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高大堅毅的身影籠罩著她,他們離得有些近,完全超出了“禮貌社交”的站位距離。
他身上淺微的茶調冷香變得極具攻擊性,如他的人一般寡涼,清貴倨傲;如他此刻的口吻一般刻薄,戲謔刺人。
他壓沉氣音告訴她這個禁忌的稱謂。近乎耳語,如此私密。讓江禧有一瞬的恍惚。
恍惚中想起被他指尖劃了下腰的那半秒。
恍惚中仍錯覺腰后熱度縈繞,滋生一點微妙的酥麻,向脊骨攀爬,滑下尾椎。
直到門鈴乍響,驟然刺穿聽覺神經。江禧猛地清醒,緩過點兒勁來,她立刻松開握住門把的手指,觸電般收回來。
周時潯薄唇淡挑,后退開,懶散倒在門框上倚著,一手抄兜倦怠地低眸睨著她。
在她身上常有矛盾感體現。比如有時會有屬于少女純真的無辜,有時眼里又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一部分簡單,迸發野蠻生命力。
一部分成熟,時刻保持警惕性。
就像,分明橫沖直撞跑來這里的人是她。
現在她又仰起頭,用這樣一雙眼睛小心翼翼望著他,表情無措,又帶著點委屈地問他:“怎、怎么辦?”
“什么。”周時潯哂笑。
“我們。”她說。
“我們?”他輕揚語調,反問。
江禧抿抿唇,似乎也聽出他這句反問里的戲嘲意味。
的確,門外是她名義上的未婚夫。
而她卻站在這里,
跟自己未婚夫的哥哥說,我們。
這是完全不妥當的。
不過,這個時候江禧已經顧不上這些了,她走上前兩步,靠近他,放軟聲音乖巧地求助他說:“周先生,您幫幫我吧。”
是為了得到周時潯的撐腰,拿到周家掌權人對周黎聯姻的助力,她今晚才冒著被周慶輝算計愚弄的風險來到這里。
才會費盡口舌與周時潯尋求合作。
不能功虧一簣。
無論如何,都不能影響她完成這單任務。
她必須拿到這筆錢。
想到這里,江禧忍不住伸出手,手指輕力捏住周時潯的西裝袖口,焦灼又乞求的語氣,向他討憐憫:“拜托您…”
“拜托我什么?”周時潯輕漫挑起眉,審視的目光徘徊在她臉上,透過她可憐楚楚的眼眸捕捉她的想法,剖析她,然后揭露她。
“你在害怕。”他瞇起眼,“怕什么?”
“我當然…當然是害怕阿風誤會……”
“撒謊。”周時潯低嗤。
男人緩緩站直身子,幾近侵略性的氣場逼壓著她。他彎起手臂帶起她的手,偏頭,瞥了眼她死死攥緊他袖口的手指,示意她看,語氣微嘲:“我并不認為,你把周錫風視為真愛。”
指腹被男人的鳶尾紋袖扣硌得生疼,江禧不由地梗了一下,這才驚覺自己有多緊張。
難怪會讓周時潯起疑心。
她在怕什么?
或許以周錫風的腦子,即便見到她在他哥哥的別墅里,見到跟他們兩個孤男寡女地待在一起,恐怕也不會聯想到什么禁忌的倫理話題。
因為他單純是個蠢貨,江禧知道。
不可控的是周時潯。
她當然害怕。害怕周時潯真的拿出那張照片;害怕因此而徹底失去接近周錫風的一切可能;更害怕這個在周家擁有絕對話語權的男人一票否決周黎兩家的聯姻。
“感情可以慢慢培養,更何況,”江禧干咽了下口水,努力讓自己的話更有說服力,“我比任何人都需要阿風,所以我不想他誤會。”
這是實話。
她需要周錫風。
需要他,幫自己拿到這單任務的傭金。
可在周時潯聽來,這個理由和她單薄的肩脊一樣不堪一擊。
從她指尖抓力抽走衣袖,周時潯低淡嘖了聲:“既然黎小姐不打算說實話……”
他稍稍拖長尾音,而后停頓在這里,勾唇,抬手搭上房門把手,在她驚悚恐慌的眼神里果決下壓扳動。
“周時潯!”她驚叫。
但晚了一步。
房門朝外敞開。
潮悶溽熱的室外空氣剎那涌入。
女孩大驚失色,感受到心臟血液都加速泵搏。然而她近乎尖利的叫聲在看清夜色下門外的男人時,轉瞬僵頓。
哪里有周錫風的人影。
明明是他的下屬,寸頭男仲一。
“真不禁嚇。”周時潯出言諷笑。
江禧氣得想殺人,又不敢表現出來,只能質問又略帶惱怒地瞪著周時潯,看起來更像少女的嗔怨。
仲一完全搞不懂眼前什么狀況。被少女直呼老板全名的勇氣嚇到,進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杵在那兒,尷尬對周時潯匯報說:
“老板,容奧那邊技術人來電,說后端收到【蜂聲】外部受襲的故障警報,問是不是機身受損。”
江禧同情地看了眼寸頭男,想不通他年紀輕輕為什么想不開,要跟著這么惡劣的老板討生活。
周時潯懶挑眉尾,沒什么情緒地“嗯”一聲,側低眸深意掃向江禧,下頜揚了揚,意有所指:“肇事者在這呢。”
“?”肇事者說誰?
等等。
蜂聲是什么東西啊?
機身受損?
感覺到身旁男人投過來一道視線,江禧若有所覺地扭頭看向他,又順著他的目光看到客廳地上的角落處。
那里躺著一架被她砸飛螺旋槳、還狠踩了幾腳的,
黃色無人機。
“容奧的保密機型,按多少報損?”她聽到周時潯忽然開口。
江禧立刻看向仲一,只見對方詫異愣住,動了動嘴唇似乎欲言又止。這時候又聽到周時潯要求,“多少都應了,反正有人賠。”
?什么、什么意思?
不會是……
江禧不自覺偷偷瞟向周時潯,不料驀地跌入他好整以暇的眸底。女孩遲緩眨動了兩下眼睫,半晌,指著自己磕絆驚道:“您、您不會是想讓我賠吧!?”
“不想賠?”周時潯興致淡淡,轉而命令仲一,“通知容奧,讓他們把賬單直接發給黎宏峯。”
“別別別、別聯系我爸!”江禧連說帶比劃地阻攔,情急之下緊忙妥協,“我賠,我賠就是了。”
周時潯沒再出聲,虛瞇起眼瞥向手下。仲一很快會意,立刻接話道:“黎小姐,您……”
“等一下!”江禧又突然打斷他,像是想到什么,她轉頭眼神殷切地問周時潯,“周先生,能不能麻煩您先幫我墊上,我可以幫您做事,體力償還。”
她直覺那架無人機絕對不便宜。
不能驚動黎家人。但傭金沒到手,她哪有錢給,混了半天反倒欠下一屁股債,服了。
“你能為我做什么?”周時潯厭冷掀眼。
她能做什么。
江禧也在心里問自己。
——想抵債,你能為他做什么?
對象是周時潯,所以這個命題很難,沒錯。
但也并非無解。
江禧認真思考了一會兒,半晌后,她驀然抬起睫,黑眸閃動著剔亮晶瑩的光澤,出其不意地來了句:
“我可以做您的人。”
周時潯:“?”
仲一:“!”
他這是聽到了什么。
發覺男人素來冷漠的神情出現一絲龜裂,江禧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多么令人遐想的話,連忙擺手,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做您安插在叔叔身邊的人。”
“你想去監視周慶輝?”
“怎么能叫‘監視’呢,給你帶個話而已。”
“商場上的生意我不懂,不過,只是做個簡單的傳話員我想完全可以勝任。”擔心周時潯拒絕,江禧朝他指了指自己手機,“我的能力您剛剛已經看到了,不是嗎?”
她是指給周時潯聽的那段錄音。
“就當無人機的價錢分三期好了。我幫您追蹤叔叔三次,就跟您兩清,怎么樣?”女孩彎起嘴角。
“不怎么樣。”周時潯腔調散漫,薄唇略彎,喑沉聲線苛刻得不留情面,“如果你不能帶來有價值的信息,就要加付雙倍的利息,想好了?”
……奸詐資本家!
可眼下她沒有別的辦法。畢竟周時潯手里,還捏著他們在樓梯上那張有悖倫理的曖昧照片。就算她不答應,他也一樣可以用照片作為驅使她做事的把柄。
與其被威脅,不如先發制人。
“我有兩個需求。”江禧這時提出。
“為了更高效地幫您做事,首先我需要一名專業的、嚴格但溫柔的粵語老師。”
周時潯淡睨她一眼,不置可否。
“還有。”她轉身走近男人面前,朝他攤開掌心,“您得把阿風的車鑰匙還我,不然,我現在就要被趕出周家了。”
誰知周時潯倏地低頭笑了,眉峰冷峭,唇角勾彎的弧度嘲弄感濃烈,視線深銳地凝住她,問:
“黎小姐究竟是擔心被趕出周家,還是,擔心跟周錫風約會失敗?”
“?您又是怎么……”
知道的。
她想這樣問。
但還用問嗎?
不必。
聰明的女孩子只需稍加回想,就能三秒破題。
難怪她跟周錫風那天早上的談話內容會被周慶輝知道,原來他派人去了【普蘭佩】。
因為那天周時潯也在。
嘖,有錢人的家庭還真是毫無半點隱私可言。
江禧露出笑容,她輕輕挑了下眉尖,故作感慨,語調怪里怪氣道:“看來叔叔真的很重視您,把您當做自己最強有力的競爭對手呢。”
“你想說什么?”
“我想說您大可放心,叔叔有人,您也有人。”月下光影中透出她纖細柔韌的身線,女孩眼尾笑彎,注視他的眸光耀閃著靈動又野性的光芒,這樣告訴他,
“比起他安排在您身邊的那些蝦兵蟹將,我手腳利落,記憶力好,謀定而后動,所以我會比他們所有人做得都好。”
“愛去就去。”周時潯低斜眸蔑她一眼,扯扯唇,轉身離開前只扔給一句淡諷,
“只怕你接近容易,脫身難。”
江禧被留在原地,目送著男人漠然矜傲的背影,她撇了撇唇,心里覺得很不服氣。
然后一個轉念,才猛然想到:
不是,車鑰匙呢?剛才就這么被他輕飄飄把話題揭過去了,那車鑰匙他到底給是不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