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謝臨安好像徹底消失在阿雪的生活里。
從城里回來之后,阿雪就再也沒聽過謝臨安的任何消息。以前,他會時不時的過來看她,倆人膩在客棧里也不會覺得無聊,那時候覺得天藍云白,不像是現在,一抬頭灰蒙蒙的。
“陰了一天了,也不知道會不會下雨。”
周碧玉把灶膛里最后一塊木柴塞進去,轉過頭看正趴在桌子上往外看的阿雪。
她顯然沒聽見周碧玉的話,心不在焉的模樣。
倆人認識的時間不長,周碧玉卻是了解這個什么事都掛在臉上的小娘子,這幾天都是魂不守舍,心事重重。
阿雪自己也說不上來到底是怎么了。
天熱了,庫房里的東西要時刻注意,免得皮子長毛不好賣,晾曬皮子的時候,焦紅杏放出來一個大木盒,里面擺放著各種藥材。阿雪回家的時候就看見焦紅杏在曬藥,她還以為母親身體不舒服,連忙過去詢問。
“沒不舒服,天氣陰,怕藥材長毛,拿出來吹吹風。”
阿雪一愣。
這是謝臨安送的。
晚上吃完飯,焦紅杏拿出尺子比量,說要給阿雪做衣服。
“不用的,我衣服夠多了。”
一家四口,只有阿雪的衣柜里是滿的,雖然沒什么值錢的,但也足以證明家里對她的寵愛。
焦紅杏邊往她身上比量邊道:“反正家里有料子,這幾天我看見庫房里有老鼠,萬一啃壞了多可惜,早點做成衣服也好早點穿上。”
待看見焦紅杏拿來的布料時,阿雪又是一愣。
還是謝臨安送的。
明明倆人半點干系都沒有了,可她的生活里處處都是謝臨安。
“娘,這匹料子顏色我不喜歡。”
“不好看嗎?正適合你的年紀。”
阿雪堅持,焦紅杏便沒勉強,但也舍不得自己做衣服,打算留著哪日阿雪改了心意再說。
他們結束了。
阿雪不想再想起謝臨安,她有意的抗拒想起他,但收效甚微。
翌日天還是陰沉的厲害,焦紅杏跟出來,說讓她帶好油紙傘。
“烏云這么厚,恐怕雨小不了,阿雪,若是雨勢大你就先別回家,等你爹去接。”
“知道了娘,我走了。”
她每日出來的時辰都還早,路邊的燈籠照亮小娘子前行的方向,阿雪再次嘀咕:“燃了一晚上不費錢嗎?”
正想著,有個商鋪出來個人,打著哈欠去點燈籠。
點好后的燈籠散發出昏黃柔和的光亮,那人又打了個哈欠,然后看見阿雪。
“小娘子這么早去哪啊?”
阿雪沒回答她,反好奇問道:“為何這么早點燈籠?”
婦人上下打量她片刻,道:“原來是給你準備的。”
“什么?”
……
周碧玉今日起的早,她有鋪子鑰匙,便直接開門進去,先燒水熱鍋,一會蒸的快。
水咕嚕咕的開了,阿雪也邁步進來,瞧見她失魂落魄滿臉淚痕,周碧玉嚇了一跳。
“怎么了這是?誰欺負你了?阿雪?”
“沒人欺負我,”阿雪低頭抹了一把眼睛,心口酸澀的厲害,她口是心非道:“是雨水。”
周碧玉往外看一眼,還真下起小雨來。
“你先歇著,我來做活。”
阿雪點點頭,接過周碧玉送的毛巾,擦拭臉上和頭上的水。
她腦子里還在回想那個婦人的話。
“實不相瞞,是有個人給我錢,說以后每日三更起就掛兩盞燈籠在門口照亮,有的人嫌麻煩直接晚上掛好,我舍不得燈油,每天早起來點燈。”
“小娘子啊,那人是你夫君?要我說啊,你們夫妻倆有錢也不能這么花,不如你自己拎著燈籠來的好。”
婦人好心勸了幾句,阿雪才知道來龍去脈。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原來謝臨安為她做了這么多。心里酸澀,鼻尖也酸酸的,便忍不住落淚。
“咦,阿雪,你是在哭嗎?”
“沒有。”阿雪擦了擦眼淚,周碧玉便也沒多問,隨口問了句蓮花怎么樣。
“我也好幾日不曾見她了,沒在鋪子里,她娘讓她在家里歇著。”
和周碧玉說了會兒話,心下好受不少。阿雪就是這樣的性子,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就正常生活,很少想起謝臨安了。
果然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來買包子的人少了,阿雪有點煩躁。比她還煩的更有其人,這天周碧玉一直在嘆氣。
“碧玉姐,你怎么了?”
周碧玉學的很快,在阿雪這幫忙有工錢拿還能吃飯,簡直是一舉兩得。但家里不讓她省心,那個王翠翠早就把手里的銀子花完了,沒錢又不肯出去做活掙錢,竟然干起了老本行。
這件事一直瞞著周碧玉,她白日里在鋪子自然什么都不知曉,還是陰天下雨早回家,撞破了王翠翠的好事,才曉得王翠翠竟然將男人往家里領。
那男人沒了興趣就匆忙走了,王翠翠邊穿衣服邊埋怨。“就怪你,到手的錢飛了。”
“王翠翠!”好脾氣的周碧玉生氣,“好不容易從那等地方逃出來,難道你非要走回頭路?”
“我不做沒錢的呀,我不像你能吃苦做粗活,這雙手嬌嫩,干不了活,所以得想法子養自己。”
不管周碧玉怎么說,王翠翠就是不聽,甚至越發的肆無忌憚,還留下男人過夜。
院子里就兩個小娘子,多了一個男人自然十分不便,而且有的男人惡心至極,竟然還對周碧玉動手動腳。
“我在找房子。”周碧玉吐露心聲。
她想和過去割席,就得先從那里搬出來,可手里的銀錢不多,周碧玉始終沒有找到合適的。
阿雪道:“我們后院收拾收拾可以住人的,碧玉姐,你要不看看?”
能不花錢是最好的,何況周碧玉沒有任何要求,當天就收拾好,打算明日搬過來。
“有點漏雨,待天晴了將屋頂瓦片換一批。”
周碧玉不甚在意,“拿盆接著就成。”
雨連著下了多日沒停過,且有越下越大的架勢。
家里,盧大富嘆氣,焦紅杏安撫道:“沒關系,等雨停了再進山,到時候還能采蘑菇,曬干后等冬日里吃,他們姐倆最喜歡吃了。”
“紅杏,我總覺得雨不會停。”透過窗戶縫隙,盧大富抬頭看一眼黑壓壓的烏云,不像是很快就散的模樣。
焦紅杏心里一咯噔,想到了什么。
“你是說……”
“我擔心像多年前那樣,雨太大將山上的泥沙全沖下來,到時候就遭了。”
那時候倆人還沒成親,有一年雨水大的嚇人,將莊稼全淹了,山上的泥水石頭滾落下來,不少人受傷和失蹤。
小鎮子依山傍水,若雨不停,很有可能再現那等天災。
焦紅杏沒了主意:“大富,我們怎么辦?”
當初來鎮子定居,一是手里沒錢,二是為了方便盧大富進山打獵,所以他們定居之處更靠山腳下,若真有泥石流,他們首當其沖。
盧大富琢磨了片刻,“還是早早準備,這樣,你去收拾細軟,我去把庫房里值錢的皮子都包好,家里有板車,把值錢東西放板車上,若有不對我們立刻逃。”
如果真的遇見什么危險自然保命要緊,但能保留家當也是好的。
夫妻倆立刻收拾起來,待阿雪回來后,還囑咐阿雪收拾。
“我沒什么好收拾的,就帶兩身好衣服。”她最值錢的衣服便是盧大富給做的狐貍馬甲,拿出來疊好后,阿雪看見衣柜里顏色靚麗的兩身衣裙。
那是謝臨安送的。
阿雪動作頓了片刻,還是將那兩套裙子拿出來裝好放在布兜子里包好。
當天晚上聽見外面嘩嘩的雨聲,阿雪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趴在床上胡思亂想的時候,焦紅杏敲門進來。
“雨又大了,娘怕你害怕。”
盧大富也醒來,打開門看見院子里的積水,不由得皺起眉頭。
原本淺淺的水面在不停的攀升,雨打在水面上像是噼里啪啦的石頭落下,濺起大水花。
照著這樣下去遲早要淹沒門檻倒流屋內。
這都是小事,盧大富抬頭朝遠處的山林望去。可惜天黑如墨,根本看不清那邊的景象。
盧大富憂心忡忡,進來道:“你們倆先穿好衣服,蓑衣備在一邊,如果不對我們就趕緊走。”
阿雪奇怪:“爹,去哪?”
盧大富去忙活了,焦紅杏細心解釋一番,阿雪立刻穿鞋下地。
“那我得趕緊告訴蓮花和碧玉姐一聲,讓她們早有準備。”
焦紅杏道:“附近的鄰居和蓮花家都告訴過了,外面雨勢這樣大,你莫要再出去。”
鋪子里住著獨自一人的周碧玉,阿雪不放心,眼看著院里的積水已經淹到盧大富的小腿,他喊道:“你們娘倆快出來,我們走!”
說完,他還拿著鑼敲了好一陣,附近的鄰居們被敲醒,有聽信盧大富的人家早有準備即刻出發,大多數對盧大富的做法嗤之以鼻。
“哪有什么危險,哪年不下雨?沒事,等明天雨停了將院子里的水引出去就成,行了,快回去睡覺。”
許多人都不聽信盧大富的,還嫌他打擾清夢。
盧大富也顧不上那么多,讓他們娘倆坐板車上,他要推著她們出去前往鎮外的高地上。
“爹,我想去找碧玉姐,她自己在鋪子里,我……”
話沒說完,便聽見一陣轟隆隆的聲音,隨后震兒的水流聲夾雜在雨聲里。
盧大富面色一白:“快快,泥石流來了,我們趕緊走!”
……
“松石。”
“郎君,是要喝水嗎?”
松石過來倒水,有心勸他們郎君早點歇下,但知道說了也沒用,自打盧娘子和他們郎君鬧別扭后,他就沒早睡過,非要筋疲力盡才肯去睡覺。
處理公務到這個時辰,謝臨安揉著發脹的額角,總覺得心中不安,像是有什么大事要發生。
第62章 第62章
路上的積水漸漸變得渾濁急促,水位迅速上漲,從腳踝處漸漸淹沒到了小腿處。
盧大富使勁的敲鑼大喊,讓附近的百姓們趕緊離家。
之前嗤之以鼻的人家什么都顧不上了,連忙穿好鞋就往外沖,盧大富叫焦紅杏坐上車,阿雪說要去鋪子找周碧玉。
“爹,你先帶著娘走,我去找碧玉姐。”
“用不了多久就會沖過來,阿雪,你先上來再說,爹推你們娘倆。”
阿雪咬咬牙,索性站在水里和盧大富一起推車,車上是他們最值錢的家當,自然要保護好了。
盧大富迅速道:“鎮子口有一片高地,都是石頭,想必也不會有泥水沖刷的風險,我們先去那躲一躲。”
父女倆推車走的快,可水流越來越急,阿雪隱隱站不穩,使勁抓著車,盧大富一把抓住女兒,直接將她甩在了車上,然后吃力的推車。
“爹,這樣不成,快到鋪子里,我去找碧玉姐,你們先走。”
遠遠看見鋪子門口站著的周碧玉。
她是被大雨驚醒的,摸黑下床,卻一腳踩進冰冷的水里。周碧玉下了一跳,點亮之后才發現門口水倒灌進來,越發見漲。
顧不上許多,周碧玉穿好衣服就從后院去了鋪子前面,鋪子里已經被水灌滿,水面上漂浮著鍋碗瓢盆,周碧玉費力的打開大門,發現街道上的水更深更急,有百姓逃命的吵鬧聲。
借著光亮,周碧玉也打算出去逃命,可水流不知怎么突然更急切,她剛邁出一步就差點被沖跑,水底下還有石頭,打的她悶哼一聲。
“救命!”周碧玉兩只手抓著門框,身體在水流中漂浮不定。
“王翠翠,王翠翠是你嗎?救救我。”
隱約看見一道粉色的影子,旁邊還有個男人,周碧玉聽見對方說話像是王翠翠的聲音,便向其求助。那道影子果然停住了,但沒一會又繼續往前走,好像沒聽見她的呼喊。
幸好這時候水流不算大,周碧玉又一心求生,艱難的爬著回鋪子,站在鋪子里淚流滿面,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阿雪就是在這時來的。
“碧玉姐,你抓著這根棍子。”
阿雪遞過來一根粗實的木棍,盧大富放心不下女兒,便也跟了過來。父女倆成功將周碧玉救出來,趕忙繼續趕路。
這時候水已經沒過膝蓋了。
……
與此同時的衙署內。
官差收到消息立刻稟報,謝臨安猛的站起來,邊往外走邊吩咐:“王捕頭帶七人去發水的莊子解救被困的百姓,松石去庫房里尋縣志,將今年水災的案卷找出來,五人同我一起前往東山縣。”
“郎君,其他地方發水,但東山縣可是泥石流。”松石勸阻,“而且路上全是水,該怎么趕過去?郎君,不如……”
“讓你去就去。”謝臨安已經快步來到馬廄,繼續吩咐衙署內的人各做準備。
城里也有積水,但顯然這里地勢高,只是淹沒腳掌罷了,黑靴浸透,年輕的郎君跨步上馬時甩出一串水花。
松石被訓斥只能小跑著去找縣志,趙友成和趙友玉趕了過來,說要同他一起。
“此行危險,你們還是在這里等。”
趙友成不干了。“你還知道危險?正是因為危險我們兄弟才要同你一起,放心,我二弟會功夫,多少能保護你。”
趙友玉配合的點頭,還抽出一個長鞭。
等他們快走出衙署時,謝康安才姍姍來遲,緊隨而至。出了城之后雨水漸小,但情況依舊不容樂觀,水勢見漲,謝臨安心下一沉。
“所有人,盡快到達。”打頭的謝臨安揮鞭,坐騎跑的更快,后頭人趕忙跟上。
謝康安其實不想去冒險,但趙家兄弟都去了,他若是不去傳回侯府,恐怕會惹人不快,所以只能咬牙跟上。
尋常時候從城里到東山縣也要一天的時間,雨勢見小但地上積水多,再快也得要晌午時候才能到。
謝臨安抿著唇,再次甩了一鞭子。
……
烏云像是被一雙手播散開一條縫隙,晨時的日光穿透云層灑了下來,照在水面上,渾濁翻涌的水里什么都有,甚至還有人的鞋。
“幸好有人敲鑼提醒,我還睡呢,睜眼水都要沒床了!”
“是啊,我也睡的迷糊被叫醒,如果再出來晚,我都不敢想會發生什么?”
鎮子里的人陸陸續續逃到了鎮外的高地上,盧家人和周碧玉占了一小塊空地,生了火取暖。
雨還在下,淅淅瀝瀝的小雨落在人身上,本就濕透的衣服緊緊貼著身體,若不是烤著火,怕是要冷的發顫。
盧大富的小推車上蓋著油紙布,里面東西還是干爽的,焦紅杏找了衣服,讓阿雪和周碧玉換上。這里到處都是人,自然不方便,盧大富和焦紅杏扯著布做擋,讓兩個小娘子安心換,然后如法炮制,四個人身上就都是干爽的衣服了。
捕獵多年的經驗讓盧大富動手能力極強,沒一會就支起來個棚子避雨,容納一輛小推車加他們四個人正好。
“柴濕,得烤一烤才能著的旺。”最中間的一小堆火是暗色里的救命稻草,不少百姓過來借火,也有人提出想來棚子底下避雨,但盧大富說借火可以,避雨不行。
“我們兄弟倆就占個邊,別這么小氣。”
盧大富甕聲甕氣:“地方不夠,火拿著,你們走吧。”
那兩人見盧大富體型高大,便也不敢說什么,小聲嘀咕著走了。
阿雪其實有點不明白老爹為何這樣做,周碧玉見的人多經歷的事情多,小聲和阿雪咬耳朵解釋道:“咱們棚子里三個女眷,如果留外人不方便的。”
也不知道是周碧玉自己命不好還是遇見的人太壞,總是有不懷好心占便宜的。在周碧玉看來盧大富做的對,先斷了這種可能,免得嚇壞了阿雪,再有,他們的棚子確實小容納不了更多人了。
盧大富如小山似的,自然沒人敢說閑話,而且沒過一會雨就停了開始放晴,大家著急點火烤衣服,紛紛過來借火,更沒人說話了。
有準備之人還能換衣服,那些匆忙逃跑的只能如落湯雞一般抱著膀子所在原地靠近火堆,唉聲嘆氣。
還有人哭喊著說家人不見了,吵鬧聲此起彼伏,阿雪也跟著憂心忡忡。
盧大富起身。“應當是有人沒及時逃出來,或者被水沖走了,我過去看看。”
焦紅杏一把拉著他,卻不是阻止,只是溫聲囑咐了好幾句,面帶憂色的看他走向一戶人家。
盧大富也不傻,知道這時候不能下水,只幫忙在岸邊尋找。“順著水流找,沒準沖在哪了。”
其他家人不見的也如法炮制,邊尋邊喊人。
焦紅杏拿著小鍋,丟了一塊姜進去,又抓了一塊糖扔里,打開水囊倒了半鍋水,等咕嘟嘟開了后,她們三個女子一人喝了一碗。
“那個……能不能給我一口水喝?”
是個柔弱的女人聲音,三個人轉過頭,就見來著穿著一身粉嫩的衣裙,頭發被雨打濕散落在肩上,樣貌不錯看起來楚楚動人。
周碧玉皺眉道:“我果然沒看錯,就是你王翠翠,我喊你救命你為何不應聲?”
王翠翠明顯有點心虛,但片刻后又理直氣壯道:“我沒看見你啊,再說了,你現在不也沒事嗎。”
原本倆人一同從那等地方出倆,合該感情深厚的,但最后的一點溫情消散在周碧玉的眼睛里。
焦紅杏為難了,他們出來就帶了一個水囊,如今用了一些,剩下的還要給盧大富喝。現在溪水渾濁弄不到水,如果把水給出去,他們自己就沒得喝了。
“給你,紅糖水,只有這些,喝完了趕緊走。”說話的是周碧玉,手里只自己的半碗紅糖水。
“水喝完,咱們兩不相干,以后就當是陌生人。”
如果是普通人恐怕早就臉熱離開了,但王翠翠好意思,直接一口將熱乎的紅糖水喝了,甚至還想要再討一碗,被周碧玉趕走了。
“伯母,還是趁著沒人注意將鍋收起來吧。”
焦紅杏也后悔,便留下一碗姜湯,把家伙事都收好。但依然有人看見了,湊上來想討水喝。
一個兩個的也就罷了,還能分上一分,那些毫無準備突然離家的人不再少數,很快就將他們的小棚子圍起來。
“太自私了,就喝你一口水怎么了?”“是啊是啊,我嗓子渴的都冒煙了,再不喝水就要死,你們擔當的起這個責任嗎?”
“我跟你們說,這有水,我看見他們推了小推車,保管里面裝滿了糧食和水。”
“都有人看見了就別藏了,水又不是什么珍貴玩意兒,喝一口怎么了。”
大家都七嘴八舌的討論,話里話外都是焦紅杏自私自利。焦紅杏本就是柔弱的性子,被這么多人訓斥,已經紅了眼睛。
阿雪當然站出來保護她娘,還有周碧玉,兩個小娘子擋在前面,開始反擊。
說到氣頭上阿雪喊:“是,水不珍貴,低頭往下瞧瞧,都是水,你們去喝吧!”
第63章 第63章
千人千面。
一個人一個性子。
盧家四口人性子分明,焦紅杏柔弱性子軟,不爭不搶總被欺負,只會默默的哭;盧大富獵戶出身,性格莽撞遇事正面沖擊,心里舒坦了但容易吃虧;一雙兒女就不用說了,全和父親一樣,盧石頭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也就阿雪還聰明一些。
不過此刻,阿雪當真是半點理智都沒有。
“當時我爹敲鑼提醒你們,你們當中還有人嘲笑他,后來水位見漲,我爹一直敲,才將熟睡中的人敲醒撿來一條命。這些我便不說了,就說現在,我爹他冒著危險去幫忙找人,你們就趁他不在來欺負我們娘倆?”
阿雪氣的臉紅,平日里最愛笑的小娘子半點笑意都沒有,一雙杏眸瞪圓,大聲質問圍著他們的所有人。
喧鬧聲一時消失安靜下來,在場之人不少是因為盧大富的鑼聲才醒來,心虛之下不吭聲。還有一些雖然是自己跑出來,但方才看見盧大富走過去救人了,要他們自己做到這樣不可能,因此也緘默。
“我們是有水,但遠遠不夠所有人喝,這樣,孩子老人病弱的先喝一口。”
說話的是焦紅杏,她瞧見人群里有個抱孩子的母親,娘倆俱是口干舌燥的模樣,她也是當母親的,于心不忍,便說了這番話。
“真的?多謝你了,我孩子還病著,方才一摸正在高熱。”那婦人一說話就開始帶了哭腔。
如此一來,其他人也不好說什么了。
帶著孩子的人不再少數,只能先讓孩子喝,焦紅杏留了一碗水給盧大富,剩下的就都分出去了。
阿雪和周碧玉也沒閑著,在想辦法弄水。
溪水肯定是不能喝了,暴漲之后渾濁不堪,喝下去要出事的。阿雪腦袋轉了一圈環顧四周。這里樹木豐茂,樹葉和野草上都有積水。
“要不,我們去收集樹葉上的水?再往里走走,說不定有果子可以解渴。”
大家都處于一種極度的恐慌里,還真沒注意這些。冷靜下來之后,不少人就開始尋飲水和吃的,讓家里的女人留在原地曬衣服,男人們紛紛往林子里鉆,還真找到不少野果,才六月,果子不夠大,但也汁水十足,既能解渴又能頂飽。
阿雪和周碧玉身量不夠,底下的叫人家摘完了,上面的她們還夠不到,正當阿雪踮腳的時候,突然深處一只手幫忙摘了幾個。
“多謝。”阿雪轉過頭,是熟人。
“謝謝嚴夫子。”
自從嚴為之訂婚之后,他就沒來過阿雪的鋪子。阿雪一時忙,也沒注意到這件事,待石頭離家出走時,阿雪去學堂尋找,和嚴為之交換消息,她才注意到很久沒見他了。
嚴為之好像比之前消瘦一些,也比之前更加沉默。看著阿雪的眼神里包含復雜的情緒,可惜,阿雪看不懂。
“你有嗎我們分一分吧。”
阿雪不是自私之人,對方幫了她,她愿意分果子的。
“不用,我摘了不少,你們人多,拿回去吃吧。”嚴為之頓了頓,有點舍不得離開,便又找了話題,問盧石頭可否有音訊。
“他還真去闖蕩江湖了,現在估摸著正往京城去,等到了地方應該會傳消息回來。”
這些都是謝臨安告訴她的,如同一束光,驅散盧家人頭頂上的陰霾。
嚴為之嗯了一聲不知道說什么了,便也只能離開。
阿雪性子淳樸單純看不出嚴為之的心思,旁觀者周碧玉卻是看的清清楚楚,顯然那個嚴夫子喜歡阿雪,只是可惜了,他有婚約了。
一個多時辰后,盧大富才回來,找回來兩個人,還有四個人不見蹤影。
仰頭喝了一碗水,又啃了幾個果子,盧大富嘆著氣道:“若是長時間找不到,恐怕兇多吉少。現在雨停了,但水勢太高,恐怕沒十天半個月下不去,我們大概要在這生活一陣子了。”
阿雪插話:“爹,不如我們去別的地方吧,往地勢高的地方走一走,等水滲下去我們再回來。”
焦紅杏也覺得在這不是個辦法。“這里沒有水和吃的,連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也沒有。”
盧大富說道:“我可以進山打獵。”
聽他這樣說,焦紅杏臉色不大好。
她沒將之前的事情告訴盧大富,怕他脾氣收不住再傷到人,只婉轉說道:“這么多人看著,你打獵回來怎么分,若是收錢,往后鄰里鄰居的也沒法相處了。”
別說,盧大富還真這么打算的,想著進山打獵回來就賣給這些人,還能賺一筆。
“你說的對,”盧大富一直覺得焦紅杏聰明,他們家里也多是她做主,他就負責打獵掙錢。
“紅杏,你說我們去哪合適?”
焦紅杏其實也沒什么主意,她道:“要不我們就先走,走到哪算哪,反正有水的地方就好,隨便一個小村子也成,我們總不至于餓死。”
在這等著也沒有意義,不如尋個好出路。
事情就這樣定下,阿雪去找蓮花,想著兩家一起走相互有個照應。蓮花家在本地有親戚,正和親戚們聚攏在一起,阿雪來的時候,看見蓮花裹著個頭巾,只露出一雙眼睛。
說明情況后,蓮花爹不同意。“來回太麻煩了,何況這里也不錯,就先將就住,說不定十天就能下去,我們就回家收拾。”
阿雪不贊同:“可也保不齊還會下雨啊。”
蓮花家的親戚不少,圍坐在火堆旁,咂咂嘴道:“你這孩子可別瞎說話,這不都放晴了嗎?”
“是啊,而且官府知道消息,肯定也會幫我們吧。”
“指望官府?那不如指望自己的腳指頭,”有個頭發花白的老者哼了哼,“官府從來都是草菅人命,讓他們來救我們,絕對不可能!而且聽說換了個年輕人上任,既沒經驗又沒能力,更不可能來救人。”
剛開始聽他抱怨,阿雪還不吭聲,這么會立刻出口道:“新任縣令爺是個好官,他肯定會救我們的。”
“小丫頭,你還小不懂里面的彎彎繞繞,當官的只要政績,他只會救城里的百姓,因為人家有錢,像我們這等窮苦的百姓只能聽天由命嘍!”
阿雪又替謝臨安說話。
那老者三番兩次被插話,已經開始不滿了,語氣也越發的躁:“我說你這個小丫頭,你幫著官府說話能有什么好處?我說你……”
還要說什么的時候,有人喊道:“水位降了!”
雨停云散,整個鎮子都淹沒在泥水里,放眼望去,只能瞧見一片屋頂。水流湍急,任誰也不敢貿然下去。有人注意到原本高高的水位降了一寸多,當即欣喜告知眾人。
阿雪看著流勢變緩的渾濁水,心道,他是好官,他一定不會對百姓們棄之不顧。
……
“水位降了嗎?”
“回大人,降了,前路可行。”
謝臨安他們越前行水位越高,后來直接被攔住去路。
大家不知如何是好得時候,謝臨安拿過縣志,仔細翻閱后找到一條解決之策。那就是挖溝引流,同時也能減緩受災地區的災情。
這些人立刻動手,還召集附近的村民們,所有人同心協力,在當日下午挖出一條溝渠,將水引入開,前路的水位降了下來,謝臨安立刻翻身上馬。
眼見著水位低了一些,那些猶豫的人更不想走了,盧大富他們卻是收拾好準備趁著天氣好出發,哪怕尋最近的村子落腳,也比在這里干熬著強。
偶有幾戶人家要和盧家一起上路,想著盧大富身強體壯,跟著他能安全不少。蓮花家則是都不走,說什么和親戚在一起有個照應。
蓮花卻突然站了起來,說是要和阿雪一起離開,任由她爹娘怎么說都不回頭。
山路不好走,阿雪攙扶著焦紅杏,后頭周碧玉和蓮花并肩而行。走了沒一會,后頭有人追上來,竟然是王翠翠。
“碧玉,你要去哪里,帶我一個。”
周碧玉:“我已經和你說清楚了吧。”
王翠翠嘻嘻笑:“我們這么多年情誼,你就帶我一段路。”
周碧玉直接拒絕:“不行。”
那邊焦紅杏不了解原委,瞧見王翠翠孤身一人怪可憐的,張嘴想要答應來著,但想到了什么,到底沒吭聲。
王翠翠就跟在眾人身后,周碧玉嘀咕:“她之前不是跟著一個人走嗎,現在跟我算怎么回事。”
她倒是沒說王翠翠見死不救的事情。
前面推車的盧大富回頭:“是不是一個四十歲的男人,姓賈?”
“這倒是不知,但我看見那人穿著赤褐色的衣服。”
“那就是了,我幫忙找人,就有一戶人家的男人不見了,說是昨晚沒回來,到現在也不見蹤影。”
周碧玉停下腳步,轉身小跑著奔向王翠翠:“你那個男人呢?”
王翠翠心虛的垂頭:“他,他回家了。”
“騙人,他是被水沖跑了吧?”
王翠翠起初不說話,周碧玉也不追問了,又跑了回去,小聲對阿雪和蓮花道:“你們多小心點。”
不是周碧玉嚼舌根,是王翠翠這人自私自利,為了自己什么事情都能干出來。那時候她夜里讓男人留宿,竟然默認男人進周碧玉的房間,若不是周碧玉早有防備,恐怕已經遭了毒手。
事后王翠翠還能笑嘻嘻:“他說了我們姐妹倆一起就多給銀子。”
周碧玉甩了她一巴掌,直接搬去了阿雪的鋪子。
總之,她絕不會再搭理王翠翠。
趕路途中經過一些小村莊,雖不至于淹沒房子,但所有的莊稼都浸在水里,老百姓哭天喊地,今年的收成算是完了。
都是底層老百姓,最是知道其苦,趕路的氣氛便有些沉重。
阿雪低垂著腦袋,不由得擔心起自己的鋪子。
就算水褪去,鋪子恐怕也被泡的不成樣子,到時候修繕又要一筆錢。還有家里,就靠近山腳下,恐怕經不起折騰,他們回去之后怕是要面對一堆廢墟。
阿雪除了在意家里人,剩下最在意的便是掙錢了,只想攢著手里的銀錢,不想花出去。
趕路辛苦,他們便在小村莊落腳,水位磨過膝蓋,倒也能找到干爽地方。
拿了銅板與村民換了吃食,幾個人坐下慢慢吃恢復體力。就在這時聽見一陣馬蹄聲,阿雪心念微動抬起眼,隨后漂亮的眼眸里綻放出光彩。
為首之人身騎白馬衣袖飄逸,在看見他們之后直接轉了路線直奔他們而來。
阿雪激動的站了起來。
她就說他不會棄百姓于不顧,看,他果然來了!
第64章 第64章
看見謝臨安的那一刻,阿雪內心涌起欣喜之情,但又很快熄滅。
謝臨安就像是不認識她一樣,根本沒多看她,只是過來詢問災情的情況。“你們現在原地等,待其他百姓們過來了再一同出發。”
普通百姓對當官的又敬又怕,對謝臨安也是一樣。盧大富和焦紅杏連連點頭,等官府的人走了之后還感嘆道:“縣令爺一表人才啊。”
“還是個好人。”
阿雪低垂著眼眸不說話。
下午時候,鎮子上其他百姓陸陸續續趕了過來,還有頑固之人不愿意離開,說什么也要看著水位下去,謝臨安讓人勸無果,之后他便找了經歷過水災的老者,讓他現身說法。
“瞧著水位會慢慢下,但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甚至十天半個月都不一定會滲下去,這還是得天晴日頭大的情況,如果下雨啊,更沒法估計。”
“你在這死守著有什么用?”那老者勸留下的人道,“跟著官府走吧,多少還能被照顧。”
當天黃昏時分,所有人都離開了鎮子,前面由謝臨安帶路,慢吞吞的朝著前路進發。
等到了早就安排好的地方時,阿雪的褲子和鞋都濕透了,其他所有人也都是如此。
天色已晚,夏季的夜晚無風,篝火偶爾被吹一下,發出噼里啪啦的響動。
這里是一處人少的村子,謝臨安之前便派人安排好,借用了一處大院子。當然,鎮子里百十來號人自然是安排不下的,便讓人從衙署拿了帳子,現在天氣熱,就算露宿在野外也沒問題。
房子給那些帶孩子的婦人住,若有身體不好的老者也可住一間,村子里積水不多,又都引了出去,只是地面泥濘罷了。村子口有老井,大可以打水喝,至于吃食,也可以和村民那里買,附近野菜也不少,怎么都不會餓肚子。
不止如此,官府還弄了個粥棚,從附近采買兩大袋子米,熬了濃稠的粥給大家喝。
原本背井離鄉的百姓們處于惶恐和迷茫之中,端著熱乎乎的一碗粥,望著上面熬的微黃的米油,突然覺得這道坎也不是過不去。
阿雪緩慢的喝粥,大抵是從昨晚開始到現在也沒怎么吃東西,喝白粥都覺得無比的美味。
她眼睛悄悄往東南方向移,看見遠離人群的帳子旁,謝臨安和趙友成他們也在喝粥。
之前那些不相信官府會救人的百姓如今說不出反駁的話。人家高高在上的縣令爺和他們同吃同住,還有什么可抱怨的?
趙友成喝完一碗粥,嘖嘖兩聲。“沒想到侯府世子也這般能吃苦。”
若不是跑了一天太累了,趙友成是決計不會只喝粥的。他哪里受過這種待遇?就算在府里被關禁閉,也得四個菜送進來,謝臨安就更不用說了,小時候就進宮當太子伴讀,同太子一起吃住,享受全天下最好的東西。
他竟然能只喝一碗粥,而且慢條斯理的細細品味?
認識謝臨安這么久,趙友成發現自己好像并未真正了解這個朋友。
“不夠還有,”謝臨安聲音淡淡的,“你也可以自己過去盛。”
趙友成無語。
趙友玉吃的挺香,他被扔進了軍營里自是能吃苦耐勞的。旁邊的謝康安就有些面色不好了,因為現在處境勾起他不大美好的回憶,而且方才盧大富似乎認出了他,想要上前搭話來著,謝康安不著痕跡的轉過身,假裝沒瞧見,盧大富便也沒過來了。
“紅杏,你看看那個,是不是謝家那小男娃?”遠處的盧大富小聲道。
焦紅杏看過去,驚訝道:“好像是,長的和小時候差不多,但他不是在京城嗎?怎么出現在這里?阿雪,你快看看是不是他。”
早就看見謝康安了,阿雪卻沒說是,只道:“應該就是長的像而已。”
她厭煩謝康安。
焦紅杏:“也是,人家都被認回侯府了,不會回來的。”
……
日出之后,百姓們陸陸續續的醒來,昨天的米還剩下半袋子,有個官差在燒火熬粥,附近村民好心的送來自家的腌菜,也有手頭富裕的向村民買雞蛋吃。
盧大富就買了幾顆,他自己沒吃,給其他的幾個女眷。
阿雪扒開雞蛋剛要咬,就聽見一陣明顯的吸溜口水聲。轉過頭,就見不知誰家的小娃娃站在她身后,一根手指含在嘴里也擋不住口水落下來。
“你娘呢?”
小娃娃不說話,阿雪起身,將那顆雞蛋掰開兩半,自己吃了一半,喂給小娃娃吃一半,怕孩子噎著,還喂了半碗粥水。
遍地泥濘,為了方便阿雪換了干活用的褐色衣裙,粗布衣裳未著粉黛,可她蹲在小孩面前言笑晏晏,依舊漂亮耀眼晃人的眼。
沒一會小孩的爹娘才找過來,那小孩拉著阿雪的手念念不舍的模樣,逗笑了阿雪。“出門一定要和爹娘一起呀。”
送走小孩,阿雪朝著東南方向看過去,正好和謝臨安對上視線。
他從什么時候開始看她的?阿雪忍不住胡思亂想,他還在生氣嗎?或許,她可以借此機會向他道歉。
還不等阿雪琢磨好,那邊的謝臨安已經偏過頭吩咐屬下做事了。
這次暴雨導致不少地方受災,東山縣最為嚴重且有多人失蹤。謝臨安安排所有人手找了一夜,只找到一個昏迷不醒的,還有三人毫無蹤跡。
“再找,注意水邊的草叢還有石頭縫里,順著水流走,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是,大人。”
天災人禍,無可避免。失蹤人口的家人來找謝臨安哭訴,他溫聲安撫,說會竭盡所能。
下午時候天又陰了,然后便下起了雨,連著下了兩天小雨后,謝臨安召集百姓,說水位下去恐怕要一個月,這里地勢也不夠高,漸漸有了積水,甚至沒辦法放帳子,最好的辦法便是趕路去城里,那里地勢高沒有積水,生活也便利。
好多人渾渾噩噩不知道如何是好,一小部分人同意進城,絕大部分則是抗拒去陌生的地方,甚至有些人一輩子都沒走出過鎮子二十里開外,陌生會讓人產生恐懼,未知前路叫人惴惴不安。
人群中央站著謝臨安。
奔波勞累多日,他身上的衣袍帶了褶皺,衣擺處還有干涸成灰色的泥點子,像是一顆顆的芝麻撒了上去。年輕的郎君面上帶了憔悴之色,但顯然并不影響他出眾的容貌,周身帶著天生上位者的氣勢,站在那里便叫人信服,周遭鴉雀無聲。
“繼續下雨這里也會被淹,不如趁著天氣晴朗趕路去城里,待水位下降,再回來重建家園。”
有人嘀咕:“說的輕巧,進城之后我們要怎么活?”
城里的東西是種類繁多,但相應的價格比鎮子更高。就算有準備之人,也舍不得在城里花費那么多錢,還得留著錢修葺房屋和活命。
“住處不用擔心,官府照舊會安排好,同時也會設立粥棚,一天三次施粥救濟。”
謝臨安給了承諾,百姓們覺得在此處干熬著確實不如進城,阿雪他們更是早早打算進城過活,甚至已經收拾好東西了。
周碧玉臉色不大好。
她就是從城里逃出來的,怕回去遇見臉熟之人,到時候身份容易暴露。可現在能怎么辦?天意如此。
阿雪還以為她擔心進城之后討生活的事,便道:“城里有招短工的,放心,有我在,保管不會餓著你。”
周碧玉展顏,微笑著說好。
蓮花他們家里不想走,蓮花也不想去。她怕自己進城之后就回憶起那段糟心的往事,更覺得自己在城里沒錢活不下去。
阿雪親昵的摟著她胳膊,從她手里拿出來一條帕子。蓮花心情不好時候就會找點事情做,這是她這兩天繡的映荷圖案。
“就憑你這條帕子,就夠立足了。”
阿雪說了不少好話,周碧玉也過來稱贊,她懂的多,還知道哪家繡坊收購價高,說可以陪蓮花去。
與沉悶總是指責她的家人親戚相比,蓮花當然是更喜歡和阿雪呆著,便說一路同行去城里。
幸好沒再下雨,趕了三天的路,總算到了地方。
沒再看見謝臨安,阿雪琢磨著他身為縣令爺,管轄之內發生如此駭人的水災,恐怕有不少事情要忙碌,原本想要道歉的,可好像沒什么機會。
應當有的吧,他總得回城,到時候她誠心誠意的去賠禮道歉好了。
可沒想到十天過去,竟然沒看見謝臨安的影子。
阿雪和周碧玉找了打雜的短工,給的不多,但是供吃供住,盧大富也找了一個苦力活,他們夫妻倆就宿在官府安排的住處。
阿雪比之前更加忙碌,因為做活的地方是一處糕點鋪子,要幫忙和面,幫忙切果干,一天下來兩條胳膊累的僵硬,腿也不像是自己的了。
好處是,鋪子里沒賣完的糕點可以分上兩塊,天色黑了之后,她和周碧玉往鋪子外走,腿累的不會打彎,走起路來頗為怪異。
“碧玉姐,還是在我的小鋪子里舒服,這太累了。”
周碧玉也累但她不說,只笑笑道:“再堅持一陣,聽人家說水位降了一半了,再有二十天,怎么也能回去。”
阿雪咬了一口紅棗糕,把剩下的糕點包好,道:“我去看看我娘,順道把糕點拿過去給她嘗嘗。”
災民們被安置在城門口附近,那里有空閑的房子,地方小人多,但勝在能遮風避雨。
城里就是和小地方不一樣,都天黑了街道上依舊燈火通明,阿雪踩著銀白月光往前走,腿越發的疲憊。也是巧了,看見小巷子里走過來一隊人,為首之人正是謝臨安。
“郎……”倆人不再有關系,阿雪便將郎君二字咽了回去,喊了聲大人,然后小跑著奔他而來。
腿更加酸澀,在距離謝臨安只有兩步遠的時候,阿雪覺得腿像是抽筋似的不受控制。
然后她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鴉雀無聲。
“小娘子為何行此大禮?”
謝臨安笑的玩味。
第65章 第65章
水災不嚴重的村落只需要排水,唯獨東山縣舉家搬遷來到城里,這么多人自然得好好安置,吃住俱是妥當。
不過探望災民回來后,謝臨安就靠在椅背上沉思,一只手下意識的摩挲杯盞。
“松石,城里缺短工的地方可統計好了?”
從回城之后謝臨安就一直在忙,將這件事交給松石去做。
松石道:“差不多了,能有約莫五十個名額。”
謝臨安頷首,淡聲道:“安排好。”
剛剛目睹過盧娘子給他們郎君“下跪”的畫面,那是災情之后他們郎君第一次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
雖然不知道郎君和盧娘子到底怎么了,但松石覺得,他們郎君還是在意盧娘子的,否則不會在知道盧娘子是累的腿麻后,立刻問詢他關于活計空缺的事情。
“郎君放心,一定會給盧娘子安排一個輕松不累的活!”
謝臨安淡淡的瞥了過來。
“我有這么說嗎?”
松石摸不清主子的心思了。
就在這時,從門口路過的趙友成進來,道:“松石你出去安排吧,就把最好最輕松的活兒安排給盧娘子,放心,你們郎君心里這么想的,他就是嘴硬。”
松石當然得聽主子的話,等了一會見謝臨安不做聲,他明了趙友成說的是真的,于是立刻辦事去了。
“我說你,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便不喜歡,哪有這般糾結?”
趙友成神態自若的坐下,有點看不懂謝臨安了。“男女之間鬧別扭不可避免,但你們怎么好像鬧的要分開似的?”
這些日子謝臨安公事繁忙,可謂是披星戴月,人也消瘦了兩圈。照理說,就算再忙也要見見喜歡的人,但倆人一面都沒見到。
這很不對勁。
趙友成索性直接問,免得猜來猜去的麻煩。
“嗯。”謝臨安垂眸,溢出一聲響。
“真的?”趙友成瞪大眼睛,“可我看那位盧娘子很鐘意你啊?”
謝臨安扯了扯唇角。
“她不是喜歡我。”
趙友成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謝臨安卻是一副不想再談的模樣,低頭寫字去了。
……
城里的日子不好過,雖說有官府的接濟,但誰也不能一天三頓飯只喝粥。可吃別的東西都是要錢的,于是焦紅杏也開始琢磨掙錢。
正好官府給了空缺,她身體不好,做不了什么體力活,只在酒樓里幫忙摘菜,東家說干的太少不能給錢,只能留她吃一頓午飯。
那也是好的,換算下來也算掙錢了。
至于盧大富更不用說了,他一身力氣,到哪里都能找到活計。一家三口幾乎用不著動本錢,焦紅杏欣慰至極。
但也有人不滿官府,這天正好焦紅杏回來,便沒忍住說了好話。“縣令大人好心給我們安排住處還給口吃的,又幫忙找了活計,心善的大人。”
那人絮叨好半響了,話里話外都是對官府的不滿,覺得只施粥沒有飯菜,不誠心救濟百姓。
焦紅杏又替縣令說了幾句話,那人不陰不陽道:“呦,你這么維護人家,人家還能感謝你不成?怎么著,想送女兒去攀高枝?也不照鏡子看看你自己。”
這話說的難聽,焦紅杏和對方爭辯,其他人都說那個婦人嘴巴厲害,讓焦紅杏趕緊走。再辯論下去也沒有意義,焦紅杏就離開了。
晚上還和阿雪說謝大人是好人,問阿雪的活干的怎么樣。當時松石來說給阿雪安排個活,她拒絕了,現在糕點鋪子做的好,她還存了心學習,便繼續做下去,累歸累,學到的東西也不少。
這件事謝臨安也知道。
松石稟告道:“盧娘子還堅持在現在的地方做活,不肯去茶樓。”
茶樓的活兒輕松,只需要在廚房沖水泡茶就好,還能聽說書人講故事,做的活兒文雅不累掙錢多。
謝臨安不置可否。
翌日去辦差事路過糕點鋪子,馬車里的謝臨安撩開簾子一角,瞧見鋪子生意紅火不少人在購買,里面圓眸的小娘子眉眼彎彎,正在給客人介紹各種糕點然后幫忙過稱。
阿雪樣貌生的好聲音也悅耳,自打來了前面幫忙賣貨之后,生意都好了不少。
“郎君想吃糕點?”松石問道。
車廂里的趙友成笑著搖頭:“松石啊,你真該成親。”
未免太不通男女之情了。
簾子撂下,隔絕外面的視線,阿雪透過人群縫隙瞧見從門口路過的馬車,片刻后就轉過身,笑著對邁步進來的人道:“客人需要買點什么?剛出鍋的紅棗糕可要來一塊?”
……
當天晚上下工時,阿雪碰見了松石。只見松石一臉幽怨的看她。“盧娘子,為何不接受茶樓的活?比這里輕巧還掙的多。”
累了一天的阿雪只想快點回去休息。“昨天不是同你說了嗎?就是想留在這學學手藝,我不怕吃苦的。”
松石嘴角抽了抽,忍不住為什么郎君抱不平。“盧娘子可知道這份輕松不累掙錢多的活是郎君特別關照的?”
身體的勞累導致阿雪腦子都轉不過來,她迷茫反問:“關照誰?我嗎?”
松石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走了。
回去路上,周碧玉試探性的和阿雪道:“我覺得謝大人對你還是不一樣的。”
“怎么可能?”阿雪想也不想,“他不找我麻煩就謝天謝地了。”
幸而他是個大度的郎君,否則她的日子要不好過的。唉,再次后悔弄錯了人報錯了仇。
現在想想自己想的太簡單了,而且對“退婚”一事的仇恨也沒自己想的那么重,因為她面對謝康安時心情毫無波瀾。也不算毫無波瀾吧,有點厭煩他。
周碧玉道:“你呀,聽沒聽過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現在身處局中,所以才想不通的,沒關系,你再仔細琢磨琢磨,謝大人高高在上的縣令爺,他為何要特意囑咐給你輕松的好活?”
“對啊,為什么?”
為什么?難道他當真對她……不可能吧。
阿雪不相信自己在騙了謝臨安之后,他還心中有她。
可腦子里這樣想,身體先一步有反應,心口泛起甜蜜之意,甚至都不覺得疲憊,回到家時喜笑顏開,盧大富還以為她有什么大好事。
“能學到東西,爹,你說算不算好事。”阿雪笑瞇瞇,盧大富則是哈哈大笑,父女倆對著笑起來,焦紅杏眼睛里沁了溫柔之色,提醒他們趕緊吃東西。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轉眼就過去了二十天,期間也下了幾場雨,官府的人告知,說再有十天左右水就會完全沉下去。
已經有人開始返鄉了,盧家人商量了一下,打算再過幾天返程。
蓮花也沒回去,她在城里繡坊找了活,去鋪子里做了繡娘,因著她手藝好人又有耐心,城中不少富貴人家點名讓她上門量體裁衣,掙的荷包鼓鼓囊囊。興許是因為忙碌起來沒空想煩心事,阿雪去看她的時候,瞧她氣色不錯。
“我打算留下來,已經和爹娘說過了。”
阿雪有點驚訝:“你爹娘讓嗎?”
當然不讓,蓮花就差以死相逼,她爹娘才勉強同意,不過這些蓮花沒說,挑著有趣的事情和阿雪聊了聊,臨走時候還送給阿雪一套小衣。
摸起來柔順光滑,阿雪連忙推拒。“太貴重了我不能要,你留著穿吧。”
“你傻啊,我都給你了自己還能不留嗎,是庫房里被老鼠啃壞的料子,東家嫌破碎不要了,我撿回來洗干凈縫了兩身,你瞧,是拼接的。”
阿雪定睛一看,果然不是整塊布裁剪的。她笑吟吟:“我才不在意呢,你給的就是好東西!”
收到禮物心情自然好,糕點鋪子那邊不缺人了,阿雪想著還剩下幾天,那就在城里逛一逛,還幫官府的人施粥。
災民走了一批,但還有約莫二十人留下,四個木桶裝著熬的濃稠的粥。布粥的官差姓劉,是個年輕的小衙役,在衙署里做的就是雜活。阿雪來的次數多,倆人就相熟起來,那劉衙役每每看見阿雪都紅了臉,搶著干重活,只讓阿雪幫忙盛粥就好。
這些災民自然被照顧的很好,甚至謝臨安也會抽時間過來看看。比如今日他難得過來,還不等下車,便瞧見門口處站并肩站著一對男女。
穿皂色衣服的衙役不知道說了什么,惹的旁邊的小娘子嬌笑連連,幾個來領粥的百姓也跟著笑,甚至看破了劉衙役的心思,逗倆人道:“你們倆站在一起看著真登對,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哦哦,想起來,叫男才女貌。”
劉衙役臊紅了臉,手里的葫蘆瓢差點沒握住。
阿雪笑的坦坦蕩蕩:“再亂說可就不給你盛粥了。”
遠處,松石撩著車簾的手發酸。他已經舉胳膊好一會了,郎君到底是下車還是不下車啊?
難道真的如趙郎君所說,他該成親然后才能懂他們郎君的心思?
正想著,謝臨安跨步下車。他身材頎長,即便不踩矮凳,下車的動作也輕盈流暢。
隨意的彈了彈衣袍上的褶皺,大步朝前走。
劉衙役看見謝臨安眼睛亮的驚人,顧不上盛粥,趕忙跑過來彎腰諂媚。“大人,屬下有失遠迎,還望大人恕罪。”
他是去年疏通關系進來的,現在只能干雜活。之前打通關系那人說了,如果能在縣令大人面前好好表現,說不定會得到重用。
劉衙役見到謝臨安如同見到了祖宗,甚至用自己的袖子去擦凳子,可惜,謝臨安沒有坐下的意思,只呆了一會就走了。
翌日早上,劉衙役揉著眼睛去領大米時,有個官差告訴他不用他去布粥了。
“真的!是大人讓的嗎?”
劉衙役喜笑顏開,覺得一定是自己吃苦耐勞的表現打動了謝大人,從此之后他怕是要真正的走上仕途了!
“是大人的命令,從今天開始你去守庫房。”
“啊?”
第66章 第66章
謝臨安之前給侯府飛鴿傳書,所以才有了趙友成他們原路返回一說。
原本按照計算,侯府的人再快也得一個月才能來,不想才二十幾天就到了,而且來的還不是侯府管事,而是大人物,當今侯府的侯爺和夫人。
倆人低調入城,謝臨安擺了接風宴席,趙友成他們自然也陪同。以前去侯府多次見過侯爺,雖人到中年但依舊風流儒雅的模樣。侯夫人自不必說,年輕時候的美貌也算是名動京城,光看謝臨安就知道他父母樣貌出眾,謝臨安挑著雙方優點長,怪不得能叫京城那些小娘子們瘋狂。
宴席上侯爺談吐不凡,對這些小輩們也格外關懷,不止關切二房的謝康安,也問詢了趙家兄弟。侯夫人溫柔善解人意,提醒他莫要嚇壞了孩子們。
侯爺哈哈大笑:“都已經弱冠,便是大人。”
侯夫人溫柔提醒道:“四郎才十九歲,明年才弱冠呢。”
聽見他們提到自己,謝康安表情和善,每每見到大房夫婦,謝康安都會嫉妒謝臨安。
如果從侯夫人肚子里爬出來的是他該多好。
宴席結束天色已晚,侯爺夫婦宿在當地最好的客棧里,謝臨安將人送到地方后就離開,他的父母并肩走上二樓,在仆從的陪伴下各自進了自己房間。
一個年歲大的老嬤嬤邊給侯夫人按捏肩膀,邊低聲道:“夫人,何時去警告那個小娘子?”
不辭辛苦的來這自然是要事。
起因是謝臨安的一封信,一封和家里商議要提親的信。當得知對方只是普通百姓時,侯夫人立刻將信撕了,言兒被人蒙蔽。
她趕路多日之后,侯爺才策馬跟上,不過他是領了皇命探明水災情況。
“不急,才剛到這,有的是時間勸臨安。”侯夫人停頓了一瞬,眉眼之間更加溫柔,“看見臨安心里高興,方才差點忘了此事。”
老嬤嬤心里嘆氣,心想他們夫人在家當女兒時便是個不諳世事的性子,幸好嫁給了侯爺,后宅干凈,否則會被鶯鶯燕燕吃的骨頭渣滓都不剩。
“明日我再談談臨安的口風,看他是如何作想的。”
翌日侯夫人親自熬了雞湯給謝臨安,母子倆溫情敘話,謝臨安有不少事情要處理,侯夫人沒耽誤他太長時間。
出來后,侯夫人嘆氣道:“他恐怕是鐵了心。”
老嬤嬤:“那怎么行?郎君可是世子,將來要承襲爵位的,要迎娶的自然是高門貴女,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娘子,進門的資格都沒有。”
侯夫人態度似乎松動了一些,老嬤嬤就知道她會心軟,于是自告奮勇道:“若夫人信的過,這件事交給老奴去辦。找到那個娘子話說明白了,想必她會知難而退。”
“你是我的陪房嬤嬤,我怎么可能不信任你。”侯夫人猶豫之后,還是點了頭,囑咐道:“她若是主動退出,就給五十兩銀子。”
“是,夫人。”
……
阿雪就要和爹娘返家,打算在城里采辦好東西,畢竟鎮子被淹,恐怕也買不到什么。
米面等自然是要買的,阿雪想了想,買了兩條風干臘肉和十斤肥肉,拿回去熬了肥油裝在罐子里,到時候可以炒菜吃。
當豬油熬好之后,滿園飄香,留下的人里有兩個稚童,阿雪招手讓他們過來,將豬油渣給了他們一人一碗,剩下的則是灑了重鹽,能存放好久。
“姐姐,給我一口唄。”有個約莫十幾歲的少年扒著門,嬉皮笑臉的要東西吃。
阿雪不認識他,就是覺得他這么大了還要東西未免太奇怪,但她也沒吝嗇,給了一碗。那小少年笑嘻嘻的端著豬油渣跑了,喊著要吃五碗白粥配油渣。
“他是誰啊?”阿雪念叨。
剛走過來的焦紅杏只瞧見一個背影,思索片刻想起來了,“好像是個孤兒,沒見他有家人。”
阿雪愧疚。
還好給他一碗。
“娘,還需要買什么嗎?”
焦紅杏不讓阿雪再買了,她道:“你給自己添置點胭脂水粉,有喜歡的首飾也買一買,對了,娘給你買了料子,看看喜不喜歡。”
焦紅杏買的東西都是他們父女倆的,自己反而什么都沒買。阿雪知道她節省的性子,估摸著就是舍不得花錢。
下午時候,阿雪說要出門給自己買東西,實際上去鋪子里給焦紅杏挑了一盒香膏。出門時候一個老婦人正蹲在地上撿散落的東西,阿雪心善上前幫忙,那老婦人說要請她喝一碗綠豆湯,怎么也推辭不過,倆人就去了附近的攤子上。
小本買賣,只支起個棚子遮陽,底下放了兩個小桌子,一條橫凳。
倆人面對面坐著,一碗綠豆湯比鎮子貴了一文錢,但碗也大了一圈,入口甜津津的涼爽,阿雪笑眼彎彎。“謝謝請我喝綠豆湯。”
她都喝完半碗了,老婦人卻是一口沒動,只用審視的眼光看她。
“我臉上是有東西嗎?”阿雪還伸手摸了摸。
老婦人笑的有點奇怪,將籃子里的東西一樣一樣往桌子上擺。“這是血燕窩,燕窩你懂吧?女人最好的補品,而血燕則如黃金一樣珍貴。”
阿雪看著灰突突的東西,心想原來這就是燕窩,看著真不怎么樣。
來人正是老嬤嬤,她又狀似不經意的拿出幾樣東西,展示之后道:“尋常百姓一輩子都吃不起一口的東西,我們郎君如吃家常便飯。”
“你們郎君?”
“就是大郎。”
阿雪只是性子單純,她絕對不是傻,立刻知道對方的身份了。“是郎君讓你來的?”
老嬤嬤笑而不語,阿雪便認為是謝臨安派來的。
接下來,老嬤嬤苦口婆心說了不少話,末了道:“我看你是個心善的娘子,說這些也都是為了你好,別到時候鬧的大家都不好看。我們夫人心善,不想為難你,也希望娘子不要得寸進尺。”
原本老嬤嬤是想用點手段叫她好看的,但瞧著這娘子年歲小又善良,便打算先禮后兵,若是她冥頑不靈,有的是法子治她。
直到老嬤嬤離開,阿雪還是懵懵的。
很多事情阿雪沒去想,比如謝臨安不是四郎,他是侯府的大郎,是侯府世子下一代的繼承人。他也不是如她想的那般窮困潦倒,他有用之不盡的財富,是她想破腦子也想不到的奢靡生活。
他們好像是不相配。
阿雪低頭走路,踢了一腳路邊的石子。
好了好了,她又不是什么狗皮膏藥,也有自知之明,當然不會再去煩他了!他叫人來說這些話什么意思?
越想,阿雪越覺得心里不舒坦。傍晚時候謝臨安又來巡查,阿雪原本在幫忙施粥,瞧見他之后立刻轉身躲了起來。
謝臨安耳聰目明,立刻發現,而且不巧的是,有個同鄉的年輕郎君追隨她而去,謝臨安眸色一變。
那邊阿雪聽見腳步聲走的更快,還以為是謝臨安追過來,待聽見喊她的聲音不是謝臨安時候,阿雪不知怎么忽地有些惆悵。
“盧娘子,你是去挑水嗎?我幫你。”
說話的是同鄉的一個年輕郎君,阿雪沒記住對方叫什么,只知道姓嚴,似乎和嚴夫子是本家,長的也有點像,似乎也在讀書,一身的書卷氣。
阿雪就是想躲謝臨安,便撿了這個現成的借口,“啊,是去挑水,我娘說要洗衣服。”
小嚴郎君立刻挽袖子:“我幫你。”
阿雪婉拒,對方依舊跟著,來到井旁邊,小嚴郎君叫阿雪讓到一旁,他拿著水桶就往井里扔,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水桶浮在上面來回晃悠,就是不裝水。
小嚴郎君一臉的尷尬道:“娘子莫急,這就好了。”
阿雪滿腹心事魂不守舍,也不在意水打沒打上來。
倆人就站在井邊,小嚴郎君一直讀書寫字,還真沒干過粗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了半桶水上來,臊的滿臉通紅,支支吾吾道:“我會繼續幫娘子打水的,保管夠用。”
“那就勞煩你先送過去了。”
不待阿雪說話,忽然一道聲音橫插進來,倆人回頭,便見到謝臨安不知什么時候走了過來。
他出行時慣是便衣,一身青綠圓領衣袍的郎君翩翩風流,溫文爾雅,說話聲音清冽的如石上清泉,叮咚悅耳。
那小嚴郎君立刻叫了聲大人,阿雪則是哀怨的看他不做聲。
她的表情太好懂了,所有心思都寫在臉上。
謝臨安揚了揚眉梢,這邊小嚴郎君立刻提桶,憨笑著說先去送水,一會再回來。
松石想了想,后退幾步守在了來井邊的唯一路口放風,暗道自己真是成長了。他豎起耳朵,聽著身后的動靜。
“你躲我?”這是他們郎君在說話。
“沒有。”這是盧娘子硬邦邦的回答。
謝臨安嗤笑:“沒有你退什么?怎么,我還會吃了你不成?”
她騙他、玩弄他,他都沒說什么,始作俑者倒是委屈巴巴的樣子。
事發到現在已經不少時日了,謝臨安冷靜不少,他完全將阿雪當作陌生人,往后他們也毫無干系。
可看見有人向她獻殷勤,謝臨安就覺得一股火噌的冒出來。
“沒什么。”阿雪低著頭,一只手抓著衣角,眼睛盯著他的鞋尖看。
也怪她自己認不清,他的黑靴第一眼看過去平平無奇,可日光折返之下,明明帶了祥云暗紋,蓮花說這都是金貴的手藝,普通人哪里能穿的起帶暗紋的衣服和鞋。
可笑她還以為他窮困潦倒,存了心思接濟他。
“后日回去?”
松石又聽見他們郎君開口。
他記得剛開始時候,他們郎君似乎和盧娘子鬧了別扭,具體因為什么不知道,但他們郎君怒而不發,他侍候的時候萬分小心,生怕哪里弄不好引得郎君生氣。
但現在好像……不生氣了?
松石胡思亂想,那邊謝臨安步步逼近,阿雪看著黑靴往前來,她下意識的后退一步。
年輕郎君英挺的眉眼微蹙。
就在這時,去送水的小嚴郎君去而復返,還不待走近就喊:“我回來了!”
松石要攔卻又沒什么好的借口,只能略一阻攔道:“桶就有一個嗎?不如再找個桶,兩個一起挑更快。”
其實見到謝臨安,小嚴郎君興奮的不行,他早就聽說過縣令爺乃是陛下欽點探花郎,敬仰孺慕已久,今日難得的相處機會。
他激動的快步走,“井邊就有,哎,這位仁兄莫要攔我啊。”
倆人說著話越走越近,卻瞧見井邊沒有人影。
松石愣住,人呢?
隨后就看見附近一處小庫房門縫里夾了一小片櫻粉色的衣角,啵的一聲輕響,衣料被人從里面抽回去。
好似無事發生。
第67章 第67章
破敗的窗戶透著縫隙,隱隱能看見外面的景象。
阿雪瞪大眼睛,嘴巴上有一只大手捂著,使她發不出半點聲音來。夏日時節天氣炎熱,他的手更是熱的驚人,隱隱發炙。
阿雪被燙的好像臉也跟著熱起來,從耳根子開始到脖頸,一片粉紅。
“別出聲。”
倆人看似并肩站著,其實謝臨安落在阿雪身后半步遠的地方,他身量高大,輕而易舉的將人環住,說話時氣息拂過她的耳朵,阿雪身子顫了顫。
大掌松開,阿雪深深的呼吸一口氣,才將鼻尖處他的氣息沖散一些。
外面,小嚴郎君沒離開,在和松石一起用井挑水。倆人俱是不會打水,費了半天功夫才勉強湊了兩桶,然后一人一桶拎著走了。
“人走了。”阿雪抬眼道。
她身量其實不矮,但和謝臨安說話時得微微仰頭,正好謝臨安看過來,他側目,鴉羽似的睫毛輕掃,眉眼清雋的郎君當真叫人過目不忘。
她也是瞎了眼了。
明明謝臨安長的俊美如謫仙,她怎么就給認錯成謝康安了?
小娘子睜著一雙圓眸,定定的看他,倆人視線交接時,狹小的地方似乎變得悶熱,空氣滯悶起來,像是陷入一罐子蜜糖里面,讓阿雪的手腳都不聽使喚變得僵硬起來。
原本她想的好好的,說等見到他要認真道歉,但真有獨處的機會,阿雪腦子發空,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還是謝臨安率先開口。
“難道你沒什么想同我說的?”
二十五天。
從知道被騙那天起到現在,整整二十五天。
被騙后的難過像是折磨人的大掌,一寸一寸磋他的傲骨。有時候在看見謝康安的時候會恍惚,忍不住想起那段甜蜜的日子。
沒認錯人的話,她便要和謝康安牽手交吻?
翻涌的怒氣像是黑色的浪將人淹沒。
沒日沒夜的處理公事,將所有的空隙都用忙碌填滿,確實沒時間去想旁的東西。但那都是有意的壓制,壓的時間久了,會反噬的更厲害。
望著那雙能映出他影子的眼眸,曾經日夜折磨他的痛苦好像立刻煙消云散。
只要她道歉。
謝臨安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引導她道:“你說,我會聽。”
阿雪覺得這里有些熱,她便要推門出去,也是不巧,這時候又來了個人。
謝康安。
在謝臨安看來,阿雪是因為見到謝康安才想出去的。他按住她的側腰,將人攬在自己懷里從后面環住,另外一只手去捏著她的下巴,強迫她側頭只看他。
“讓他走。”他貼著她的耳朵,低聲吐出這幾個字。
阿雪覺得耳朵處泛起癢意,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禁錮她的大掌加了力道,阿雪被迫仰起脖子。
她覺得謝臨安好像哪里變了,她不知道溫潤如玉的郎君切破內里,是天生的強大掌控欲泄出來。
天生的上位者,骨子里的傲氣和執著。
年少時候他做太子伴讀,因著表現優異,時常得到皇帝的獎賞。一次,藩國使臣進貢當地特產,是一種研磨石散發奇想的硯臺。皇帝賞賜謝臨安一塊,被他拿回家安放好。
后來一天他再回家時,家中的弟弟妹妹們吵著要看,拿出來后卻不滿足,還想研墨寫字試試是否有奇香。
謝臨安沒有阻止,只淡淡道:“雖說賜下來便是給人用,但這是帝王恩寵,是榮譽之象征。況且御賜的東西被損壞,有掉腦袋的風險。”
幾個孩子被嚇夠嗆,說什么也不敢再提了。
就像是此刻,見阿雪不說話謝臨安以為她心虛,便摟著人來到門前,前面是門板,身后便是謝臨安,阿雪被緊緊夾在中間。
“你想讓他看見我們這樣嗎?”
阿雪腦子嗡的一聲。
一股熱血涌上頭,她徹底紅了臉。
似乎很滿意她的表現,謝臨安松了松力道,這時候外面的謝康安找不到人就離開了。
阿雪松了口氣。
謝臨安則是眸子黯了黯。
“你先松開我。”阿雪想,他現在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明之前找了老婦人來告誡她的。“你弄疼我了。”
謝臨安立刻松了手,阿雪長的白嫩,此刻留下一道紅痕。
“謝大人,我笨,搞不懂云里霧里的東西,你先讓我怎么樣直接說吧,猜來猜去怪沒意思的。”
“謝大人?”謝臨安唇角笑容冷了幾分。
阿雪還不太懂他怎么變了表情,難道是因為沒叫他世子?于是她小聲的找補:“謝世子?”
砰的一聲,斯文有禮的謝臨安踹開了房門,只留給阿雪一個背影。
“到底怎么了……”她嘟囔著,有些搞不懂他。
……
回程這日大家天不亮就起來收拾,盧大富咬咬牙,買了一只毛驢拉扯,走的慢勝在能幫忙拉東西,還能讓她們母女坐在上面,他自己就不坐了,到時候毛驢拉不動。
在城里的時候沒什么感覺,因為沒留下積水,地面很快就變得干爽,但走出城才知道,雨水果真積的深,越往家的方向走,道路越發的泥濘,在路上還能看見各種裹泥的碗筷鞋子等七零八落的玩意兒。
有時候也會碰見死掉的雞鴨等家禽,好像被什么東西咬過,腐敗的不成樣子,蠅子圍著轉悠,惡心的緊。
盧大富趕忙道:“大家快捂住口鼻趕緊走別停留,小心染上疫病。”
城里井水都投放了藥,官府的人還特意給他們幾包,告訴他們回家之后把所有喝水的井都放藥,免得出現疫病。至于疫病是什么,他們這些人并不知曉,但謹慎總是沒錯的。
盧大富拿了布圍住口鼻,去將死掉的家禽挖坑埋好。
一路上碰到過不少死掉的家畜,甚至還有一頭小羊,大家心情越發沉重。
焦紅杏最是容易多愁善感,“辛辛苦苦養了許久,沒想到被水沖走了。”
路上泥濘趕路不容易,大家累的口干舌燥,中途還得休息找人家借水喝。這天他們找到一處小溪,瞧著水流雖湍急但清澈,似乎可以喝。
“保險起見,我們還是忍一忍,前面有一處莊子,到那肯定有水喝。”
有的口干的厲害,便拿路邊的野草嚼一嚼。
焦紅杏嘴巴干的開裂,阿雪便也學著人家摘野草,但瞧見上面有泥點子覺得臟,轉而去摘了樹葉。
“可惜沒有果子,娘,你先嚼一嚼試試。”
也不知道是什么樹,吃起來有些干澀,隨后就是青草香,勉強有點汁水,聊勝于無。
鄉親們陸陸續續的回家,他們這一行里大約十來人,休息時候大家便各自找干凈地方坐下,阿雪他們可以坐驢車,周碧玉搭了一角,啃著帶的干糧。
有人太渴了,還是去了溪邊,但沒等喝水便瞧見水里有東西飄過來,那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一頭豬。
肥碩的豬被水沖過來,卡在上游處不動了。
那人好奇的過去,卻見豬已經死了,不過身體還未被水泡腫,應當是死了沒多久。
“來人啊,這有一頭豬!”
眾人聞訊而來,都看見那頭豬了,有人舔了舔唇,咽口水道:“我看了,好像剛死沒多久,沒壞呢,不如我們拉過來分著吃了?”
家園要重建,處處都要錢,普通百姓舍不得花錢,這些日子在城里就是喝粥,一點油水都沒有。如今美食當前,不少人按捺不住躍躍欲試了。
盧大富擰著眉頭不贊同。
“還是莫要動了,如果有病就遭了。而且我們今天晚上就能到家,大家休息一會就準備出發。”
其他人猶豫了片刻,都認為不要冒險的好。
等人都走了,有個人影鬼鬼祟祟的過來,拿著小刀切了一塊后腿肉,約莫兩斤重,在地上滾了一圈血水凝住,又摘了野草捆好,低頭嗅了嗅,保管聞不出味道。
又包了兩層干爽的葉子,最后放入布兜子里。
啟程之后,有個人問他:“孫小子,你背包怎么濕了?”
阿雪正好走在附近,聞言看過去,原來是那日朝她討要豬油渣的小少年,她娘說他好像是孤兒,原來姓孫啊。
孫小子趕忙放下后背大大的包裹,摸了摸,“啊,是方才在水邊弄濕了。”
他這么說也沒有人細問,一行人著急回家趕路。
路途太過泥濘,盧大富祈禱老天爺不要再下雨了,“再過幾天曬干了就好了,也方便我們修理房子。”
天黑之后進了鎮子,一片慌亂之景。
不少房屋被沖塌,靠近屋頂的地方還隱隱有水痕,地上臟亂的污泥遍地,先回來的百姓默不作聲的干活修房。
盧家的房子靠近山腳下最先受到沖擊,倒塌下來宛若廢墟。焦紅杏一雙眼睛通紅,阿雪也垂著眸子心情不虞。
周碧玉沒地方住,暫時借住在盧家,但現在盧家三口也沒地方休息,他們只能先清理出一片干凈的空地,直接搭建棚子。盧大富粗獷,大可席地而眠,但三個女眷不成,夜里還有蚊蟲叮咬,連夜和附近的鄰居借了蚊帳擋著,三個人擠在狹小的空間內睡覺。
翌日天剛亮,盧大富就出門了,沒一會帶回來一大片帳子,讓她們裁剪成小的,到時候分開用。
現在各家各戶都忙著弄自己的房子,自然沒有幫手,幸好盧大富是個力氣大的,有一股子使不完的牛力氣,白天黑夜的干活,竟然幾天就弄好了墻。以前盧家是稻草屋頂,這次索性換成瓦片,貴是貴,防雨防雪還暖和。
阿雪的鋪子還算好,大抵是因為這些商鋪都是用石頭壘的,只外面的墻皮子被水沖,盧大富用了一天時間就給阿雪修好了墻,里面的事情阿雪和周碧玉自己忙活。
桌椅板凳都被泡壞了,阿雪心疼,但也只能買新的。晌午太累了,阿雪就在鋪子里做飯,倆人正吃著,屋外有人走過,破布爛衫佝僂著背,時不時的咳一聲。
阿雪和她娘親一樣心軟,拿過一個饅頭走了出去,“哎,留步。”
那人轉過身,阿雪嚇了一跳。
“是你?”
才幾天不見,那個孤兒孫家小子瘦弱不堪,面帶病態,一只手捂著嘴低聲咳。
“你沒事吧?”
阿雪說著遞給他饅頭,他只低聲說了謝謝,拿過饅頭就走了。
“奇怪,”阿雪叨咕,“今天街上好幾個人都咳嗽。”
周碧玉接話:“大家都沒地方住宿在院子里,興許是晚上著涼了,早上出門時伯母也咳了幾聲。”
說完,周碧玉打了個噴嚏。
第68章 第68章
焦紅杏身體一直不大好,這天下了小雨,盧家的房子還沒蓋好,盧大富著急去蒙油紙布,焦紅杏跟著一起,因此被雨淋了開始咳。
請了赤腳大夫過來,那大夫道:“鎮子里不少人都咳,都是被雨淋過,你們多加小心。”
開了藥,盧大富熬了一罐子,晾涼之后焦紅杏喝了,剩下個碗底,盧大富怕浪費一口喝完,說還能預防。
“等阿雪他們回來給熬點姜湯喝。”焦紅杏囑咐道。
盧大富應聲,焦紅杏又嘆氣道:“不知道石頭怎么樣。”
只知道盧石頭在京城,現在怎么樣也不知道。焦紅杏多愁善感起來,覺得如果盧石頭在就好了。
盧大富自然是好聲安慰,然后轉了話題道:“過幾天房子就能住了。”
鎮子上的百姓們都在重新修房子,各家商鋪門前的板路全是泥濘,都自發的出來收拾。阿雪提了水沖刷路面,將臟污掃到一旁收起來,門前干凈讓人心情也好。
托木匠做的桌椅板凳也送來了,阿雪和周碧玉忙碌起來,期間看見王翠翠鬼鬼祟祟,周碧玉只當沒瞧見。
“估摸著是沒錢了想找我接濟。”周碧玉不是濫好人,她們之間的情分也消失殆盡,往后就是陌路。
桌椅板凳擺好后,阿雪給木匠結算了工錢,雖有些肉痛,但木匠好心送了兩把小椅子,正好燒火的時候用,阿雪又高興起來。
見木匠咳,她還關心道:“是不是被雨澆了?”
木匠笑呵呵:“那倒是沒有,就是最近要桌椅板凳的人太多,天天通宵做工,大概是太累了。”
整個鎮子被水淹過,百廢待興,所有人都忙碌,偶有咳嗽,大家覺得就是太累或者被雨澆過又吹了風的緣故。
可事實卻并不如表面這般。
“你是說,城里有人開始高熱咳嗽?”
自打水災發生后,謝臨安就派人將城中個各處的井水里投了藥,還告誡百姓莫要喝河水,也不要吃水里飄著的東西。
但城中百姓這么多,總有人不聽話或者貪小便宜,一戶人家吃了水里的死雞,一家子都開始高熱,慢慢的以他們為中心,附近鄰里都開始高熱咳嗽。事情發生后第一時間報到了謝臨安這里。
“立刻將所有高熱咳嗽的百信隔離起來,莫要讓其他人接觸免得傳染,叫大夫過去查看,切記捂住口鼻不要過多接觸,將城里的老大夫叫去,他們有經驗。還有,派人去附近發生過水災的村落看看,是否有相同的病癥出現。”
極短的時間內,謝臨安已經有條不紊的安排好了事情。“還有,叫城門口的士兵仔細檢查,高熱者不得進出城。”
可沒想到這種病如同風一樣,傳播的極快,很快不少人倒下,謝臨安下令鎖城門。
“堂兄不可,”在城門被關后,謝康安匆忙找來,急色道:“秋闈我要下場,現在得往京城趕路了。”
附近村落也有同樣病癥出現,但因著百姓稀少所有沒有城里傳播的快,謝臨安正在安排相關事宜,沒理會謝康安。
謝康安直接沖到了書桌前,破天荒的失了儀態。“堂兄,你說話啊,現在城門關著,你要我怎么辦?開門,讓我走,我立刻就走,回京城準備考試。”
謝臨安囑咐完最后一句,揮揮手讓衙役們離開,然后看向謝康安,眼神冷漠聲音也淡淡的。“疫病傳播,誰也不敢保證是否染上,所以城門關閉不得進出。”
謝康安反駁:“堂兄,我沒病,你瞧我活蹦亂跳怎么可能有病。何況城里只有一小部分百姓出現癥狀,堂兄你又及時處理,根本沒傳播開,我身上肯定沒有,你就讓我回去吧,這次秋闈對我來說至關重要,可謂說關乎到我的后半生!”
謝康安第一次后悔出京。
那時候他本以為是游山玩水長見識,順便拉近和國公府趙友玉的關系,卻不想最后坑害了自己。
謝臨安拿過帕子擦手,面上無厭無喜,聲音卻越發冷淡。
“若是讓你貿然出城,身上攜帶疫病的話沿途不知會感染多少人,最后傳到京城感染京城百姓,你覺得陛下會放過你嗎?或者,你敢賭嗎?”
謝康安通體發寒。
當今皇帝是位明君,鐵血手腕殺伐果斷。如果京城真的鬧起了疫病……侯府會有大災,自己也逃脫不了被責罰。
事實如此,謝康安也無可奈何,可心里免不了怨恨,他不敢怨恨皇帝,也無法怨恨天災,就將這筆賬算在了謝臨安的頭上,臨走之前眼神帶著恨意,在謝臨安看過來時,低著頭沒叫他瞧見。
……
在世上活著,就有各種各樣的難事,阿雪擦了把臉,繼續收拾東西,將貼身衣服收拾出來幾身,又準備去廚房拿干糧。
“阿雪,你不能進去。”
盧大富堵在門口,面帶愁容。“你沒病,如果跟著你娘進去,恐怕就染上了!”
鎮子里蔓延出了一種病,誰也不知道這種病是怎么來的。
剛開始大家只是咳嗽,后來有人開始高熱,手腳四肢上冒出水泡,不挑破會慢慢化膿潰爛,如果挑破潰爛的更快。
已經有人死了,就是阿雪見過的那個孤兒少年。他家里沒人,是有味道散出來鄰居才發現,死了幾天不得而知,只知道身上都是潰爛。
鎮子人心惶惶,里正下了命令,將所有發病的人放在一起治療,同時也不許人進去看。
只要有人咳嗽就會被塞進去,焦紅杏咳了多日也開始高熱,直接被人帶走。盧大富氣的要和他們打起來,但無可奈何,所有人都要被關起來治療。
“關人的地方以前是荒宅,四面透風不說還什么都沒有,我娘害怕怎么辦。而且我進去能照顧她,早點康復就早點出來。”
阿雪說著還在收拾,盧大富眼睛微紅,沒告訴她患上這種病康復的可能性很低,現在大夫都沒什么辦法,只能維持住。說是給城里遞了消息,城里會派人來,但據說外面疫病橫行,處處都是如此,傳播的太快了。
盧大富伸出手按住女兒的肩膀,留下一句:“阿雪聽話,你若是出事,你娘活不下去。”
“爹……”
“聽爹話。”
這邊鎮子出事的事情已經到了衙署,謝臨安眉頭緊皺,叫來大夫詢問近況如何。
“大人,還在調配藥。”
“之前的藥方沒有作用嗎?”
之前曾發生過這種情況,留下了一劑藥方。“時過境遷,有作用但只能維持,無法治愈。”
謝臨安捏了捏眉心:“各位受累,盡快研制出方子解救百姓們。”
“治病救人我們義不容辭。”
下午時候,謝臨安收拾東西準備帶大夫出城,謝康安收到消息也要跟上,他想的是,說不定出城之后能找到機會回京城,今年是他下場表現的機會,錯過還要再等三年。
趙友成他們覺得無趣,也要跟上,謝臨安便請他父母坐鎮衙署,他不日便歸。
沿途去了各處村落,都比城里嚴重。謝臨安叫大夫留了方子和藥,先將病情控制住,待研制出解藥再救人。
第二天到了東山縣,街道上寥寥無幾的百姓,垂頭喪氣行色匆匆,馬蹄踩著落葉踏過,蕭瑟景象宛若秋冬時節。
謝臨安找來了里正,在得知病患被隔開后贊賞的點頭,同時叫帶來的大夫過去看看,是否是同一病癥。
大夫看過之后說是同樣的病癥,目前可用藥控制住,不叫潰爛的地方蔓延全身,謝臨安叫他立刻熬藥著手救人。
縣令大人來此的消息不脛而走,原本百姓們惶恐不安,他來了之后像是有了定心丸,甚至連被關著的病人也都露出點輕松的表情。
小院子里隔開一間間的房間,喝藥的時候大夫們會將藥送進院子的桌子上,然后口鼻捂的嚴實的大夫們立刻逃似的出去落鎖,屋里的病人們才走出來喝藥。
他們患病之后其實不大能吹風,幸好現在是炎熱的夏季,幾乎無風。焦紅杏邁著虛浮的腳步出來,熱烈的日光刺眼,她仰頭瞇著眼睛,感受日光落在身上,好像手臂上的潰爛都沒那么疼了。
有人端著藥進屋喝,也有人坐在院子里,但無一例外的沉默,沒人說話。
誰都是怕死的。
焦紅杏也怕,她一雙兒女還都未成家,她……苦澀的藥汁混著眼淚喝下,焦紅杏剛放下碗,便聽大門處傳來女兒的動靜。
“娘,我來看你了!”
這處荒宅院墻被加固過,高聳的像是要入云,如同一座牢籠。院門釘了一層又一層的木板,只有開鎖的小口子,碗口大小。
此刻,一只明亮的眼睛看進來。
“阿雪,你怎么又來了?快走快走!”
焦紅杏趕緊用袖子捂住自己的嘴巴說話,阿雪換了角度,焦紅杏看見她嘴巴上圍著一條面巾,只露出一雙漂亮的眼睛。
“娘,我做了包子給你吃,還熱乎著,快趁熱吃。”
這些天阿雪日日都來陪著焦鴻湘,娘倆隔著院門敘話。也多虧了她天天來,焦紅杏才沒那么焦慮不安。但她也擔心傳染給阿雪,所以每次都讓她離的遠遠的。
看著阿雪將包子吊在門上,她自己后退好幾步,焦紅杏才捂住口鼻走了過去。
“娘,衙署來人了,還來了不少大夫,你放心,朝廷肯定有辦法的,他們一定會想出辦法救我們。”
阿雪相信謝臨安,他一定有辦法。
安撫好娘親后阿雪往家走,現在鋪子照舊開,只是賣的少了,但多少能掙點錢。
街道上的行人比之前少了許多,娘又被關起來,強撐著的阿雪眼睛發酸,卻哭不出來。
“想哭就哭。”
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阿雪頓住腳步,忽覺眼前一黑。
謝臨安一只手攬著人,另外一只手去罩住她的臉。她最近瘦了許多,他一只手便將她臉罩住,幾瞬之后,手心里一片溫熱。
滾落的淚珠流淌,謝臨安輕嘆,張開手臂將她整個人抱在懷里,像是陷入溫暖安心的被子里,阿雪可以隨意發泄情緒,哭聲漸大,整個人都在顫抖。
她哽咽:“我娘……我娘她病了。”
“我知道,”謝臨安摟的更緊,阿雪雙手環住他的窄腰,伏在他胸膛上。“郎君……”
水災時候她沒哭,母親被里正帶走時她沒哭,看望母親時甚至還能笑出來。
可聽見謝臨安聲音的剎那,數不清的情緒一涌而出。
“交給我。”謝臨安一下一下的撫著她后背。
“有我在,別怕。”
第69章 第69章
在盧大富面前,阿雪一直表現的很鎮定。本來盧石頭離家出走就已經讓爹娘傷心了,現在娘又生病,盧大富嘴上不說,實際焦急上火到嗓子變啞,阿雪更得表現的若無其事讓他放心。
但在謝臨安面前,她坦然的哭了出來。
哭了好一會,阿雪才想到這是在大街上,生怕有人看見說風言風語。
察覺到懷里的小娘子哭聲停下,謝臨安像是早有預料,低聲道:“附近人不多。”
兩個行人剛好路過,不過離的遠又行色匆匆,完全不會注意到這里。謝臨安面不改色的撒謊。
“這里更是一個人影都沒有。”
阿雪放心下來,繼續哽咽。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好像一只水壺倒光了水,阿雪的難過隨著眼淚溜出去,她松開手,才顯出尷尬之色。
“你的衣服被我沾濕了,不好意思。”
他穿著一身玄色衣服,前胸洇濕一片,揮了揮袖子,渾不在意道:“小事。”
阿雪用袖子擦了擦眼淚,眼前出現一只手遞過來帕子,阿雪道謝接過,擦干眼淚后問他:“大人,現在有治療的辦法嗎?”
謝臨安唇角的笑意淡了三分。
方才抱著人哭的時候叫郎君,用完了叫大人。
“大夫們在研究,很快就會有方子治療病人。”
阿雪心里的石頭落了地。她最相信謝臨安,他在她心里幾乎無所不能。
“好,麻煩大人了。”
想問的問完了,阿雪便要走。謝臨安掀了掀眼皮道:“帕子。”
阿雪恍然想起來,好好的帕子被她弄濕了,總不好直接給他。理智回歸,阿雪沒忘記對方其實是討厭她的,興許安慰也只是順手的事,他一向是溫柔的郎君。
“我洗干凈了再還給你,大人,你現在住哪?”
……
回鋪子第一件事就是洗帕子,周碧玉看見后道:“上好的料子,繡工也極佳,蓮花又比之前厲害了。”
“不是蓮花的。”
他的帕子本來就干凈,洗過之后水依舊清澈,不過阿雪還是過了兩遍水。
倒水的時候,察覺到周碧玉的視線,她一臉揶揄的笑。“是謝大人的?”
阿雪沒隱瞞的說是,周碧玉笑的欣慰:“你們和好了吧?我就說,謝大人對你情深義重,你們又情投意合,哪有那么容易分開。”
旁觀者不是傻子,都能瞧出來謝臨安對阿雪的與眾不同。
“哪有,他不討厭我就不錯了。”
她騙了他,他怎么可能會喜歡她?就算有喜歡,也是謊言沒被揭穿之前。
洗干凈之后晾曬在一旁,阿雪開始胡思亂想,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她開始忙碌起來不讓自己閑著。
現在鎮子上人心惶恐,大家不敢出門怕被傳染,因此買包子饅頭的人也少,商鋪也大多關著,阿雪的生意受到不小的沖擊,可還是堅持開張,能賣多少算多少。
鋪子前面走過趙友成幾人,阿雪送了剛出鍋的包子,臨走時候還給裝了不少回去,順道讓他們幫忙將帕子帶回去。
回到客棧,趙友成把包子往桌子上一放,盯著謝臨安笑。
“偷來的?”謝臨安放下筆去凈手,趙友成還笑嘻嘻。
“人家小娘子特意給你的,臨安,舊情復燃了?”
謝臨安微微一笑:“吃飽了沒事干可以去幫忙熬藥。”
趙友成無語。
人家小娘子特意給他帶東西,難道不是示好嗎?
謝臨安一言不發,慢條斯理的用了飯。他吃的不多,松石忙前忙后端茶倒水,想讓主子多用一些,本就清瘦的人袍子又寬松了寸許,且日夜不得休息,再這樣下去非得病了不可。
走出房間,趙友成和松石商量著:“你主子喜歡**致的玩意,讓廚房做飯時候上點心,造型都要弄的好看。”
松石連連點頭,這就去吩咐了。
“謝世子是擔憂患病百姓們,如此操心勞累,是當地百姓之福氣。”說話的是趙友玉,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他越發的崇拜謝臨安了,甚至生出一種和謝臨安并肩作戰的榮譽感。
一直在他們身后的謝康安不言一語。
這些日子他都是如此,趙友成知道是因為不能回京趕考的事情。“秋闈固然重要,可惹出大麻煩很有可能掉腦袋,孰輕孰重你應該拎得清。”
“趙世子說的對。”謝康安笑了笑,看起來似乎已經想明白了。
如果不是因為他是謝臨安的堂弟,趙友成根本不會搭理他,又提點了一句:“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在這里經歷的東西遠遠不是書本能交給你的,或許你會別有體會。”
他們都是豪門世家的孩子,鮮有貼近底層百姓的時候,就連趙友成自己經過這些日子都變了心性,他相信謝康安也會有一番心得。
三個人各自回房,謝康安低垂著腦袋,在關門的那一剎掃向對門,眼睛里的恨意要化成實質。
……
東山縣是疫病最嚴重的地方,因為謝臨安及時關閉了城門,所以疫病被及時控制住,沒有廣泛散播。
城里由侯爺親自坐鎮,他此行來原本是處理水患,沒想到又趕上疫病。
他和侯夫人索性住進衙署里,方便他辦理公事。
晚飯時候侯夫人問他謝臨安是否來消息了,侯爺道:“今早飛鴿傳書,說所有村莊病患都隔離開來,在吃藥控制,但維持肯定不是辦法,還得早日研究出解疫病的方子。”
侯夫人憂心忡忡:“城里疫病不算嚴重,外面才鬧的厲害,你說臨安怎么就想不開非要出去,派人去不也一樣處理事情嗎?”
“他身為父母官去親自處理也無可厚非,放心,他會照顧好自己。”
“我們就這一個孩子,我怎么可能不擔心。”自從謝臨安出城那日,侯夫人就一直提心吊膽,生怕他出了什么事情。侯爺則是看的開,認為謝臨安可以處理好一切。
“在這里呆了這些時日,你也聽見百姓們的議論了,他們對新任縣令頗為滿意和崇拜,臨安是個好官。”侯爺說話時一臉欣慰。
侯夫人還是憂心忡忡,她連日休息不好,恨不得離開飛去謝臨安身邊。
……
每個人都有其自己擔憂的事情,盧家現在雖說房子修好了,但父女倆俱沒有高興的樣子。
盧大富知道焦紅杏擔心家里的生計,于是他進山采蘑菇,每天早出晚歸,晚上回來去找焦紅杏說會話。
“放心,家里一切都好,今天我還采了不少蘑菇,一會回去就處理好,明個是艷陽天拿出來曬,幾天就能曬成干蘑,到時候我用布袋子裝好,等冬天石頭回來,我們一家子吃。”
盧大富又道:“石頭來消息了,說一切都好。”
“知道的,阿雪來時候和我說了,”焦紅杏露出笑意。
每日來往的人多,里正怕出岔子,便派了人守在這,不許往里送東西了,所以只能隔著門板說話,看不見對方的表情。
不過盧大富能感受到焦紅杏是高興的。
“她說石頭在京城過的還不錯,正在習武,還說武師傅夸他力氣大有天賦,將來一定會是個出色的鏢師。”
鏢師首先要功夫好,其次要頭腦轉的快。盧石頭太過直愣,但他年紀小,慢慢培養就是。
焦紅杏接著又提到女兒。“水災之前有媒人問過阿雪,可惜了,發生天災,把咱們女兒給耽誤了。”
盧大富不在乎,他說正好多留幾年。
焦紅杏病情還算穩定,身上只有一處潰爛,會癢和疼,但她最是能忍。阿雪問她,她哄騙說沒感覺。
日子照常過,阿雪每日早上去鋪子里,晌午最忙時候結束,她就來陪焦紅杏說話,日子充實且忙碌,一時沒能想起謝臨安。
再收到他的消息時,是松石一臉急色的跑來找她。
“盧娘子,麻煩你幫幫我們郎君。”
“你說什么?”阿雪腦子發空,臉色慘白問,“你再說一遍,郎君怎么了?”
“我們郎君感染疫病了,現在他將自己鎖在房間里,不讓所有人靠近。”
阿雪心跳聲劇烈,整個人發晃,扶著門框才穩住身形。
“他在哪,帶我去。”
……
二人疾行,松石聲音發啞:“自打水患之后,我們郎君就沒睡過一個整覺,日以夜繼的處理公事,人瘦了一圈又一圈,后來知道這里疫病嚴重,他更是不顧自己安危過來,明明做好了措施,不知道怎么就染上了,半夜高熱,今早就他就鎖住門,不許人進去了。”
阿雪咬著唇不說話,等到了客棧,就見門口站著趙友成他們。
“盧娘子,你快來勸勸他。”
阿雪立刻上前敲門,“郎君,是我。”
屋里沒人應聲。
趙友成吩咐下去:“告訴大夫快點熬,松石你去等著,藥好了立刻端過來。”
謝臨安是怕傳染給其他人,所以才從里面鎖住門。現在他什么情況無人知曉,高熱到一定程度,恐怕會昏迷過去。
“若是他再不開門,友玉,你踹門沖進去。”
趙友玉握緊拳頭,鄭重點頭。
阿雪還在敲門:“你先讓我們知道現在什么情況好嗎?”
里面安安靜靜,阿雪轉頭道:“會不會是暈倒了?”
趙友成道:“我也是這樣認為,臨安不是不分青紅皂白之人,他一定是怕昏迷時候有人闖進去而被感染。”
但總這樣也不是辦法。
阿雪后退幾步,先是看了眼走廊,然后提著裙擺就要往外跑。
“盧娘子,你要做什么?”
“我從外面窗戶翻進去開門,他總得吃藥。”
阿雪頭也不回的跑了。
趙友成無奈搖頭。
“臨安做事不出紕漏,窗戶肯定也關死了。”
第70章 第70章
不出趙友成所料,窗戶也被從里面關上了,阿雪試圖打開無果,只能又繞回來。
阿雪比在場的任何人都要著急,松石都要急哭了。“盧娘子,怎么你也叫不開門啊。”
他們這些人都試過,松石還心懷希望,覺得盧娘子對于郎君來說格外與眾不同,興許可以開門,但結果是盧娘子也沒用。
松石失望又著急,阿雪也是急迫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趙友成嘆了口氣,手一招呼:“二弟,你來。”
趙友玉向前,抬起一條腿,作勢就要踹,這時聽見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阿雪及時攔住趙友玉,怕他踹到謝臨安。
腳步聲在房門前定住,隔著門板,能聽見里面的人呼吸有點沉重。高熱的人就是如此,嗓子不舒服呼吸也不順暢,如同破敗的老風箱的聲音。
大家都屏住呼吸,想聽謝臨安說什么,阿雪忽然往門板上一撲。
“郎君,你別放棄自己!”
就在方才,阿雪腦子里突然浮現以前在茶樓里聽過的故事。
說是有個書生和豪門娘子一見鐘情,倆人彼此不知道對方的身份,多次見面后非卿不娶不嫁,可此事被那小娘子家里知道了,派人將書生打個半死。
倆人原本約定了見面的日子,書生因為爬不起來無法赴約,小娘子等了一天又一天,后來有人帶來書生的手信,那書生說了不少傷人心的話,倆人恩斷義絕。
小娘子情斷腸傷,大病一場,轉念開春時嫁了人。
時光荏苒,遠嫁的小娘子和夫婿帶著孩子回家探親,偶從熟人那里得知書生死了。
“你不知道嗎?在你出嫁前的除夕,他就死了!”
“怎么死的?好像是病重纏身不得治療,硬生生拖了許久才去。”
怪不得那時候寫了什么訣別信,原來是因為這樣。
阿雪傷心的想哭,拍著門板道:“你不要說狠話驅趕我們走,我們大家都不會走的,我也不會走!”
越說阿雪越傷心,尤其是屋里的謝臨安呼吸重了幾分,似乎在醞釀著什么,阿雪哭哭啼啼。
“就算你說狠話,我們也會當看不見,不管你說什么都得治病,都得喝藥。”
阿雪陷入自己的情緒里,沒聽見謝臨安重重的嘆息聲。
“哭什么,我還沒死。”
謝臨安聲音發啞:“藥放在門口,你們所有人退去走道盡頭,松石,叫人準備熱水也放在門口,我要沐浴。”
頓了頓,他聲音軟了幾分。
“你怎么了來了?松石叫你來的?”
松石縮了縮脖子,不知道是不是惹主子不快。阿雪率先開口:“你怎么樣,是不是高熱?還有哪里難受,現在身上有潰爛嗎?你開門讓我進去看看。”
“會傳染。”
倆人隔著門板,謝臨安雖然聲音疲憊,但顯然照舊有條理,一一安排好之后,再次讓他們退走。
趙友成拉著阿雪。“聽他的。”
等他們退到廊道的盡頭,站定許久之后,才看見探出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將藥碗端走。
不待阿雪反應過來,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謝臨安沒有自怨自艾,相反,他比任何病人都來的鎮定且配合治療。每天三碗湯藥下肚,兩日洗一次澡,因為及時喝了藥,身上沒出現潰爛,就是嗓子一直沙啞著。
阿雪將鋪子交給周碧玉,自己開始兩頭跑。
上午去陪焦紅杏,下午去陪謝臨安。
謝臨安一直在房間里,只有大夫進去過,確認就是被傳染了疫病。這天阿雪隔著門板和他說話。“郎君,你不是一直都有防范嗎?”
屋里,謝臨安坐在拉在門口的椅子上,只穿著棉白里衣的他懶散的靠在那,面色比往日更蒼白一些,反而有種仙風道骨之意。
他敲著扶手,神色輕松,那雙幽深的眸子盯著映在門板上的倩影看。
聽見她發問,謝臨安唇角的笑意淡了一些,然后神色如常道:“不小心而已,你出行且注意,戴好面巾。”
“知道的,現在街上人不多,而且大家都行色匆匆不敢停留,怕被人傳染上。我上午去看我娘,聽一個大夫說最近都沒有新增的,也就是說外面的百姓都是健康的,我們也安全不會被傳染。”
“若是身體不舒服立刻找大夫。”謝臨安溫聲道:“城里傳了消息,現在方子已經有眉目了,相信很快就能研制出來救百姓們。”
阿雪重重點頭,笑吟吟的道:“一定會的,我相信郎君。”
一直守在門邊的松石差點笑出聲。
大夫研究救人的方子,盧娘子相信他們郎君有什么用啊,該相信大夫才是啊。
聊了好一會,住在附近房間里的趙家兄弟出來,和阿雪打了招呼,趙友玉皺眉低聲道:“他還沒承認?”
趙友成道:“沒有,咬死了和他沒關系。”
阿雪有點好奇他們再說什么但不好意思問,也沒發現一直和他們在一起的謝康安幾日都不見蹤影了。
……
阿雪走后,趙友成過來和謝臨安說話。方才還溫聲言語的郎君像是換了個人,言辭冷淡道:“垂死掙扎罷了。”
趙友成:“他一直不承認是他害的你,這可如何是好?”
鎮子里生病的百姓們被里正強行拉走集中在一起,幾乎沒有患有疫病還在外的百姓,且謝臨安多加小心,不可能突然得了疫病。
謝臨安高熱來的太快,他只來得及將自己鎖在房里,待喝完藥后他頭腦清明不少,抽絲剝繭之后,得出一個結論。
他,不是偶然患病,恐怕是人為。
閉上眼睛仔細回憶這兩日的行程,又因為趙友成他們都沒事,所以問題只能出在那日松石熬給他的補湯上。
補湯被人動過手腳。
客棧人多手雜,想要查到點什么不容易。謝臨安叫松石等人排查在廚房出現過的面孔,趙友成也加入其中,所有人聽從謝臨安的指揮,但沒查到任何線索。
謝臨安覺得奇怪。
趙友成他們站在門口匯報情況時,謝臨安一直未出聲,而謝康安義憤填膺,先是罵了惡人,隨后又小心翼翼道:“堂兄,會不會是你出門時候不小心被傳染了?”
趙友成琢磨來琢磨去,覺得很有可能。
謝臨安淡淡的嗯了一聲叫他們回去休息。
當天深夜,趙友成帶著趙友玉,堵住了抱著壇子的謝康安。
壇子里面是幾片碎布。
很顯然,這是患疫病人的東西,謝康安便是用這個來污染謝臨安的補湯,讓他得病。但謝康安嘴硬不承認,就說是撿到的,正打算去扔。
趙友成來問謝臨安怎么辦,畢竟謝康安是謝家人。
“關起來。”謝臨安半點情面都不留。
謝臨安患病的消息原本不打算告訴他父母,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們竟然知道了,而且趕了過來。
得知消息的謝臨安冷笑。
看來還是謝康安搞的鬼。
“他一直想回京,跟著我出來也只是想找機會溜走罷了。”聰慧如謝臨安,能輕而易舉的猜中謝康安的想法。
“他傳我患病的消息回去,也只是想讓局勢更亂,而且我父親素來公正,他以為可以通過我父親達到目的。”
當年就是侯爺的一句話,才讓他認祖歸宗。謝康安深切知道他自己親生父親無用,唯有侯府的話事人侯爺,才有一切事情的決定權。
但謝臨安想不通謝康安為何害他,他患病對他有什么好處?
殊不知人性就是如此。
多年以來被謝臨安光環籠罩之下,早就造成謝康安扭曲的性子。他學習謝臨安的言行舉止,徹頭徹尾的將自己變成第二個謝臨安。越是和謝臨安像,收到的稱贊就越多,可也造成他的性子越發的壓抑扭曲,甚至萌生出這世上沒有謝臨安就好了的念頭。
所以他腦子一熱臨時做了這個計劃,但沒想到會被謝臨安識破。
可謝康安不怕,因為他知道侯爺來了之后會給他做主,只要他不承認,一切就不是他做的。
侯爺侯夫人到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他們此行來還帶來城里大夫研制出的藥方,城中不少百姓正在恢復,疫病算是徹底控制住了。
謝家夫婦立刻來探望謝臨安,可惜隔著一道門見不到,說了好一會話他們才回去休息,謝臨安問道沿途村莊是否給了方子,謝侯爺道:“全部安排下去了,臨安,你好生養著,不出五日便能恢復如常。”
城里的百姓們得知有解藥之后全部都歡呼雀躍,阿雪高興的一晚上沒睡著,第二天早早起來去鋪子做包子,肉包子和菜包子各五屜,盧家父女和周碧玉三個人,用小推車推車去探望病患。
盧大富高興的不得了,請守門的衙役吃包子,讓他們幫忙將新做好的包子帶進去,所有病患都有份。
這邊發完,阿雪留了熱乎的包子送去客棧,趙友成他們都有份,松石還留了幾個,分別送去謝侯爺和侯夫人的房間。
松石還奇怪,他們為何是分房睡,但也沒多想。
“這是什么?”
侯夫人指著包子問。
侍候的老嬤嬤有點嫌棄,“粗鄙之物。”
他們侯夫人是什么身份?怎么會吃這種東西?松石是如何辦事的?看來她有時間要好好調教他一番。
著急謝臨安的事情出行匆忙,并未帶廚子過來,所以只能去外面酒樓買。但因為這里剛水災之后重建,能買到的東西甚少,侯夫人一直都沒什么胃口。
聞著香氣撲鼻的味道,侯夫人食欲微動,凈手之后拿起一個咬了一小口,隨后眼眸發亮。
“還不錯。”
外皮暄軟,肉餡汁水充足香氣四溢。
晚上時候,侯夫人吩咐人再去拿包子回來,卻被告知并不是客棧廚房做的東西。
“松石從外面買的?”
老嬤嬤面色有點古怪,吞吞吐吐。
侯夫人柔聲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只管說便是。”
“夫人,是盧家那位小娘子做的。”
“盧?”侯夫人想起來了,“你是說那個叫盧雪的?”
“正是。”老嬤嬤有點惱,“之前她答應的好好的,怎么還出爾反爾了。”
原本老嬤嬤打算再觀察一段時間,若那位盧娘子當真離開他們郎君,便按照夫人的吩咐給她五十兩,甚至可以多給一些。誰讓他們夫人心善呢,從不造業障。
卻不想那位盧娘子竟然住在此地,又纏了上來。
“怪不得,”侯夫人似是發現了什么,“臨安知道底下有疫病之后,想都沒想就來了,我看啊,也和她有干系。”
老嬤嬤觀察侯夫人的臉色,見她并沒有生氣的意思,只是恍然大悟的表情。
“夫人,需不要我……”
“他是你看著長大的,臨安什么性子你最是清楚,看似溫潤,實際執拗的厲害,認準了一件事從不回頭。就拿他的仕途來說,直接拒絕他父親安排,靠自己來到偏僻之地當縣令,再說盧娘子……”
翌日下午,阿雪來的時候正好碰上侯夫人探望謝臨安,她不認識對方卻見過老嬤嬤,于是猜測到對方是謝臨安的親人。
質樸單純的小娘子看著面前美貌動人的女子,面相上和謝臨安有五分相像。
“你是……”
侯夫人微笑著等她見禮。
阿雪笑吟吟:“你一定是郎君的阿姐吧!你們長的可真像。”
捂唇輕笑的侯夫人沒及時否認,房間內聽見動靜的謝臨安第一次語氣無奈的同阿雪說話。
“她是我母親。”
“抱歉抱歉,”阿雪有點慌,“伯母實在是看著太年輕了,我才以為是郎君的阿姐,還請伯母諒解。”
老嬤嬤一臉的不贊同,京城里誰不稱呼一句夫人?
阿雪察覺到她的臉色,有點摸不著頭腦。
郎君的母親她稱呼為伯母應該是對的……吧?
房間里的謝臨安從椅子上站起來,扶額搖頭,欲要給阿雪說話時,就聽侯夫人笑著道:“我真有那么年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