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謝夭彎腰笑問極長老桃花谷天氣可好時,李長安已經帶隊出了望城,前往富安客棧。富安客棧的破舊危樓還杵在那,門口的大集依舊,看來這幾日,官府也沒重修富安客棧的打算,自然也不會有人知道,這里面還藏著一個少女的尸體。
李長安帶隊進入客棧,跟在他身側的關子軒道:“長安師兄來過這?”
李長安道:“來望城的時候聽說這客棧的傳說,來這看了一眼。”
關子軒道:“有何傳說?”
李長安淡淡看他一眼,認真道:“聽說有鬼。”
關子軒嚇得左右看了一圈,道:“這大白天的怎么可能有鬼,不過鬼神之說還是不得不信,沖撞了各位還請見諒我們這就退出去……”說到一半,看見李長安憋不住笑了。
關子軒:“……”
李長安看了看地上,又繞到那女人的尸體旁邊,仔細瞧著那鎖鏈,伸手抹了一點灰塵,在指尖捻了兩下,道:“沒有鬼,只有人作怪。”
正在李長安暗暗思索之際,宋川和宋溪兩個孩子從外面跑進來,一邊跑一邊道:“長安師兄,我們來找你了!”
李長安回頭道:“你們怎么來了?”
宋溪笑嘻嘻地:“我們說望城里面太無聊啦,莊主就要我們出來跟著你。”
宋川宋溪是宋明赫從外面撿回來的兩個孤兒,宋明赫遇見宋川宋溪時,倆孩子就暈倒在血泊里,周遭就是大人尸體。看裝束,像是兩幫山匪。兩幫山匪火拼,最后只剩兩個孩子活了下來。
宋明赫便把兩人帶回了歸云山莊,收為歸云山莊第一百三十七代弟子。
宋川乖乖給李長安和關子軒行禮,道:“長安師兄,關師兄。”
宋溪則訝異地看著李長安的手指,道:“這是什么?”
李長安低頭看了一眼,把手上的灰塵捻掉:“香灰。”
這里遍地都是燒完留下的灰燼,灰的白的鋪成一片。但是不同東西燒完剩下的灰觸感不同,木材被燒得不是那么干凈,灰里參雜著碎屑,摸起來便扎手,但是從旁邊鎖鏈上抹下來的這點灰,摸起來格外順滑,只有香灰。
李長安不動聲色地擋在兩個孩子面前,防止他們看見身后那具尸體,道:“既然來了,就聽師兄的話,我說讓去哪就去哪,聽見沒?”
宋川宋溪點點頭。
李長安道:“那就在外面等我,去吧。”
宋溪撇了撇嘴,道:“長安師兄,你回來之后我還沒跟你說過話,我有好多問題想要問你。”
宋溪很喜歡李長安,因為她覺得長安師兄是歸云山莊里長得最好看的。
李長安笑道:“你想問什么?”
宋溪道:“問你帶回來的那個朋友。”
李長安躲過宋溪眨巴著的眼睛,咳嗽一聲,道:“不是,不熟。”
關子軒道:“師兄們在這有要緊事,有什么事回頭再問長安師兄,好不好?”說著,把兩人哄走了。
回來之后,忍著笑看了眼李長安,似乎是想說什么,但又想起李長安是著名的臉皮薄,又把嘴閉上了。
李長安擺了擺手,開口道:“這里有廟嗎?”
關子軒立刻道:“有!城西有一座城隍廟,東邊還有一座華光廟。”
李長安道:“哪里近?”
關子軒道:“城隍廟更近。”
李長安點點頭:“先去那。”
城隍廟周圍枯死的雜草又重新長了出來,冒出了一個青青的草頭。廟還是破,廟頂都漏下來天光,廟里面連神像都不剩了,只剩下一底座。幾個乞丐常年盤踞在廟里,滿地都是他們的破爛鋪蓋。
這鬼地方,香火一點沒有,估計只有鬼火。更別提去哪沾染什么香灰了。
李長安站在廟門前,沒走進去。廟里幾個乞丐斜眼看了下外面這些衣冠楚楚的青年弟子,也沒出來要錢,繼續若無其事地或坐或躺地閑聊。
看來這里不可能是桃花谷人據點了,乞丐的地方不是那么輕易能占了。就算用武力強行占了,以乞丐的規模,這事也會立刻傳遍全城。
當然,也可能是他們來晚了。
李長安轉身要走,打算去華光廟,卻聽見廟里面乞丐的說話聲:“那天那個富貴公子哥沒來過了?還想訛他一筆,這種人就是白送上門的。”
想了想,他又贊嘆道:“就他身上那身黃色衣裳,我去問了,最起碼得這個數。別說,長得也挺標志。”
長得標致,鵝黃衣裳……李長安隱隱覺得不對,一股不安從心頭涌起,他停下腳步,又轉返回去,問那乞丐:“什么公子?長什么樣子?哪一天?”
不僅問題多,語速也快,加上他那張冷淡地能殺人的臉,幾乎算是逼問了。歸云山莊一行人站在他身后,宋溪悄悄道:“你覺不覺得,長安師兄,有點奇怪?”
李長安很少把脾氣擺在明面上,無論什么都是一張臉一個表情,這么急躁倒是第一次見。而且除了生氣,似乎還有一點……難以置信?
與其說是難以置信,不如說就好像是,李長安不愿意相信。
乞丐被他嚇了一下,連忙道:“我胡說的,我沒想訛他。那天王叔還讓他在這睡了一晚。他個子特別高,跟你差不多,外衫是黃色的,那料子一看就特別貴,長得還挺標致,不對,長這么大沒見過那么漂亮的男人。”
李長安幾乎確定那人就是謝夭了,他握著劍的手背青筋都爆出來,壓著脾氣沉聲道:“哪一天?”
乞丐慌里慌張地想:“三天!不對,四天前!”
毫無疑問,此人就是謝夭無疑。這里距離他們當晚所住客棧極遠,他就算不舒服,也應該去什么藥鋪醫館,深更半夜跑到這里,到一個廟里?
李長安又道:“他一個人么?”
“我、我、”那乞丐明顯被嚇到了,往里張望著,似乎是想找人救他。最后,坐在里面的一個老乞丐說話了,那人就是年輕乞丐口里的王叔。只聽他用蒼老的聲音道:“一個人。”
一個人,深更半夜,獨自外出,就連褚裕都沒帶上。到一間破廟。偏偏是廟,偏偏松云劍身上,山上抓到的桃花谷人的身上,還有富安客棧的地上,都有香灰。
李長安幾乎想不出來除了暗中接頭其他的理由了。就算松云劍之事不是他謀劃,他半夜來這也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謝夭身上,到底藏著什么呢?
李長安深吸一口氣,道:“好,我知道了。”轉頭就要離開之時,卻聽身后那個老乞丐又說話了,只聽他緩緩地,惋惜道:“他好像是個半殘。”
李長安心里一跳,站定腳步,道:“什么?”
王叔道:“他來那天冷得一直在發抖,手指試了試,他眼睛也沒什么反應。至于說話,更是我們說完了好久他才聽清了一句。我給他一個毯子,他在這睡了一晚,第二天就不見人了。”
他仰頭望了望天,道:“感覺像是跟同伴失散了,又像是迷路了。他一看就是富家公子,這種人要不是個半殘,怎么可能半夜跑到這來。”
因為眼睛看不見,找不到藥鋪,跌跌撞撞一路往西走,才走到這間城隍廟?到這里走不動了,被幾個乞丐救了,勉強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回了客棧。
第二天發生了什么來著?
謝夭送了他一柄自己刻的木劍。
李長安沉默地站了一會兒,許久后才說了一聲“多謝”。關子軒迎上去,卻見李長安臉色已經恢復了往常,他擺擺手道:“這里沒問題,那就只剩下華光廟了。給師伯傳信,讓他帶著所有人,立刻前往華光廟。”
—
華光廟內。
謝夭還是穿著他那一身粉紫粉紫的衣裳,手上一柄折扇,不知道又從哪整來了一支桃花簪子,簪在頭上。
極長老一群人站在他對面,人數足足有幾十人,明明人數占優,但對上謝夭,氣勢卻輸了一大半。即使這邊只有謝夭一個人。
極長老道:“谷主是怎么懷疑我的?”
謝夭指了指他的鞋,道:“如今這個季節,桃花瓣可不好找。除了桃花谷,也只有望城山上有了。”
極長老冷哼一聲:“我從桃花谷而來,鞋上有桃花瓣不是很正常嗎?”
謝夭輕笑一聲,道:“極長老忘了。”他又往前走了幾步,極長老領著人齊齊后退,謝夭看他這個樣子,心道自己有那么嚇人嗎?彎了一點腰,輕聲道:“您親口所說,桃花谷,萬里無云。”
謝夭把扇子一收,道:“萬里無云,怎么可能有濕土呢?就算沾上了,這一路上奔波,早該掉了。”
“除非,你就是從望城來的。”
“富安客棧是你的,你早在一年之前就在富安客棧養死士,為的就是殺松云劍。松云劍也不是在山上死的,他是在富安客棧死的,一群死士圍攻,他才慘死。”謝夭道,“接著你一把火燒了富安客棧,把人全遷到了華光廟,唱下半場戲,這下半場戲,就是算計我。”
極長老道:“谷主果然聰明。那谷主要殺了我么?”
謝夭擺擺手道:“我不說過了嗎?這桃花谷谷主的位置是你的——”
話音未落,華光廟外忽然傳來大批腳步聲,光聽聲音,來人就有數百。
這種時候什么人才能湊齊幾百號人來著華光廟?謝夭話音戛然而止,這么多人,除非是望城山上那群人下來了!
就在這時,他聽見李長安道:“把廟圍了,其他人進去搜!”
謝夭心道,好巧不巧,剛好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