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她一眼,應該是發生了好事,白白凈凈的面龐沒那么嚇人。
但是知道了接下來的事,有可能會變得很嚇人。
可事情已經發生了,生氣也沒用。大家應該坐下來,心平氣和地想辦法解決問題。
柏萱站在門口,等人走近,仰頭看他:
“你回來了,我有事跟你說。”
正好,他也有事跟她說。
謝衡點點頭,瞥一眼她俏生生的臉蛋,邊走邊道:
“你說。”
“我帶了個人回來。”
聞言,他腳步一頓。
“什么人?”
“大美人。”
“……”
聽她說話的語氣,不像是因為案子。
謝衡不太在意,想著許是她帶了某個朋友來府里一敘。既是在玩,便不適合說正事。
“那你慢慢欣賞,案子的事情,就先擱著。”
“案子?你查出來了?”案子關乎生命,必須放在第一位,美人只得暫時往后排一排。
柏萱立刻眉眼彎彎,朝謝衡做了個請的姿勢,聲音輕快許多:
“真是辛苦你了,快進屋喝杯茶。”
她出門到現在才回來,茶早涼了。
柏萱摸著冷冰冰的茶壺,悄悄沖青檀青萍使了個眼神。兩姐妹雖跟她不親近話也不多,可聰明又機靈,做事也從不馬虎。當即會意,悄悄出門。
“茶涼了,那我們先說案子,待會再喝。”
屋里比外面暖和,進門沒一會,她白皙的臉蛋便浮上淡粉。這顏色很特別,比那些胭脂水粉的顏色更好看,瞧著也舒服。
謝衡的目光在她臉上溜過一圈,從袖中拿出一張宣紙,有條不紊地道:
“那晚一共有三撥人,兩撥都死了,另外兩個逃跑中死了一個,還剩一個。”
天生右位心,屬實命大。
“他在哪?”
柏萱雙手擱在桌上,謝衡說話時,她一動不動,軟得似沒骨頭般的手指,時不時摳一下桌沿,泄露了她的緊張。那雙明亮的杏眼,巴巴望著他。專注的模樣,有種她十分依賴他的感覺。
應該是錯覺。
謝衡提醒自己,聲音沉穩地繼續說:
“地牢里,也快死了。不過,問出了話,死了也沒事。”
談論生死,他總是沒什么情緒,好像經歷過太多,已經習慣到掀不起絲毫波瀾。
只有這個時候,柏萱才能將這個人和傳言中的冷酷無情掛勾。
見他又停頓,忍不住小聲催:
“問到了什么?你說快點。”
她可真是,一點都不怕他。跟他說話,從沒有低姿態的時候。
如果有,那也是假的。
謝衡今天寫了很久的案卷,脖子和右手都很酸,他換上左手攤開案卷的手抄備用版。
“這人抓到有段時間,斷斷續續問清楚了與他們接觸的人是七皇子的貼身侍衛。除了人證,他們還偷到了侍衛的腰牌。”
做慣了臟事的老江湖,偷東西并非為錢,而是握個把柄在手保命。
即便七皇子悄悄弄死了侍衛,有他們的特質腰牌和犯人口供,七皇子難以洗脫嫌疑。
“你身邊的那個婢女,已經死了。這是從妙音閣的那個小二嘴里問到的。”
柏萱微微擰起秀氣的眉,真的是七皇子,這就棘手了。
“知道了,你看我干嘛?”
謝衡目光筆直看著她,半是認真半是隨意地問:
“我有點好奇,你什么時候得罪七皇子了?”
七皇子,屬于五皇子一派。
到了現在,謝衡可以確定一點,他的夫人,真的和五皇子有些糾葛。
柏萱不知道謝衡是重生的,沒了她的記憶但寫了張紙條。這人無論發生什么,都鮮少顯露真實的情緒。她看不懂他,只當他是順著兇手問動機。心道,就今天這一天,她得罪的人多了去,包括眼前這位。
至于七皇子,她可沒主動招惹,純屬哥控找茬。
“這個問題,你得去問七皇子。有些人內心扭曲,就是沒得罪,他也想害你。實話跟你說,我同七皇子,連話都不曾講過一句,我哪曉得他為什么發瘋。”即便是之前的她,也只與宋君瀾有過幾面之緣。
七皇子發瘋,她雖猜到了理由,可這理由能說嗎?
當然不能,謝家是太子一脈,與五皇子是死對頭。但凡沾上宋君瀾,在太子殿下眼里,都是大忌諱。萬一他們懷疑她和原著一樣,嫁進謝家有不良目的,那她可能熬不到和離,就會被悄悄弄死。
真是有苦說不出。
柏萱越想越氣,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勁,好像自己遺漏了什么……對,紅杏,她反問謝衡:
“妙衣閣的店小二,你把他抓了?”
張富是七皇子的人,不可能輕易說出殺死紅杏的事,除非被抓住,不得不開口。
終于反應過來了,謝衡也沒藏著掖著,一并道出:
“沒抓,只是找到他家去問了情況。他交代的就這么多,我倒是還想問點別的,可他突然死了,背后中箭。”
紅杏的事是張富主動和盤托出,紅杏泄露主人家行蹤,事情敗露后,還敢找上門,他們當然要趁機殺人滅口。謝衡聽得犯困,想再問問七皇子為何針對柏萱,張富便死了。和那晚一樣,應該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兇手可以確定是七皇子,但以目前的情況,將其對簿公堂的作用不大。”
“我明白。”
因為她還活著,既然沒死成,那便不算大事,落在皇子們身上,甚至都算不上事。
沒想到她如此通情達理,謝衡不由得看向對面。
女人表情很平和,溫軟白皙的眉間干干凈凈,清透的眼里也并無埋怨。
動不了七皇子,她居然沒嫌棄他。
“你那是什么眼神?”
柏萱發現謝衡在打量自己,好像她這么善解人意很稀罕很意外,她一直都是這樣的好么?但看在他幫她找到兇手的份上,這次就大度點,不計較。
恰好這時青檀端著新泡好的茶進來,柏萱親自倒了杯水給他:
“咱們認識的時日尚短,你對我有誤解不奇怪。但是,我真的明白。七皇子身份擺在那里,如果不能一擊即中,就要學會忍耐,等一個更好的時機。退一萬步講,即便真的懲治不了他,知道了他要害我,起碼也能留個心眼,防著他點。”
茶不倒滿,壺嘴不對人,她都知道。
騰騰熱氣冒出,謝衡意味不明地提了句:
“太子說會幫忙想辦法。”
“哦。”柏萱反應冷淡,這種空話聽聽就行了。
謝衡這才確定她真的不會盲目著急,便說出下半句:
“但是他應該很快就會改口。”
這一次,柏萱不淡定了。
太子是儲君,金口玉言,最近跟謝衡關系還不錯的樣子,說出的話怎么會收回?除非,有事惹惱了他。時間如此巧,多半是因為她。
而她能得罪太子的,只有今天這事。
柏萱有一丟丟緊張,借著喝茶低頭不去看他:
“你……都知道了?”怎么知道的呢?他一回來就來了這,大虎都沒來得及告訴他。
“知道什么?”他不知道,他想說的是入朝文牒的事,他沒按太子的意思入兵部。可看柏萱的神色,好像還有別的事。
她背著他做了什么?聽起來還挺嚴重?
柏萱眨眨眼,好吧,謝衡并不知道。做人果然不能心虛,容易不打自招。
不過這件事,她沒打算瞞他,坦然道:
“剛想同你說的,大美人的事。”
才說起美人,洗漱完畢的歐陽蓉就出現在院子里。
沒料到謝衡突然回來了,歐陽蓉遠遠看到,便沒再往里面去。
謝衡順著柏萱的視線看向外面,沒說讓人進來,只是有些驚訝,眉梢輕抬:
“是她?”
“對啊。”
大虎說歐陽蓉以前就和太子認識,那謝衡應該也認識。
挺好,省事。
按照現在的發展,柏萱并不認識歐陽蓉,也不曉得太子與其糾葛,那就只需要簡單說下當時情形便可:
“我當時在買畫,碰巧發現她被人追蹤。你是沒看到,她那么美,那些人那么丑,連她的一根頭發絲都配不上。如此溫柔美好的女子,我豈能眼睜睜看她落入那幾個混混手里!當然不能對不對?”
謝衡還是那張臉,那副表情,辨不出喜怒。
其實他清楚,柏萱不認識歐陽蓉也正常。
歐陽蓉因美貌出名,也因美貌受困。自小便很少拋頭露面,京都絕大多數人只聽說過,并未真的見到她本人。
可是,柏萱真的不認識她也不知道太子對此女有執念嗎?
謝衡望著面前鮮活明媚的女子,難得有些失神。
他是不是知道太子今天要抓歐陽蓉,偏偏她壞了太子好事,所以生她氣了?
柏萱拿不定主意,催促道:
“發什么呆啊?你還沒回我話呢?”
“你說那么多話,我每句都得回?”
“不一定,但這句要。”
“那我偏不回這句。”
“……”三歲小孩嗎?
可他好像并沒有不高興。
柏萱松了口氣,人好歹辛辛苦苦忙活大半個月幫她查案找兇手,能不給他添堵最好了。
探完謝衡話風,柏萱出去請歐陽蓉進來。
回到屋里,謝衡卻已不在……他是飛出去的嗎?
歐陽蓉與人接觸不多,她從小就被太子盯上,作為太子妃的候選人圈養在府中。
后來,她沒做太子妃,歐陽家出事,她被柳無殤帶走,更沒什么出門的機會。她沒有朋友,一個都不曾有過。
此刻,穿著柏萱準備的新衣裳,有幾分拘束,心里又有些歡喜。可她不敢在此多待,便遞上隨身物品,輕聲道:
“今日多謝姑娘相救,此份恩情,歐陽銘記在心。打擾這么久,我也該走了。這是我的玉佩,可否再麻煩姑娘差人送去督察辦,柳無殤認得此物,他會來接我。”
那些追她的人不知在哪里,這種時候,于情于理,她都不該單獨出門徒增麻煩。
溫柔不失聰慧,柏萱挺喜歡她的性子。
可不等她差人去督察辦,柳無殤已經找上門。
來得真快。
柏萱心情有些復雜,柳無殤是怎么知道歐陽蓉在她這?
柳無殤是一個人來的,天幕低垂,他只身站在院子里。一身純黑,相貌也算英俊,就是寡淡,如白水一般,尤其眼睛,漠視一切。開口的嗓音沙啞,自帶常年殺伐的戾氣:
“把她給我。”
這人,比發怒的謝衡還可怕。
柏萱下意識咽了咽口水,剛想后退,就見謝衡從書房出來,面色沉沉,氣勢不遑多讓,很不客氣地回嗆:
“你在兇誰?”
柳無殤沒理,一動不動,漆黑的眼死死盯著門。
直到一抹鵝黃色身影出現,那張萬年冰山臉頃刻土崩瓦解。沒等歐陽蓉走過去,他幾步上前,一把將人扣入懷中。男人仿佛被冰封的眼有了皸裂的跡象,從四面八方滲出淺淺柔情。甚至克制不住地輕輕蹭了蹭歐陽蓉的側臉,說話的聲音都在發顫。
“跟我回去。”
歐陽蓉沒說話,只輕輕環住了柳無殤的腰。
他明顯一怔,好像沒被抱過似的特別激動,然后把人抱得更緊。
有點好磕!
柳無殤并未多待,離開時才終于看了柏萱一眼:
“謝家少夫人,你是柏御史的女兒?”
“是我。”
上次被你拒絕的那個。
然后他道:“今日多謝。你的案子,最多十天,會有結果。”
“那個,我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
柳無殤接話:“七皇子。你活著,僅憑你的案子,辦不了他。我會用別的事,處理掉他。”
柏萱……他連這都知道,這人開掛了吧?
謝衡看她那么驚訝,有點好笑,她該不會以為柳無殤真就只是個辦案的?若僅是如此,他怎會被所有皇子忌憚?
這么不了解柳無殤,她很吃虧。謝衡不滿意,清冷質感的嗓音響起:
“柳無殤,她為你懷里的姑娘得罪了誰,你很清楚。十天太久,都拖到年后了。五天,他可以不死,但必須廢掉。”
這種事也可以討價還價嗎?
真的可以,因為柳無殤答應了。
歐陽蓉被柳無殤打橫抱起,她明白要離開了,目光微暗。謝家少夫人是個可愛的女子,她不會因為這份美麗對自己有偏見,更沒抱有敵意,還冒險救下她,是她這輩子遇到的最特別最珍貴的姑娘。
走到門口處,歐陽蓉忍不住回頭沖柏萱笑了下。
很溫柔的笑容,不知為何,柏萱有點開心,她喜歡這個女子。
事情談完,謝衡準備回屋,卻見柏萱還在望外面。他眼角突突直跳,伸手碰了下她肩膀:
“就這么喜歡,人走了還看?”
“美人誰不喜歡,你不也喜歡。”
“我什么時候喜歡了?”
“不喜歡你剛剛還看?”
“不看一眼我能知道她是誰?按你這說法,我看你,比看她多多了。”
“那你更喜歡我。”
“……”
還能這樣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