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郎君,抓住三個跑了一個!
他們一行直接回了鎮子上,剩下交給王捕頭帶人清理。不熟悉地形加之對方太過狡猾,溜了一個。
謝臨安伸出食指在唇上比劃,王捕頭當即噤聲,悄悄往屋里榻上看過去。輕紗帳放下來,只能隱約看見女子的輪廓。
地上放著一雙沾滿臟污的繡花鞋,上頭還隱隱有紅色血跡。王捕頭額間一跳,想起來方才大夫進出,松石端了一盆血水。
莫不是盧娘子受傷了?不對,經驗豐富的王捕頭立刻回憶起追上山時有個捕快發現了獵人布下的陷阱,一個沾著血和布料的捕獸夾。
從房間里出來后,王捕頭抓著松石低聲問:“可是大人受傷了?”
“天色太黑郎君又著急,不慎踩在捕獸夾上,郎君堅持一聲不吭,直到回來才傳大夫!
阿雪身體發熱明顯病了,否則不會在林子里就倚靠他睡著。謝臨安讓大夫先給她看診,喂了湯藥睡下后,他才挽起褲腿,讓大夫看夾傷的地方。
松石當時一激靈。
腳踝處血肉模糊,像是被野獸咬過似的,皮肉翻過來還有半干涸的血跡。
光是看著就已經覺得痛,他們郎君到底是怎么忍受且不表露出來的?
王捕頭面上露出欽佩的神色。
“不愧是大人。”
年紀輕輕就能當上縣令,果然有過人之處,光是忍痛這一點就已經令人折服。
松石彎著嘴,既是高興也是不高興。高興的是王捕頭夸他們郎君,不高興的是郎君為了盧娘子,當真……當真豁得出去。
“松石!蔽堇镏x臨安喊人,松石應了一聲,王捕頭笑道:“快進去侍候大人吧,我去忙了!
折騰了一夜,眼看著就要天亮了,松石進屋后謝臨安囑咐,讓他跑一趟盧家。
“告知他們,免得她家人擔憂!
松石應聲,立刻跑腿就要去,聽得床帳有微弱聲音道:“不用,我要回家去了!
一只素手從帳子里探出來,面皮白皙的小娘子生了一對凝白若玉的柔夷,手背上有被林子枝葉擦過的傷口,不嚴重卻看著觸目驚心。
謝臨安走路比往日更慢了一些,待他來到床邊時,阿雪已經起身穿好鞋子了。
“你給我準備的新鞋嗎?”
一雙淺桃色繡花鞋,尺寸大小正好,穿上柔軟透氣,這個時節再好不過的料子了。
“嗯,還有衣服,也換上吧!
阿雪躺下時候外裳已經脫了,她那件衣服被自己撕扯又被剮蹭,早就不成樣子了,床邊放了一身新衣服,是她喜歡的素凈顏色,且沒選貴重的料子,中規中矩的細布衣裳,半分都不會引人注意。
阿雪手腳麻利的穿好衣服站起來,謝臨安低聲詢問:“可有哪里不適?”
“有點累。”她如實道。
謝臨安:“你病了當然會不舒服,不如躺下休息,天亮之后再回去。”
“不行,我得回去看看石頭回沒回家,而且我爹娘會惦記我的!
上了藥綁了紗布,讓謝臨安行動稍微遲緩。他道:“叫松石趕車送你!
謝臨安此人,從不會逞強做事。
阿雪著急回家也沒注意到他的異常。
“好,走吧松石!
……
家里盧石頭離家出走,盧大富去山里找了半宿才回來,夫妻倆又等阿雪等了一夜,卻不見女兒歸來。雪上加霜之下焦紅杏昏了過去,盧大富只得拜托鄰居婦人幫忙照顧,他出去找一雙兒女。
阿雪回來時候,盧大富還未歸,焦紅杏抱著阿雪又哭又笑,阿雪也動容,忍不住眼睛發紅。
盧大富回來見到女兒歸來才緩了口氣。
“就是不知道石頭到底去哪里了,這個小兔崽子,膽比天大。”
盧大富罵了兩句,背過身,沒叫娘倆看見漢子落淚。
自己的親生骨肉,怎么可能不惦念。
盧大富開始懊悔,不該打孩子,更不該在盧石頭和他置氣的時候對孩子不理不睬。
若是沒有他們父子吵架這一遭,興許盧石頭不會離家出走。
“爹,娘,你們說石頭會不會是去投奔之前路過的押鏢隊伍了?”
阿雪越琢磨越覺得是這么回事。
“盧石頭走的時候帶了他柜子里最好的三身衣服,拿了他最喜歡的匕首,弓箭倒是沒帶,所以可能不是進山去了。對了,他還帶走了一塊硯臺和一支筆,爹,他之前老提什么闖蕩江湖,什么去鏢局當個鏢師,會不會就是完成愿望去了?”
盧大富沉默,焦紅杏思忱片刻道:“阿雪說的在理,可石頭才那么小,外面人心復雜險惡,他哪里能應對的了啊!
心思單純的盧石頭,很容易被人激怒,就像以前似的用拳頭解決問題。焦紅杏擔心他到底是孩子,遇見如盧大富似的壯實成年人,根本打不過。到時候極為容易吃虧,又一個人在外……
焦紅杏不敢往下想,已經開始掉眼淚了。
阿雪輕聲安撫,盧大富甕聲甕氣道:“我去找他!
焦紅杏哽咽:“去哪里找呢?天下之大,押鏢的隊伍都不知道走的哪個方向!
“我會想辦法。”說著盧大富就出去了,也不知道想出什么法子。
盧家娘倆俱是病了,阿雪喝了兩副湯藥好了不少,周碧玉還提著東西來看她,連聲說對不起。
阿雪比劃著讓她小聲點。
“我爹娘不知道,怕他們擔心!
周碧玉點點頭,挑了別的話題說了會話。過會,外面有人喊:“盧娘子在家嗎?”
聽著像是松石的聲音。
阿雪出去,還真是松石,身后站了好幾個人,拎著大大小小的盒子,瞧著像是補品和吃食。
“給娘子的東西。”松石笑瞇瞇讓人往屋里送,焦紅杏走了出來,看見那些東西驚訝問阿雪怎么回事。
周碧玉淺笑,心道縣令大人對阿雪真好。
王翠翠還一直說謝大人只不過是玩弄阿雪罷了,他那等身份怎么會喜歡一個平民小娘子。周碧玉剛開始還擔心,但現在看,他們確實是兩情相悅。
情愛一事,誰又能說的清楚。
“就是朋友送的!
阿雪一直沒和家里說謝臨安的事情,剛開始是不想透露自己的“復仇計劃”,現在是不想讓謝臨安出現在家人面前。
阿雪自己都說不清楚現在的情緒,總之,先瞞一天是一天。
可有人不樂意了。
“我家郎君是本地州縣的縣令大人。”松石直言挑明,“體恤娘子才著人送東西。”
阿雪心頭一跳看向焦紅杏。
可沒想到焦紅杏什么都沒說,笑著道:“替我謝謝大人。”
阿雪覺得有點奇怪,娘難道不知道謝臨安當了縣令嗎?按理來說,他還得叫她一聲伯母,小時候沒少照料他。
阿雪也沒細想,現在滿心都是弟弟的消息。
晚上時候,盧大富回來了,說是已經托人打探,若有鏢局和盧石頭的消息就會告知。
焦紅杏擔心的整夜睡不著,盧大富去赤腳大夫那求了藥,夜里混在她喝的湯里,這才讓她睡一整夜。
日子還要過下去,休息了兩天的阿雪精神頭好了許多,得趕緊去開門營業掙錢了。只是走在路上,明顯能感受到大家對她投來異樣的目光。
阿雪回過頭,那些人眼神躲閃閉口不說話,待阿雪走后開始小聲蛐蛐。
鋪子好幾日不曾開張,得好好收拾一番,周碧玉也來幫忙,干到一半的時候蓮花也來了。
“你怎么沒在家歇著,腳怎么樣了?”
蓮花眼睛紅腫,顯然這兩天不太好過!皼]事,好多了!
話是這么說,但蓮花離家出走的消息不知道怎么傳到周海天的耳朵里,他來退婚了。
蓮花爹娘哭天抹淚,請求周海天不要退婚。
周海天神色冰冷。
“不退婚?她都和人私奔了,我怎么不能退婚!要不要我去官府找人說道說道?”
一聽對方提到當官的,蓮花爹娘就不敢吭聲了,將銀子退了,至于東西——周海天道:“我嫌晦氣,你們折算成錢還我。”
等周海天走了,蓮花爹娘又是哭又是罵。屋里的蓮花垂頭,忍受爹娘的指桑罵槐。
確實是她錯了,蓮花甚至存了輕生的念頭,但后來惦念阿雪,便去她家里看望她。兩個同病相憐的小娘子談了許久,蓮花豁然開朗。
不是她的錯。
她是受害者,她為什么要去死?
該死的是騙她的賣貨郎。
鋪子收拾好后,阿雪直接就蒸了兩鍋,正好能趕上晌午飯口時候售賣,多少能掙一些。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日的生意不大好。
興許是因為她前兩日沒開門吧,阿雪想,附近的百姓可能還不知道她回來了。
“阿雪,你來的路上有沒有聽見什么。”
阿雪轉頭看蓮花:“聽見什么?”
蓮花吞吞吐吐,周碧玉還以為自己在不方便,于是說家里有事先走一步。
待鋪子里只剩下她們姐妹倆時,蓮花嘆氣道:“阿雪,已經有風言風語了。”
即使蓮花爹娘沒告訴別人蓮花私奔的事情,但周海天大肆退婚事情瞞不住,眾說紛紜,有人說看見蓮花娘哭著找女兒,便聯想到許多種可能。
人們不愿意看實情,他們更喜歡自己臆測的“真相”。
所以謠言四起,蓮花娘甚至出門都不敢抬頭走路。
至于阿雪……
她家附近的鄰居知道她一夜未歸。
未定親未成婚的小娘子一夜沒回家意味著什么?
第52章 第52章
蓮花和阿雪被擄走的事情,只有兩家人知道,心有默契的不曾對外提過,但沒有不透風的墻,也不知道他們從哪里得來消息,開始說風言風語。
蓮花剛被退了一門婚事,她爹娘臉上掛不住,便不讓蓮花出去走動,只得阿雪過來看她。
“你絕食做什么,該吃吃該喝喝!卑⒀┒诉^飯碗,拿起筷子塞進蓮花手里。
“吃,都吃完!
蓮花被關了一天,心情低落,沒什么心思吃飯。阿雪退而求其次:“那你先吃一口,免得沒力氣說話!
普通老百姓沒那么多講究,碗底下是米飯,上面放了菜。蓮花夾了一口米飯,吃不出嘴里是什么滋味。
她苦笑道:“原來味同嚼蠟是真的,吃起來真的嘗不出味道!
“你呢?那些人也議論你了吧?”
外面那些人當然不知道蓮花和阿雪是一起被擄走的,他們只知道蓮花退婚,知道阿雪一夜未歸,然后靠腦子里貧瘠的想象來給她們安上莫須有的罪名。
“議論就議論,你也不想想退婚的時候我遭受了多少,與現在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阿雪語氣輕快,像是沒受到困擾,蓮花放心不少。
姐妹倆說了會兒話,都心情松快些,阿雪要回家,臨出門時被蓮花娘叫住。
“阿雪,你幫嬸子勸勸蓮花。”
“我勸了,方才她吃了半碗飯!
蓮花娘嘆氣:“我說的不是這件事。”
還有什么比女兒絕食還嚴重的事情嗎?阿雪也跟著緊張起來。
“你進來,把門關上。”蓮花娘一臉的小心,生怕被人聽見,阿雪越發謹慎,趕忙關嚴實大門,隨著蓮花娘往院子里走。
到了主屋房間里,蓮花娘還關了房門。
“阿雪,想必你也聽蓮花說退婚的事情了,多好的一樁婚事啊,硬是被她自己給作沒了。唉,人家周海天可是什么都沒做,就一頂帽子扣頭上了!
蓮花娘越說,阿雪越蹙眉,最后實在忍受不了,直言道:“嬸子,你知道具體是怎么回事吧,明明是周海天言語之間總打壓蓮花,瞧不起蓮花,讓蓮花總是懷疑自己沒用沒有任何價值,后來碰見了那個賣貨郎,那人趁虛而入花言巧語,蓮花這才昏了頭跟他跑了。”
“嬸子,這件事蓮花固然有錯,可錯不全在她,而且我們是她的親人,更該站在她這邊!
蓮花娘不滿意了,眉間紋更重。
“阿雪,不是嬸子故意提你傷心事,你也是被退過婚的人,受盡了白眼,現在蓮花和你一樣,你覺得我們不會難過嗎?”
阿雪被她說懵了。
蓮花娘繼續道:“雖說本朝女子可二嫁三嫁,可那是要被別人戳脊梁骨的啊,阿雪,嬸子不怕讓你笑話,就想讓你幫忙勸勸蓮花,讓她低頭服軟,興許周海天能原諒她,到時候紅線重新牽上,一切問題就解決了啊。”
可這樣真的是迎刃而解嗎?難道不是雪上加霜?
阿雪是個坦率的性子,索性直接道:“抱歉嬸子,這個忙我不能幫,女子成婚一輩子的事情,難道你要看著蓮花一輩子都郁郁寡歡嗎?”
才認識周海天多久,蓮花就已經性情大變了,長此以往下去,還不知道要出什么差池。
蓮花娘不高興,硬邦邦的說了幾句轉了口風,開始拿出長輩的架勢。
“你還小什么都不懂,若是你爹娘肯替你籌謀,說不定和京城侯府的婚事也不會退。我上次進城聽人家說,那位小郎君被認回侯府后搖身一變成了四郎,侯府你懂不懂,吃香喝辣,還不用下地干活,你若是嫁過去,還用開鋪子掙錢啊,恐怕人家手指頭縫里隨便露一露就夠你花一年了……”
蓮花娘喋喋不休,試圖從阿雪那樁失敗的婚事里找出證據,來證明如今一切都怪她沒抓住謝家郎君。
可從她說第一句話的時候,阿雪思緒就飛揚起來。
原來謝臨安排行第四,人家稱他四郎。
四郎,四郎……阿雪在嘴里念叨了兩遍,突然笑了。
小娘子笑容明媚,卻刺痛蓮花娘的眼睛。
“行了,我會找你娘談談,你先回去吧。”
焦紅杏未免太寵溺孩子,看看將人養成什么嬌氣性子,連大人說話都不認真聽,還在那笑。
……
阿雪覺得叫四郎有點怪怪的,而且松石也叫謝臨安郎君,所以阿雪決定繼續這樣叫他。
從蓮花家里出來去客棧找人,才知道人回城里去了,只留下一封信。
“多謝掌柜!
阿雪拿著信迫不及待地拆開,慢吞吞的一個字一個字的看,有不認識的就先跳過,囫圇讀完又看了一遍,理清楚謝臨安說的意思了。
他去鋪子里找她了但沒見到人,因此留下簡書,說回城里有重要事情處理,三天后歸來。
“才見面多久。”阿雪嘟囔,“聚少離多!
又逐字看了一遍,阿雪喜滋滋的收好貼著心口放在懷里。
……
因著蓮花心情不虞,阿雪每天都會過去陪她一個時辰,這天來的時候蓮花似乎好了一些,還主動同阿雪說話,說著說著就開始道歉。
“我娘嘴巴快,阿雪你別生氣!
“生什么氣?”
小娘子心思淺,只裝最重要的東西,早就將蓮花娘的話忘之腦后了。蓮花噗嗤一笑,點了點阿雪的額頭。
“忘性大這點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阿雪,你當真將那個小未婚夫忘了?呸,瞧我這嘴,是前未婚夫!
阿雪不言語,心想總是見面,恐怕忘不了。說起來,謝臨安好像比小時候出類拔萃了。
蓮花還以為她想起了傷心事,連忙找補道:“其實上次進城的時候我也聽了一嘴,好像說他有個大哥,風華絕代才華橫溢,是一等一的好兒郎,要我說,他不如他大哥,對方才是真正的天之驕子。”
說這話就是為了讓阿雪心里平衡一些,讓她覺得退婚也沒什么的。她們是普通人家的女兒,也不會去肖想那位大郎。
可阿雪聽的挺不是滋味的。
四郎很好。
四郎對她很好,而且還救過她。不僅如此,四郎樣貌堂堂,不見得比他那個勞什子大哥差。
什么天之驕子,說不定就是因為對方身份高貴,大家吹捧出來的……
阿雪越想越覺得是這么回事,不過理智尚存,據說那位大郎是侯府的世子,將來要承爵位的。對于阿雪來說,簡直如天上的月亮高不可攀。
“天之驕子,反而讓人不敢親近。”
倆人說了會兒話,見蓮花愿意吃東西了,阿雪徹底放心。蓮花放下碗筷,道:“莫要惦念我,去忙鋪子活計吧!
“也不算太忙,有碧玉姐幫我看著!
蓮花道:“沒以前生意好?”
阿雪點頭:“嗯,可以說是一落千丈!
以前大家覺得小娘子冰雪可愛,賣的吃食物美價廉,因此都愛光顧她的小鋪子。但現在風言風語多了,有不少人帶著鄙夷的目光看阿雪,還有一些人則是被家里人勸住,不允許多和阿雪來往,生怕被阿雪帶壞了。
如此一來,買的人就不多了。
“現在只能賣之前一半的量。”
提到生意,阿雪情緒低落,總覺得掙錢少了,但現在她也沒什么辦法!皼]關系,我再想想法子!
蓮花握著她的手!澳阊,幸好總是樂呵的性子!
否則像她一樣,日子可怎么過啊。
……
走在街上也能感受到周圍人異樣的視線,若是以前,興許阿雪會不自在,但她滿腦子都是怎么多掙錢,根本沒將這些放在心上。
這些日子周碧玉已經學會和面了,而且每天和阿雪一個時辰過來,做的活不比阿雪少。淳樸善良的小娘子當然不會虧待對她好的人,于是提出給周碧玉結算工錢,按照鎮子其他鋪子工錢做對比,只多不少。
周碧玉滿意極了,既能多學一門手藝,又能安身立命,徹底和過去割開。唯一不好的就是勸不動王翠翠,她大手大腳,恐怕要不了多久錢就花光,也不知道到時候怎么辦。
“工錢就不用了,等你度過難關再說。”
生意不好活就少,也不累。而且阿雪完全可以不讓周碧玉來,權衡之下,周碧玉覺得自己還占便宜了。
阿雪堅持給錢,周碧玉拗不過,便推脫說月末一起給。
盧石頭還是沒有消息,焦紅杏每日以淚洗面,眼睛都要哭瞎了。盧大富不敢進山,就在家陪著她,阿雪有時候也早早回來,陪她說會兒話。
家里一派蕭瑟,阿雪還得強打起精神,想著到底怎么辦才能讓鋪子生意好起來。
謝臨安回來了。
馬車就停在盧家不遠處,阿雪心頭一跳,趕忙吩咐松石,讓他回客棧等著,她一會便去。
松石折返回去,隔著簾子稟報道:“娘子說您舟車勞頓,還是先回客棧歇息,她收拾好后來客棧找郎君!
自然是裝飾點綴過的話術,松石心想,如果原話說出來,恐惹郎君不快,好像他們郎君是拿不出手的人似的。
微風拂過,薄透的簾子掀開一角,露出俊逸郎君的半張臉。只見他薄唇輕啟,淡聲道:“回客棧!
松石應聲駕車離去。
日落西山暮色四合,阿雪才姍姍來遲。
流言她不甚在意,但怕她娘親聽了難過,因此多少避諱一些,等到晚上看不見人影時候她才從客棧出去,而且拒絕謝臨安送她的提議。
眉眼英挺的郎君微微一笑。
“你知道現在我們像什么嗎?”
阿雪正在客棧后門探頭探腦,想確定無人再出去,因此隨口應了聲:“像什么?”
“像偷情!
阿雪不大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那個,你不是明日傍晚才離開嗎?那我明日再來找你!
說完直接沖進了濃夜里,留下看不清喜怒的謝臨安。
“郎君,娘子怎么能這么對你,你為了她甚至……”
“松石,”謝臨安打斷接下來的話,聲音不輕不重道:“慎言!
第53章 第53章
盧石頭還沒有消息,倒是村子里的盧家族人不知從哪里知道他不見的事情,急急忙忙的趕來。
這次盧大富在家,他們也不敢說什么,便都焦急問他是否找到了盧石頭。
“家里就這么一個男娃娃,可不能出事。
“是啊,大富啊,你再托人找找,花點錢也使得!
本來焦紅杏就擔心兒子,盧大富和阿雪父女倆盡量避開這個話題,被族里人引出來之后,焦紅杏默默在一邊擦眼淚。
他們說到一半的時候阿雪回來了,此時剛過晌午。有人問:“阿雪怎么今日回來的這樣早?不用看鋪子?”
“想回來就回來了!边@些人對她娘不好,阿雪對他們向來沒好臉色。
“你這孩子,當真一點教養都沒有!
阿雪坐在了焦紅杏身邊小聲安慰,根本不理會他們,氣的幾個上了年歲的盧家族人捂著胸口,讓盧大富好生管教阿雪。
族里的小娘子們都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亦或者她們早就習慣了被父母長輩安排一切,所以冒出阿雪這樣的人,他們便覺得是刺頭,便想要捋平阿雪,想讓她也乖順的聽話。
“我家阿雪聰明伶俐,就不用叔伯們擔心了!北R大富身強體壯,坐在那猶如一座小山,聲如洪鐘,頓時讓族里人不敢出聲了。
他們也聰明,立刻轉了話題提起失蹤的盧石頭。
“石頭那娃娃才十三歲,怎么可能離家出走?我看啊,就是被人拐走了。”
“就是,他才那么小,哪有膽子出去啊,說不定就藏在哪個孩子家里,你怎么不仔細找找。”
這些人俱是說話不腰疼,好像找到一個不見蹤影的人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好像他們沒有認真的尋人。
親人失蹤,最傷心的莫過于血肉至親,焦紅杏哭的眼睛都要瞎了,聽聞此話阿雪也心里不舒坦。
盧大富說話直接。
“我自己孩子丟了能不好好找嗎,當然都找過了,就差將鎮子底朝天翻過來尋人,還有,我家石頭不是普通孩子,他身體強健會點功夫,人販子不可能拐走他,石頭是離家出走。”
而且他一直讓人幫忙尋人,已經有點眉目了,因為有人看見盧石頭背著布囊趕路,但他是用跑的,比尋常人腿腳快多了,因此只看見個背影沒追上人。
“那不能,誰放著家里的好日子不過,出去受苦啊,要我說啊——”
說話的是族里一個老婦人,盧大富都要管她叫一聲姑奶,年歲大輩分也大,平日里足不出戶,只有大事才出來拍板。她拉長了聲音,渾濁的眼珠子朝阿雪看過來。
“要我說,就是被他阿姐拖累了,被退了婚的娘子說出去都讓人笑話,族里也給你介紹婚事了,還看不上眼。這樣的情況下旁人肯定要笑話石頭的,小石頭經受不住,所以才跑了。”
“沒影的事!北R大富護著孩子,不等阿雪說話他便率先反駁,“石頭想當鏢師,他去闖蕩江湖了,和阿雪有什么關系?”
“怎么沒關系?”老婦人手里有個拐杖,氣的她使勁杵了兩下,“大富,你如今怎么越發的糊涂了!他年歲小正是要面子的時候,肯定是在學堂里被同窗們笑話,實在呆不下,所以才狼狽離家!要我說,趕緊尋一門親事,快點將女娃嫁出去,到時候石頭自然也回來了。”
在他們心里,當然盧石頭更加重要,認為小娘子嫁人便是潑出去的水,往后也和盧家無甚關系了。
這話刺耳,聽的焦紅杏更難受,本來就焦慮兒子的事情,現在更憤怒他們詆毀自己女兒。
一直柔弱的母親,生平第一次站了起來頂撞長輩。
“石頭離家出走不是阿雪的錯,我們已經很難過了,請各位長輩莫要再雪上加霜。天色不早,我們就不留長輩們吃飯了,請便吧!
這話就是下了逐客令,他們自然不滿這樣被小輩對待,當即讓盧大富好好管教。盧大富甕聲甕氣:“確實天黑了,不留你們了!
他們來一趟沒撈著好處,走的時候七竅生煙,阿雪假裝去送他們,其實就想欣賞鐵青的臉。
“謝謝爹!标P好院門,阿雪過來和劈柴的盧大富說話,“晚上我來做飯吧。”
盧大富力氣大干活快,他轉頭看了眼屋里,眼神示意阿雪進屋。
“去陪你娘,我給你們煮餃子!
早上包的素餡餃子還剩下不少,現在天熱了再不吃容易餿。
阿雪應聲,腳步輕快的往屋里走,剛邁進來就聽見低低的啜泣聲。
“娘,別哭了,他們都走了。”
焦紅杏拿衣袖擦眼淚,“娘沒事。”
“石頭也大了,會照顧好自己的。”阿雪以為她是因為盧石頭的事情,還溫聲勸慰了幾句。
焦紅杏卻不說話,好半響才憋出一句:“阿雪,若有合適的小郎君,娘就給你相看,把婚事定下來,可以明年再成親,成嗎?”
還是被那些人戳到了心窩子。
焦紅杏想了,確實該定下一門好親事,證明他們阿雪不是沒人要,更不會因為被退過婚而找不到好人家。
“原來是因為我的事!卑⒀┬θ轀藴。
焦紅杏的狀態很不好,她本就身體虛弱,這些日子更是消瘦了許多。盧大富也沒好到哪里去,夜里一宿一宿的睡不著,頭發大把的掉,整個人老了好幾歲。
阿雪不忍見爹娘這樣,因此思量過后,她點了點頭。
舊事翻涌,每日去鋪子都要頂著眾人打量的視線,讓阿雪想起剛被退婚的日子。
更讓她忽然驚醒,她是要報復謝臨安的,為何忘了初心。
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底有點亂,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還有和阿雪一樣無法入睡的人。
三匹駿馬馳騁,披星戴月的趕路。
前頭武將出身的趙友玉絲毫不覺得疲憊,后頭跟著的趙友成和謝康安是苦不堪言。
原本他們計劃直接快馬加鞭的回京,卻不想走在半道上,收到京城侯傳來的消息,直接調轉馬頭往回趕。
謝康安在收到消息的那一刻只有一個想法:謝臨安,瘋了。
可事實如此,震驚之余他們只得返程。
侯府的意思是讓他在謝臨安身邊守著,直到侯府派人過來。
謝康安表乖順應下,實際覺得煩躁。
他今年秋闈要下場考試,不想耽誤太多時間在路上,可侯府的事他又不能不應下,而且還是侯府世子的大事,如果不應,被看做對大房不敬重,他們二房仰仗大房過活,容易惹出是非,會讓本就妙的處境如履薄冰。
所以謝康安到底還是回來了,只能盡快趕路,爭取早點回去。路上換了兩匹馬,日夜兼程,總算是趕到了。
進城之后就沒那么趕了,但沒想到謝臨安一個縣令竟然不在衙署。
“底下縣城出了案子,抓捕過程逃了一人,大人一直在追查此人,因此不在!
趙友成他們又只得往東山鎮趕。
到地方時候正是晌午,三個風塵仆仆的郎君下馬走路,趙友成累的沒力氣,指著前面道:“那就是盧娘子的鋪子,不如我們去吃口東西再走!
謝康安耳朵一動。
他當然不想見到阿雪,因此想也不想的拒絕。趙友成還以為他嫌棄地方吃食粗鄙,因此陰陽怪氣的說了一句。
趙友玉打圓場:“快去客棧找世子才是正事!
他們三個只得往前去,路過時候趙友成停下同阿雪打招呼,謝康安本該躲起來免生是非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沒躲,甚至眼睛直勾勾的朝著阿雪看過來。
“是趙郎君,你不是回京城了嗎?怎么回來了。”阿雪笑盈盈的出來說話。
她今日穿著舊布素裙,洗的次數多顏色有點灰撲撲,發鬢梳理歸整但只有一根木簪子,瞧著極為素凈的小娘子。
曾經謝康安遠遠看過她一次,瞧不大清楚,只知道童年定下婚約時她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現在一看,她比幼時出落的更加動人,謝康安的視線落在她臉上,不曾挪開過。
入了侯府之后多少也算是權宦世家子弟,謝康安見過不少世家貴女,著實才貌雙全,美的驚心動魄。但眼前的小娘子卻是另外一種,讓人無法忘記的美。
她皮膚生的白皙,汗津津的碎發貼在臉上,一雙眼眸如被水洗過似的清澈見底,笑起來時眉眼彎彎,赤誠熱烈。
愣神的功夫,阿雪的視線轉了過來,謝康安突然一顆心提了起來,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想必她認出他來了吧。
果然,謝康安看見她張嘴,似乎想要喊他,謝康安甚至腳尖往前挪了半步。
“要吃包子嗎?”
謝康安僵住。
阿雪還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樣,“趙郎君,他們兩位是你的朋友吧,快請進,可以吃包子和饅頭的。”
趙友成說還有要事,阿雪便沒阻攔,裝了幾個剛出鍋的熱乎包子給他們,叫他們幫忙帶給謝臨安。
當然,他們三個也有份,趙友成餓的狠了不顧形象,直接當街吃起包子來,趙友玉也拿了一個,還招呼謝康安。
“嘗嘗,不比京城大酒樓做的味道差!
謝康安接過,卻吃的沒滋沒味。
她沒認出他?
怎么可能?
謝康安甚至覺得阿雪一定是裝的,所以他回過頭,斷定阿雪還在偷看他。
卻不想鋪子門口早就沒人了。
阿雪如今心思有點亂,只是瞧著他面熟多看一眼罷了,根本沒去細想。
盧石頭還是沒有消息,那是自己親弟弟,阿雪也著急的,再加上族里人舊事重提,阿雪甚至夢見因為她退婚和消失一夜的事,讓盧大富與焦紅杏遭受親朋鄰里的白眼。
現實里當然不會,盧大富心直口快,有仇當場報,焦紅杏不一樣,從小就被欺負慣了,導致現在有什么事情都在心里憋著,若是不解決她的心結,恐怕早晚要憋出病來。
阿雪趴在桌子上。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現在鋪子生意還不好,簡直是雪上加霜啊。
天氣越來越熱,阿雪煩悶的厲害,周碧玉擦完桌子過來安撫道:“慢慢來,等過段時間大家就把那件事忘了,而且我們物美價廉,大家肯定還會再來買的。”
見阿雪不說話,周碧玉繼續道:“鋪子交給我就成,阿雪,你可以去找謝大人談談心!
周碧玉認定阿雪和謝大人兩情相悅,他的寬慰比任何人來的都要貼心。
卻不想小娘子兩只手捂著臉,干巴巴的說了句。
“不想去。”
第54章 第54章
鋪子生意不好,阿雪就讓周碧玉早點回去,她也歸家照顧母親。
回來的時候正好盧大富在熬雞湯,打的野雞賣了,這些是自家開春時候養的,現在吃肥瘦正好,滿院飄香。
“爹,我回來了!
廚房里高壯的男人背對著門口在燒火,聞言沒有立刻轉身,而是低下頭不知道在做什么。阿雪都走到廚房門口了,他才站起來轉身看來。
“今天比昨日回來的晚,生意好點了吧?”
盧大富進山打獵風吹日曬皮膚黝黑,因此眼下的紅看不出來,他還特意打開鍋蓋,廚房里頓時霧氣繚繞,根本看不清彼此的臉色。
阿雪鼻子動了動,笑著道:“爹,好香!
“香就行,再等上一刻鐘才能好,你進屋去吧!
等阿雪如兔子似的腳步輕快的離開,盧大富關上鍋蓋繼續燒火,眼睛盯著跳躍的火苗,老是想到出走的盧石頭。
懊悔再次攀涌,盧大富第無數次責怪自己不該教訓孩子,說不定盧石頭此刻正挎著書袋準備回家。
廚房愁云慘淡,屋里也氣氛壓抑。
不出阿雪所料,焦紅杏正在偷偷的哭。
“娘,爹已經求人幫忙了,想必不日就有消息,你別急!
怎么可能不急,盧石頭是身體壯實,可到底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罷了,焦紅杏特別害怕他吃虧被人欺負,甚至有時候會幻聽,聽見盧石頭在喊:娘,救我。
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長此以往人怎么能受得住,所以盧大富才熬雞湯給焦紅杏補補。
阿雪勸了好幾句,還騙她說鋪子生意好了不少,叫周碧玉幫忙看著。焦紅杏一聽,心結解開了一些,總算露出點笑模樣。
“阿雪,鋪子生意好了,你也別擔心,會越來越好的!
“知道的,娘,我在開解你,我沒事。”
娘倆都不想讓對方擔心,因此互相說了幾句好話,盧大富端著雞湯進屋里,一家三口趁熱喝。
“里面這個是什么?”阿雪指著指甲蓋大小的圓片問道。
盧大富道:“就是上次別人送的補品沒吃完,我拿出來挑一些放里,時間長了也怕沒有藥性!
是上次進城時謝臨安送的。
阿雪不由得有些恍惚。
一轉眼,她和謝臨安重逢這么久了,她甚至感覺幾天而已。
“阿雪,阿雪?愣著做什么,趁熱喝湯,喝完了把這只雞腿吃掉!北R大富給她們娘倆一人一個雞腿,他自己吃雞頭和雞脖子。
天氣熱喝熱湯更加燥,也不知道是湯湯水水太過滋補還是怎么回事,阿雪夜里流了鼻血。她沒驚動爹娘,自己摸黑起來用涼水洗干凈,又躺下接著睡了。
阿雪做夢了。
先是夢見盧石頭被人欺負,說是他混跡江湖沒混好,惹了一身麻煩,被仇家追殺。
阿雪急的不行,閉著眼睛的小娘子滿頭大汗。
在夢里她跟著那些人跑,想伺機救下石頭,但她一個弱女子,甚至都追不上那些人,更別提救人了。
跑著跑著,看見前面有個人背對著她。阿雪喜上眉梢,高聲喊:“郎君!”
謝臨安轉過頭,阿雪卻倒吸了口氣。對方依舊是豐神俊朗的模樣,可眼角留下兩行血淚。
阿雪受驚后猛然醒來,汗打濕了里衣,她胡亂的擦了下額頭的薄汗,心慌意亂起來。
所以當天松石來傳話時,阿雪猶豫了一下拒絕。
“鋪子忙不開,對了,郎君不是在追捕人嗎?應當也很忙吧,我就不過去打擾了!
松石道:“郎君請娘子過去,娘子不想去嗎?”
這是什么蹩腳理由?糊弄鬼還差不多。
松石微怒。
“枉我們郎君費心費力的幫忙尋找令弟下落,原來娘子并不在意。”
“石頭有消息了?”
本朝國土遼闊,想要尋找一個人簡直是大海撈針。謝臨安手底下自然有可用之人,但都是珍貴的資源,卻用來尋一個孩子,而且還有人不領情。
松石替他主子不值,說話語氣也沒那么和善,硬邦邦道:“娘子過去了便知!
既然有弟弟的消息,阿雪自然應下。
早晨傳的消息,阿雪黃昏時候才來。
站在門口磨磨蹭蹭,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興許是這些日子的風言風語讓阿雪想起被退婚時候,也興許“報仇計劃”進行的不錯,她一時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因此心底有點抵抗和他見面。
門開著一條縫隙,屋里桌后的謝臨安余光瞥見投在門板上的身影,來來回回的踱步,淺杏色的裙擺飄來飄去。
“進來!彼康爻雎。
阿雪咳了咳,故作鎮定的推門,露出一個腦袋。“在忙嗎?那我一會再進來!
小娘子拘謹的抓著門板,一雙杏眸滴溜溜的轉,好像如果謝臨安不允許,她便不能進來似的。
可自打他們相識以來,她從來都不守規矩,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簡直是膽大妄為。
現在倒是知禮守節了。
面容清雋的郎君放下手中的毛筆,將寫好的字拿起來抖了幾下,折疊好入信封。
“忙完了!
“哦!卑⒀┑椭X袋進來,竟然沒像之前那樣往謝臨安的身邊湊,反而乖巧的落座在遠處,眼巴巴的看著他。
莫名的有一瞬的疏離。
謝臨安不喜歡這種感覺,索性身體靠在椅背上沒有過去的意思,英挺的眉眼對上她的視線。
屋內安靜下來,半響之后,阿雪按捺不住先開口道:“郎君,你知道石頭的消息?”
想朝他打聽事情還離的那么遠,謝臨安手指下意識的捻了捻,只淡淡的嗯了一聲。
這邊阿雪還在等他繼續說,卻不想他薄唇緊閉,沒了下文。
“郎君?”阿雪起身,朝著書桌走過來。
她沒看見謝臨安低垂的唇角翹起一抹微弱的弧度。
“那支鏢局來自京城,我已經派人和他們聯系過,盧石頭確實是去追押鏢隊伍,如今正和押鏢隊一起北下。”
“那、那他什么時候回來?”阿雪揪著袖口,明顯是緊張和擔憂,“他可知道家里在找他?”
“如果他愿意回來,我會派人一路護送,但盧石頭并沒有回家的意思,他說要出去闖蕩,待押鏢結束穩定下來會和家里通消息!
找了這些天總算知道點消息,阿雪按捺不住繞過書桌,直接來到謝臨安的身邊。他端坐在那,竟然和微微垂頭的阿雪差不多高。
“石頭還好嗎?他有沒有被欺負,對了,那個鏢局靠譜嗎?他們愿意收留石頭嗎?”
太多的問題要問,一股腦的說了出來,然后就用一雙水清透亮的眼睛看謝臨安。手也不自覺的搭在他肩頭上,身體彎曲,做出傾聽的姿態。
她穿著去年的舊衣,今年大概身量長了一些,就像是面團被抻長,腰身收緊不少,因此彎腰時前襟便有些松垮,露出里面藕荷色的小衣。
謝臨安快速的移開視線,伸手拉過一旁的椅子,“坐下說。”
阿雪也沒發現他的小動作,落座之后也沒看見他拉著她的手,趕忙問:“郎君,石頭還說了什么?”
“鏢局的底細查的清楚,雖是個小鏢局但經營了好幾輩人,可靠可信。此次押鏢的鏢師正是少東家,有個和石頭一般大的兒子所以心生憐憫,又見石頭天賦異稟這才才肯收留!
“知道你們在擔心石頭,那位少東家還讓人將這個轉交給你們。”
說著,拿出一個舊布荷包,嘩啦啦的響,一聽便是銀子。
阿雪打開一看,里面指甲大小的碎銀子兩塊,還有許多銅板。
“對方說是石頭押鏢的報酬,石頭一文沒留,全都叫人帶回來了,還說這趟鏢走完之后他會跟著鏢局去京城闖蕩。”
“京城那么遠,他怎么就如此大膽敢跟著他們走。”阿雪嘴里是埋怨,卻字字關切!皳f賣東西貴的嚇人,石頭分文沒有該怎么過!
阿雪眼圈漸漸泛紅,抓著荷包的手指越收越近,指甲邊緣處泛白。
謝臨安撈過她的手,將她的兩只手扣在自己的掌心。有了束縛之后空蕩蕩的心反而落了地,她低聲道:“石頭是在生家里的氣嗎?要不然為何不肯回來呢!
心里亂糟糟的,阿雪用手指尖去按他的掌心,鋒利的指甲留下一個又一個的痕跡,端茶進屋的松石腦子嗡的一聲,作勢就要喊停保護他們郎君。
但剛疾行幾步,便見謝臨安視線掃過來,不輕不重道:“茶放下!
松石腳下急剎,茶壺里的熱茶順著茶壺嘴兒灑出來幾滴,正好落在手背上。松石一聲不吭,趕緊放下茶壺又倒好茶水,退出去關好房門。
“松石你干什么小心翼翼的?我看你臉色還有點差,臨安訓你了?”
也是巧了,剛出來就碰見趙友成他們過來。
松石趕忙解釋:“郎君在會客而已。”
“難道是抓到人了?我聽說好像有眉目了。”
禍害百姓的惡人,人人得而誅之。趙友成格外關注這些案子,甚至還和謝臨安說,如果有需要他大可以幫忙。
可惜,謝臨安只淡淡回了句“大可不必”。
嘖。
趙友成覺得他謝臨安未免太瞧不起他了,所以想要證明自己,推門要進去。
“我也幫忙參謀參謀,我……”
趙友成動作快,松石要來攔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門口站著的趙家兩兄弟身后還有個謝康安,他眸子緊縮,死死盯著房間里舉止親密的男女,脫口而出喊道:
“你們在做什么?”
第55章 第55章
方才松石送茶時還帶了兩碟子茶點。
窮鄉僻壤也沒什么美味糕點,這些是從城里衙署帶出來的,那廚子是侯夫人安排千里迢迢跟著謝臨安上任,最是了解謝臨安口味。
“這是什么?”
謝臨安已經凈過手,拿著一塊手指節大小的糕點。白色呈長條形的糕點,表皮泛黃,灑了一層細薄的糖霜。他遞過來,阿雪直接咬了一口,里面露出漿紅色的餡料。
“是梅子?”
酸酸甜甜,應當是梅子無疑。
方才還擔憂弟弟的小娘子被吃食堵住了嘴,總算不唉聲嘆氣了。就著謝臨安的手吃完剩下的半口糕點。
“喜歡吃?”謝臨安問她。
阿雪咂咂嘴,回味無窮。
“沒吃過的味道,感覺挺好吃的,是城里的糕點嗎?我娘說城里富裕,吃穿住行都比我們這精致,果然如此!
正在用帕子擦手的謝臨安意味不明說了句:“那你想去城里生活嗎?”
“我長這么大,還真沒去過幾次城里,”阿雪實話實說,“城里是挺好的,但我家在這朋友在這,而且我的鋪子也在著,所以覺得在鎮子上生活也很不錯!
阿雪又拿了一塊塞嘴里,謝臨安側過身子看她,循循誘之!凹胰丝梢院湍阋黄疬M城,離這里不遠,騎馬一天便也到了!
“這么快嗎?我們上次坐驢車進城,走了整整四天四夜呢。”
糕點滋味不錯,阿雪吃了一塊又一塊,咽下去之后,她腦子都轉的快了,道:“可我還是不想去,城里的鋪子那么貴,我怕是都租不起,而且我們在城里也沒房子,到時候爹娘石頭沒地方住,反正我覺得現在挺好的,不想隨意挪動,F在生意不大好,過些日子就會和以前一樣,到時候……”
其實現在鋪子生意不好日子不大好過,阿雪是個善于開導自己的小娘子,凡事都往好處想,覺得人只有向前看有盼頭哦,日子才會越來越好。
謝臨安眸子垂下,聽著她高談論闊訴說和家里人的未來,一派欣欣向榮,可沒有他的影子。
心下有一瞬奇怪讓人不舒服的感覺,謝臨安喝了口茶水壓下去。
“房子鋪子都不用你擔心,只要你告訴我,你想還是不想!
阿雪堅定的搖頭。
“我要和家人在一起的!
屋里安靜的針落可聞,阿雪手里的半塊糕點也不敢吃了,覷著謝臨安的臉色,覺得他今天怎么如此奇怪呢。
“郎君?”她身子傾斜往他身邊湊,覺得可能是公事勞碌太辛苦了吧,他臉色都不好了。
剛吃過糕點,身上帶了股甜膩的氣味,漂亮的紅唇飽滿,像是熟透的櫻桃,上頭沾了渣滓,倒是有點像櫻桃酪撒上糖霜。
謝臨安眸色暗了暗,胸悶因為她的湊近有所緩解,但這還不夠。
身量高大的郎君俯身過來,阿雪一愣,眼睜睜的看著他越來越近,嘴唇倏地碰觸到一片柔軟。
阿雪瞪大眼睛愣在原地。
有溫柔的大掌覆在她眼睛上,阿雪下意識的閉眼,觸感和嗅覺越發的靈敏。
糕點的甜香與茶水清香混合。
清甜味道竟也極具纏綿之意。
就在這時,房門突然被推開,有人喊道:“你們在做什么!”
阿雪回過神來去推謝臨安,他似乎有點惱,重重咬了她一下,隨后將臉紅透了的小娘子攬在懷里,側過頭冷聲道:“關門。”
松石趕緊將房門關上了,惱道:“趙郎君,您……唉!”
都怪他沒看好門,這才被趙友成得了空子。
趙友成都懵了,他揉了揉眼睛又使勁掐自己一下,才確定不是做夢。“你們郎君下凡了?”
否則清心寡欲的謝大郎,怎么會和一個小娘子吻的忘情?
“里面是誰?盧小娘子?”
“您還是莫要猜測了,請。”松石趕忙做了個手勢,將三個人請到了另外的房間。
趙友成越想越激動,“是盧娘子很正常,如果不是盧娘子,哈哈!
“盧娘子雖說年歲小,可性子坦直,不會饒了他。”趙友成想到興奮處還拍掌,似乎期待看見謝臨安吃癟。
趙友玉無奈搖頭:“阿兄,你消停些,莫要惹了謝世子不快!
謝臨安到了年歲有女人也正常,何況他們本就是收到侯府的消息,如今見此更加確定那封密信是謝臨安親自寫下的,而不是別人代寫亦或者被逼迫。
“我就是隨口一說,認識多年,我最是了解他是什么人,即使沒看見臉我也知道那人肯定是盧娘子。嘖,沒想到他謝臨安也有跪倒石榴裙下的時候!
趙友玉對阿雪不免好奇起來,便詢問她的家世身份。
趙友成知道的不多,說了幾句。沒想到一直不吭聲的謝康安插話:“她是后搬來的鎮子。”
趙友成好奇:“你怎么知道?”
謝康安像是做賊心虛似的喝水,不肯說話了。
……
另一邊,阿雪被人看見做這種事情,惱羞成怒,窩在謝臨安的懷里,一張臉熱的要冒煙。
“你你你……”
你了半天說不出后面的話。
謝臨安忽然又靠過來,阿雪以為他要親她,便捂住了嘴巴。
鼻尖一熱,他拂過她的面頰,手心里多了一點食物殘渣,笑容玩味。
“你以為我要做什么?”
情到濃處想交吻乃是人之常情,謝臨安看著她殷紅的唇,想起來倆人俱是第一次,不免磕磕絆絆,過了會他才掌握訣竅,托著她后脖頸子,叫她仰頭張嘴,吮著花瓣似的唇。
視線落在她唇上。
“不許再看我。”
阿雪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另外一只手去捂住他的眼睛。
只剩下半張臉的俊俏郎君笑起來依舊豐神俊逸。
“都被別人看見了你還有心思笑!”阿雪越發的惱。
“看就看了,兩情相悅的男女之間做這種事很正常!
阿雪不同意:“才不正常,人家都是夫妻才……”
剩下的話說不出來,阿雪臉已經漲的如熟透的桃子。
這時候謝臨安又輕笑,他伸手,將阿雪的兩只手圈在自己手里,一雙黑曜石的眸子盯著阿雪。
“訂了婚便算是夫妻了。”
這話說的沒頭沒腦,阿雪兩只手被束縛,便用腦袋去頂他胸膛,頗有以頭搶地之感。
“被他們看見了!”
等等,方才謝臨安說什么?
才反應過來的阿雪緩緩抬起頭,謝臨安微微頷首,阿雪腦袋卻是嗡的一聲。
未、未婚夫妻?
“已提前寫信告知府里,待年末回京述職時便可敲定此事!
見阿雪呆呆愣愣不說話,謝臨安頓了頓,“覺得晚?你若是同意,也可提前辦了,找人挑個合適日子即可。”
“不是晚,是……”阿雪喃喃,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
事情怎么就發展到了這一步?
不對,不對。
她是討厭謝臨安的。
討厭他自作主張單方面退了婚,害的她被鎮子里的百姓們嘲笑,害她娘被族里的人逼問。
一樁一件,都是支撐阿雪報仇計劃的動力。
可現在目的達成,甚至他還要稟告家里求娶她,她為何沒有覺得欣喜?
預想中小娘子羞澀答應的畫面沒有出現,謝臨安瞇了瞇眼,開始回憶他哪句話說錯了。
“郎君,其實我一直有些話想告訴你!
阿雪說著,毫不留情的抽出手。
謝臨安笑容微僵,阿雪卻顧不了那么多,努力回憶報仇計劃最后一部分。
“我覺得我們不合適。首先,你在城里我在鎮上,離的太遠,你又是縣令總不能沒事就跑來,而我守著鋪子,去找你也不大可能。第二呢,我覺得很多習慣也不同,你不喜歡蔥姜蒜,不喜歡五花肉,可這些都是我喜歡的,總吃清淡的口味我還不適應。還有啊,你會讀書寫字我不會,差距就出來了,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阿雪每說一條,謝臨安的臉色就沉上一分,最后陰沉不定的看著她。
“所以?”
“所以我們就此別過,橋歸橋路歸路!卑⒀┮恢钡痛怪X袋不敢看他,說完起身,也不待謝臨安說什么,她就朝著門口跑。
“再也不見!
阿雪一口氣跑出了客棧,生怕謝臨安追出來,她還回頭看了一眼。
沒有任何人出來。
本該松口氣的阿雪,卻覺得有一瞬的寂寥,心里空蕩蕩的,好似胸膛上開了口子,夏風能吹過去,有呼嘯的風聲。
街道上人聲鼎沸,路邊小攤販吆喝聲此起彼伏,阿雪像是什么都聽不見似的,腳步虛浮的走回了家,一頭栽倒在床上。
“報仇了!彼。
“阿雪,正好你回來了,娘有事同你說,你可還記得有個林郎君,他啊……”聽見動靜的焦紅杏進女兒房間,想告訴她有人來提親了,但不想看見女兒雙目通紅,像是要哭的模樣。
“阿雪,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來,同娘說說!
“沒有的事,誰會欺負我,就是黃昏時的小飛蟲太多都飛進我眼睛里了!毕袷菫榱舜_鑿說辭,她還伸手去揉,越揉眼睛越紅,還淌下兩行清淚。
“行了,看你眼睛紅,嘴巴怎么也像是被叮腫了似的,快點去洗把臉!
阿雪做賊心虛的摸了摸唇,趕忙舀涼水洗把臉,總算覺得臉上的熱度退了,否則一張臉又熱又紅,定會被焦紅杏看出來問題。
晚上時候,盧大富做了點小菜,他喜歡喝酒,每天晚上都會來上一碗。都是不值錢的燒刀子酒,烈且辣,每次盧大富喝完都要嘶哈一聲,夾上一筷子自己做的小菜,像是能忘卻煩惱似的。
盧石頭離家出走之后,盧大富每晚會喝兩碗,喝完倒頭就睡,翌日起來繼續悶不出聲的干活。阿雪知道他心里難受,這是他麻痹自己的方式。
“爹,我陪你喝!卑⒀┙o自己倒了半碗。
焦紅杏要阻止,盧大富抬手示意她莫要說話。他們姐弟倆感情好,阿雪肯定是擔心石頭難受了。
盧大富道:“先吃口飯墊墊肚子,對,再夾口菜。”
阿雪照做,咽下去之后,她雙手捧著酒碗,神情堅毅,仰起頭直接往嘴里灌。哪里想到這酒入口之后辣的人難受,咳嗽的阿雪趕忙放下碗,扶著桌子彎腰大口咳。
“你這孩子,慢點喝啊,你沒看爹都是一口一口喝的。”盧大富拍女兒的后背給她順氣,過了片刻阿雪總算不咳了,開始小口喝。
但這東西當真不好喝,入口后從喉嚨開始像是著了火似的一路燒到肚子里。
“爹,好辣。”
說完砰的一聲,直接醉倒在桌上。
盧大富哈哈大笑,焦紅杏難得使了脾氣打他胳膊,“愣著干什么,趕緊背孩子進屋。”
一夜無夢。
翌日阿雪醒來天色還早,她伸了個懶腰,昨日陰郁的情緒一掃而空。
“真是無債一身輕啊!
和謝臨安說清楚,阿雪便也不用再演戲騙人了,他們之間兩清。
洗漱換衣,阿雪踩著星光往鋪子走去,街道兩邊有燃了一夜的燈籠,照亮阿雪的必經之路。
她這邊剛打開鋪子的門鎖,便聽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回過頭,便見十幾個捕頭整整齊齊的圍著她。
像是一群獵手要捕獵。
第56章 第56章
百姓怕官,阿雪自然也是怕的。
天色昏暗,圍攏她的捕快們各個面無表情,好像她是什么十惡不赦的壞人,要被他們抓走。
正當阿雪要說話時候,人群里走出那個被她拋棄的郎君。
昨日她挑三揀四的說些他的毛病,他沒追出來,阿雪想的是倆人之間一筆勾銷算了。此刻他面色沉沉的模樣,難道是要秋后算賬嗎?
謝臨安上前一步,阿雪便后退一步,最后退無可退,后背抵在冰涼的門板上。
阿雪有點不敢看他的眼睛,盯著他墨色衣角聲如蚊訥!拔易蛉諔撜f清楚了吧?”
“說什么?”他欺身過來,似笑非笑道:“隨隨便便說幾句便要分開?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阿雪聽的心驚,什么意思?他不想分開?這可不行,阿雪覺得他們兩清了,便不想有牽扯,此刻心焦之下,她甚至忘了昨天心里酸痛的感覺,直言直語道:“說了橋歸橋路歸路,我可是說話算話的!
謝臨安揚了揚眉梢,“你看著我說!
阿雪不敢。
“反正、反正就是這樣了,不知道你派人圍我的鋪子是什么意思,我犯了什么法?”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阿雪不覺得自己有什么錯,因此越說越理直氣壯。
頭頂上傳來男人的一聲輕嗤。
“玩弄人心,始亂終棄——娘子當真好手段!彼f話聲音和往常有很大區別,明明是溫潤如玉的郎君,平日里說話慢條斯理讓人覺得悅耳,但這么會阿雪卻聽出了諷刺的意味。
那個溫柔的謝家郎君怎么變了個人似的?
阿雪情急之下連忙道:“四郎,我們緣分已盡。”
“四郎……”謝臨安念著這兩個字,眼神越發犀利,動作粗魯的抬起她的下巴,“看好了,我是謝家大郎!
腦子嗡的一聲,阿雪沒反應過來。
大郎?什么大郎?謝臨安明明是被尋回去的四郎啊。
小娘子臉色煞白眼神呆滯。
是了,怪不得他們長的像。
怪不得她一直沒聽他親口承認過他就是四郎,更荒謬的是,她光看長相和手上的痣,便將對方錯認為未婚夫,甚至對他百般撩撥,最后將人狠狠拋棄。
原來被她玩弄的自始至終都是謝家大郎,那個傳聞中的天之驕子,她未婚夫的阿兄。
“錯了,都錯了!彼凵翊魷崩憷愕目粗摽铡
謝臨安轉過她的臉,讓其直視自己,察覺出她的分心,他手指收攏,嬌嫩凝白的皮膚上留下一道指痕,他掐著她的下巴。
“你說我該不該叫人圍你鋪子?”
認識謝臨安這么久,這是他第一次露出這樣的神情。年輕的郎君明明唇角含笑,可眼神里一片漠然。
阿雪腦子如一團亂麻,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道歉。
“對不起!
事到如今,說什么都于事無補!澳惆盐易ミM牢房吧,我們之間就算兩清,互不相欠!
謝臨安看著小娘子漂亮的嘴唇。
如花蜜般甜卻吐出冰冷的話。
謝臨安扯起唇角笑了笑,松開手,像是嫌棄似的抽出帕子擦拭方才與阿雪碰觸過的手指。
身后拎著東西的松石猶豫不決,要不要上前?準備的禮物要不要給盧娘子?他覷了一眼自家郎君的臉色,決定按兵不動。
謝臨安擦拭干凈后,像是嫌棄一般,隨手將帕子扔在了地上,聲音冰冷道:“抓人!
一聲令下,這些捕快們當即迅速靠攏過來,阿雪還是第一次碰見這種場面,無助的靠在那,眼睛變得濕漉漉。
進牢房就進吧,反正說來說去,是她欠他的?砂⒀┍亲蛹t彤彤的,眼睛有點發酸,不知道為什么,心里也有一股酸澀的感覺,好像劉二丫家賣的酸梅粉灑在了心口上。
就在她以為要被他們抓走的時候,王捕頭推開阿雪!氨R娘子莫要打擾我們辦公事!
然后阿雪就看見他們從她鋪子雜物間里揪出來一個人,還是一個眼熟之人。對方皮膚黝黑形容憔悴,直接被王捕頭捂了嘴帶走,等阿雪反應過來時,那些人如潮水般很快褪去,就連謝臨安也不見蹤影了。
……
阿雪恍恍惚惚,周碧玉都發現不對勁了。
“阿雪,你沒放水!
兩只手在大盆里揉了半響,結果一滴水沒有,白揉。
阿雪不好意思的笑笑!巴!
阿雪的面食賣的好當然是因為食材好東西美味,比如和面用的就是涼開水,這樣蒸的面食更加暄軟。
她拿起一旁的葫蘆瓢便要往盆里倒,周碧玉趕忙過來攔住!鞍グ,我的好阿雪,這是熱水啊!
倒下去手非得燙熟了不可。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我來吧,你坐一邊休息!
周碧玉做事干活認真,阿雪也樂得教她,因此基本功都會了,和面不成問題。阿雪點頭,去水盆里凈了手,坐在一邊幫忙燒火。
火焰跳動,阿雪愣愣的盯著,又想起晨間的謝臨安了。
都怪她做事莽撞,光看面相覺得和小時候長的像,又聽說出自京城侯府,便誤會他是未婚夫,釀成如此錯事。
想必,他恨極了自己吧。
“阿雪,阿雪?”周碧玉叫了她好幾聲,“我看你臉色不好,要不要喝點水?”
“碧玉姐,我沒事,”阿雪隨手扔了木柴進灶膛,“你說,一個人做錯事,該怎么補救?”
周碧玉年長阿雪幾歲,又經歷過不少風雨,因此在她看來,阿雪煩惱的事情大概就是一些小事情。
“道歉,盡力去彌補!敝鼙逃窠o出自己的見解,“不管對方接不接受,盡管去做,起碼你心里好受一些。”
“是嗎?”阿雪喃喃,還是有點迷茫。
她誤將外人當作前未婚夫報復了,該怎么補救?
腦子混亂,一上午都心神不定。晌午時候客人多忙碌起來,阿雪還裝錯了包子,對方要全素餡,阿雪混了一個肉餡。肉餡比素餡賣的貴,按理來說是買家得了便宜,但誰料今日是十五,正是吃齋念佛的日子,那人恰好信佛,回到家后咬了一口發現是肉餡,直接鬧到阿雪的鋪子。
阿雪連忙道歉說返還他賣包子的錢,但客人不依不饒。“那是對佛祖對神明的褻瀆!你擔當的起這個責任嗎?”
嘴里說著不好聽的話,那人擺明了就想多要錢,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周碧玉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勸阿雪給錢算了。剛碰到阿雪的胳膊,便見她垂著眸子,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
“人家盧娘子都把錢賠給你了,還道了歉,瞧瞧,非得欺負一個小娘子,都給人欺負哭了!
附近和阿雪交好的人仗義執言,說話的便是賣飲子的劉二丫!霸僬f,說不定是你自己心不誠,肉餡那么香,怎么可能吃不出來?而且盧娘子家的肉餡是麥穗褶,一打眼就能看出來。我說,你莫不是故意過來訛錢的吧?”
人性就是這樣復雜,之前一直對阿雪指指點點小聲蛐蛐,現在見她被欺負,也會挺身而出幫忙說話。
四周鄰里你一嘴我一言,那人見吵不過,索性拿著錢跑了,不過臨走前放話這件事還沒完。
阿雪壓根就沒聽見,捂著臉站在鋪子門口哭。
周碧玉急死了!鞍⒀,你怎么了和我說,是肚子疼還是哪里難受?走走,我帶你去看大夫!
“我沒事。”阿雪哭了一會,心中的憋悶散去,抹了把臉道埋頭繼續干活。
她不說,周碧玉也沒什么辦法,不過時刻留意阿雪的動靜。小娘子默不作聲的干活,如果不是眼圈還紅著,仿若方才哭的人不是她。
才十幾歲的年紀,哭的梨花帶雨,周碧玉心軟的一塌糊涂,打算一會客人少了問問情況,好好開解她。
“客人,您需要什么?”
這時候有個面容清秀的郎君上門,穿著打扮不俗,周碧玉望過去,還隱隱覺得對方有點眼熟,但她確定自己不認識這個人。
“我想同盧娘子說幾句話。”
聽見自己名字,阿雪抬頭,看清楚那人的臉后,阿雪愣住。
“多年不見,莫不是忘了我?”那人走了進來,挺直腰板步伐穩健,笑著站在阿雪面前。
他背對著光亮,阿雪恍惚之間,以為是謝臨安來了。
但對方比謝臨安矮了半頭,即使風度氣質有三分像,也絕對不是謝臨安。離得近了,阿雪能看清對方的長相,暗嘆道,怪不得我認錯,果然是像的。
只不過多年不見,這人眉眼沒有小時候那般精致了,對比謝臨安更是差上不少,倆人唯一相同的地方,大抵就是身上的墨色長袍。
阿雪打量他的時候,謝康安也在打量阿雪。
之前遠遠的看過幾次,知道她如今出落的越發貌美,可靠近了之后才知道豈止是好看,簡直是天生尤物。
眼圈泛紅,額上貼著打濕的碎發,楚楚動人,我見猶憐。
謝康安愣了愣,心底生出一股懊悔。
早知道就不讓他娘退婚,索性抬回家,當個暖床的也成。
“是你啊。”阿雪瞪著他。
謝康安覺得莫名其妙。
她怎么好像厭煩他?為什么?
第57章 第57章
都知道謝臨安和阿雪起了嫌隙,但誰也不知道為什么。
哪怕是松石,也一問三不知。
“作為貼身侍候之人,怎么連這都不知道?”
趙友成發現謝臨安不太對勁,雖然還是玉面郎君風度翩翩的模樣,但顯然臉色陰沉,靠近都覺得起雞皮疙瘩。
詢問松石,得知是和盧娘子有關,但具體為何,卻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房門緊閉,但松石還是壓低了聲音道:“只知道盧娘子昨天突然離開,然后郎君當時沒說什么,半夜卻拿著一長串禮單子,叫我好生準備。東西太多一時備不全,只挑了幾樣現成的,結果今早又原樣拿回來了!
半夜時候房門被敲響,聽見謝臨安的聲音嚇的松石一個激靈,因為侍候郎君多年,夜里從不會使喚人。松石覺得一定是發生什么大事,因此顧不上穿鞋跑著去開門,卻迎面看見長長的禮單。
“準備好,明日送去!
當時夜色太黑,松石沒瞧清他們郎君的臉色,但聲音略沙啞,估計是一直沒休息光寫禮單了。
可今日一早他跟著郎君去找盧娘子,倆人也不知道說了什么,郎君面色大變,那些東西也原模原樣的帶了回來。
“臨安可有其他異常?”
松石立刻回答:“有的,郎君傳了影衛去查事!
侯府世子出身,又千里迢迢赴任,表面上只帶了松石和幾個侍女,但實際上暗地里有影衛保護,當然,他們行蹤詭秘,連松石都不知道他們在哪,只有謝臨安能將其召喚出來并驅使。
“動用影衛了,看來不是小事。”趙友成摸著下巴,總覺得事情不簡單。
與此同時,謝臨安的房里。
“所以,她當真和四郎定過親?”
影衛低垂著腦袋匯報:“不出郎君所料,確實定過,這件事就算侯府也沒幾個人知道!
當時阿雪喊四郎,謝臨安便察覺出不對,索性叫人探查一番,才得知她和謝康安是青梅竹馬的關系,甚至定過娃娃親。
不過后來謝康安進了侯府,他娘派人將婚約解除了。
聰慧如謝臨安,很快想明白前因后果,他笑了一聲。
影衛覺得奇怪,悄悄抬眼看他的主子,卻見他依舊在笑,甚至不能自已。
笑罷,謝臨安繼續問:“還有其他的嗎?”
影衛毫不猶豫道:“稟郎君,回來時候見到謝康安在和盧娘子敘話!
謝臨安嗤笑:“哦?說了什么?”
憑借影衛的能力,自然可以將他們的談話收入耳中。
當時謝康安覺得鋪子里有人說話不方便,想請阿雪移步附近的茶樓。但阿雪毫不留情:“憑什么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謝康安一噎。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小娘子,外表美則美矣,但著實沒有素養內涵。如果是京城世家的娘子,斷然不會如此無禮,說話婉轉讓人舒服。
謝康安此行另有目的,沒和她計較,道:“許久不見,想和你敘敘舊。這樣,去后門人少處如何?”
雖然只是二房的郎君,但謝康安樣貌不錯又學識淵博,因此示好的娘子不在少處,若同小娘子如此溫聲細語的說話,對方定然會紅著臉嬌羞說好。
謝康安約過不少娘子,都是用此法子,孤男寡女的相處在一起,總會生起別樣的情愫。
當然了,謝康安不是來釣她的,就是想和她說幾句。
“不去,有話就說,不說就走!卑⒀┙z毫不客氣。
本來她就因為認錯人的事情不高興,見到正主,更氣不打一處來。
“你叫什么?”
謝康安:“你既認出我,又怎么忘了我姓名?”
和謝臨安在一起時候阿雪嬌憨直率,現在卻只剩下暴躁。
“讓你說你就說!
“謝康安!
“怪不得。”阿雪咕噥。
謝康安覺得她有點不可理喻。
“走吧。”冷不防阿雪這樣說。
謝康安差點沒反應過來,那邊阿雪已經率先開門去了后院。謝康安緊隨而至,倆人站在后院里的談話,全部被蹲在墻后的影衛聽清楚。
因此影衛如實匯報:“謝康安向盧娘子解釋退婚非他本意,請盧娘子莫要怪罪,還說不可遷怒于其他人身上!
“呵!
謝臨安懶散的靠在椅背,淡聲道:“誰是其他人?
這話自然不是問影衛的。
“繼續。”
“是!庇靶l攥了攥手心里的汗繼續道:“他說希望盧娘子能追求自己的幸福,還說郎君是最好的選擇,鼓勵盧娘子和郎君重歸于好。”
謝臨安和阿雪鬧別扭的事情謝康安自然也知道,所以才有了這一遭。但他不夠老練,心思擺在明面上,謝臨安對他的想法清清楚楚。
“出去吧!
“是。”
影衛來無影去無蹤,跳窗戶走的時候松石進來送茶,只感覺有一陣風吹過。
“郎君,趙郎君在外面!
謝臨安喝了一口茶水,不待說話,那邊趙友成已經大大咧咧的進屋了。
“吵架了?”
謝臨安不說話。
他不說趙友成便也不問了,反正謝臨安給家里遞了消息說是要求娶盧娘子,既然沒說取消,那便是男女之間正常的打鬧,達不到取消婚事的地步。
這么說也不算妥當,畢竟侯府侯夫人一萬個不愿意,斷斷不可能同意這樁婚事,否則也不會讓他們折返回來看著謝臨安。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我看吶,臨安你的心也如海底針,叫人琢磨不透啊!
……
和阿雪聊過之后,謝康安敏銳的察覺到阿雪和他那位堂兄之間,出現了什么不可彌補的矛盾。
謝康安找松石旁敲側打聽,可惜一無所獲。
但值得慶幸的是,他堂兄并未往京城傳消息,也就是說,他依舊堅定要娶阿雪。
好,好的很。
對于謝臨安,他是又嫉有妒,如果謝臨安能和阿雪在一起,那可當真是白玉有瑕。
謝康安非常樂意看見這種場面,所以才動了去勸阿雪的心思,還將謝臨安的身份以及在京城的地位訴說清楚,如愿在阿雪臉上看到震驚。
按照謝康安的推測,阿雪不可能放棄謝臨安這根大腿,定然會抱的緊緊的,一想到這,謝康安有種莫名的爽感。
他不要的東西,被天之驕子謝臨安當作寶貝……太大快人心了!
就是最近他們之間不知道怎么了,謝康安琢磨著,有必要推進倆人的關系,最好是生米煮成熟飯,到時候謝臨安想賴都賴不掉。
第58章 第58章
窗臺上擺放兩盆開的正盛的牡丹花。
層層疊疊,碗口大小,嬌艷欲滴。
如此名貴的品種,自然不是小地方所擁有的,京城貴人多喜歡牡丹,象征著富貴和權勢。
這兩盆乃是之前京城派人送來,在城里衙署有專人侍候,這次來東山縣,松石特意抱來給謝臨安解悶用的。
謝臨安坐在床邊,形狀漂亮的眼睛看似落在花上,其心神早已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
屋里松石安靜的垂手而立,琢磨著主子到底怎么了。
吵架了應當是事實,他們郎君還備禮看樣子是準備道歉。
那么問題來了,究竟怪誰?
責任在他們郎君的話,為何禮物沒送出去?
如果過錯方在盧娘子,為何她不曾來過?
松石不懂男女之間的情愛,所以搞不明白,腦子一團漿糊,怎么也想不通。
“咔嚓”一聲響。
松石定眼一看,一朵繁茂的牡丹花被謝臨安折了下來,放在手心里把玩。年輕郎君手指修長漂亮,與那朵花兒相得益彰。
牡丹花是名貴的,他們郎君則如同這朵花一般活的驕傲肆意。
侍候謝臨安多年,松石了解他的性子,本就是天之驕子,享受得天獨厚的一切,集萬千寵愛于一身,松石從未見過他們郎君如此落寞的背影。
或許,郎君有其傲骨,不允許他彎腰低頭向盧娘子認錯吧。想到這,松石想起一樁陳年舊事。
那還是多年前,侯府里的孩子們還都是少年少女。每年侯府的祭祖活動都是頭等大事,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碌,孩子們甚少搗亂,不過那年,侯府祭祀用的壽桃被人咬了幾口。
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讓老夫人大發雷霆,說找到罪魁禍首要動用家法。后來查來查去,不知道怎么就查到了他們郎君身上。
大家自然是不信的,可證據指向謝臨安,只有他來過那間房。
如果是普通的小少年,大抵要哭喊無辜亦或者求長輩明察,但他們郎君與眾不同,脊背挺的筆直,聲音淡淡道:“不是我。”
他只說了這么一句來辯解,在證據面前顯得蒼白無力。
松石那時候急死了,雖然他們郎君身為侯府世子不會被怎么樣,但家法逃不了,免不了被重罰。
后來,事情水落石出,原來是老鼠啃了壽桃。
老夫人嘆氣,囑咐侯爺夫婦!芭R安性子驕傲,好是好,可總有一天要吃虧!
生性骨子里的驕傲,讓他不屑做某些事情,更不會主動低頭。
不吃蔥姜蒜?離的遠?
無足輕重的小問題,謝臨安揮揮手便能解決,可讓他無法釋懷的是她以為他是四郎。
四郎,大郎。
怪不得她說給他過生辰,卻是錯誤的日子,原來并不是給他,是給謝康安過的。怪不得她有時候說些奇怪的話,原來她是將他當成了青梅竹馬來親近。
謝臨安倏地抓緊手里的花,再松開手時已經成了花泥,清風拂過,從窗口零落而下。
從頭到尾都是虛情假意,一場騙局。
……
阿雪心情更不好了。
“碧玉姐,你說如果一個人做了錯事,無法彌補的那種錯事,該怎么辦?”
謝康安找過來,坐實阿雪認錯人報錯仇的事,她本該找謝臨安道歉的,但畏畏縮縮不敢去,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
難道說對不起就行了嗎?阿雪覺得沒用,如果是她,她才不會原諒對方。
可到了夜里,她的心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一樣煎熬,睡不了多長時間她就爬起來,索性來鋪子做活,等到周碧玉來了急忙向她求助。
“阿雪,你到底怎么了?”
之前就問過她這個問題,周碧玉也給了回答,顯然阿雪不滿意,所以又問了一遍。亦或者,事情嚴重到阿雪手足無措。
“你說出來我才能幫你啊!
阿雪不知道該不該說,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說出實情,只簡單道:“我認識一個人,她呢,背著仇恨,總想報復仇人,有一天得來機會讓她報仇成功,可沒想到竟然認錯了人!
周碧玉驚訝:“那個人豈不是受了無妄之災?天吶,沒殺人見血吧?”
“沒有,就是……就是……”阿雪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只道:“沒受到實質性的傷害,也不是,可能……可能心里難受。”
“懂了,就是騙人了對嗎?”周碧玉見多識廣,開始安慰阿雪,“如果沒騙財騙色,那就是小事,放心,過幾天自己就好了。”
真的嗎?阿雪不確定。
下午時候蓮花來了。
“你娘還打著和周海天聯姻的主意?”
這幾日阿雪時常過去開導蓮花,她總算是肯出門見人了,不過氣色還是不好。
“是,還說明天去城里,讓我去道歉!
阿雪不大同意,嘟囔著道:“他也不見得是良人啊,嬸子怎么就不肯放開了!
蓮花苦笑:“覺得我丟人吧!
她出門路過鋪子,本來蓮花娘在和隔壁鋪子婦人說話,瞧見她后立刻不吭聲,一雙眼睛瞪著她,好像蓮花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情。
“我不想在這了。”蓮花低頭說,“阿雪,我想搬到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
“可是,要去哪?”
“我也不知道。”
“你呢?阿雪,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這?”
阿雪斬釘截鐵!皼]有,這里是我的家啊!
蓮花沒再說什么了,就是走的時候有點落寞。阿雪極為擔心,問周碧玉!氨逃窠,你說蓮花會不會離家出走?”
周碧玉知道蓮花的事情深表同情,也明白蓮花糾結的心理,于是道:“等她下次再來時我好生勸她!
阿雪秀氣的眉頭皺了皺!拔艺娌环判,怕她做傻事!
小娘子純良心善,在想該怎么辦,周碧玉出主意道:“要不我幫你看著鋪子,你陪她進城?”
阿雪眼睛一亮。
“對,是個法子。實話實說,她今日說了這番話叫我心下不安,還是陪著去吧,還能有個照應!
蓮花爹娘鐵了心踐踏女兒,恐怕此行不好過,她跟著還能讓蓮花好受一些。
當天晚上同家里說了,焦紅杏擔心:“要不讓你爹也一同陪著!
阿雪說不用麻煩,讓人家知道好像怎么回事似的。盧大富甕聲甕氣道:“正好庫房里有兩個皮子想賣了,一道去吧。”
焦紅杏在一旁幫腔,事情就這樣敲定。
翌日,阿雪和周碧玉多做了兩蒸屜,近日生意好轉不少,能多賣錢。周碧玉如今會算賬會做饅頭,交給她阿雪一百個放心。
看見盧大富父女,蓮花爹娘還挺驚訝,聽說是去賣皮子,他們也沒懷疑。
盧大富借了一輛驢車,蓮花爹娘則是借了馬車,還好心的邀請他們上車!皝碜R車吧,天黑時候就能到。”
盧大富嘿嘿笑,先讓阿雪上了車,說他在后面跟著,免得他身形如山,上了馬車其他人沒地方呆。
剛走出去沒多遠,便聽見一陣馬蹄聲。
蓮華娘撩開簾子探頭看,就見一輛華蓋馬車從他們車旁過去,兩匹駿馬拉車,速度比他們快了不止一星半點。
后頭還跟著幾個騎馬的年輕人,各個樣貌俊朗,看的蓮華娘嘖嘖稱贊。
“應當是城里哪個大戶人家的郎君吧,瞧瞧人家衣著打扮喲,蓮花,娘告訴你,如果你和周海天成了,也能坐那種大馬車,還能穿金戴銀,多好啊!
蓮花一直縮在角落里不吭聲,阿雪則是透過窗戶看了一眼,然后抿了抿唇。
趕車的是松石,那車里是誰不言而喻。
謝臨安走了。
阿雪心里不是滋味,滿臉惆悵。
……
天不亮就出發,夏季天也長,到城里時候天色才剛剛擦黑。
“嬸子,我爹要去賣皮子,我自己呆著怪害怕的,能不能先和你們在一起啊?”
一個小丫頭而已,蓮花娘雖然之前不滿阿雪叛逆的說辭,但也不會過多計較,便同意了!暗覀円ブ芗揖起^,阿雪啊,你就在外面等,成不成?”
帶著外人有些話不好說。
阿雪笑吟吟:“好。”
看著他們進了那家酒館,阿雪跳下馬車活動筋骨。坐車也覺得疲憊至極,腿腳發脹,剛落地時還差點站不穩。
在原地踱步,阿雪觀察周海天的酒館,發現并沒有蓮花爹娘嘴里說的生意那么好,這個時辰應當是飯口,但幾乎沒有客人進去。門窗都開著,只能瞧見零星的幾個客人。
過了會,有個客人出來,阿雪還快步追上去。
“勞煩郎君,請問這家飯館口味如何?”
年輕貌美,看著就讓人賞心悅目的小娘子問詢,自然是愿意奉告的。那人壓著火氣:“一般般吧。”
阿雪點頭,又問:“他這生意好嗎?我看都沒什么人過來!
“我也是第一次來吃,娘子可問問旁人!
阿雪站在那又等了一會,連著問了好幾個人,大家都說吃著一般且表示下次不來了。
這與蓮花爹娘口中的生意興隆簡直是大相徑庭。
阿雪又開始擔心起來。
一刻鐘后,蓮花爹娘喜滋滋的出來,阿雪連忙上前詢看蓮花去向。
“哎呀,他們年輕人有話聊,就留下多說會話!
既然肯留人說話,那就代表原諒的意思,蓮花爹娘雙手合十,期盼老天爺能促成良緣。
“哎哎,阿雪,你進去做什么?”
身形纖細的小娘子不管不顧的沖進去,蓮花娘要攔都攔不住。
第59章 第59章
在來城里的路上蓮花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阿雪還問她要不要爭取不去見周海天,但蓮花搖頭:“我爹娘吃秤砣鐵了心,沒辦法不去!
經歷被擄事件,阿雪和蓮花情誼更重,也是這世上最能感同身受之人。
蓮花不喜歡周海天,這種不喜持續到了現在已經達到厭煩和恐懼的地步。
有人陪著她還好,如今她獨自一人被扔在那,面對會逼迫自己到窒息的人,該怎么辦?
阿雪年歲小有一股沖勁,腦子里旁無雜念,只想進去解救蓮花。后頭蓮花爹娘追著她阻攔,可沒有她跑的快,直接沖進了酒館里。
此時酒館里已經沒有客人了,桌子上擺放著用過的碗筷,在微弱燭火下,散發著油膩膩的光。
“欸?咱家蓮花哪去了?”
追進來的蓮花娘見屋里空無一人,緊張道:“方才還有兩個客人吃飯的,蓮花就和周海天一起在柜臺那坐著敘話!
阿雪抿著唇,總覺得哪里不太對。
“剛才有看見客人出去嗎?”
蓮花爹:“沒瞧見。”
那就更不對了。
阿雪直奔后院去,此刻蓮花爹娘也顧不上許多忙跟了上去,就見后院漆黑一片,也不像是有人的樣子。
三個人挨個屋里搜了一遍,不等碰頭合計,阿雪已經打開酒館后門,直接消失在了夜色里。
邊跑阿雪邊合計,時間短周海天帶著蓮花走不了多遠。果然,沒跑一會便在一個小岔路瞧見幾個鬼祟的人影,阿雪大喝:“周海天!”
那幾個人腳步加快,阿雪也越跑越快,然后就看見有兩個人扶著蓮花走,一個高個人影停住腳步。
跑的面紅耳赤的阿雪不知道什么是害怕,靠近之后發現這人就是周海天。
“你要帶蓮花去哪?”
周海天不說話,上下打量阿雪,笑著道:“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話落,朝著阿雪抓來。
尋常人家的小娘子弱不禁風,大抵很快被擒住。但阿雪老爹是獵戶,姐弟倆身體強健,不是尋常人可比,竟然躲了過去。
周海天雖詫異,可來勢洶洶,當即不客氣起來。
“救命!救命!”阿雪邊躲邊喊人,周海天直接來捂她的嘴,阿雪偏過頭,周海天的指甲便劃過臉頰,登時火辣辣的疼。
就在阿雪要被抓住的時候,就聽一陣腳步聲,隨后是令人心安的吼聲。
“阿雪,爹來救你了!”
盧大富身形如小山,行動卻意外的迅捷,直接撲過來先將周海天頂翻在地,隨后三兩下將人反剪摁住。
蓮花爹娘才跟上來,哭天喊地的要女兒,盧大富抽出腰帶捆住周海天的手,讓他們看好人,他去追蓮花。
“阿雪你也在此等候,爹一會就回來!
阿雪知道自己去也沒用,便聽話的點頭。
……
“大人,出事了,周海天逃了!
在阿雪鋪子后院抓到隱匿的賣貨郎之后,根據對方的口供很容易將事情串聯起來,因此謝臨安下了抓捕周海天的命令。
誰料對方竟然先一步跑了。
謝臨安不曾言語,靠在那眸色沉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王捕頭猶豫之下,還是接著道:“還有一件事,盧娘子她……”
“她怎么了?”謝臨安抬眼。
倆人關系破裂之事旁人都不知曉,王捕頭只知道他們大人與那位盧娘子情分匪淺。于是硬著頭皮道:“盧娘子也在,她當時追周海天去了,被對方傷了臉。”
不用抬頭,便感受到頭頂上一股視線注視。不知道怎么回事,王捕頭覺得周身空氣都變得滯悶起來。
“大人放心,盧娘子已經脫險,我們的人也派出去追擊犯人去了!
說完,原本不動如山的謝臨安起身,王捕頭猜測他們大人大約是擔心盧娘子的傷勢,連忙帶路。
……
說是一會,還真就沒多久便回來了。盧大富背著昏迷的蓮花,后頭跟著幾個捕快壓著那兩個賊人。
“蓮花啊,蓮花你怎么了?”蓮花娘哭喊著,蓮花閉著眼睛沒有醒來的跡象。
有個捕快過來道:“她應當是被迷暈了,明天就能醒來!
蓮花娘懊悔不已,也不顧此處人多,直接砸了蓮花爹一拳!澳惴且畠杭拗芎L欤脊帜悖
蓮華爹皺眉:“你不也同意了嗎?行了,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
夫妻倆互相推辭著,阿雪則是攙扶著蓮花,等她娘過來后,兩個女子上下檢查了一遍沒有受傷,才松了口氣。
“大人來了!
“大人。”
“大人!
捕快齊刷刷的喊人,阿雪抬頭,于昏黃的光亮里,看見一道頎長身影。
夜色濃重,前方松石拎著一盞燈籠照亮,跳躍的光亮映在年輕郎君的臉上忽明忽暗,溫潤如玉的郎君隱隱變了氣質,加之他一身玄色衣袍像是要與黑夜融為一體。
阿雪抬眼楞楞的看他。
這是有了嫌隙之后倆人第一次見面,阿雪先是欣喜,但對方顯然沒瞧見她,亦或者根本不想看她,直接朝著犯人走去,連個眼風都沒給她。
不失落是假的。
阿雪咬了咬唇,低下頭索性也不再看他,專心照顧起蓮花來。他們正在商量將蓮花帶走之時,有個捕快突然過來,手里拿著半個巴掌大的盒子。
“聽說犯人將平民百姓弄傷,我們大人便派我送來這個,涂上好的快。”
蓮花爹娘沒接觸過謝臨安,趕忙感恩戴德的道謝,將膏藥收好。那捕快沒走,對著阿雪道:“小娘子臉上怎么也落了傷?記得涂藥好的快。”
“謝官爺!
盧大富身高體壯,背著蓮花,他們一行得趕緊離開找個地方安置,等待蓮花醒來。
阿雪走了幾步回過頭,不知道是錯覺還是眼花了,她總覺得方才謝臨安好像看了這個方向。
到了客棧后安置好,蓮華娘抹了把眼淚叫來阿雪,將那盒膏藥給她。
“我們都沒受傷,這里你最需要,所以你拿去用吧。”
說完蓮花娘接著燭火仔細查看傷勢,感嘆道:“幸好位置靠下,從正面看不出來,阿雪啊,你別擔心,肯定不會留疤的。”
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經了這么一遭,任誰都會難過。蓮華娘說了幾句好話,便回去照顧蓮花去了。
阿雪回到房間,盧大富過來查看她的傷勢,作為獵戶一年到頭沒少受傷,一般的外傷他都可以處理。
劃痕不深,但因為滲出血所以瞧著駭人。清理好傷口后,盧大富拿過那盒膏藥,先是嗅了嗅。
“上等的外傷膏。”他剜了一點涂在阿雪的傷口上,原本火熱腫痛的傷口頓時被清涼感覆蓋,“沒想到謝大人這么心善!
他們就是普通百姓,哪里能夠得上當官的,盧大富其實想說平易近人,但他不會這個詞。
他夸人就是用好壞來區分,頂好的人就說心善。
阿雪垂著眼睛。“可能是以為我們都受傷了!
她騙了他,他不恨她就已經謝天謝地了,更不可能對她好。
夜色深重且謝臨安看都沒看她一眼,自然也不知道她臉上有傷。
所以這膏藥想必也是送給他們所有人用的。
大抵是傷口不嚴重又上藥及時,第二日就結了痂,不過也更加顯眼了。阿雪對著鏡子來回照了照,嘆口氣,繼續梳頭發。
外面蓮花娘已經在催了,阿雪應聲:“知道了嬸子,馬上!
半夜時蓮花清醒過來,蓮花娘在她床邊陪了一夜,早晨時候官府人來通傳蓮花和阿雪,說是要錄口供。
蓮花娘怕官,便先催促阿雪,再去幫蓮花穿衣打扮。
坐馬車路上,蓮花娘一直對女兒噓寒問暖,但面色蒼白的蓮花一聲不吭,原本耀眼的眸子都黯淡無光,顯然已經徹底死心。
到了衙署門口,守衛衙役只放蓮花和阿雪進去,蓮花娘抻著脖子送女兒,可蓮花一次都沒回頭。
……
本以為會讓她們直接上公堂,卻不想被領進一間干凈整潔的房間,屋里陳設齊全,布置的比尋常百姓家里都要歸整。
蓮花坐在那不動了,阿雪挨著她落座,悄悄握住她的手,蓮花勉強笑了笑。
“我沒事!
“怎么可能沒事,就別硬撐了,想哭就哭,想叫就叫。”直率的阿雪就不會掩蓋自己情緒,她覺得憋悶時間久了,人會生病的。
蓮花笑容總算真切幾分。
阿雪又寬慰道:“別怕,壞人抓住后我們就安全了,等從衙署出去我們直接返家!
等了沒一會,便聽見腳步聲。晨曦微光,穿著一身官服的郎君踏步進來,他步伐沉穩,唇角帶笑,春風和煦的模樣。只是眼睛清澄沒有半點笑意,視線也只是快速的從阿雪身上掃過。
房門開著,陸續有官府的人進來,攤放在桌面上的紙鋪平,筆也蘸飽了墨汁。
外面。
汗津津的趙友成路過站定腳步,問詢遠離門口的松石道:“你們郎君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和盧娘子幽會?”
“什么幽會?郎君在辦公事。”
能瞧見謝臨安端坐在那一臉冷漠,趙友成摸了摸下巴:“松石,他們倆到底怎么了?”
松石:“不知!
趙友成好奇的抓耳撓腮,打算湊近點聽墻角,被松石攔住!摆w郎君,您手上的傷該處理了。”
趙友成一大早被趙友玉拉去操練,時常被摁著毒打,一身的臭汗不說還總會掛彩,這不,今日被劍氣劃了手背。
“差點忘了!焙笾笥X的趙友成覺得疼,便向松石討膏藥。
“上次那種膏藥再給我一盒!
松石攤手:“抱歉趙郎君,沒了。”
趙友成:“沒了?明明我看見還有一盒的,松石啊,難道是你們郎君心疼御賜的膏藥,不舍得給我了?不能啊,臨安不是那種吝嗇之人!
松石斬釘截鐵:“真沒了!
第60章 第60章
“本案相關所有人員皆要問審。”拿著筆的官差道。
蓮花和阿雪都和周海天有接觸,因此倆人一同被詢問。那官差一板一眼的問蓮花,蓮花剛開始答的好好的,等問詢至為何與周海天解除婚約時,她面如菜色。
官差不知道面前兩個娘子的身份,只覺得沒讓其進公房候著已經是優待了,怎么還扭扭捏捏,不說實話。
傷疤被觸碰,蓮花手都在抖,阿雪有所察覺便開口道:“這里涉及到另外一樁案子,你們應當有記錄吧?”
“大膽!”那人呵斥,“官府問什么說什么,豈敢言行無狀!”
阿雪下意識的覷了一眼謝臨安,他紋絲不動,像是在把玩摩挲手上的杯盞。
這邊蓮花面色又白了幾分,顯然不想在眾人面前敘述她和賣貨郎的事情。
阿雪咬了咬唇。
“她遭此大難有些事情記不清,我來說!
官差皺眉:“你是你,她是她,怎可混為一談?”
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官府之人都是如此冷面冷心嗎?
明明謝臨安是個外冷內熱的郎君來著。
阿雪握緊蓮花的手,欲要再說,手卻被蓮花握緊。
“我自己來就好!鄙徎ㄐ÷暤馈
然后,她就真的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沒有忽略任何細節。說到傷心之處,抬手抹臉。
阿雪不忍心,道:“官爺,她說完了,是不是該到我了?”
那位官差頻頻被打斷覺得不舒快,“無知愚民,可知道阻礙官府辦案要判何罪?”
他認為就不該在這里問話,否則這些老百姓會蹬鼻子上臉,看吧,果然如他猜測。
“退下。”
“大人?”
謝臨安斜眼看他,聲音淡淡。
“本官說的不夠清楚嗎?退下!
那人錯失了在謝臨安面前表現的機會,恨恨的看阿雪一眼才出去。
屋里只有謝臨安一個人坐著,門口有兩個捕快守門,謝臨安召了一個進來記錄,他親自問審。
“姓甚名誰?”
陌生的口吻,好像與阿雪素不相識一般。
“民女盧雪,家住東山縣!彼鹕碜詧蠹议T,謝臨安繼續問話,聲音依舊是清潤的,但在阿雪聽來冷冰冰沒有半點溫度。
貌美的小娘子平日里散發著勃勃生機,如今卻如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她站在那,雙手擰在一起,低垂著腦袋,一雙杏眸盯著自己腳尖,聽頭頂上的人問話,問什么便回答什么。
從正面處是看不清她臉上的傷的,主座上的郎君視線偏了偏,細長條的紅痕入眼,已經有結痂的跡象。
……
問話結束,阿雪其實想單獨找謝臨安聊聊的,起碼讓她認真道個歉。但謝臨安顯然不給她機會,起身離開,身形如風。
衙署繁忙,便讓兩個娘子從來時的路自行離開。
阿雪攙扶著蓮花走在小道上,因著蓮花身體不適,她們便走的慢了一些。身邊穿著官服的差役來去匆匆,過了會才無人,蓮花小聲問阿雪。
“你老實同我講,你和謝大人到底怎么回事?”
記得之前倆人頗有淵源的樣子,怎么今日卻好像是陌生人?
阿雪不知道該怎么說。
其實方才她心情有點奇怪。
按照她的猜想,謝臨安應當是恨她的,畢竟是她有錯在先,認錯人報錯仇,他埋怨她也無可厚非。可方才他的表現中規中矩,阿雪拿不準了,又想,或許人家謝臨安是天之驕子,大人不記小人過呢。
如此這般想來,簡直是既高興又難過。
“也沒什么,”阿雪踢了腳下的一塊小石子,看著它滾落在草叢里。六月草木豐茂,石子很快就消失無影無蹤,像是他們之間曾經種種,消失不見了。
“他是官,我是民,我們之間什么都沒有的,往后……往后也不會有!
夏風吹過,夾雜著草木清爽之氣,阿雪抽了抽鼻子,心道這股味道和他身上好香,清冽的讓人沉靜的氣味。
可惜,以后她再也不能聞到這種味道了。
小娘子一副傷心模樣偏不自知,蓮花嘆了口氣,倆人相扶相伴走出月牙門,身影漸漸消失在視野中。
“郎君……”
拱門之后站著的松石小聲喊站定之人,心想盧娘子真是不識好人心。他們郎君對她那么好,她倒是在外人面前將關系撇的一干二凈。
“辦事!敝x臨安留下這么一句,面無表情的離開了。
……
晌午時候衙署休息,午飯謝臨安都會在衙署吃,趙友成見他神色疲憊便沒纏著追問和阿雪的事情,但有不長眼的人,在吃完飯后攔住謝臨安的去路。
“堂兄,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訴你。”
謝康安擋住了去路,謝臨安便停下腳步。
幾年前侯府二房說有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要認回來,但二夫人不同意,二房雞飛狗跳了很長時間,還是謝臨安的父親,整個侯府主事人親自發話,同意接孩子回來。
當晚飯桌上,侯爺詢問侯夫人的意見,美麗高貴的女人笑了笑:“如果是我,肯定不會接個私生子回來,但二房也沒有什么東西值得爭搶,人丁興旺是好事。何況,侯爺不是已經決定了嗎?”
侯爺點頭,稱贊夫人明事理,還說請她幫忙說服二夫人。轉過頭囑咐謝臨安道:“他剛來京城,人生地不熟,臨安好生照顧弟弟。”
還是少年的謝臨安微微頷首。
那時候謝康安還不是用這個名字,只叫謝小安,是進侯府之后才起的大名。他從鄉下來,舉手投足透著小家子氣,又因為身份特殊,所以二房的孩子們總是欺負他。
謝臨安身為整個謝家小輩最大的人,多次訓斥弟弟妹妹們,也為謝康安解圍多回。
但有一天,謝臨安看見了他的另一面。
剛被二房孩子按在水里欺負的小孩,在那些孩子們離開之后,撿起地上一塊石頭,想都不想,直接朝自己腿上劃去。
小孩皮膚嫩,當即有擦痕出現,血珠子上涌。
謝臨安微微蹙眉,他看見仆人們過來,簇擁著謝康安走了。
當天晚上,那幾個孩子就因為傷害手足而被請家法。興許是因為這樣,后來便沒人欺負謝康安了,頂多是逞口舌之快。
謝臨安并沒有戳破謝康安的謊言,他本人當太子伴讀早出晚歸,沒時間處理這等小事。只是偶爾聽松石說府里的事情,謝康安總是被欺負吃虧的那個,所以老夫人更加寵愛他。
因著相處時間不長,謝臨安并沒有過多關注他。直到他們都成長為大人,謝臨安探花郎走馬游街時候,在人群里看見謝家小輩們。
謝臨安一眼就看見了謝康安。
不是因為他樣貌出眾,而是因為他今日也穿著一身艷色鮮亮的衣服,乍一看,二人有些相像。
后來,不止一個人同謝臨安說過,“你那個堂弟和你好生相似,不愧是同出一門的血緣兄弟!
謝臨安只是神色淡淡,他壓根就沒將謝康安放在眼里。
就像是此刻,他不輕不重的開口!昂问?”
謝康安眼里閃過猶豫,但咬咬牙,還是開口道:“實不相瞞,在回到京城謝家前,我和娘就住在東山縣上,而且和盧家是鄰居,當時為了生存,不得已和盧家定了娃娃親!
謝臨安眼睛瞇了一下。
對面的謝康安沒有察覺出他的不悅,繼續撇清關系道:“后來進京城就沒聯系了,小時候口頭上的娃娃親當然不作數,堂兄,我說這番話就是想告訴你,我和盧娘子沒什么關系。”
謝康安深思熟慮之后,覺得有必要先將這件事放在明面上,免得到時候被他那個聰慧堂兄知道反而不美。而且他先說明,證明和盧娘子沒關系,他堂兄不就可以更加光明正大的和她親近了嗎?
只是他想的好,卻見謝臨安不甚在意的跨過他,筆直的朝前走了。
“堂兄?”
看著謝臨安走遠,謝康安隱隱有一種不安之感。
不行,他必須要讓謝臨安和盧家娘子好,必須看著如謫仙一般的人墜落凡間!
……
今日天氣爽朗,盧大富去取了賣皮子的錢,還在鎮上采辦了不少東西,額外給阿雪買了幾包零嘴;爻炭匆娪腥速u糖人,盧大富心情頓時沉重。
小石頭就喜歡糖人。
想了想,他走過去說買一個,眼巴巴的看著攤主做好送他手里。
“爹,你怎么還買糖人了?”
盧大富笑呵呵:“買了倆,你和蓮花一人一個。”
多災多難的蓮花沒有享受特別待遇,只是不再受爹娘的責備罷了。
那位周海天已經被官府抓了起來,是他竄通貨郎設局,故意引誘蓮花私奔,甚至周海天之前那位未婚妻,也是用同樣手法“私奔”,到時候再將貌美的女子轉手賣掉。
就算是這樣,蓮花爹娘依舊念叨著,說蓮花不該和賣貨郎私奔,搞出來這么多事。
盧大富看不過去,卻也不好說別人家的事情,只能讓阿雪過去多寬慰蓮花。
可憐的孩子。
得到糖人的蓮花綻放一個笑容。
“上次吃糖人還是幾歲的時候。”
阿雪咯嘣啃著糖人,含糊不清道:“想吃就買啊,也可以自己買!
盧大富每次去賣皮子都會從城里給姐弟倆帶好東西,蓮花艷羨看著阿雪。
“父母恩愛,對你們姐弟又多有照顧,阿雪,我好生羨慕你,肯定沒有任何煩惱吧?”
“有的!
阿雪神色落寞了幾分。
嘴巴里本該是甜津津的,怎么現在泛起了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