滑,差點跌倒,連忙澄清:
“你、你亂說,昨晚我們根本連金牌的光都沒瞧見,就被你打暈了。”
然而事已至此,說什么都沒用了。
宋君昌狠狠剜謝衡一眼,等著吧,等他從淮安王府回來,金牌也救不了他。
幽冷的視線劃過,冷冷盯住后面安靜的柏萱,他吩咐身后的侍衛:
“從今日起,不必再管謝衡,給我看好她。”
宋君昌走了,柏萱立刻上前關門,接過謝衡手中金牌,罵他不講義氣:
“有這么金貴的東西,你怎么不早點拿出來。說不定,就不用受傷了。”
謝衡摸了摸鼻梁,心道,真那樣,昨晚傷的可就是你了。
這東西確實是臨行前謝尚書塞給他的,他說向圣上請示過,圣上同意了,他不知道真假,但東西是真的,那便可以收下。
他知道這次到淮安意味著什么,他們夫妻和太子,必須有一方要折在淮安。生命面前,其他的都沒那么重要。他身邊帶著自己妻子,當然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活下來。
謝衡看著柏萱仔細觀察金牌,金色的光映著粉嫩的臉蛋,還挺好看。他倒了杯水遞過去,才慢慢道:
“底牌要一點點亮出來,打他個措手不及。否則,威力大減。”
柏萱狐疑地望著男人平靜無波的面龐,哼一聲:
“你究竟瞞了我多少事?”
“沒有瞞你,只是很多事情,是這一路上才慢慢確定。”
柏萱知道,他應該跟誰合作了。每到一個地方,留下的線索應當就是留給那人的。
合作對象,她有點猜得到是誰。
“你還有什么好東西,快點拿出來。算了,你還是藏好吧。你有功夫,這金牌在你手上,還算有幾分用處。擱我這,拿出來也只有會被搶走的命。”
其實就像太子說的,見過淮安王,談妥好一切事宜,這塊金牌的用處就不大了。
但是看著女孩子熠亮的眼神,謝衡把這話咽了回去。
正好這時有人敲門,謝衡瞥一眼門口的兩道陰影,讓人進來。
大虎和小虎躡手躡腳走進屋,懷里鼓鼓的。
“公子,方才有人送來的,說是給你。”
小虎摸著腦袋,一頭霧水:
“那人輕功了得,東西放下就消失了,我連他長什么樣都沒看清楚。但是這東西我和大哥檢查清楚了,公子……”
小虎眼里興奮,放低聲音神秘地說:
“這個,好東西啊。”
謝衡輕嗤一聲,然打開之后,看清是什么,他也罕見地怔住了。
然后,眉眼擰起,不悅道:
“有這好東西,他不知道早點送來?”
自然是因為——舍不得。
金絲軟猬甲,據說天底下一共不超過三件。因為材料和制作工藝的困難,真正的金絲軟猬甲據說只剩下唯一一件,別的都只是仿冒品。
而這件金甲里面,包著一張紙條,上面內容很簡單——真貨,別弄壞了,回京還我。
小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是誰啊?”
好大的手筆啊。
‘他’是誰,在場的除了小虎,基本都猜到了。
大虎氣得閉上了眼睛,拍他一巴掌,沉默著把人拖走了。
謝衡簡單地介紹了下金絲軟猬甲的來歷和作用,還當著柏萱的面用鋒利的匕首試了試。
一刀扎下去,他面無表情,柏萱可心痛壞了:
“物以稀為貴,這么珍貴的東西,你下得去手?”
謝衡:“它要連把匕首都防不住,那也沒什么珍貴的。”
還行,雖不知真假,但匕首連道痕跡都劃不開。
檢驗完畢,謝衡把東西推到柏萱面前:
“試試看合不合身。”
這應該本來就是女生穿的,完全合身。
柏萱摸著涼絲絲的心口,眨著眼看謝衡:
“這個時候穿上,是不是因為,我今晚要涼?”
謝衡:“……穿了這個,就不會了。”
第39章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柏萱也就說說而已,并未放在心上。
謝衡卻有些驚訝她的敏銳,他的夫人,看上去沒心沒肺,實則心思細膩,一個很小的細節便能猜到將會發生什么。
那她是不是也已經猜到,送這金絲軟猬甲來的人就是柳無殤?
看這軟甲款式和大小,應當是柳無殤給歐陽蓉準備的。柳無殤這人,向來冷血,有什么好東西,只進不出,不可能主動送他們。
那人除了圣上,就只聽歐陽蓉的話。
謝衡猜,這軟甲,當是歐陽蓉要他送給柏萱的。
她當初種的善因,如今結了善果。
這一切,都是她該得的。
謝衡接受得心安理得,倒是柳無殤,一件衣服藏那么久。磨磨唧唧到現在才肯送過來,估計和昨晚他受傷的事情有關。
再不送過來,萬一他們夫妻死了,柳無殤回去沒法交代。
心下輕嘖一聲,趁著屋里沒有旁人,謝衡低聲說:
“太子去見淮安王,接下來會發生很多事。我大概能猜到,就這兩天,太子可能會派我去江州……”他想把自己預估的情況同她知會一聲,讓她好歹有個心里準備。
說到一半,柏萱打斷他:
“你現在就要去江州?”
雖然她有預感,但是真到了這時候,還是免不了擔心。這可比原著提前了兩年,怎么會是這個時候?
“他來平叛淮安王,為何要你去江州?”
謝衡身上有種沉穩的氣場,好像無論發生什么,他都能接受良好,一點兒也不慌。聲音不急不緩,慢慢道:
“那里藏著太子的秘密,他要我去,是因為我在那地方有點用處。”
柏萱腦子里有些亂,謝衡在原著里就一炮灰,各方面都是一筆略過,除了會畫點圖,就是打打殺殺,說白了,和跟在宋君瀾身邊的衛舟差不多。她還真不知道太子非要謝衡去江州有什么用,更重要的是:
“你去江州,他肯定會把我留在這里,你不能不去嗎?”
男女主從九曲十八彎回到了原來的軌跡,謝衡會不會也和他們一樣?死在那里?
女孩白嫩的臉蛋布滿擔憂,眼里的焦灼更是藏不住。
謝衡沒想到,她這般在意自己,他有點飄:
“怎么不去?”
柏萱不太確定:“靠金牌?”
謝衡搖了搖頭,意思不言而喻,柏萱吶吶地說:
“靠不住?太子不認金牌,就是不認圣上。他們這是想……反?”
可是原著里并沒用造反形容過兩位皇子啊,這個罪名早就落在了謝家。
原著的描述是,太子和五皇子因奪位而戰,圣上因病而死,他倆并未有大逆不道之舉。
然而,這一路,太子奇怪的行為跟原著里的描述截然不同。
所以她才一直心緒不寧,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現在聽謝衡這么一說才明白,太子來淮安,不是平反,而是要造反。
難怪呢,他帶那么點兵馬就敢直奔這里,敢情他和淮安王早就勾結在一起了。
來淮安帶她,純粹是順帶的。
也對,她一個弱女子,真要懲罰,哪里都行,費不著大動干戈特地到淮安來懲罰她。
她還有一點不明白,皺眉看著謝衡:
“可是圣上健在,他這個時候舉兵,名不正言不順,風險太大。而且淮安王是圣上胞弟,他怎么會同太子合謀?”
老皇帝還在,儲君造反在名聲上,就落了大大的下風。除非兵力強盛,有十足把握,不然很容易成為被群起而攻之的對象。
就算太子真瘋了,那淮安王呢?也這么沒腦子?
謝衡說:“他恨圣上。”
早年間,淮安王也和榮安王一樣,安居京都,逍遙富貴。
后來他跟榮安王爭兵權爭勢力范圍,圣上在他們兩人之中,選擇了榮安王。把東陽中部三分之一的兵權給了榮安王,讓他來遙遠的淮安當個屬地王爺。
這其中原因,其實并不復雜。
淮安王乃圣上一母胞弟,自小更盛氣凌人,亦更加貪心。仗著這層身份,要的太多,犯了帝王大忌。
就算是親弟弟,多年來他從未停止搞事,圣上再多耐心也早被他消耗殆盡。
這一次,讓太子來查的意思很明顯了,圣上要削藩王。
“可是他不知道,他的好大兒跟好弟弟都想反他。”
柏萱捧著臉,肉乎乎的臉蛋擠變形,眼睛瞇成一條縫,沒注意到謝衡微妙的表情,繼續道:
“太子可不是省油的燈,聽你的話,這個淮安王跟太子有得一拼。他倆都是皇上親人,你和柳無殤,能搞得定嗎?”
謝衡輕笑,她果然猜到了是柳無殤。對于她的問題,他回答得很坦然:
“搞不定,所以,我讓他去找能搞定的人來。”
什么意思?
謝衡卻沒多說,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小腦袋:
“先吃飯,你記得多吃點,吃飽了,才有跑路的力氣。”
柏萱懂了,所以,江州他還是得去。
謝衡逃不掉,這條路,他必須走。
不走,何以得生?
……
淮安王府,親信將宋君昌接到府中便退下去。
屋里泡好了茶,遠遠就聞到了濃郁的茶香味。
宋君昌上前,隨意地坐在淮安王對面的位置,接過男子遞來的茶杯,嫌棄地聞了聞:
“這就是皇叔最好的茶?”
淮安王比當今圣上小兩歲,個子中等,近年發福嚴重,滿臉橫肉。常年流連于風月場所,那雙眼睛早已渾濁不堪。他重重哼一聲,下巴的贅肉跟著一顫:
“呵,太子殿下吃慣了宮里的好東西,看不上我這兒也正常。”
若是柏萱在這里,就會發現,往日到處發瘋的太子殿下,在這位淮安王面前,謙遜有禮,客氣有加,簡直跟換了個人一樣。
他抿了口茶,隨即又憐憫般嘆氣道:
“皇叔誤會了,我只是覺得,皇叔受委屈了。這么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連一壺像樣的茶都煮不出來,皇叔卻在這里生活了這么多年,實在不該。皇叔是時候回去享受你該有的榮華富貴。”
他說得直接,但是淮安王卻并不覺得不妥。
這么多年,只有宋君昌來看過他幾次。他的皇帝哥哥,早把他忘了,對他不聞不問。
當年也是,他要點兵權,他也是百般刁難。在圣上心底,他這個胞弟,還沒那個榮安王重要。
他心里何止是委屈,更想念曾經的富貴。
淮安王也嘗了口茶,入口苦澀,卻遠不及他這半生的苦楚。
“太子說到了我心坎里,咱們叔侄一場,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你要做的事,我可以配合。但這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敢問殿下,圣上尚在,你有幾分勝算?”
這是宋君昌早就預料到的問題,他從懷中掏出一封信。
“京都那邊,我都安排好了。這是太傅傳來的消息,父皇近日龍體有恙,上朝到一半咳血而退。他親自入宮看過,父皇如今藥不離口,正在忙著和閻王做斗爭。但是我猜,他斗不過,大限最多還有兩個月。”
從現在準備,一個月內開始,回京路程一個月,時間剛剛好。
宋君昌的主力軍其實在江州,但是從江州往回打,只有淮安和倉州兩條路。倉州是老五的,他只能從淮安這邊,所以早早同淮安王有了預謀。
“你說的,是真的?”
“千真萬確。”
淮安王瞇了瞇渾濁的眼:“你已經是太子,為何還會走到這一步?”
宋君昌撐著茶幾,掀起陰冷眼皮,眼底斂著瘋狂:
“太子當夠了,想當別的了。皇叔不也是因為在這待夠了,想換個地方待,才同我合作么?事已至此,其實理由已經不重要了。他們人人都說我是瘋子,那么,我就瘋給他們看。我還挺想知道,父皇看到我這樣,會是什么反應?皇叔難道,不想一起看看?”
當然想,淮安王心底發狂。他的皇帝哥哥生來就比他尊貴,只因為比他大兩歲,就得到了所有他想得到的東西。這輩子,順風順水,成了天底下最至高無上的君主。
他應該怎么也想不到,會栽在自己最看重的兒子身上。
淮安王搓了搓手,恨不得現在就打回去,看帝王垂落。
正好這時,有人進來。
這人估摸不知道他今天會見太子,剛走到門口,連門都沒敢敲,就生了退意。
宋君昌眼尖地發現了人,大手一揮,豪爽地道:
“跑什么,我跟皇叔之間沒有秘密,你有什么事,當著我的面說。”
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小廝哪敢啊。他白著臉去看淮安王臉色,后者看到這人,就猜到是何事。
太子殿下比他玩得還花,沒什么不能說的。
小廝這才開口:“啟稟王爺,趙家娘子撞柱子了。”
淮安王心知,這是死了。
他無所謂地擺擺手,厭惡地道:
“晦氣,把她陳塘。”
趙家娘子,死在了王府。
宋君昌和淮安王卻是同款平靜臉,他沒主動說話,等淮安王自己圓場:
“唉,抓來玩玩的,哪想性子這么烈,讓你看笑話了。”
宋君昌此刻十分接地氣,道:
“俗話說,妻不如妾,妻不如偷。自己家的,哪有別人家的香。都是男人,我理解。”
淮安王這次是真笑了,他這侄子,在女人方面,不像他的皇帝哥哥,反而更像他。
他笑著笑著,突然又不笑了。想到女人,便想到了自己的隱痛。
拜圣上所賜,他當年與榮安王爭權失敗,兩人交戰,他身體受傷,留下暗疾。雖然女人成堆,每天不重樣,可膝下至今沒有子嗣。估計,這輩子都不會有了。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他如何不恨?
投其所好,事半功倍。
宋君昌等的就是這一刻,端詳了會淮安王的臉色,道:
“皇叔莫要覺得掃興,這個沒了,我給你準備了個更好的。”
第40章
傍晚時分,謝衡果真被太子叫走了。
宋君昌今日心情似乎十分不錯,在對面酒樓叫了滿桌的菜,又親自給謝衡倒了杯酒。
要是將這雅間改成牢房,這頓飯,可真是像極了斷頭飯。
“怎么?擔心我下毒?”
酒杯倒滿,宋君昌率先舉起酒杯。可他對面的人卻在發呆,心思都擺在臉上。
謝衡確實走神了,很久沒跟柏萱分開,哪怕只隔著一條街,人就在街道那邊,謝衡也有些不適應。他雖然做了安排,但人生的意外,誰也無法預料。人不在身邊,總歸不放心。
這會確實沒什么心思跟宋君昌周旋,心不在焉地否認:
“不是。”
“呵,是啊,有什么好擔心的,你那么厲害,下毒對你沒用。”
宋君昌知道謝衡厲害,曾想著要是以后登基,定會封他做個一品大臣。
哪里料得到,他尚未登基,謝衡就不再效忠于他。
男人成了婚,就變了。
他氣跟謝衡成婚的柏萱,更氣謝衡本身,居然會因為一個女人叛變。
沒錯,宋君昌想了很久,唯一能想到的謝衡叛變的理由,只有柏萱。
除了那個女人,他想不出別的原因。
不然哪有那么巧,偏偏是謝衡的夫人與老五有糾葛,偏偏一成婚,他就生了二心。這次來淮安,也是好巧不巧,又遇上老五。老五借著災情名義,還比他提前到了三大洲交界處。
誰曉得,這其中藏了多少埋伏。
要不是他動作快,能不能走出汴州都未可知。
謝衡表現得與老五關系不和,互相看不慣的樣子,可他越想,越覺得這些表象是兩人為了迷糊他,演出來的假象。
沒準謝衡早就背著他,和老五一起算計他。
所以,這次,他故意要兩人交手,故意要老五傷他。只有這樣,才能稍微解他心頭恨意。
宋君昌臉色陰沉,捏著酒杯冷笑。
同一壺酒,倒了兩杯,他將自己這杯一飲而盡。酒杯扔在桌上,發出一聲響:
“看到了?喝吧,沒毒。”
儲君給他試毒,這杯酒,不喝也得喝。
謝衡喝了,姿態優雅,動作瀟灑。雙手交疊,長袖合攏,修長白凈的手比淡青色琉璃盞更加養眼。
宋君昌挑眉看了眼,忽然道:
“你自小愛搗騰軍工兵械,腦子又靈活,總能畫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新玩意。我一直覺得,你在兵械圖這方面的天賦,比任何人都高,整個東陽,找不出第二個像你這般有想法的。結果,你丟了兵部,去了大理寺,你自己不覺得可惜?”
沒什么可惜的,該畫的上輩子畫完了。
最后,并沒有用到自己想用的地方。
他想用最新的兵器斬殺外敵,結果,全用來殺自己國家的將士。
這輩子,就該早點收手不畫。
包廂安靜異常,謝衡淡淡開口,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畫手的靈感有限,可能是前些年畫得太多,年紀大了反而沒什么思緒。趁此去大理寺,就像殿下說的,可以自己的案子自己查,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十八歲,年紀大?確定不是諷刺他老?
宋君昌當然半個字都不信,他臉寬,骨架突出。最近用腦過度,額前有點突,露出癟平寬大的額頭。一張普通的寬臉令本就小的眼睛更顯小,看著鋒利又危險。到了這會,他也沒心思聽謝衡繼續瞎扯:
“是嗎?但本宮覺得你挺可惜的,所以,這次安排了你去江州。前面荒廢了不少時間,這次得抓緊點。明天一早,你就出發。我知道,你這些年,畫了不少好東西,卻一直藏拙沒展現出來。江州人少安靜,你有大把的時間創作,每畫一幅畫,你夫人就有一頓飯吃。若是畫不出來,她也就不用活了。”
當初鄒高遠臨摹的都是次品,做出的東西不是這有問題,就是那出故障。所以,他才需要謝衡的手,畫出最精準的原圖,去調整做出來的成品,以及制造一些新的兵器。
謝衡似乎有點不舒服,聽得昏昏欲睡,眼皮耷拉著,宋君昌最后一個字說完,砰的一聲,他倒下桌。
外面天色暗下,三月春風搖曳,狹小的屋里,火燭的味道散發更快,微微刺鼻的味道令宋君昌皺眉。
他看了眼面前的鴛鴦酒壺,這種酒壺里面有兩個酒槽,里面裝得自然是兩種酒。把手處有個開關,倒酒時按下去,就會換上另一個酒槽里的酒。
所以,即便是同一壺,他與謝衡喝的卻是兩種不同的酒。
只是點迷藥而已,最少讓他睡上兩天兩夜,等他醒來,就會看到他在江州為他早就準備好的囚籠。
宋君昌拍了拍手,立刻有四個人推門進來,他挨個掃了一遍,沒錯,都是他的人。淮安王的人,他一個沒用。
拿出太子令牌扔給其中一個人,他冷聲吩咐:
“現在就送他出城,拿著我的令牌去找江州太守,他知道帶謝衡去哪里。你們小心點,他身手好,我準備了些東西,到江州那邊,記得每天按時給他灌下。記著,一天三頓,一頓一包,絕不可少。”
他還要留在淮安幾日,跟淮安王一起點兵守城,排兵布陣,做好備戰準備。
“最多五日,我會去江州跟你們匯合。再提醒一次,把他看仔細點,切不可有一絲差池。否則,不止是你們,你們全家都得遭殃。”
“是。”
……
謝衡被叫走,客棧里,柏萱一個人吃著晚飯,沒什么胃口。
屋里有點悶,她推開窗戶,在薄薄的暮色之中發呆。對面的酒樓比這邊的客棧熱鬧,也比這邊高一層。房梁上,掛著大大的紅燈籠。
屋頂是很傳統的建筑,但是在昏暗之中,看不清上面精美的雕像,全都變成了一條黑黑的直線……不對,直線中間有一塊凸起。
柏萱下意識伸長脖子,那個凸起一動不動,像極了靜止畫面。偏偏形狀,圓圓的弧度,像人的背弓起的樣子。
她看了很久,久到眼睛都快看花了,那靜止的畫面才終于轉為動態畫面。
確實是一個人影,似乎察覺她這邊窗戶敞開,對方冒頭,快速暼了眼,然后快速消失。
柏萱……雖然只是一瞬間,但模模糊糊的影子有點印象。
像是衛舟?
宋君瀾身邊的人很多,她記住了衛舟,誰讓衛舟那么特殊,代筆寫情書糊弄她,這可不得記住。
可是影子很模糊,她不太確定,只是心里突然不安起來。
太子和謝衡去了對面酒樓,宋君瀾身邊的親衛扒在樓頂偷窺。要是她沒猜錯,那片瓦蓋之下,就是謝衡所在的地方。
這一路來,謝衡那么自信。
他說會有人來幫忙,且是個能治得住太子的人,她想到了那人是誰。
太子想搞事,圣上來平事,兩方較量,說來說去,都是皇家事。
即便贏了又怎樣?
太子輸了,最后贏的人不是五皇子,也會是別的皇子。
就目前來看,只有宋君瀾在附近。那么這次交戰,應該也還是他和太子。若太子輸了,贏的人依然是宋君瀾。
這樣的結局,其實和原著差別不大。
那是否意味著,謝衡最終也逃不過當炮灰的命,還是會死在江州?
柏萱關上窗,進屋沒一會,又開始覺得悶。
這才三月份,為何這么悶?
更離奇的是,她剛剛關上的窗戶居然自己打開了。
外面的風聲沒有很大,不可能吹得開窗戶。
柏萱猶疑著起身,還未踏出一步,從屏風后面繞來一個人。
她一愣,疑惑道:
“你怎么爬窗進來?”
出什么事了?
謝衡一身黑衣黑靴,袖子濕了一截,但是被衣服的顏色掩藏,基本看不出來。
屋里有種奇怪的味道,桌上的飯菜和酒水都沒動,這味道不像是食物發出來的。
謝衡微微皺眉,繞過屏風就看到一張紅撲撲的臉蛋。
他直接愣住。
女孩的臉像顆熟透的蘋果,晶瑩飽滿的唇更是如盛開的艷麗花朵。那雙清澈的眼亦是水霧迷蒙,小巧光潔的鼻尖泛起一層淡淡水光。
她很熱,肉眼可見的熱,領口的衣襟微微敞開,眼神透著一股迷茫,反應也變得遲緩許多。但是她自己似乎并未意識到這些異常,一雙眼直愣愣盯著他,焦灼又不安地說:
“你可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所以雖然不想打擊你的自信心,但該說的我還是得說。江州很危險,你去了可能就回不來了。你能不能不去?我已經為你想好了辦法,這杯茶里我放了一點點軟骨散,它名字聽著有點嚇人,其實作用沒那么嚇人,只會讓你看上去沒那么精神。你喝了之后,再裝病裝暈,就不那么容易露出破綻。”
說白了,也就是輔助作用,幫他蒙混過關的。
謝衡苦笑不得,一晚上這么多人要他喝藥。但是現在沒工夫管這些,他伸手摸了摸柏萱的臉,溫度很燙。講這么久的話,她似乎渴了。他的手摸上去,她迷茫地舔了舔唇。
他輕聲問:“茶壺里放藥了嗎?”
這人好笨,藥放茶壺里,那她就連水都沒得喝了。
她有點嫌棄謝衡的智商,想叉著腰為自己正名,卻沒什么力氣,干脆算了,搖搖頭:
“當然沒有。”
“行,要喝口水嗎?”她很明顯出了點問題,謝衡想讓她喝點水冷靜一下,然后才好告訴她今晚該怎么脫身。
什么?
柏萱眼睛一晃,視線也跟著模糊了一下。
謝衡好像說了什么,但是她聽到的不是喝口水嗎,而是……和我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