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一行人便已到了潁州地界,再往前幾十里,便是望城。
潁州地處東南,臨山靠水,一條運河穿州而過,來往商貿極盡繁盛,潁州特產絲綢,素有十里船歌百里絲綢之稱。因為來往商業眾多,這里也能看見許久西域而來的稀奇古怪的玩意。
他們到時正趕上大集,三人緩緩步入集市,卻沒成想,在這集市正中央,整座城池最繁華的地方,立著一棟被燒毀一半的客棧。這客棧一半富麗堂皇,雕梁畫棟,一半岌岌可危,燒得只剩下骨架,牌匾掉了一半,隱約能看出“富安”兩個字。
在客棧周圍,小販擺攤叫賣無誤,熱鬧至極,竟像是已經看習慣了這客棧。
三人站在客棧門前,抬頭仰望,旁邊一賣布匹的女子不知看到了什么,臉微微一紅,對謝夭道:“公子身上這身衣服好生艷麗。”
謝夭今日穿了一身鵝黃,顏色輕輕柔柔地像剛發出來的新芽,手上一把題字折扇。只是剛入潁州,就引得不少女子朝他拋媚眼。
相處這幾日,李長安就沒看見過謝夭穿過黑白,都是彩色,他道:“也不知道你哪來這么多鮮艷衣裳。”
“穿白的穿夠了,”謝夭道,“再也不想穿白的了。”
李長安道:“歸云山莊無人穿白衣。”
謝夭笑笑:“是么?百曉堂里倒是沒提過,這是莊內的規矩么?”
李長安道:“算也不算。本就沒人配穿白衣,若說規矩,后來,我定了一條。”
謝夭:“……”
這小子現在越來越出息了。就這么不想讓他回去?
他看了李長安一眼,又撇開了視線。
謝夭指了指客棧,轉頭問那女子,道:“這燒毀了的客棧,如此佇立在城中,官府不管嗎?”
女子見他們問起客棧,只低聲說了一句:“不敢管。”
謝夭又問:“為何?”
女子不肯說話了,又轉過頭看他們,勸道:“我看幾位年紀都輕,若是無事,還是早些走吧,潁州望城最近不太平。”
謝夭轉頭又問了幾個人,對這客棧的來歷都是三緘其口。最后謝夭選中了一個玩具攤,走過去邊打聽消息邊挑挑揀揀。
李長安看著謝夭的手指在不停翻找,心說謝夭到底在找些什么?小孩子的玩意兒有什么可挑的,謝夭還是個七歲孩子嗎?但不知為什么,他雖氣不過,但竟安安靜靜地站在旁邊等了起來。
謝夭一邊挑一邊道:“我們從外地過來,今夜怕是要住店,只是眼前這客棧怎么被燒了?”
攤主道:“住店啊,城西還有幾家。至于眼前這家,那是萬萬不能住的,就算沒被燒,也不能住!”
李長安道:“為何?”
攤主左右看了一眼,小聲道:“這是鬼客棧!”
原來這城內最大的客棧就是富安客棧,足足起了三層樓,雕梁畫棟,人來人往,紙醉金迷,好不氣派。可富安客棧也有個傳說,那就是這是棟鬼樓!
富安客棧白天生意熱鬧紅火,但一到了晚上,就是鬼火森森,住在這富安客棧旁邊的人還說,半夜里能聽見客棧里傳來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哭號,聲音又啞又難聽。據說還有人在晚上看見過,富安客棧被火燒了一半的景象。
也不是沒有人報過官,官府來了好幾次都沒什么發現,關鍵是白天一如往常,大廳里照樣住滿客人,而且富安客棧的東家對這事也不甚上心,甚至幾次拒絕府衙的人進門。
人們又逐漸感覺富安客棧鬼樓的事是訛傳。
可是就在半個月前,富安客棧突然被火燒了,一把火燒了富安客棧的一半,就跟之前那人在半夜里看見的景象一樣。人們都說那把火是鬼火,富安客棧也被坐實成了鬼樓。
最關鍵的是,富安客棧里住的人不少,可一把火過后,客棧里沒有找到尸體。
李長安道:“會不會是他們逃出來了?”
攤主道:“不可能,失火當晚百姓都趕來救火,沒見過有人逃出來。就算是恰巧當時沒被撞見,總該有人后來見過吧?但都沒有,就像是憑空消失了。”
旁邊另一攤主道:“還是有一尸體的,城東的林生就死在里面了。他剛剛從寧州回來,聽說賺了一大筆錢,還沒來得及就死在里面了。”
謝夭點點頭,又覺得奇怪,道:“為何富安客棧有如此傳說,還有人入住呢?”
攤主想了想,搖搖頭道:“我也想知道,本地人是肯定不會去住的,最多只有外地人來住,但也不可能生意好到如此,據說富安客棧的房,千金難求。”
“也不知為何二位這個時節來此,若是沒什么事,還是早些走吧。”攤主又道。
謝夭笑道:“怎么?”
攤主道:“望城死人了!死得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松云劍,就是那個想拜謝白衣為師的松云劍!這不現在全天下的人都趕過去了,如今住了半個月了,現在還在戒嚴!二位這個時節,可前往別前往望城,瓜田李下,萬一被懷疑那就不好了。”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還有啊,千萬別跟桃花扯上關系。他們說松云劍就是桃花仙殺的。那桃花仙也屬實該死,魔教之人,到哪都是個禍害。殺了天下第一不說,如今又興風作浪。”
謝夭疑惑問道:“這桃花仙是何許人也?怎得都怕他?”
攤主壓低聲音道:“桃花仙那可是有名的大魔頭,要不然能惹得下江湖追殺令?他所到之處寸草不生,本就是個災星!到哪哪的活物全都死光,別說是人,就連路邊的野草都得化成灰燼。”
所到之處寸草不生是真的,但活物全都死光實在有點夸大了,自己身邊這褚裕和李長安不是活得好好的?
這霍家莊和松云劍案,真是把他大魔頭的身份坐實了。
謝夭無奈失笑:“這桃花仙還真真是個災星。”
“若是謝白衣活著就好了……”男人話鋒一轉,“這桃花仙必定又丑又兇,不然怎得叫自己桃花仙,缺什么才叫什么。”
褚裕氣不過,把手里那些小玩意兒摔回鋪子上,橫眉豎眼地問:“說的這么真?你見過桃花仙?”
攤主哎呦一聲,忙去理攤上的東西,“我就隨口一說,小兄弟你這是干什么?摔壞了是要賠錢的,這還真摔壞一件,你看你看!”
攤主拿著玩具抬頭要給謝夭看,看到謝夭臉時,忽然一怔,手里玩具啪嗒掉了,徹底摔了個四分五裂,過了會兒道:“”
謝夭道:“是么?我沒見過謝白衣,倒是也有人說過我像。”
攤主也是偶然得見謝白衣的畫像,沒仔細瞧過,如今乍一看謝夭覺得相像。
李長安冷冷道:“他不像。”
攤主看到李長安的冷臉,連忙陪笑道:“是是,劍仙謝白衣何許人也?”
謝夭頭也不抬,拉長了調子,吊兒郎當地說:“對,不像。”
李長安沒再接話,只冷眼看著謝夭在一堆破爛玩意兒里挑挑揀揀的手指,他心道今天必須看看謝夭要從這堆玩意兒里挑出來什么。卻忽然發現那人食指指節上有一個不起眼的小疤,微微泛著紅。
李長安很輕地眨了下眼睛,嘴上不耐煩道:“挑完沒,走了。”
“找到了!”謝夭從一堆小孩子的玩意兒挑出來一把只能當掛飾的小木劍,不過幾寸長,他又隨便從里面挑出來個撥浪鼓,對攤主道:“帶著摔碎了的那個,一起結賬。”
他把撥浪鼓塞到褚裕懷里,拍了拍他腦袋,道:“小孩子就該玩這個,別整天想著舞刀弄槍的。”又提溜起那柄小木劍,塞進自己袖子里。
他轉身,仰頭看著那已經燒毀了的富安客棧,似乎是在打量,隨口問道:“晚上住哪?”
李長安抱著劍,也抬頭看著那客棧,兩人好整以暇地看了好一會兒。
沉默一陣后,謝夭勾起唇角:“那就走吧。”
褚裕倒是懵了:“住哪?”
謝夭道:“住這。”他已經走向了富安客棧。
“這地方鬧鬼啊!你們剛才沒聽他說嗎?要我復述一邊嗎?”褚裕急了,道,“再說了都被燒了怎么住!你們瘋了!”
李長安淡淡道:“這不是還有半邊嗎?”
褚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