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臺北(二)
“別跟我折騰啦, 你越踢我越累喔。”于磐受不了他踢踢打打。
明明就很痛,還非要逞強。
他冷著臉,如刀似劍的眼神盯了李朝聞兩秒, 嚴肅地命令道:“到我背上來。”
李朝聞嘴唇撅得可憐巴巴的, 像一只悲傷的親嘴魚。
“快點啦。”他打了他屁||股一下。
小李被迫屈服, 乖乖伏在人背上,嘟囔道:“你干嘛這么兇啊?”平時, 他從來不舍得跟他高聲講話的。
于磐不答話。
李朝聞心里下了結論:他今天就是有事,也不說原因, 猜都猜不到。
臺北的天氣難料, 山間驟然下起細密的雨,穿林打葉,針腳一樣落到人身上。
李朝聞單手舉著傘, 胸膛緊緊貼著他的背。
汗水跟雨水,一塊把襯衫打濕, 布料的褶皺硌在皮膚上,像心里的疙瘩一樣, 有點不舒服, 但也不值當委屈。
或許是想多了呢?
李朝聞眉心微蹙, 使勁抽了下鼻子。
“怎么啦?”
“顛得有點痛。”
于磐走得急,震得太兇,腳踝關節處確實有點痛。
“那怎么不說?”他心疼地把他放下來:“歇一會吧。”
雖然于磐總健身, 但背著一百多斤的人爬山還是很累, 他額頭熱汗淋漓,手臂護著他的腿, 全被雨澆濕了,水滴順著青筋往下淌。
僅有的燈光蒙上一層傘布, 變得幽暗,李朝聞低眉斂目,戳戳手指:“不好意思,又讓你背我…”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于磐接道,他想:我不是你老公嗎?客氣什么。
李朝聞抿嘴:“我們還有多遠?”
于磐看看手機,八點四十了,導航說走到山頂纜車站還要半小時,而且下著雨、他背著他,只能更慢。
“纜車九點關門,恐怕趕不上了。”導游先生的職業素養,都被求婚計劃亂了方寸,發揮失常。
“但我們還是走上山吧,比下去近一點,還可以叫到計程車。”
“那我自己走。”李朝聞扶著于磐的手,他還是有一點點瘸,可比疼痛沒有方才尖銳,尚能支撐。
小李很少這么低氣壓,所以他長時間沉默,于磐就惶恐:“小寶,不開心了?”
他精疲力竭地往男友身上倚:“沒有,我只是感覺今天有點倒霉。”
崴腳、下雨、趕不上纜車,這破山道峰回路轉,還總是上坡,他走得有點煩了。
“但只要你沒有不告訴我的煩心事,我就覺得都還好。”李朝聞轉頭和于磐對視,嘴角勉強笑出一個乖巧的小括弧。
于磐是堅持想找個最剛好的地方、等一個最圓滿的時刻求婚,可好像有點弄巧成拙,不但讓小寶再次受傷,還讓他誤會了。
那要不,就現在吧。
他剛準備掏戒指,又被打斷了。
“誒,你看!”小李指著路牌上一個不太顯眼的箭頭:
「貓空纜車·指南宮站:50公尺」
“什么意思?剛不是要很遠才走到嗎?”
“難道這個纜車中間還有經停站?”李朝聞眼中火花閃爍,燃起了希望。
于磐上ins搜了一下:“靠北,真的有經停站誒!”
他倆喜出望外:此刻,剛好九點。
于磐二話不說,嫻熟地背起他,飛奔到那門口。
售票處的小妹正在收拾東西下班。
“還有上山的纜車嗎?”小李坐在男友背上,抓著欄桿,就差把頭伸進人家窗口了。
“下山也可以喔。”于磐說。
小妹往纜車方向探了探頭,看機器還在運轉,說:“你們快點進去啦,跑步還來得及。”
她收了錢,麻利地打了兩張票。
“謝謝!”
確認小李坐穩,于磐瘋了一樣往里沖,繞著排隊的蛇形鐵欄桿,跑得都快把小李晃吐了:“誒!哈哈哈你慢點!”
偌大的一個透明棚,空寂地亮著燈,只有幸福的笑聲在其中回蕩。
那小妹對著他倆背影喊了句:“不可以這樣子上去喔,這樣子超限高啦。”
李朝聞笑得更歡了。
管上車的工作人員在掃地,看見又有人來,都驚訝得沒來得及管:這倆人嗖一下,鉆進了水晶纜車里。
小李呲著牙把兩張票貼在車窗上,那人無奈地點頭:就算檢票了。
纜車緩緩駛離車站,他回首望去,細雨空蒙中,遠處山的輪廓若隱若現,而臺北的萬家燈火寧靜地亮著。
“嘻嘻,哇!還好坐到了纜車~”李朝聞笑得眼睛瞇縫。
他再往貓空山頂一看,前面還有一大排亮著燈的空車廂,像給他們開山引路的車隊。
而后面,一輛也沒有。
“這是今天的最后一輛纜車嗎?”小李問。
“最后一輛。”于磐笑著看他。
沒錯,他們最累、最down的時候,在最后一站,坐上了最后一輛纜車。
李朝聞笑著笑著,竟然很想哭:某種不可思議的幸福,像火山噴發一樣在他心底奔涌,幾乎把人擊昏。
“哥哥我們好幸運!”他感動得哽咽:
何等幸運經歷這樣奇妙的事,何等幸運是和自己最愛的人一起!
李朝聞深吸氣,用手擦擦眼睛,再抬頭時,他看見于磐單膝跪地。
“干嘛?”他的心在抖。
到了愛人面前,于磐把想好的表白忘得一干二凈,他激動地捂了下臉,劍眉猛然一顫,只剩一句沙啞的:
“李朝聞,你愿意跟我結婚嗎?”
戒指盒打開。“其實我早上,去取戒指啦,本來想在101給你,但是——”他無可奈何地笑,眼中盡是赤誠。
李朝聞腦子木木的,可淚腺已經被擊潰,眼淚不住地流。
此刻,于磐反而想多說些話,用珍視堆出一座云梯,把沉甸甸的心捧到他面前。
“你如果答應的話,我們可以回到冰島登記,我都填好表了,你簽字就行。然后爸爸那邊,我們慢慢地——”
李朝聞根本聽不到他說什么,纜車快到站了,他迅速擦干了眼淚,捧住于磐的下頜,熱忱地迎上一吻。
地老天荒那么久。
“咳咳,下車啦。”工作人員咳嗽道。
于磐還跪著,小李慌慌張張地,自己先站起來,跑下來了。
搞得于磐大腦短路,差點錯過了下車點:不應該是被求婚者把人扶起來嗎?而且他也沒拿戒指…流程全亂了。
李朝聞邊抹眼淚邊笑,特意往回走了幾步,牽起他手,拽著人走出的纜車站。
于磐無措:“你——”
“當然要答應,嘻嘻。”小李撲進于磐懷里,捧著他臉頰,盡情地親了無數下。
這樣于磐就放松多了,咧著嘴傻笑,得意得虎牙一直露著。
他把戒指套在小李手上,指著上面的珠寶介紹:“這顆黑的是冰島的火山石,我跟Philip他們爬山,自己撿的;這個是安徽的玉,拜托姐姐買的;這個是臺灣的珍珠…”
于磐很早就開始策劃了。
“這么用心。”李朝聞星星眼,恨不能變成條蛇纏在于磐身上:“愛死你了怎么辦呀哥哥!”
說完感覺不對,又羞答答改口道:“老公。”
貓空山頂的美食街,青苔長滿臺階,米色的帆布配上柔光燈球,充滿愜意的文藝范。
“哎呀今晚什么也沒拍!”李朝聞高興之余,突然想起今天爬山途中都忘記拍視頻了,纜車上更是連張照片都沒有。
“沒關系啦,還可以拍吃的喔。”
于磐掌鏡,基本都是小李張開紅潤的嘴巴,等著他投喂的鏡頭:“啊~”
花枝燒、蚵仔煎、可麗餅,最后把李朝聞吃得摸摸肚子:“不能再吃了哥哥,胃都鼓起來了。”
他們還拍了可愛的文具店,買了小黑貓跟小白貓組合的書立;另外在貓空賣茶的商店,買了好幾盒不同的茶葉,是于磐預備著送給老李的,當然這個就不剪進vlog了。
【@:臺灣真有生活氣息,還有小巷子里的青苔,好原生態呀!
@:是貓空山頂嗎?有沒有坐貓空纜車?
@:省流:散了吧,今天還是沒叫老公。
@:小李眼眶腫腫的,感覺剛哭過?
回復@:還真是,嘴巴也紅,不會是剛被欺負完吧?】
懶得回大家的澀澀評論,小李躺著網上沖浪,刷到一個帖子,題目是:
“花臂猛男x文雅御姐”,配圖陳野和姐姐的背影照片。
文案也很好笑:一個該出現在健身房,一個該出現在辦公室,但今天都在…上海cp展。
姐姐穿著她的通勤OL風小裙子,戴著黑口罩(怕被人拍下來舉報)跟無框眼鏡,陳野穿了霍格沃茨校服外套,但展館里攤位太擠,上海又熱得要命,所以他的穿法比較狂野:袖子挽到一半,花臂露出來,里面套了件襯衫,領口也開得挺大。
這樣一拍,的確很有氛圍感。
因為攤位太小,陳野只能坐在李滄瀾身后,像姐姐雇的保鏢。
來之后,這位理工直男才知道cp展是個什么東西,大型網友見面會+無數個人簽售會的集合體,他女朋友就是其中之一。
“要這個這個吧!”
“謝謝你喜歡我的畫!”
這些都是他倆一塊打包的,陳野知道,連袋子都是她用心設計的。
小粉絲走了,李滄瀾興高采烈地回頭看陳野,不用說,口罩下面肯定笑出深深酒窩了。
陳野趕緊放下王者,昂頭給女朋友豎大拇指:“領導,天才!”
“水老師!我好喜歡你!”另外兩個女孩來了:“想要所有伏哈制品!”
原來這兩位是嗑哈利跟伏地魔的,這種組合屬實有點受不了,陳野打算活動活動筋骨。
保鏢剛站起來,突然就有個綠頭發女孩沖過來,大聲地叫李滄瀾:
“你是‘水今天也要睡著覺''嗎?老公!我超級愛你畫的畫!!神仙老公!”
“謝謝老公!!”李滄瀾親熱地叫著,聲音可甜了,大眼睛笑得能盛一碗蜜。
陳野愣了半天,默不作聲地,給于磐發微信:
“艸,你說老公這個詞究竟什么意思?”
于磐:「你白癡啊,我不叫艸」
第82章 合肥(一)
「反正我家小寶叫老公, 就是要求我辦事的意思。」
“老公。”李朝聞眨巴著水汪汪的眼睛。
“干嘛?”
“明天可不可以去野柳玩?”小李心心念念野柳,他要去遍于磐心中所有重要的地方。
“醫生說你的腳踝最好不要動啦。”于磐說。
“可是都休息一整天了。”李朝聞嘟嘴,把小腦袋埋到人胸膛里蹭:“老公!求你啦!”
“好啦, 帶你去帶你去!”
“哈嘍朋友們好!今天我們要去野柳地質公園, 這邊的海邊有很多蕈狀巖, 蘑菇形狀的石頭,于叔叔小時候經常來玩。”李朝聞把鏡頭轉向大海:今天陽光明媚, 海岸上巖石嶙峋,旁邊的山野葳蕤繁茂, 車流如穿針引線, 行駛在青山碧海中間。
一旁的于磐始終緘默,他茫然地環視嶄新的、巨大的停車場。
“怎么了?”
于磐頓了許久,笑道:“我第一次見這個停車場喔。”
他以為他對野柳再熟悉不過。
“這里, 都有游客中心了?”
眼前的是座頗氣派的樓房,而他印象中, 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木板臨時屋。
他也才二十七歲,怎么就與從前如此陌生?
蜿蜒的棧道像巖石的血脈, 伸進大海中央, 柵欄距離海岸還有很遠, 這中間都是野柳的主角:“頭重腳輕”的石頭——由于風化和海水侵蝕,往往是細長的土色石塊,頂著粗大的褐色石塊。
游人停在棧道上欣賞奇石, 像在動物園的柵欄外觀看猛獸。
拍完空鏡素材, 兩人斜倚著欄桿,任憑海風把頭發吹得凌亂不堪, 于磐腦海里,莫名浮現了茶山旁邊的高速路。
“我小時候, 就在這一片跑誒,那時候,沒有這些棧道。”
如果不是最著名的“女王頭”就在眼前,于磐可能都認不出這是他童年的野柳。
陽光依舊、海岬依舊,時間在無可挽回地流過,他與野柳共同擁有的,只不過是宇宙萬千年里,無人知曉的一瞬。
“你上次來這里,是不是都已經,”小李轉了轉腦子,換算成他們的紀年法:“三百萬年前了?”
于磐點頭:“阿爸走之后,再也沒來過。”
李朝聞偏頭,踏實地靠在他肩上:“賈樟柯說,只有離開故鄉,才能獲得故鄉。”
“哥哥,每走到一個地方,我都會覺得一部分的我留在了那,又從那里撿起了些什么帶走,世界把我縫縫補補,修成了今天的樣子。”
“但是有了你,又有點不一樣,比如,無論我來不來,臺灣都會變成我的一部分。”
愛情是一座神奇的熔爐,能把一個人的故鄉融到另一個人心里去。
發完感慨,李朝聞躍躍欲試地,撿了兩塊小石頭:“你要跟我比誰扔得遠嗎?”像你跟阿爸比試那樣。
于磐會心地笑:“那你肯定輸的喔。”
投石入海,回聲陣陣,于磐戀戀不舍地望著那片海。
“嗨!”他用盡力氣,向著大海深處呼喚。
“阿爸!我——”于磐哽住了,他不是線性長大的小孩,童年的幸福和今天的幸福中間,橫亙了一整個沉重的過往,連對死去的父親報平安,都會被墜得喉嚨痛。
“阿爸——”他重新又喊。你的身影已經模糊,但幸好你、你們的愛悠遠綿長,支撐著我找到下一個歸宿。
他輕聲接道:“阿爸,我又有家了。”
他跟李朝聞回家了。
“老公,跟你說個事唄?”
電梯里,李朝聞絞著于磐的手指,想給人打個預防針:昨天老李聽說于磐要來,還是放話絕不讓他進屋。
小李怯怯地抬眼,還沒等開口,于磐就了然地笑道:“我知道啦,沒事的。”
果然。
“阿叔好!阿姨好!”
“小于來啦?快進來!”采菊打完招呼就進廚房忙了。
“你,出去。”老李一個眼神都沒給于磐,像對待地理課遲到的學生。
他一般會同時往人身上扔根粉筆,現在手上沒有道具,只好干揮手:“說你呢!混蛋。”
于磐的心掉進了冰點,他尷尬地笑了笑,把給老李買的茶跟茶壺放在柜子上,準備開門出去。
里面的那扇門啊,實木做的,他剛剛碰了一下,是暖和的,門把手上纏了一圈紅絨布,怎么樣都不會冰到手。
他得開這扇門,走出去,走到鐵門外面。
“誒?”李朝聞把門擋住,想跟他爸爭取一下。
于磐舔了舔下唇,有點凄慘地笑了。
小李按住防盜門,堅定地望著他,只一眼于磐就明白了,今天他是不會讓他孤單地走出這扇門的。
事情沒他們想的那么糟,聽見防盜門吱嘎一聲,李安國又發令了:“停!往后退一步。”
他小心翼翼地,把鞋從門檻外收回來,在門廳的地毯上立正。老李隔著屏風,瞟了他一眼:“就站那兒吧,把門關上別進蚊子。”
于磐差點傻笑出聲:在門里別說站著了,讓他倒立都行。
“噗。”李朝聞忍俊不禁,甜笑著扶住于磐的腰,耳語道:“那你就,委屈一會兒~”
“咳咳!”
怎么還在我面前摸摸搜搜的?屏風里偷偷觀察的老李,拼了命咳嗽。
“啊,爸~”小李跟沒事人一樣,滿面春風地拎著茶進屋了:“快來嘗嘗這個茶好不好喝。”
老李坐回沙發,耷拉著眼皮,喉嚨里發出“嗯”和“哼”的中間音。
“哎,還行吧。”老頭兒品著四位數一斤的凍頂烏龍茶,心里都開花了,還在嘴硬。
“再嘗嘗鳳梨酥,可好吃了。”李朝聞把包裝都撕開,遞給他爸。
老頭緊皺著眉頭咀嚼,還沒等挑出毛病來,小李就笑嘻嘻道:“我去洗個手哈。”
洗手間在屏風對面,他隨便繞了一下,繞到男朋友身邊。
夾帶了半塊鳳梨酥。
李朝聞笑嘻嘻地賣萌,非要喂進于磐嘴里,也不知道是為了試探他爸底線,還是單純的喜歡刺激。
于磐斜斜眼睛觀察老李的動靜,確定安全后,鷹隼一樣叨走食物,順便親了他的指尖。
倆人一點聲都沒出,但是目光是電光火石,恨不能燒了對方衣服。
老李能不知道兒子打什么算盤?他踱過來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物理上的:左眼睜,右眼閉。
他又想知道他倆在干啥,又抗拒看到那“辣眼睛”的畫面,老李下定決心,如果敢嘴對嘴喂,就立刻毒打混蛋一頓。
吧嗒,門又開了,聽墻角失敗。
“媽!爸!”李滄瀾朗聲叫完,抬頭看見弟弟,開心得嘴角起飛:“小寶!你們先到了!”
“姐!哎呀好想你!”快一年沒見了,李朝聞跟姐姐熱烈地擁抱。
陳野拎著水果,跟在她身后。
他看于磐一臉吃癟地站門口,特幸災樂禍,喜上眉梢地寒磣人:“誒呀兄弟!你咋在這站著呢?啊!明白了!不讓你進屋啊?哈哈哈”
陳野覺得自己坐穩女婿位置,可嘚瑟壞了,高聲開玩笑道:“李老師,于同學罰站多久啊?”
李老師黑著臉提問:“全世界最強的寒流是哪個?”
“啊?”
“不會吧?哼哼。”老李大手一揮:“你也去站著。”
“啥?”陳野張大嘴,下巴都快掉了。
“聽不懂話?站他旁邊!”
“阿叔,這題我會,秘魯寒流。”于磐搶答道。
老李背著手走到他倆面前,瞇著眼睛訓于磐:“你覺得我讓你站著,是因為你不會嗎?”
他身高不高,要訓人還得仰視,連氣勢都矮了一截,老李意識到這一點,慢悠悠地踱走了。
等老頭走遠,陳野開口罵道:
“艸,這他媽認識老丈人這么久,頭一次知道還有罰站這事,跟你當這個連襟,老子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干,你閉嘴啦,連秘魯寒流都不知道,有夠白癡啊你。”
“嘶,怎么跟你姐夫說話呢?”
“呵呵,姐肯定是我姐了誒,我都求婚了,你是不是姐夫還不一定喔。”
“啊?”陳野更驚訝了:“什么玩應求婚?”
泰山大人又過來巡視了,難兄難弟噤了聲。
“老李來刷鍋!”采菊做好了菜,看見陳野和于磐肩并肩在門口當保安,趕緊迎了出來:“快進來進來!”
“李安國你就折騰人吧!”她拿剛解下來的圍裙,狠狠拍了路過的老李一下。
老頭依舊背著手,不服地“哼”了一聲,進廚房了。
采菊從鞋柜里拿出兩雙嶄新的拖鞋,她揚著下巴,瞟一眼廚房,悄聲道:“今天上午,他特意,去超市買的。”
于磐都不敢動,倒是陳野一副刮目相看的樣子:
“哎媽呀話說早了,這不沾你光了嗎?我這都第三回來了,也沒見老丈人專門給我買拖鞋。”
于磐不自信地看著采菊,她很慈愛地點著頭:“快進來吧孩子。”
拖鞋也是暖暖的。
酒足飯飽,姐姐和陳野回自己家了,媽媽很熱情地,讓于磐也住在家里。
家里只有三間臥室,爸媽睡主臥,姐弟倆各一間,沒有客房。
老李火氣一下就上來了:那也不可能讓混蛋跟我兒子睡一起!
他瞥了眼混蛋,沒好氣道:“沙發,夠睡嗎?”
“啊啊!夠!夠的!”于磐忙不迭地答應。
家里的沙發很舒服,寬也足夠,可于磐不舍得睡著,他躺在那,一會看看一家四口的照片墻,一會觀察下老李養的魚。
茶幾上疊著好幾個茶盤;沙發背上排了幾個小玩偶,包括小李的本命年紅龍;電視旁的書柜里除了書,還有各種半新不舊的小物件。
原來這樣的地方才是家呀,于磐想著。
夜深人靜時,他收到李朝聞的微信:
“想你。”
“爸媽睡著了。”
調皮小寶又動活心思了,但于磐可不敢造次:“乖喔,不差這兩天啦,別把爸爸惹怒了把我趕出去。”
剛發出去十秒鐘,李朝聞的房間里,探出一個白白的小腦袋來。
第83章 合肥(二)
“干嘛?”于磐這次是真怕, 都不敢從沙發上坐起來,怕出聲把老李吵醒。
李朝聞看他戰戰兢兢,就更想逗他了, 蹲在他面前笑瞇瞇地, 吧唧湊上去親了鼻梁一口。
于磐攏著他接吻, 又黏黏糊糊地摟了一會,但是他嚴厲拒絕了小寶邀請他一起進屋睡的提議。
“不行, 我不想死啦。”
今年李朝聞生日趕上立秋,一家人決定去巢湖濕地露營。
等著姐姐下班才驅車前往, 抵達時已經是傍晚, 陳野看著從同學那借來的一箱子桿子和帳篷,傻了眼:“這玩意咋整?”
“我來吧。”于磐不愧是專業戶外人士,三兩下支起一個天幕, 又架起烤箱,一家人坐在里面綽綽有余。
夏天的草坪是油汪汪的綠, 西沉的落日懸在寬闊如海的湖面上,山清水秀, 在天幕的框景下看, 像一幅長軸的風景油畫。
“誒小寶, 你都到這了,咋不拍個巢湖vlog?”姐姐的安徽文旅局DNA,在瘋狂躁動。
“好呀!”小李興奮地蹦起來:“你想出鏡嗎姐?據我觀察, 有其他美女帥哥的時候, 比只有我倆流量更多。”
李滄瀾回憶起出差拍宣傳視頻的痛苦,后悔了, 站都不愿意站起來:“我就不該提這個,好像我在加班…”
“姐~”沒等弟弟開撒嬌大招, 她就屈服了,提著雪白的長裙擺,往湖邊的紅日中央走去。
“你就這樣,從左到右。”一個遠景,她的側影略過寧靜的湖面。
姐姐回來看他的回放:“你弄的好文藝!我們局里拍的時候,都是直接拿著麥克風念景區簡介,哈哈。”
“咱們聯動一下怎么樣?”他也想為家鄉的宣傳出一份力,李朝聞在想其他大UP主跟政府官號,都是怎么互動的。
“我艾特你的官號,或者我走之前,咱們一起拍視頻也行。”
“額,”李滄瀾頓住,捋了一下頭發:“那我可能得打報告,也不一定批得了。”
其實是肯定批不了,余溫紀年的粉絲量倒是夠,但性質有點敏感…
“因為我倆是男同嗎?”李朝聞微笑著,轉頭望姐姐。
從他的目光里,她看不到一絲落寞或者游移,李滄瀾驚喜地發現,歷盡千帆,弟弟已經比從前堅定、強大了太多。
她報以同樣坦蕩的微笑,直截了當地回答:“對啊。”
小李看得開,眼前是湖,可墻外面,他還有一整片大海呢。
“沒事,那我就當你的Youtube分號。”
姐弟倆拍視頻,陳野和于磐準備食材,采菊都不用張羅做飯,坐在搖搖椅上享受就好。
老李向來是不怎么干活的,仰在帳篷里看小視頻。
“阿姨叔叔,吃西瓜。”陳野把切好的西瓜端過來。
“阿叔,給你弄個靠墊喔。”于磐幫他給靠墊充氣。
等這倆人去忙著烤肉了,采菊碰碰他,說:“你看,又多了兩個圍著你伺候的,這不是挺好的嗎?”
老李不置可否,沖烤爐那邊喊:“混蛋!”
現在于磐知道,混蛋就是特指他,他顛顛跑過去:“誒!”
“你來陪我聊兩句。”
倆人在露營燈下高談闊論,這次是從□□聊起,于磐主要充當一個捧哏角色。
他深諳跟老李聊天的要義——他說十句,你一直點頭,再在他基礎上補充一句;他說五十句,你向他請教一個問題,并表示同意;他說一百句,你稍微提點無關痛癢的不同意見,讓他覺得你有自己的思考。
每次都這樣,他就會覺得你是千載難逢的知己了。
等陳野把肉烤好了,對話就以老李眉開眼笑的“吃飯吧,明天再聊。”為結束語。
叮咚,于磐收到一條消息:“艸,你小子咋這么會逗老丈人開心?趕明兒教教我。”來自獨自烤了一盤子肉的陳野。
「干,你學不會啦」
“生日快樂!小寶。”
于磐掀開蛋糕盒:是一個漂亮的微縮景觀蛋糕,上面是冰島的雪山,跟大海。
李朝聞很驚喜地笑,在夏天看到冬天里的記憶,綠樹與白雪交疊,他好像同時沐浴著兩種陽光。
“要許愿嗎,寶貝?”
愛人目光灼灼地站在身側,家人其樂融融地圍坐在旁邊,他雙手合十。
好像,也沒什么要許的愿望了。
人生本就難得圓滿的瞬間,何況他的圓滿如此悠長,李朝聞只能祝自己,還能有機會拍更好、更多的電影。
蛋糕旁邊的燭火(不舍得破壞造型插在雪山上),成了這期露營vlog的最后一個鏡頭。
爸媽跟姐夫沒有出鏡,但李滄瀾亮了相,字幕配:“偉大畫家李女士”
【@百花吹落:祝小李生日快樂!和家人永遠開心呀!
@:姐姐也好piu亮我直接吻上去!
@:在你鏡頭下,合肥都已經不輸瑞士了![棒]
@:小李回家了?是畢業了嗎?】
回復:沒有!還得回德國,只是在家放暑假~
【@:都沒有人注意嗎?石頭哥跟小李回家了!!好羨慕你爸媽好開明嗚嗚嗚】
那也不…確實!
翌日早上六點,沙發上的于磐一睜眼,看到老李穿著一身白色的武術練功服,準備出門。
“阿叔,您起這么早啊?”
看見混蛋,老李呼吸都變沉重了,像頭牛一樣哼哼:“買菜去,順便鍛煉。”
于磐麻利地換衣服,趕到門口:“我跟您一起去吧。”
老李瞪了他一眼,就算默許了,有個人幫忙拎東西還不好?
喧嚷的早市,地上鋪著蛇皮布,堆滿了瓜果梨桃,空氣里彌漫著鄉村的泥土味和“微信收款xx元”。
無論是人還是物件,都充滿了生機,于磐拍vlog習慣了,拿著攝像機到處拍、到處掃。
買橙子,老李拿了個塑料袋就胡亂往里揀,于磐蹲在旁邊,小心翼翼地說:
“阿叔,我聽說,橙子買尾巴上有小圓圈的比較好喔,會比較甜誒。”
老頭子買東西根本不會去挑選,他覺得這樣“婆婆媽媽”的,因此經常買到皮厚肉少的西瓜、全是黑斑的香蕉,并且被老婆嚴厲批評。
但氣勢不能輸,老李橫眉立目道:“不是跟你說了?說話別老喔啊啦的?”
“你挑吧。”說罷他把手里那個橙子撇下,背手走了。
后面都是他說要買什么,于磐就跟在后面挑,指哪打哪,像皇帝跟太監,不對,大臣一樣。
最后于磐身上大包小裹,老李只要背著手牛哄哄地走就行了,連小推車都沒用他拿,可給他趾高氣昂壞了。
回家路上,經過他每天打八段錦的小區廣場,穿著同款練功服的一隊大爺大媽,已經在大樹底下集合了。
“老李!”老伙計遠遠地跟他揮手,看他身后跟著個年輕男孩,自然地問道:“這是你兒子?從國外回來了?”
老李一愣,總不能說這是我兒子男朋友吧?是女婿也不對,他女婿另有其人…
那就將錯就錯吧,老頭子咬牙切齒地笑,點頭道:“嗯,回來了。”
于磐的心弦猛地被撥動,發出一聲顫音,很突然,但是很柔軟。
老李肯定了,“這是我的兒子”。
“大爺好!”他陽光地笑。
“你兒子長得真帥,這大高個,學習還優秀。”大爺嘖嘖稱贊。
“嘁——”老李勉強地撇撇嘴,瞥了他一眼:“還行吧。”
“有沒有女朋友呢?”大爺問。
于磐沒等說話呢,老李直接截胡,假裝笑得很開心:“有了。”
“嗯,馬上就要結婚了,大爺。”于磐樂呵呵地脫口而出。其實他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怕“老李的兒子”被介紹相親。
什么?結婚?!李安國因衰老而耷拉的眼皮,瞬間抬起來了,眼睛瞪得像金剛怒目,不過他死要面子:“啊,是啊是啊哈哈。”
“到時候別忘了請我們喝喜酒!”
“一定一定。”
快退休的中老年人之間,聊天的一大部分話題都是子女,商業互吹結束,老李轉頭對于磐說:“額,你自己轉轉,或者先回家吧,我們打拳了。”
于磐到底是服務行業的,知道怎么討人歡心:“不急嘛,我給你們拍幾個視頻。”
兩段拳打下來,于磐把特寫和遠景全拍好了,剪吧剪吧都能做小區八段錦隊伍的宣傳片了。
幾個阿姨圍在一塊端著攝像機看,都滿意得不得了,讓老李快點把照片視頻都發給她們,交口稱贊著:
“真好,你這大兒子。”
“好不容易回國還陪著你來晨練,孝順。”
滿足了老李的虛榮心,他頭一次微笑著看于磐:“害,一般般吧。”
那一瞬間于磐覺得,自己或許奢望得有點多,但既然老李把這沉甸甸的帽子遞過來,他就先穩穩地戴好了,就算是假意,也知足了。
微信上采菊問怎么還沒到家,于磐喜笑顏開地叫老李:“爸!我媽喊回家呢。”
一路上爺倆并排走,清晨的空氣里,除了汽笛跟鳥叫,只有死一般的沉默,于磐心里不住地反思:剛才有沒有哪句話說錯了。
到了電梯里不得不面對面,老李一直端詳他,他緊張得使勁舔嘴唇。
李安國突然嘴角上揚,皮笑肉不笑地:“哼哼。”
像得了赦免令,于磐也哈哈笑起來,他是真的覺得有點幸福,這些天的那些拘謹、局促,一下全都舒展開了。
電梯門開了,老李大手拍在他背上,像懲罰不守紀律的學生:“混蛋,笑什么笑?讓你笑了嗎?”
李朝聞這會兒剛起床,穿著睡衣在客廳里刷牙,看見爸爸跟男友一塊回來,驚得嘴里的白沫都滴下來了。
于磐沖他挑眉毛,一副“拿下了”的表情;老李也哼著歌,看著心情不錯。
或許是這事給了他自信,四個人坐那吃早飯,李朝聞放下筷子,鄭重其事地說:
“爸媽,我想和你們講件事。”
“說吧小寶。”
“嗯。”老李微微點頭。
他有點羞赧地望了情郎一眼:“我和于磐,想結婚。”
“嗯?”老李一口米飯嗆到嗓子眼里,咔咔地咳嗽,這不是他裝的,是真的被嚇得嗆了飯。
第84章 合肥(三)
于磐可不敢輕舉妄動, 他剛在廚房跟小寶咬耳朵,說老李礙于面子承認他是“兒子”這事的時候,可沒想到小李這么莽。
“爸, 你沒事吧?”李朝聞站起來拍他爸后背。
老李咳得滿臉漲紅, 嚯地把人甩開。
他勁兒太大, 瓷碗嘭一聲碎了一地,他也沒管, 自己走到陽臺上去了。
看著一地的碎瓷片,李朝聞心里一下就堵得慌了, 委屈又著急, 想趕緊去跟他爸說清楚。
采菊神態自若地把他拽回來:“你別去了,快吃飯!”
隨后的幾天,老李態度沒激化, 也沒緩和,就當沒聽過結婚這回事。
小兩口也不敢再提, 白天出去拍視頻,晚上于磐老老實實睡沙發、兢兢業業給老李拍馬屁, 一直風平浪靜到他們收拾行李回德國的那天。
于磐剛把箱子內層的拉鎖拉上, 小李又扔過來一件衣服:“嗯, 還塞得下嗎?”他賣萌。
只能寵著,于磐用了好大力氣,在真空袋旁邊找個縫給他塞進去。
啪一聲, 開著的行李箱上, 扔來一個紅彤彤的戶口本。
李朝聞一抬頭,他爸拉拉個臉站在那。
“干嘛呀爸?”
“你不是要用戶口本嗎?”
“啊?”李朝聞看著他憤憤的表情, 噗嗤一下眉開眼笑:“爸,那邊結婚不用戶口本的, 有護照就行了。”
老李沒理他,轉頭叫于磐道:“混蛋,你跟我出來。”
小李正扒在門檻上,想偷聽他倆聊啥,叮咚,手機響了。
陳野:“最近咋的了?”
“咱爸問你姐,說你跟陳野商量一下,以后生孩子姓李行不…”
李朝聞:“噗,那你倆怎么回的?”
“我當然說行啊,我又沒有皇位繼承,可是她說你們都滾犢子,一我妹說結婚,二我妹說要生孩子。”
“是沒,對不起我東北味又重了。”
“他是覺得只要你點頭,我姐就能生孩子然后姓李是吧?[嘲諷][玲娜貝兒無語]”
“怪不得他好像同意了,順直男真是沒救…”
“同意啥?”
“同意我跟哥哥結婚~”
陳野:“??艸,答應早了,應該敲詐于磐的…”
陽臺上,他爸在跟于磐聊天。
“爸爸什么時候沒的?”老李揚揚下巴:“我說你爸爸。”
“零七年。”
“媽媽呢?”
“嗯,二二年。”
老李皺緊了眉毛,厚實的手掌撫上于磐的后脖子,他是真心疼這孩子。
“家那邊,還有什么人沒有?”
“沒有了。”于磐喉結滾動,說出來,又好像是咽下去了。
老李不住地嘆氣跟點頭:“按理說我該給你過彩禮。”
于磐嘴唇動了下,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局促得只好笑笑。
李安國放開了他脖子,手肘撐在欄桿上,看著樓下成蔭的綠樹,曬在單杠上的被子,還有嬉笑打鬧的孩童。
于磐以為他不打算再講話的時候,老李望著遠處,忽然地開口:“我想了想,人這一輩子,就算有孩子,也不過在身邊呆個一二十年,都是要走的。”
“什么愛不愛的,全是過客。夫妻,又怎么樣呢?有的打起來,有的該散的也散了,雞飛狗跳的。”
路上的汽笛聲刺耳,把陽光割成碎片,飄落到他滄桑的皺紋里。
他到了該看淡的年紀了。
“你陪著他好好過,比什么都強。”老李說。
他再轉身時,于磐已經淚流滿面,眼底的臥蠶在顫抖,他任憑淚水漫過嘴唇,顧不得擦。
幾句話給感動成這樣,這孩子是真實誠,給老頭整的鼻子也有點酸。
他撇著嘴笑了:“叫吧。”
“爸。”
于磐哭著上前一步,緊緊擁抱老李。
他比老李高半頭——長大后的兒子,顯得父親倒像個小孩一樣。
爸爸沒惜力,使勁捶著兒子的后背:“小混蛋。”
回德國前的這幾天里,余溫紀年一直在拍安徽的vlog,為了拍視頻,兩個人還特意去爬了趟黃山,把頭像換成了迎客松下的合影,用他們推廣的無人機拍的。
還有人在科大的操場上偶遇了他倆,發帖道:“偶遇余溫紀年,沒有在拍視頻,我和他們合了影!”
誰懂,小李跑百米真的好快,石頭哥被落了幾米遠,還有另外一個很高的帥哥也沒他跑得快,據說這還是小李腳有傷的情況下…
【@:這是哪啊?
回復:科大的操場。
@:另一個帥哥?
回復:據說是姐夫。
@也也:小情侶回學校追憶往昔了?
@:石頭哥比不過小李,馬上要苦練跑步了吧哈哈哈
@:這么兩步道還摟腰,好甜[流鼻血]
@:他倆咋還在安徽呢?!咋不回歐洲,不想看合肥好無聊。】
B站評論區的聲音,除了鐵粉嗑cp,基本都是“合肥有什么可玩的?”,還有人調侃最著名的景點是合肥南火車站,這次早市+安徽省博蜀山館的視頻,在B站的數據更是達到了谷值,都不夠贊助品牌的商務預期數據。
李朝聞沒覺得氣餒,因為安徽的視頻,在Youtube上點贊量特別高,比平時翻了幾番。
自從在Youtube開過賬號直播之后,小李都會把發的視頻同步過去,不過一直沒什么人氣,也可能是沒有英語配音,只有自動識別字幕的緣故。
這回他們特意加了英文的花字。
評論區里全是老外超真誠的自我介紹和夸贊,比如:
【@:I am from Texas. 46 years old. I just love the your channel. I thought China is mysterious and remote before. And you should be a film maker. Your stories are poetic.
{我來自德克薩斯,46歲了,我喜歡你的專欄,在這之前,我以為中國是遙遠神秘的。你應該去拍電影,你的故事很有詩意。}】
李朝聞看得心花怒放,一會就要在客廳里跑一圈。
雖然下一部要寫什么劇本、拍什么主題都沒想好,要不要去路演拉投資也毫無頭緒,但他好像已經站在戛納領獎臺上了。
“什么事這么高興呀?”晚飯時,媽媽問。
小李給采菊看,一句句翻譯道:“這個是說,覺得很少有中國vlogger拍出真實的中國。這個是說,日出太美了,旅游計劃要加一個黃山,嘿嘿。”
“哼。”老李又成田里的老牛了,嘆了氣白他一眼:“那你以后,徹底不當機械科學家了?這六七年,白學了?”
李朝聞瞬間泄了氣,筷子撂下,也不敢駁斥他爸,像朵曬蔫了的花一樣萎在原地。
三秒后,采菊無奈地說:“李安國,你怎么就那么會掃興呢?”
老李立了眼睛,但是沒發作,扒拉了兩口飯,下桌了。
他在沙發上自己生了一會悶氣,又回來,揚揚手道:“不當就不當吧,抓緊畢業,然后滾去拍你的電影去。”
李朝聞跟媽媽相視一笑,像多年斗爭勝利的收兵號。
Youtube的安徽旅游宣傳效果太好,連姐姐都說“組織感謝小李同志和小于同志的貢獻”,再加上余溫紀年在B站發了一條“以后會減少更新頻率”的動態,粉絲們七嘴八舌:
【@百花吹落:很開心你們的視頻在油管也火了!希望永遠不要放棄電影夢想呀!
@:余溫是不是要換賽道做歪果仁入境游了!嗚嗚記得經常回來報平安…
@:補藥啊,這種很容易跟官方掛鉤的,到時候就看不到鮮活的小情侶了[哭]】
回復:別瞎猜啦朋友們,減少更新是因為馬上回慕尼黑搬磚了,而且在構思下一個電影~有時間還是會跟大家分享生活噠~
直到上了從上海回德國的飛機,小李無聊,還在幾個Youtube視頻之間點進點出,他奇怪道:“誒?怎么早市和省博的那條最火?”
那條視頻根本沒精心剪輯,本來是湊數的,數據卻最好。
“可能自然景觀,沒有很獨特,哪里都有,所以大家想看早市這種吧。”于磐看慣了阿爾卑斯山,現在反而更喜歡人文景觀。
李朝聞不服氣,飛機沒起飛,他就坐在那一直刷Tiktok{國外版抖音},最后作結道:
“老公我明白了,外國人喜歡看的是那種奇觀。”
要么是倒掛地鐵、超大的構筑物這種科幻奇觀,所謂的“打破”中國落后的刻板印象;要么就是特別便宜的貨場、偏遠山村有多窮這種,能加強他們優越感的混亂奇觀。
【@:So which is real China?{所以哪個是真正的中國}】
小李犯了難,拿著手機給于磐看,他微微一笑,用食指打了四個字母,回復:
@Warmth chronology:Both.{余溫紀年:都是。}】
飛機起飛了,橢圓形的小窗外,是上海燈火輝煌的夜空,他們又一次離開故土,飛向另一個家鄉。
“你說我們能不能以這個為主題,拍部電影?”
“想拍什么拍什么,我投資。”于磐微笑。
“就是這種感覺,一種文化對另一種的誤解,其實誤解也是一部分的現實。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但是每個人的視角又都在不斷地轉換,就像現在——”
就像我們。
“小寶,我們一直在做這件事啊。”
飛機不斷上升,機翼遮住黃浦江的一角,上海在他們目光的中盤旋,逐漸變成微茫的光點,像漫天繁星中,平凡的一顆。
十一小時后,慕尼黑會被送到他們眼前,那里有哥特風的市政廳,有英國花園的神廟,還有他們的貓、他的投影儀、他的天文望遠鏡。
生活還在流淌,總有星星在奔忙,粒子在發光。
總有人能踏平懸崖,陪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