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端著還冒著熱煙的藥出來,放下后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道:“藥涼些再給她喝。”
大夫打了個呵欠,正要回去內堂,手臂卻被洛華年急急抓住:“大夫,我們習武之人不可能睡得這么沉,她真的只是太累了?”
大夫‘嘖’了一聲,有些不耐煩地道:“我行醫四十年,都不知道治了多少你們這些習武之人,一天天的不是傷筋動骨就是五臟受損,她什么情況我能不知道么?”
大夫把手臂抽了出來:“她修習的內功與體內另一股內力互相制衡,生病了之后,她修習的內力就處于弱勢,被另一個內力壓制,身體適應不過來這才會一睡不起。”
洛華年緊蹙著眉頭,一句話沒說,目送著大夫背手捶著自己的老腰走回內堂,嘴里還抱怨著:“沒事怎么還修習兩種內功,修習就算了屬性還相斥,真是不要命了。”
洛華年把大夫的話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她拉了個凳子坐在臥榻邊,看著玉沉夢那張蒼白的臉,嘆了口氣。
“你到底還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洛華年心里沉沉的,在一番火急火燎之后,現在就像是颶風后的平靜,空虛荒涼得可怕。
她伸手端過那碗藥,低頭輕輕吹拂,過了好一會兒才喂給了玉沉夢。
藥喂完了,可是洛華年卻無半點睡意,偶爾看看門口,然后目光一直都落在玉沉夢身上。剛才喂藥,她已把她臉上的絲布摘了下來,反正這醫館里沒有其他人,只有一豆燭火陪自己欣賞她的美貌,也不怕被別人看了去。
剛才大夫的話依舊縈繞在耳邊,洛華年掙扎幾番,便伸手過去,想要探一探玉沉夢的丹田。豈料自己的手還未觸碰到玉沉夢的小腹,便見那人猛然睜開眼,纖手迅速一抬,五指化爪往洛華年的咽喉抓去。
洛華年閃得極快,可玉沉夢的指尖力道剛猛還帶著絲絲寒意,即便只是刮過自己自己的脖子,卻依舊留下了點點紅印。
洛華年驚魂未定,好在下盤功夫了得,這上身往后彎去也沒有失去平衡,只是后退了幾步拉開了距離。
她驚慌看去,便見玉沉夢雙眸浮現了些許血絲,整個人充滿了戾氣和殺氣,剛才那一下她是真的想殺了自己。
那一瞬間,洛華年忽然有個荒謬的念頭,她是不是把人抱錯了,這不是玉沉夢!
“玉沉夢?”
洛華年試探性地叫了玉沉夢的名字,那人緊鎖的眉頭終于稍稍松開,眼底的狠厲也逐漸消散恢復了清明:“……小盜神?”
玉沉夢的胸口劇烈的起伏了好一會兒才平復下來,她繼而無力地倒在臥榻上,問道:“我剛才……做了什么?”
不過幾個呼吸間,玉沉夢的額頭和脖子便已經沁出了細汗,眼角也沁出些許淚水,好像經歷了一場什么可怕的博弈一樣。她喘了幾口氣,看向洛華年的時候,才見她慢慢靠近過來。
“你剛才想對我動手。”
洛華年也沒有瞞著,她疑惑道:“你剛才怎么了?”
“我不知道。”
玉沉夢長長輸出一口氣,眉頭又緊緊鎖住,好似還未從剛才的事恢復過來。此時,洛華年伸出一指輕輕揉了揉玉沉夢眉間的溝壑,那人美眸一抬,露出幾分詫異的目光,便見洛華年笑道:“你皺眉皺得都能夾死蒼蠅了。”
聽罷,玉沉夢淺淡一笑,那人的手移到她的額頭上,掌心貼住額頭,憂心地道:“還有些發高熱,再休息會兒。”
玉沉夢沒有看洛華年,眼神不自然地看向別處,看向那一排排藥柜子,目光落到那些藥柜子上寫著的草藥名字上,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洛華年心細,尤其最愛看玉沉夢的那雙眼,自然注意到了玉沉夢的目光,她笑道:“你還害羞啊?”
“沒有。”
玉沉夢答得飛快,不給人任何想象的空間。
洛華年也不在意,見玉沉夢醒過來了心情也終于放松了一些:“你自小生病便如此么?”
“一覺不醒?”
“對。”
“未曾,我很少生病。”
玉沉夢頓了頓,小心翼翼地問道:“我還做了什么嗎?”
“沒有,只是突然伸手想要掐我脖子。”
洛華年揚起自己的脖子,那里還淺淺的紅印子,她續道:“不過我沒想到你不止劍法,就連指力也這般驚人,莫非是偷師那慈航寺的?”
玉沉夢笑,然后搖了搖頭:“抱歉。”
“沒事,這還能鍛煉我的反應能力。”
玉沉夢又笑了笑,而后又累極地閉上了眼睛:“還想睡會兒。”
“你睡吧,我守著你。”
“若是我再動手,那怎么辦?”
洛華年聽罷,哈哈笑了笑,道:“我可沒那么容易被你傷著,雖然那屠城主說了你武功比我高,但論逃命的功夫,你一定沒我強。”
玉沉夢的嘴角扯了扯,好像終于安心了,然后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次,洛華年沒有再探看玉沉夢丹田的打算,剛才那防御的反應太大,就怕會對玉沉夢的身體造成負荷。
大概是那碗藥湊了效,第二天玉沉夢便退了高熱,老大夫來把脈的時候只嗯嗯了兩聲,道:“年輕真好,已經都恢復過來了。”
“謝謝大夫。”
玉沉夢說完后,大夫擺了擺手:“銀子收雙倍啊,熬夜熬藥很費精神的。”
“自然自然。我還去找了修門的師父來,銀子我就放這里了。”
“行,這丫頭沒什么事了,快走吧。”
大夫也不再留人,兩人道過謝后離開了醫館,洛華年馬上帶玉沉夢去大吃一頓補充體力。
洛華年叫了好一些菜,還讓小二特意讓廚房去做叫花雞,玉沉夢又看了看洛華年的錢袋,新的。
“你又偷了何人的錢袋?”
玉沉夢又輕輕蹙起眉頭,便見洛華年笑了笑:“放心吧,盜亦有道,我偷的是那些為富不仁的。”
“你又如何知道別人為富不仁?”
玉沉夢伸手拿起茶壺,細腕微微一轉,給洛華年倒茶。
“哈哈,這你就不知道了吧!”
洛華年頓了頓,低聲道:“那些從賭坊出來,從青樓出來,身后跟著一群小弟,一臉眼高于頂的那些便是了。”
玉沉夢聽罷,沒有再說什么,而是把剛斟滿茶的茶杯輕輕推到洛華年的跟前:“我怎么都察覺不到?”
“你啊……”
洛華年微微傾身向前,苦笑道:“心事太多了,走路的時候也在想事情,自然是察覺不到的。”
玉沉夢一時語噎,便再不說話。
飽餐一頓后,玉沉夢便說要繼續趕路,洛華年伸手想要探一探她的額頭,玉沉夢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
“怎么啦,害羞啊?”
洛華年呵呵笑了兩聲,玉沉夢也不再躲,讓那溫熱的手心貼在自己的額頭上。
“是沒發高熱了,不過你不再休息休息嗎,再病倒可怎么辦?”
“沒事,我已經好多了。”
玉沉夢說完,拿起一旁的洛神劍便往客棧外走,洛華年拗不過她,只能跟了上去。二人買了些干糧后,便繼續趕路,一路上,洛華年一直注意著玉沉夢的情況,那人看起來真的全好了。
真是驚人的恢復能力。
離青龍村還需要約莫十天的時間,二人在路上走走停停,偶爾遇見江湖中人被認出來,洛華年也在玉沉夢的指示下沒有出手傷人,但卻窩了一肚子的火。
比如今日早上,她拿著一只雞腿從客棧走出來,還沒走兩步,便一群人追過來說要抓住玉沉夢。在混亂之中,她的雞腿丟了,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那只雞腿已經被踩得臟兮兮的了。
生活可以熱熱鬧鬧,可現在卻雞飛狗跳,還不能動手除了那些人,洛華年只覺委屈。
洛華年氣鼓鼓地坐在客棧的房間里,耷拉著一張臉,想著今天才咬了兩口的雞腿就覺得窩火。
此時,玉沉夢推門進來,洛華年扭頭去看,發現她手里拿著一個油紙包。
“你……”
“這是雞腿,給你。”
玉沉夢把油紙包放到桌上,洛華年眼神立刻敞亮了起來,她笑著道:“你怎會突然買雞腿給我?”
“……明知故問。”
玉沉夢沒有多說,洛華年也不問了,笑嘻嘻地打開油紙包,霎時香氣四溢,讓人食指大動。洛華年大大地咬了一口,肉汁和香味鉆入舌尖,讓她心情大好。
“你真不幫我易容了么?”
玉沉夢緊蹙著眉頭,思慮一番,又道:“你也明白,這會很麻煩。”
“沒事,往西行去便越是偏遠,會很少遇見那些江湖人。”
玉沉夢聽了后,嘆了口氣,然后從剛才一起帶回來的小布袋中取出了一個白色的面具,可覆蓋上半張臉。
“你想戴面具?”
“嗯,江湖人都知道我平日絲布蒙面,如今戴上面具,看看能不能減少些麻煩。”
“你別怕給我制造麻煩,我本身就是個麻煩,哈哈!”
洛華年笑了兩聲,大概是吃了雞腿后心情也好了,她道:“反正那些人也打不過我。”
玉沉夢臉上依舊有愧疚,最終還是道:“明日,我們再去吃……”
還未說完,二人眼色一變,同時看向同一個方向,只見洛華年手疾眼快地把雞腿扔了出去,正好擋下三根從窗外飛來的細針。
二人倏地起身一看,掉落到地上的雞腿慢慢地暈開一片黑色,這頓時讓她們臉色大變。
“是斷魂堂的人來了。”
玉沉夢說道,然后往窗外看去,窗紗被刺破了三個小洞,有月光悄悄滲了進來,像黑暗中的窺視者。
“是俏閻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