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取舍
榮蓁把酒倒入碗中?, 在墓前慢慢灑下,“姨母,這是?你從前最愛喝的金陵酒, 原諒我這么多年才送來。剛入朝為官時,我以為憑著皇帝的寵信,很快便能?為你們平反,可我高估了自己, 那時我便發?誓, 若不能?為你們昭雪冤情,榮蓁此生無顏踏入這里半步。”
顏佑安望向榮蓁, 這么多年她所承受的非他所能?想象,“母親不會怪你, 若不是?你, 我無法在這世道中?活下來,顏家也等不到平反這日!
璇兒看著她們兩人在墓前祭拜,這便是?母親的從前事,是?她在府中?不曾聽人提起, 也不了解的事。她端正身體, 也認真朝這墓主人行禮跪拜。
祭拜過后,榮蓁回?頭看著璇兒,溫聲道:“母親還有些事,要晚些回?府,你先坐舅舅的馬車回?去!
雖不知?榮蓁要做什么,但慕容家派高手暗中?保護著瀾兒,如此安排自是?穩妥, 顏佑安也放心下來。
璇兒點了點頭,離開了此處, 臨上馬車前,她回?頭望著墓前兩人,她們雖彼此無言,可眼神之中?的情緒難以名狀。
璇兒掀開馬車車簾,才發?現里面竟還有一少女?,面覆輕紗,她抬眼望著那人,那人也回?望著她。
璇兒同她點頭致意,那人眼神微動,馬車緩緩行駛著,在這陌生的環境里,璇兒卻忍不住想再看那少女?一眼,她看不清此人面容,可卻無端覺得她的一雙眼眸有些熟悉之感。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在帝卿府門前停下,璇兒臨別前同她致謝,那少女?神情淡淡,并未言語。等璇兒在書房中?坐定,卻還是?會想起那個人,心頭疑惑叢生。
另一邊,顏佑安沒想到榮蓁竟帶他回?了烏衣巷,他從馬車中?走下,闊別數年,再步入這個院子時,顏佑安百感交集。他輕輕推開院門,院中?的梨花已經開敗,他立在院中?,伸手觸摸著枝葉,幾處屋舍被修繕過,儼然還是?舊日模樣。這梨花樹也是?她們當年一起種下的。
榮蓁立在他身旁,輕風拂來,將這院中?落葉吹起,一片落葉停留在顏佑安的肩上,榮蓁伸手替他拂去,他望著榮蓁的面容,一瞬間竟以為回?到了從前。
可物是?人是?,有些東西?卻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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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如鉤,榮璇推開房門,沿著長廊漫無目的地走著,她心頭疑慮難消,難以安枕,不知?不覺竟走到榮璨院中?,她本要離開,可見榮璨靠在窗邊,手中?正忙碌著。
榮璇走到窗邊,怕驚到他,腳步聲故意加重了些,榮璨抬起頭來,含笑看著她,“姐姐怎么來了我這兒?”
榮璇這才看清他在忙什么,手上的玉雕倒是?精致得很,榮璇并未進門,斜靠在窗邊,與他說著話,她看著天上殘月,輕聲道:“若我遇見一個少女?,與我一般年歲,可她的那雙眼睛卻像極了母親,或者說與母親別無二致。她跟隨的長輩,與母親也像是?有很深的淵源。你說,這是?為何??”
榮璨忙著手中?雕刻,并未抬頭,只道:“與姐姐一般年紀,要么是?母親同族小輩,要么就是?母親的私生女?了。還能?有何?原因?”
榮璇被他這番話惱到,“胡說些什么,母親怎么會?”
榮璨在玉雕上吹了吹,“姐姐來我這兒就為了說這些,難道不是?因為自己有所懷疑嗎?”
她們兩人一同長大,對彼此性情也頗為了解,榮璇氣悶,“只是?不該如此,父親若是?知?曉了這些……”
榮璨放下手中?刻刀,認真道:“那便不讓父親知?道。”
從榮璇回?府那刻起,她便已經發?現了那少女?像誰,震驚之余,又有些惶恐不安!澳赣H與父親近來本就不和,的確不能?再生事端了!
帝卿府門外,馬車緩緩停下,榮蓁慢慢走進來,腳下略有虛浮,一旁侍衛伸手扶住她,榮蓁輕輕拂開,直往正殿而去。
恩生從殿中?走出,抬起頭正瞧見榮蓁走來,他朝榮蓁行禮,榮蓁并未回?應,只從他身邊走過,恩生回?過頭,看著她進了殿中?。
姬恒著了一身青色大袍,是?他禮佛時所著,如今還未換去,他坐在燈下,虔心抄寫佛經。
榮蓁走了進來,姬恒抬起眼眸看著她,她身上散著淡淡酒氣,姬恒停下筆,站起身來,“你飲酒了?”
榮蓁望著他,慢慢走近,定定看了他許久,就在姬恒以為她會說些什么的時候,榮蓁又從他身旁擦過,徑直進了寢居中。
自從明賢崩逝,她二人便未再居于一處,姬恒不放心,跟著走了過來,榮蓁將外衫除去,半靠在榻上,一只手搭在額前,似乎覺得燭燈太過刺眼。
姬恒停在榻邊,輕聲道:“我讓人去備水,你去偏殿沐浴吧!
他剛轉身,衣袖便被她扯住,姬恒回?過身來,榮蓁正望著他,她的手沿著衣袖,落在他手腕上,姬恒回避著她的眼神,榮蓁自嘲一笑,看著他腕間那串佛珠,“世人常言,道者治身,佛者治心,你的心就那么不安嗎?要日日抄寫佛經,來替我贖什么罪業!
姬恒溫聲道:“你醉了,我讓人送些醒酒湯來!
他的衣袍上透著檀香,也失去了往日的華貴,榮蓁將他腕上的佛珠取下,姬恒伸手索回?,那珠串在兩人拉扯之下斷落在地,姬恒怔住。
榮蓁的語氣像是?在說一件尋常事,“今日我擾了你的清修,日后不會了。今后你可以是?我榮蓁的夫郎,可以是?璇兒璨兒的父親,也可以只是?寧華帝卿姬恒。我榮蓁是?忠臣也好,亂臣也罷,是?名揚千古,還是?任世人唾罵,日后都不會損及你的清名!
姬恒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在逼我?”
榮蓁搖了搖頭,“是?我想放了你。既然我的存在讓你這樣痛苦難安,何?不就此放手。我替顏家平了反,今日帶佑安去了顏姨母墓前。我無法保證日后有人擋在我面前時我不會殺人,你與我劃清界限,對帝卿府也好!
姬恒的手在顫抖,“你要與我和離?”
榮蓁將手中?遺留的那顆佛珠抵到他面前,“我是?在成?全你!
說什么成?全,她分明是?要他褪去這身佛袍,要他做個選擇,因為她不想再等下去了。
等不來他的回?答,榮蓁從榻上起身,她只道了句,“從前我替顏家人收尸,日后想來也會有人替我收尸!
姬恒眼淚滑落,她是?要他想明白,究竟是?更?在乎她這個人,還是?那些來日的報應。
在她離開之前,姬恒拉住了她的手。
榮蓁回?頭看著他,他的臉頰瘦了一圈,這些日子分明也不好過,可他已經選擇了她,就不能?再后悔。榮 蓁靠近姬恒,伸手替他除去身上外袍,委頓在地,她仰頭吻住他的唇,姬恒抱住她,跌跌撞撞倒在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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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恩生起身,如往常一般要去服侍姬恒更?衣,可剛走到門邊,便被一旁侍人喚住,輕聲道:“昨夜大人留宿,如今大人和殿下還未起身。”
恩生愣了愣,“當真?”
那侍人掩唇輕笑,恩生心道:這樣也好,當初他瞞著殿下是?對的。
榻內風景被帷幔掩住,榮蓁依舊熟睡,姬恒已醒了過來,他靠在榮蓁頸邊,昨夜忘情,此刻才發?覺榮蓁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有著舊的傷痕。
姬恒的手輕輕觸摸著那傷痕,這是?什么時候受的傷,她為何?沒有同他說過?這傷疤如此駭人,想來一定很深。
榮蓁慢慢睜開眼,望著他,將他的手握住,姬恒問?她:“你受傷為何?不告訴我?疼嗎?可是?因為遇到了刺客?”
榮蓁已經許久沒有從他這兒得到關心,她搖了搖頭,“不疼!睒s蓁想對他說起受傷的緣由,可又牽扯到陸嘉與江鄢,有些事太過陰暗污穢,她不想拿到明面上來,便默認了“遇刺”的說辭。
姬恒靠在她身旁,輕撫著她的長發?,“往后無論什么樣的事,都不許瞞著我!
榮蓁道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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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子多病,即便是?皇帝也不例外,昭和一病,最為擔憂之人便是?陸嘉,他召來太醫院所有人前來診治。榮蓁聽聞消息,也來了紫宸殿。
院判向榮蓁稟報皇帝病情,“許是?夜里著了涼,陛下年歲小,身子弱,這才起了熱!
陸嘉震怒,“定是?服侍皇帝的這些宮人憊懶,不仔細照料,來人,將服侍皇帝的這些宮人打入掖庭,予絕不輕饒!”
榮蓁蹙眉道:“太后息怒,服侍陛下之事責任重大,這些宮人不敢怠慢。臣小女?年幼之時也常生病,倒也并非照顧不周所致!
院判連忙道:“下官方才所言也只是?猜測!
榮蓁一開口,陸嘉的怒氣已經消了大半,“那便不罰了,只是?予實在不能?放心這些人,便調去別處當差吧!
那些宮人連忙謝恩,而后退了出去。直到昭和的熱勢得到控制,榮蓁才離了紫宸殿,她剛走幾步,邱霜跟了上來,低聲道:“榮大人請留步,太后請您去臨華殿一趟,有事同您商議!
第162章 暗流
榮蓁輕掀衣擺步上石階, 來到臨華殿中,陸嘉背對她而立,榮蓁出聲道:“不知太后召臣前來有何事?商議?”
陸嘉緩緩回?過頭去, 定定望了她許久,明明還?是熟悉的容貌,可待他卻忽冷忽熱,若即若離, 陸嘉心?頭酸楚, 半晌才道:“榮大人請坐!
榮蓁淡聲道:“臣有公務在身,不敢耽擱!
陸嘉走到她近前, “榮大人倒是一心?撲在國?事?上,我讓人去官邸送些東西?, 才知道大人已經搬回?了帝卿府!
榮蓁有些不耐, “這?便?是太后要?同臣商談的事?嗎?”
陸嘉的眼神緊鎖在她身上,“大人難道忘了那夜……”
他話還?未說完便?被榮蓁打?斷,“太后還?請慎言,你我之間既無私交, 也?無私情。不過是一時差池, 太后該不會覺得那便?是男‖女之事?吧?”
陸嘉臉色泛白?,說到底是他自己送上門去,自甘‖墮落,傳揚出去亦是有損清譽之事?,榮蓁的話是在劃清界限,也?是在警告他。
他轉過身掩住面容,卻依舊不甘心?, 捏緊了衣袖,努力自持, “前兩日先帝為公主?時居住的宮殿無火自燃,而今陛下又病了,故而予想出宮去福安寺一趟,不知榮大人可否陪同,與予一同為陛下祈福!
榮蓁沉思片刻,“太后要?出宮祈福,這?事?不難辦,只是臣只怕抽不得身!
陸嘉早知她會拒絕,故而道:“此事?不急,予會等榮大人得空,畢竟大周之事?皆系于榮大人一身。眼下邊疆戰事?告捷,除了為陛下祈福,予也?要?為那些戰死的將士們上柱香,想來榮大人也?同予一般心?情!
榮蓁未置可否,拱手離開了。陸嘉的手按住心?口,只覺此處悶痛不已,竟有些喘不過氣來。
邱霜走了進來,尚有些疑惑,“榮大人怎么這?么快便?走了?”他話音剛落,便?見陸嘉身子晃了晃,他連忙上前將人扶住,“太后……”
陸嘉搖了搖頭,“無礙。你說,我當初是那樣怕她,為何還?會把心?給了她?可即便?如?此,我也?還?是怕她,從前是怕她殺了我,如?今是怕她不再見我。這?些日子只有早朝時隔著簾幔瞧她一眼,我費盡心?機想了法子同她獨處,可她卻又拒我于千里之外,那日她明明不是這?樣的……”
邱霜嘆了口氣,“榮大人這?樣權勢滔天的人,哪里還?會把一個男子放在第一位。”
陸嘉已經深陷其中,不能解脫,“扶我進去歇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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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楚越正在宮門外等著榮蓁,兩人一同上了馬車,秦楚越道:“小皇帝的病無礙吧?”
榮蓁道:“稚兒嬌貴,不耐寒熱,脾常不足,生病也?是常有的事?!
秦楚越道:“那便?好,先皇帝只有這?一脈,若真出了什?么事?,還?要?費心?從宗室中再尋一個,也?是麻煩!
榮蓁想著宮中的事?,道:“太后要?到福安寺上香祈福,你去安排一番,我也?一同過去!
秦楚越有些訝然,“大人要?出城?可韓云錦費盡心?機阻攔大人,一計不成,必定再生事?端。您這?樣做,不是給了她機會嗎?萬一她安排刺客,豈不是不妙!
榮蓁卻毫不慌張,“那便?給她機會,我不殺荀姝,總要?殺別人!
秦楚越突然明白?過來,“大人早已經想到,才讓我安排。下官明白?了,定會將此事?辦好!
榮蓁回?帝卿府之后,直去往正殿,卻在涼亭之中瞧見了姬恒,她停下步子,姬恒換去了沉悶的大袍,一身霜色常服端坐在那里,手中還?握著書卷,恩生侍立一旁為姬恒斟茶,瞧見榮蓁過來,行禮過后退到涼亭外。
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他能跨出這?一步,榮蓁已經滿足,榮蓁坐到他身旁,“在看什?么?”
姬恒將書遞給她,“都城里近來流傳最廣的話本子,璨兒不知從何處尋來,一早放到了我桌上,再多問幾句,他便?跑了。我這?會兒得了空,便?翻了翻,倒覺得這?話本中的人物有些像你。”
榮蓁翻了幾頁,“這?書都寫了些什?么?”
姬恒淡淡一笑,“還?能有什?么,這?些話本閨閣男兒看者?居多,有幾個人愛看女子建功立業,不過是以你為原型,寫了些癡女怨男之事?,癡情郎年?少?多情,良人卻已然有夫有女。不巧,這?話本中有個善妒,拆散癡情人的角色,正是區區!
姬恒覷著她,似乎在等她回?應,榮蓁干笑一聲,將那話本子丟在一旁,拉過姬恒的手,“我對璨兒一向縱容,從不考量他的課業,看來往后也?要?多上心?些了。”
姬恒嗔她一眼,“你在躲避我的問題,其實就?算不看這?些話本子,我也?知道那些大臣里多的是想把自己家兒郎送給你做侍的!
榮蓁沒有否認,將他的手拉到胸前,道:“榮蓁在此立誓,此生只有姬恒一個夫郎,若有違誓……”
姬恒止住她,“別說這?些,我聽不得。”
晚間,榮蓁靠在榻上與姬恒閑談,說起小輩之事?,榮蓁道:“言齊和璇兒一般年?紀,鄭玉不在,我的心?里自是將她視如?己出。哪日得空,你幫我探一下文郎君的想法,是打?算讓言齊從文還?是從武?”
姬恒嘆道:“他這?一年?辛苦操持鄭家也?是不易,鄭家雖世代武將,可鄭玉有此不幸,他未必會愿意讓言齊再走鄭家的老路!
姬恒靠在榮蓁的膝上,輕聲道:“文郎君心性堅韌,遠非我所能及。”鄭玉不在,文郎君可以撐起鄭家,可是榮蓁若有閃失,姬恒的天便也塌了下來。余生漫漫,又有何趣?
榮蓁的手輕輕揉著他的后頸,姬恒從不在她面前掩飾自己的真心,似乎從初見那時便?是,他一片坦蕩,而自己藏了太多秘密。姬恒抬頭望著她,“怎么了?”
榮蓁將他扶起,視線交織,從始至終姬恒都是至情至性,她負了很多人,可姬恒是她名正言順的夫郎,最不該辜負的也?是他。
榮蓁撫著姬恒的臉頰,“你愿意為我離開 那間佛堂,我是真的歡喜。等時局安穩些,若你還?是一心?禮佛,我也?可以陪你去寺中上香!
姬恒能夠感受到,榮蓁的心?漸漸平和,他欣慰于她的改變,臉頰貼緊她的掌心?,榮蓁托起他的下頜,唇慢慢印上,輕啟齒關,纏吻著他,姬恒的身體倒在榻‖上,一只手扶在榮蓁月要?間,回?應著她的吻。
若說前次是為了驗證心?意,這?番便?只是魚水之‖歡,榮蓁將他腰‖間玉帶抽去,又握著他的手退去自己衣衫,坦誠相見,帷幔緩緩落下,燭光昏暗,帳內鴛鴦交頸,香氣氤氳彌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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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幼帝又起了熱,臨華殿燈火通明,一直等著太醫的回?話,陸嘉五更天才睡下,過了午時,才梳洗起身。
陸嘉輕撫眉心?,不禁感嘆,闔宮最在意小皇帝生死的便?是他了,一夜擔驚受怕,已是疲憊不堪。
邱霜進來道:“太后,韓主?君求見。”
陸嘉怔了一會兒,“是韓云錦的夫郎?”
邱霜點了點頭,“一早便?遞了名帖請求見德君一面,之前您說過,反正他已經瘋了,不能刻意阻攔他與外界相見,有欲蓋彌彰之嫌。太后當時還?睡著,故而奴才今日便?自作主?張,讓韓主?君進宮了。本以為這?個時辰也?應該回?去了,誰知又來拜訪咱們臨華殿。”
陸嘉蹙眉,“到底也?是朝中重臣的家眷,讓他進來吧。”
陸嘉眼下青影遮掩不去,韓主?君行禮過后,關切地問了幾句,陸嘉與之寒暄,又道:“予這?兩日一心?撲在陛下身上,倒是沒有去德君宮里坐坐。韓主?君既去了興慶宮,不知德君可還?好?”
韓主?君一言一語都極有分寸,“有太后打?理后宮,德君又怎會不好?只是聽宮人說,德君近來常犯糊涂,哭笑無常。先帝在時,德君也?算寵冠后宮,只是不如?太后福澤深厚,有今日之尊位!
陸嘉有些訝然,從前韓主?君與江鄢交往甚密,如?今江鄢式微,韓主?君卻也?沒有將他踩在腳底,而攀附于自己。朝堂中韓云錦與陸蘊勢同水火,韓主?君卻來拜訪臨華殿。
陸嘉道:“韓主?君可真會說話!
韓主?君笑了笑,“太后的這?身月白?云衫可是南國?所呈貢緞?”
陸嘉往身上看了一眼,“韓主?君好眼力!
韓主?君道:“前些日子聽人說過,說今年?邊境不寧,這?貢緞稀少?,只有宮中貴人配用。今日見了,果然極襯太后膚色,不過聽說帝卿府也?送去兩匹。”
陸嘉臉上的笑意一滯,“是嗎?榮大人為國?操勞,寧華大長帝卿是先帝的長輩,區區兩匹貢緞又算得了什?么?”
韓主?君淡笑道:“太后說得是。臣侍妻主?就??滟潣s大人有經天緯地之才,執掌乾坤之能。她還?說天地分陰陽,講求制約之道。而陸蘊大人與臣侍妻主?雖在政見上有不和,但也?都是為了大周。若是哪一方失勢,另一方月滿中天則虧,太后您說是不是?”
韓主?君這?番話也?說中了陸嘉一直以來的猜疑,垂簾聽政這?些時日。他一直不明白?,韓云錦包藏禍心?,為何榮蓁卻任由韓云錦與他母親相持。難道從始至終,榮蓁都未把陸家當作自己人,而只是她權衡的棋子?
陸嘉道:“予身處后宮,不通國?事?。不過韓主?君說話倒是有趣,得空了可以多入宮侍奉,將你在宮外的見聞說說,陪予解解悶。”
韓主?君起身道:“太后不嫌棄便?好,臣侍粗鄙,只怕攪擾了太后。至于那些朝中的事?,臣侍不過一男子,與妻主?榮辱與共,可除此之外,臣侍只盼望一切安好,各方安寧!
韓主?君又坐了一會兒,陸嘉聽他說起一些世家中的瑣事?,本已沒了興致,可他又調轉話鋒,有意提起了帝卿府的事?。
“都城世家之中難有和離之事?,可太后不知,從前寧華大長帝卿便?因榮大人獲罪而主?動與之和離!
陸嘉追問道:“那如?今為何又……”
韓主?君壓低聲音,“寧華大長帝卿和離之后,方知珠胎暗結,待榮大人東山再起之時,與榮大人復了婚。”
韓主?君嘆了口氣,“榮大人權傾朝野,人人歆羨,可唯有這?場婚事?做不得主?,想來內心?苦悶無以言說。”
陸嘉又想起那夜之事?,榮蓁的確悶悶不樂,她一人飲酒,獨居于官邸,可他一心?靠近,為何卻還?是被推開呢?
第163章 逍遙
入夜, 韓府
韓云錦輕捏著韓主君的肩膀,奇道:“此事?當?真?”
韓主君含笑反問,“難道妻主不信我?”
韓云錦坐到他身旁, 道:“前幾日宮中的眼線來?報,說德君闖入了太后寢殿,而?后被?送返回來?,只這一道消息, 你便能嗅出不尋常, 為妻怎么?會疑你?只不過我卻十分好?奇,你是怎么?覺察出不對?的?”
韓主君輕靠過去, 低聲道:“先帝在世時,德君沒少欺辱陸氏, 甚至宮宴上?那些命夫們見了那樣的情形都當?作?尋常, 如今陸氏得勢,德君擅闖臨華殿,有犯上?之嫌,我若是陸氏, 定要以此發難, 雪當?日之辱。后宮里的男子一旦得了權勢,也是會睚眥必報的?申懯蠀s輕輕放下了,實在有些反常。今日我去了江鄢宮里,他嘴里一直嚷著要殺人?,我便順著問他為何不殺,他說陸氏的姘頭阻攔,江鄢雖瘋瘋癲癲, 這話卻未必不是真的!
韓云錦一時迷惑,“若那個人?真的是榮蓁, 這兩人?又是什么?時候勾搭在一處的,難不成陸蘊為了攀附榮蓁,早早便讓自己的兒子出賣色相?”
韓主君輕推她一把,“何必糾結于這些,如果你的消息不假,榮蓁真的隨陸太后一同去宮外上?香,那你的計劃可還會繼續?”
韓云錦毫不猶豫,道:“當?然要繼續!
韓主君擔憂道:“那些動手的人?口風可嚴謹?萬一此事?不成,人?又被?她捉住,反噬自身可如何是好??眼下她的一個罩門被?我們握在手里,不如徐徐圖之!
韓云錦卻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莫說她不死,即便刺客真的得手,也不會樹倒猢猻散,陸蘊和秦楚越必定會瓜分她的勢力,與其讓她們擰成一股繩對?付我,倒不如把這繩索拆開,讓她們斗個你死我活,我再坐收漁翁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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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街上?喧鬧聲不絕于耳,榮璇坐于馬車中,耳邊卻一遍遍響起榮璨的話,他那時的神情幾乎不像一個少年人?。
“那年我與侍人?玩鬧,躲在了父親的房中,親耳聽見父親和恩生說起他和母親的糾纏,說他常常做夢,襄陽城的那些時光都是他從?另一個男子那里搶來?的,只怕哪日夢醒,一切都要還回去。”
榮璇道:“所以你早就知道母親和父親之間有心?結?”
璨兒握緊手中雕刻,“知道又如何?有些事?情不是我們小輩可以插手的。”
可是榮璇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趁著今日榮蓁不在府里,乘了馬車出門,還撇開了平素一直照料她的護衛。她的馬車停在云霓居外,也是她打聽過的,顏家舅舅的落腳之處,榮璇掀起車簾,往上?瞧著。
另一邊,太后一行出了城門,輦車中,陸嘉望著外面晃動的身影,同邱霜道:“她騎著馬隨隊伍行了許久,還是這樣熱的天?,你去問問,榮大人?可要停下飲些水?”
見太后車輦停下,榮蓁輕扯韁繩,回頭間,邱霜已經步了過來?,低聲道:“太后說,大人?騎馬實在辛苦,不如停下休憩一會兒!
榮蓁望向遠處,“趕路要緊,太后的好?意臣心?領了!
邱霜回去復命,榮蓁重又啟程,秦楚越本要隨她一道過來?,還是她親自阻攔,只道:“有你在,那些人?行事?便多一層掣肘。我若真的有事?,帝卿府還要你來?照應!
秦楚越狠狠道:“她們若真的傷了大人?,拼出我這條命去,也要讓她們付出代價!
榮蓁拍了拍秦楚越肩膀,“你放心?,我不會有事?!
陸嘉聽了邱霜的回話,雖然心?頭有些落寞,但也在預料之中,“罷了。”
等到了福安寺,住持等人?親自出來?相迎,陸嘉道:“予今日叨擾貴寺,讓大師費心?了!
陸嘉將姿態放低,倒真像是虔心?禮佛,住持忙道:“太后言重了。舟車勞頓,不如先去禪房歇息片刻,換身衣袍,再去大殿上?香!
陸嘉點了點 頭,他回頭看向榮蓁,“榮大人?先前說要為邊境戰死的將士上?香,也要去禪房歇息更衣。”
住持道:“貧僧已安排妥當?,二位請!
幾位小沙彌在前面帶路,榮蓁來?到一處禪院里,環視周遭,并未發現可疑之處。陸嘉被?一眾宮人?服侍著換上?大袍,他坐下歇息片刻,讓邱霜尋榮蓁過來?。
榮蓁還是那身衣衫,因來?佛寺,衣衫上?的配飾未顯奢華,她一進?來?,邱霜便帶著幾個宮人退了出去。
榮蓁道:“太后有何事?”
離了宮,便像是少了一層束縛,陸嘉坦然面對?自己的心?,“榮大人?為何不敢看著我?”
這是激將之法,可也是讓榮蓁將視線落在他身上的唯一法子,榮蓁依舊提醒著兩人?的身份,“太后身份貴重,臣自然不敢仰望!
陸嘉站起身來?,走到她近前,“其實我今日出來?不為禮佛,只為了與你多些相處的機會。你一口一個太后,何必呢?我又不會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也沒有奢求什么?名分!
榮蓁轉過身去,意欲離開,陸嘉從?身后抱住她,“我們這樣不好嗎?”
榮蓁按住他的手,他卻抱得更緊,榮蓁低聲道:“你知不知道,此行兇險,在這佛寺中埋伏了許多刺客!
陸嘉抱著她,“那我便和你死在一處。”
榮蓁低斥道:“荒謬,你若是活夠了,可以自己尋死。”
陸嘉卻笑出聲來?,“你罵我幾句,也比一直對?我視若不見要好?!
榮蓁面上?露出一副不可理喻的神情,陸嘉靠在她身上?,道:“來?的這一路上?,我隔著車簾,在心?里描摹你的身影,真是癡蠢極了?僧?年叔父便是如此,一遍遍擦拭著他的那些棋子,他說棋逢對?手是天?底下最快哉之事?,可他卻又說,他最想與之對?弈之人?,永遠也不會碰他的棋子。那時我竟不知,有一日我會愛上?叔父愛慕之人?!
榮蓁掰開他的手,回身望著他,“你知道我對?徐惠君有愧,一次次把他搬出來?,你想做什么??”
陸嘉定定看著她,“我想陪在你身邊,哪怕不做這個太后,也不想和叔父一樣玉減香消,或是做這宮里的活死人?!
榮蓁對?他的癡頑無言以對?,她毫不遮掩自己的本性,“你若不是太后,今日便沒有資格同我說這些話。還有,往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徐惠君,他品性高潔,如今人?已故去,不該被?你這樣拿來?利用!
陸嘉眼圈泛紅,道:“榮蓁,你欺人?太甚。若我有了你的骨肉呢?”
榮蓁緊皺眉頭,“你胡言亂語些什么??”
陸嘉看著她,“那晚從?官邸回來?,我并未服藥!
榮蓁輕斥一聲,“荒唐!”
陸嘉看著她,“若我有了你的孩子,你還會這樣待我嗎?”
榮蓁面無表情道:“莫說你不會有孕,即便你說的是真的,也絕不可能。你不會以為我醉了,便什么?也不記得了吧?”
陸嘉剛要說話,外面便傳來?叩門之聲,榮蓁望他一眼,陸嘉轉過身去,平復心?情,榮蓁拉開門走了出去,方才?叩門的僧人?已經走到院中,榮蓁心?神一凜,這人?來?時她便未察覺,腳步極輕,若非身懷武功,如何能解釋?福安寺并非武寺,這里的僧人?也多是前朝皇帝后宮之人?,這背對?她的僧人?若真的習武,那方才?她與陸嘉的談話便也被?他盡數聽去。
榮蓁將那人?喚住,那僧人?停了下來?,榮蓁道:“你會武功!
這并非詢問,那僧人?道:“是!
榮蓁不想他竟如此坦誠,“佛寺中人?,與紅塵俗世斷絕,想來?應該知道什么?叫守口如瓶,禍從?口出!
那僧人?緩緩回過頭來?,望著她,神色淡淡,“貧僧記住了,多謝榮施主提醒!
榮蓁眼眸倏地?睜大,她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人?,“云……”
那人?攔住了她即將出口的稱呼,“貧僧法號明心?。”
若非他眼尾的小痣還在,榮蓁當?真以為自己只是遇上?了相貌與云軼相似之人?,從?前的云軼身處教坊,依舊活得張揚肆意,不會著這樣沉悶的青袍,更不會有這樣古井無波的眼神。
他不承認也罷,榮蓁嘆息一聲,“是榮某一時認錯了,只是大師的容貌,像極了榮某的一個故人?。從?前我以為他逃去了大江南北,過上?了逍遙的日子!
明心?卻反問道:“何謂逍遙?便如施主一般么??”
榮蓁想起自己方才?還威脅過他,自嘲一笑,“榮某身處官場,怎么?會懂逍遙二字呢!
當?初她求姬恒救下云軼,之后便是流放房州,與姬恒重逢之后,也從?不曾問過云軼的下落,或許連姬恒也不知。
榮蓁道:“想來?我那位故人?也同大師一般,早已證得自在!
明心?道:“故人?也好?,萍水相逢也罷,有些事?原本便不值得放在心?上?。至于施主所言守口如瓶之事?,明心?愚鈍,不曾聽到些什么?!
他朝榮蓁行了佛禮,而?后便舉步離開。榮蓁望著他的背影,一時失神,怔在原地?。
第164章 解圍
過往的回憶涌上心頭, 可也不過須臾,便被拉回現實之中,陸嘉從她肩頭望去, 看著那個僧人的背影,問了聲?,“他是誰?”
榮蓁回過頭來?,卻沒有解答他的疑惑, 只道:“大殿應已準備妥當?, 太后請吧。”
陸嘉心頭郁怒未消,從她身旁快步走了過去, 外面宮人等候,他這才恢復從容, 榮蓁舉步跟了過去。
這福安寺已存世百年, 正殿才又?修繕過,很是氣派,榮蓁從側門走進時,仰頭便瞧見殿中供奉的三世佛, 饒是她不信神佛, 也由衷生出敬畏之心。榮蓁立在一旁,又?瞧見對面侍立的僧人,明?心亦在此。
住持指引著陸嘉上香拜佛,只見他雙手持香,輕舉齊眉,口中輕誦佛偈,無比虔誠, 三拜之后,宮人將其扶起。
殿中僧人誦讀經文?, 住持吩咐明?心將陸嘉等人送至殿外,明?心依言而行。
陸嘉在殿外站定,榮蓁也停下步子,只聽?他輕聲?道:“榮大人可知?予方才在佛前求了什么?”
榮蓁從不耽于?過往,只淡聲?敷衍道:“太后心懷天下,自是為了大周祈福!
可陸嘉卻偏不讓她如愿,“予除了為大周祈福,也為了自己。榮大人,你說佛祖會明?白我的心意嗎?”
榮蓁看向一側的明?心,他神色淡漠,似乎真?的不再理會凡塵俗事。榮蓁開口,“常言道,心誠則靈。”
陸嘉眼?眸微亮,轉過身來?,“榮大人既到?此處,為何不拜?”
眾目睽睽之下,他卻糾纏不休,榮蓁道:“侍奉佛祖,不敢不敬。臣日后定會提前沐浴焚香,再來?參拜!
陸嘉定定瞧著她,“你說謊!
榮蓁蹙著眉,“太后……”
明?心卻在這時望了她一眼?,似乎覺察出她不耐的情緒。榮蓁回視著他,可正是這一瞥,也讓榮蓁瞧見了飛來?的箭矢,她將陸嘉推開,側身躲過。
榮蓁輕喝一聲?,“護駕!”
可暗箭不斷涌來?,射中幾名禁衛,榮蓁拉著慌亂的陸嘉,退至殿中,宮人四散。那些刺客跳了出來?,招式利落,并不在意那些宮人的去向,直逼大殿而來?。榮蓁看著外面廝殺之景,面色陰沉。
陸嘉將她的手握緊,心跳得極快,他望著榮蓁側顏,卻見她異常鎮定,似乎早知?會有此事,陸嘉忽而想起兩人在禪房時的對話。
榮蓁已經暗中交待過,這些刺客務必留下活口,故而禁衛行動起來?多有掣肘。刺客的劍上淬了毒,一名禁衛被刺中手臂,須臾功夫,便吐血倒向殿中,陸嘉驚呼一聲?。
明?心握緊拳,將地上掉落的寶劍撿起,揮劍截住了一名刺客的攻勢,抬腳將那人踢出去。
榮蓁心頭一緊,脫口而出,“當?心。”
陸嘉更懷疑起二人之間的淵源,他的眼?神停在明?心身上,僧袍暗淡,可僧人的眼?神卻帶著幾分狠厲。
這變故發生也只是片刻間,住持忙道:“這正殿中有一道暗門,太后與大人還是快些離開此處。”
明?明?這計劃萬無一失,可云軼的存在,卻讓榮蓁不能安心。
榮蓁將陸嘉推向住持所在的方向,“先將太后送到?安全之處!”
陸嘉還要掙扎,已被宮人擁著離去,他回頭看著榮蓁,危難之時她護著他的安危,可更掛念的卻是這個僧人。
明?心此時已經不再掩藏, 沉聲?道:“此處危險,你為何不走?”
紛紛擾擾間,榮蓁喚著他舊日的名字,“云軼,這些刺客是沖我而來?,我不能讓你有事!
十年了,他已經太久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仿佛是前世的事,可若真?的將紅塵事全都忘卻,又?怎么會在那個年輕的太后開口時便猜出她二人的糾葛,不由自主地留心她的情緒。
云軼看著她,“但愿我們不會死?在這里!
禁衛很快將那些刺客鉗制住,竟未防備,幾名刺客咬破口中毒‖藥自盡,剩下幾人被禁衛卸去下巴,這才未能成功。
殿前凌亂,地上的鮮血被踩出一片污穢,云軼放下手中的劍,回身將殿門合上,“出家之人,妄動殺心,等你們走了,貧僧要向佛祖請罪!
山上的風吹拂著二人衣衫,榮蓁問他,“這便是你的選擇了嗎?我實在沒有想到?!
云軼輕聲?道:“何止是你,連我自己也沒有想到?。前塵身不由己,卻能在佛門前得到?安寧。十年了,帝卿可還好?還要多謝他當?日的救命之恩。”
榮蓁溫聲道:“阿恒一切都好,是我攪了你的安寧。”
云軼道:“一切自有緣法!彼聪驑s蓁,“大殿暗道的出口在山門處,你還是快些去尋人吧!
榮蓁深深看著他,道:“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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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嘉等人在外等候著,瞧見榮蓁出來?時,他顧不得身份體統,旁若無人地打量著她,“可有傷著?”
榮蓁輕輕搖了搖頭,而后向一旁的住持歉聲?道:“在下擾了貴寺清凈,實在過意不去。寺中損壞之物,皆由榮某府上承擔!
住持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榮施主言重了。”
回京途中,榮蓁刻意保持著和陸嘉的距離,將他送至宮中,而后便讓人將太后遇刺之事傳揚出去。榮蓁費心做這一切,自是要借題發揮,她將那幾名刺客押入天牢,不許旁人隨意提調審問。
等韓云錦得到?消息時,雖早有預料,卻還是心生遺憾,“這樣難得的機會,竟還是被她躲了過去。難不成她有九條命嗎?”
韓主君擔心起來?,“那幾名刺客可還在她手里,萬一對你不利……”
韓云錦道:“那是我尋的一群死?士,不會有差池!
韓主君點了點頭,“改日進宮求見太后,從他那兒打聽?一些風聲?來?。榮蓁現在想尋到?你的把柄,你也要當?心!
而另一邊,秦楚越見榮蓁無恙,這才安穩下心思?,“大人去城外這一遭,屬下可真?是提心吊膽。”
榮蓁拍了拍她的肩,道:“帶回來?幾個人,交給你了,先不必急著審問,她們不惜命,就先讓她們有求生之欲。她們愿不愿意開口不重要,能從嘴里撬出什么才是要緊的!
秦楚越道:“大人盡管放心,開不了口的,除非是死?人!
榮蓁回府時天色已晚,她特意去沁園換了身衣服,姬恒并未察覺不對,只以為她從官署回來?。
次日一早,榮蓁想起一事,讓管家從她的私賬上撥了些銀子送去福安寺,還特意囑咐:“留意寺中僧人居處是否需要修繕,若是不夠,再來?尋我!
管家雖不知?為何有此吩咐,但還是照著去辦,亦未聲?張。幾日之后,恩生查看府中賬冊時,發現這筆數目支出,十分疑惑,便將此事說與姬恒。
姬恒并未放在心上,“數目雖大了些,但既是佛寺的支出,想來?也有她的道理,不算什么大事。”
而韓主君進宮數次,陸嘉前幾次都不見客,終于?肯讓他進殿時,韓主君卻從陸嘉面上察出頹然。韓主君說了許多話,只在提到?榮蓁讓人修繕了一處寺院時,陸嘉眼?神中才起了一絲漣漪。
而后陸嘉又?出宮一趟,去了福安寺,榮蓁得知?消息,讓人保護好他的安危,并未多問。而陸嘉到?了福安寺中,只尋明?心陪侍,不講佛經,倒問起了他的俗家事。陸嘉年歲尚輕,明?心看破他的心思?,含糊應對,說些似是而非的話,更道自己與榮蓁乃是初次見面,并無故交。
陸嘉再去時,卻是撲了個空,明?心不在寺中,住持稱其兩日之前下山云游未歸,陸嘉更斷定他與榮蓁有舊識,如今在躲著自己。
而帝卿府中,榮璇晚歸被姬恒撞個正著,“白日里不在府中溫書?習武,又?是去了哪兒?”
正當?榮璇不知?如何回答時,榮璨替她解了圍,笑嘻嘻道:“父親莫要怪姐姐了,是我央著姐姐去外面為我尋幾本書?來?,倒是耽誤了姐姐的功課。”
姬恒明?知?她姐弟二人存心敷衍,還是無奈搖了搖頭,“你!”
等姬恒離去,榮璨將她攔住,“不管父親信不信,總之我已經幫你了。不過姐姐總要告訴我去做什么了,尋花問柳怕還早了些吧?”
榮璇瞥他一眼?,“說什么胡話,我……我是去找……”
榮璨已經聽?了出來?,“你怎么還沒放下?”
榮璇嘆了口氣,“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自從知?道母親可能還有一個女兒,我的心里,總覺得有些古怪!
榮璨抱著臂膀,“可是母親最疼愛的總還是你。”
“這不一樣!睒s璇道:“我今日瞧見她了,隔著窗子,我看到?了她的臉,她的容貌竟那般像母親。想起母親對我的好,倒像是我霸占了別人的!
榮璨道:“你慢慢想吧,只是別再尋她了。有些事,既然母親不提,我們便只作不知?!
榮璇一夜未眠,正午過后,聽?身邊侍從回報,說云霓居那兩位江南的客人不日便要離開京城,她又?出了府去,卻沒想到?,竟在云霓居不遠處遇到?刺客。
第165章 遺憾
自從上次遇刺, 榮蓁便在璇兒身?邊安排了許多侍衛,護她安然?设瘍翰幌氡桓锶酥佬雄櫍@幾?日都只帶著身?邊侍從偷偷出?府。
她的馬車停在云霓居斜對面的街角處, 本是?無人在意。誰曾想,竟在此地遇見刺客,事出?突然,璇兒身?邊的侍從拼命抵擋, 她也拔出?劍來, 但這幾?名刺客為?人驅使,武功自然在她們?之上, 馬車震碎,璇兒跌倒在地, 眼見那刺客提劍而來, 她的心都滯住,死亡的恐懼撲面而來。
忽然間?,云霓居雅間?中映出?一道亮光,那刺客的手臂被銀針擊中, 手中的劍也落于地上, 榮璇連忙站起,那刺客袖箭射出?,她側身?躲過,下一發又至,眼見不敵,雅間?中人破窗而出?,借力來到她的身?邊, 一手卷過她的腰身?,將她帶至一旁。
那刺客與同伴對視一眼, 朝兩人攻擊而來,身?邊人將她推至身?后,而后從腰間?抽出?軟劍,獨自應敵,榮璇怔怔地看著那少女的背影,是?她。
榮璇的侍從捂著胸口來到她身?旁,“主子您沒事吧?”
榮璇的眼神卻停在那蒙面少女的身?上,只見那少女手中軟劍如蛇信一般,直擊黑衣人要害,轉瞬間?便被幾?個刺客包圍,她提劍之時手臂忽然滯住,而后眼神轉厲,飛身?起落間?已?離了那幾?人的包圍圈,她手中的銀針射出?,直沖那幾?名刺客眉心而去,一瞬間?,那幾?人已?倒在地上。
這時云霓居中出?來幾?人,似乎這才察覺外面動?靜與這少女有關,走上前去探那幾?名刺客的氣息,而后搖了搖頭?。
帝卿府中,管家匆匆來報,只說是?榮璇遇了刺客,姬恒心頭?一慌,“璇兒在哪兒?”
管家忙道:“方才一輛馬車停在府前,守衛上前查看,這才發現是?郡主,送她回來的人說是?郡主今日出?門遇了刺,將郡主放下便走了。好在郡主傷得不重,現下郎中已?經過去了!
姬恒步履匆匆,往璇兒的院子走去,只見一堆下人圍在門邊,聽?見腳步聲,連忙分散兩旁,姬恒大步走進去,璇兒坐在榻邊,正由?郎中查驗傷情。姬恒見璇兒臉色如常,這才松了口氣,郎中起身?道:“殿下放心,郡主只是?受了些?皮外傷,涂些?創藥,休息幾?日便好!
侍人將榮璇換下的外衫抱起,玄色衣衫上的血跡染在侍人身?前,連忙驚呼出?聲,“血……”
姬恒聞言回過頭?來,頗為?震驚,同樣?的還有榮璇,她喃喃道:“不是?我的血……”
郎中又再三確認,榮璇身?上并無大的傷口,姬恒坐在榻邊,問榮璇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榮璇將今日遇刺之事說與他,卻未詳細說明?地點與救她之人的身?份,只道是?萍水相逢的過客。
姬恒沉聲 道:“不論如何?,那人救了你,便是?我們?帝卿府的恩人,如何?能不答謝?”
榮璇藏著心事,又怕他看出?,只得道:“父親教誨得是?,是?孩兒思慮不周,這樣?的事情還是?讓孩兒自己來做吧!
榮蓁本在官署議事,得到消息急匆匆趕回府中,身?上的官服都未換去。而原本停留在街角的馬車,這時才緩緩離開?。
榮璇借著要休息的名義想讓姬恒離開?,門忽地被推開?,榮蓁繞過屏風走了進來,“璇兒……”
榮璇見得母親,手不自覺揪住薄被,姬恒怕榮蓁擔心,忙道:“好在有驚無險,璇兒只是?擦傷了幾?處,郎中已?經替她上過藥!
榮蓁點了點頭?,她上前握緊璇兒的手,一時情急,關心則亂,“母親不是?說過了,讓你出?門都帶著護衛,你若是?有任何?閃失,讓我和你父親如何?是?好!
榮璇鼻間?一酸,靠在榮蓁身?前,見她已?然知錯,到底疼愛多年,榮蓁也不舍得再責備,只撫摸著她的頭?發,溫聲道:“往后不可再如此了!
璇兒嗯了一聲,榮蓁又問起刺客的事,她低下頭?去,只說自己有些?累了,榮蓁覺出?怪異,并未立刻追問,讓她先歇著,和姬恒一道離開?。
聽?見她們?的腳步聲遠去,榮璇從榻上起身?,她想去尋那身?被換去的衣衫,可在房中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忽而門被打開?,榮蓁竟又折返回來,榮璇面上難掩慌張。
榮蓁慢慢走過來,“璇兒,你在找什么?”
榮璇知自己瞞不過去,便決定將一切攤開?,眼角微濕,“母親,我有事瞞著你!
榮蓁不解地看著她,只聽她道:“今日在云霓居外遇刺,救我的人,是?顏家舅舅身?邊的少女,她的容貌像極了母親。也是她一路護送我回來,回府之后我才知道衣衫上沾了血,我沒有受傷,母親,那是?她的!
璇兒這番沒頭沒尾的話,榮蓁卻聽?懂了,她神色一震,卻難以置信,“你是?說……”
璇兒也明?白過來,母親一直都知道那少女的存在,“是?,她受了傷,我不知道她傷得重不重。”
璇兒看著榮蓁,榮蓁扶著她到榻上躺下,不發一言,慢慢走了出?去。
璇兒心情復雜,若是?不說出?口,她會一直難安,可說出?口,便是?背棄了父親。
——————————
顏佑安白日不在云霓居,自然不知此間?發生的事,他回來時聽?下人說瀾兒已?經歇下,便未再喚她一起用?膳,回了房去。
雅間?中,慕容瀾坐在桌邊,門外輕叩一聲,只聽?人道:“少主,真的不必請郎中了嗎?”
慕容瀾輕蹙眉心,“我過說了,并無大礙。也不必麻煩。”
那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慕容瀾看著眼前的創藥與細布,她慢慢解開?衣衫,將左肩露出?,輕輕一動?便扯痛了傷口,她被幾?名黑衣人包圍之時,一時不慎,中了暗器,她不想驚動?旁人,以免讓顏佑安知情,跟著擔心。
可肩上的傷口實在不易上藥,她心下厭憎,門又被人叩響,慕容瀾壓住煩悶,開?口道:“不是?說了,不必麻煩。”
她話音一落,門便被輕輕推開?,她回過頭?去,眉心還未舒展,便怔在原地。
慕容瀾倏地回過頭?去,不去聽?腳步聲慢慢靠近,榮蓁在她身?后停了下來,看著她肩上的傷,心口抽痛,想伸手觸碰,又停在那里。
慕容瀾手指緊握,只見榮蓁從她身?旁取過創藥,一只手按在她的傷口近旁,“會有些?痛,你若是?忍不住,便捏住我的手臂!
她們?都未問起對方的身?份,甚至無需確認,便已?在不言之中。慕容瀾一動?不動?,由?著榮蓁為?她拔出?暗器,又替她敷好傷藥,認真仔細地包扎著。
做完這一切,榮蓁替她將衣衫輕輕拉上,“這幾?日不要碰水,若是?不方便,我會過來照顧你,替你換藥。”
榮蓁的聲音里帶著小心翼翼,慕容瀾如何?聽?不出?來,她的眼前又浮現今日之景,將人送回府還不夠,馬車一直停留在街角,不知等待著什么,連她自己都不知為?何?會這樣?做。直到看見榮蓁穿著官服,急匆匆從馬車中下來,奔至府中。
慕容瀾坐在馬車中,放下車簾,榮璇在云霓居外,她從第一日便察覺,今日遭遇刺客,她也毫不猶豫相救。
慕容瀾看向?肩頭?,那里的傷口還在痛著,可她是?那樣?緊張榮璇,只聽?見榮璇受傷,便忙不迭奔回府中,留在這兒,又在期翼什么?
慕容瀾站起身?來,聲音冷淡,“多謝榮大人為?我療傷,只是?大人事忙,便不必奔波了,慕容瀾承受不起!
榮蓁眼眶微酸,她看著眼前的少女,上次離別時趴伏在她懷中,如今身?量已?到她鬢邊,時光悄然而逝,顏佑安曾說過,瀾兒早慧,有些?事或許已?經明?白。榮蓁這一生對不起許多人,或是?造化弄人,命運無常,可唯獨對自己的女兒,卻是?她自己割舍下這份親情。
榮蓁不奢望她能接納自己,甚至無法替璇兒謝她相救,血脈相連,本無親疏遠近,若多言謝字,反倒會傷著她,榮蓁只是?道:“瀾兒,你早些?歇著,明?日我再來看你。”
慕容瀾的眼神毫無波動?,榮蓁望了她一眼,慢慢走了出?去,直到門輕輕合上,慕容瀾轉頭?望向?門邊。
榮蓁亦未離去,她靠在門外,仰起頭?,無力之感再次涌出?。
帝卿府中,晚膳已?經熱過兩次,姬恒問道:“大人去了何?處都不知嗎?”
他話音剛落,榮蓁便走了進來,姬恒起身?,剛要張口詢問,卻見她有些?失魂落魄。
許是?怕姬恒擔心,榮蓁擠出?一抹笑來,“我有些?累了,先去沐浴解乏,你先用?膳吧!闭f完便去了偏殿。
榮蓁靠在湯池邊,水汽氤氳,她的手輕輕揩過眼角,分不清是?淚還是?水珠。她看向?自己的手臂,已?過而立之年,這具身?體已?經不再年輕,當年的愛恨也成為?往事,可她錯了,她辜負了慕容霄,虧待了她的女兒,如今瀾兒受了傷,她都不能像待璇兒一般光明?正大,她如今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可依舊留有憾事。
第166章 生恨
榮蓁次日?未去上朝, 讓人告了假,她鮮少有?這樣的?時候,或許又會引起?朝中人的?猜疑。她本要出門?去, 府中侍人說璇兒想見她,她徑直去了偏院,璇兒正坐在窗邊愣神,直到榮蓁走近才發覺。
“母親!辫瘍簡玖艘宦, 站起?身來, 榮蓁柔聲道:“即便傷得輕些,也要好好養幾日?。若是悶了, 不如讓言齊來陪陪你。”
璇兒拉住榮蓁的?手,“母親可是去看過她了?”
榮蓁知道她問的?是誰, 沒打?算遮掩, “我當年在官場中一時不慎,面臨禍事,與?你父親和離。流放房州時,與?瀾兒的?父親慕容霄重逢, 漸生情愫, 再后來,命運弄人,你降生之后,我與?你父親復婚,那時我并不知瀾兒的?父親已經有?了身孕。前些年因公務再去江南時,才知曉了一切。”
璇兒道:“那父親知道嗎?”
榮蓁搖了搖頭,“錯在我身, 進退維谷,那時我決定瞞著他, 這樣,或許會少一個人難過。可我也沒有?想過能瞞他一輩子,我會找時間同他說明一切!
璇兒同情慕容瀾父子的?遭遇,可她也有?自己的?私心,“母親,瀾兒既與?我是姐妹,又是救了我命的?恩人,若只是后者,如何酬謝都不為過。若真?的?要將?真?相告知,別讓父親傷心好嗎?就?當孩兒求您!
璇兒說完垂下了頭,“我知道這個要求會讓您為難,那日?瀾兒不顧危險救下我,我不應該如此自私。”
榮蓁坐到她身旁,道:“母親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人生在世,總有?太多身不由己。將?來你長大了,或許會明白。這些年,我虧欠瀾兒太多。我知道你的?喜好,照顧著你的?飲食起?居,陪著你讀書習字。知道璨兒天性爛漫,不喜拘束,從?不于課業上苛求他。可我卻不知道瀾兒喜歡什么,厭惡什么,不曾為她賀過一次生辰!睒s蓁說到此處,喉中像是被堵住,“即便是這次與?佑安重逢,我都沒有?刻意打?聽過瀾兒的?事!
璇兒心生愧疚,她得到了母親這么多年的?愛護,可慕容瀾卻什么都沒有?,她甚 至害怕慕容瀾的?存在,會讓她失去所擁有?的?安樂祥和。璇兒握緊榮蓁的?手,“母親,聽說他們這一兩日?便要離開都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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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蓁從?帝卿府走出,坐上馬車,去往云霓居,路上經過四飴齋時,她讓馬車停了下來,這江南的?點心鋪子如今竟也開到了都城,榮蓁步下馬車。
等到了云霓居,卻聽掌柜說顏佑安剛走有?一盞茶的?功夫。榮蓁一時怔住,“你們少主呢?”
掌柜忙道:“本是打?算明日?啟程,是少主的?主意,今日?便要走!
榮蓁再未猶豫,快步走出,將?馬車中的?東西取出,而后搶過侍從?的?馬,握緊韁繩縱馬離開,直奔城外,侍從?連忙跟隨過去。
榮蓁縱馬疾馳,終于在城外追趕上了顏佑安,他從?一輛馬車中步下,瞧見榮蓁額上滿是汗珠,從?袖中將?絹帕遞給她,往另一輛馬車中看了一眼?,對榮蓁有?些歉然,“今日?不告而別實在不妥,讓你擔心了,我原本吩咐掌柜的?,等我們走了以后,讓她去帝卿府送個消息!
榮蓁看向顏佑安,“都城并不太平,你們回了江南也好!彼聪蝰R車,“我去看看瀾兒。”
榮蓁走到馬車旁,將?車簾掀開,瀾兒望著她,看她將?手中提著的?點心放在車廂中,又從?袖中取出一瓶創藥,“這是宮中常用的?創藥,療傷之外,亦可祛除疤痕。還有?這些點心,我不知你喜歡什么,便都買了一些!
慕容瀾沉默了一會兒,道:“你不問我為什么突然離開?”
榮蓁淡淡一笑,溫聲道:“無論是避著我,還是厭倦了都城,我都沒有?理由強求,更不能束縛你。瀾兒,我只希望你過得隨心一些。若是下次想來都城了,可以去信給我,我讓人去姑蘇接你。”
慕容瀾沒有?說話,榮蓁遞藥的?手還停留在那兒,她還是接了過來。
榮蓁回到顏佑安面前,“我知道你并不想不辭而別,我都明白,這一路要小心!
顏佑安點了點頭,“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顏佑安依依不舍離去,上了馬車,榮蓁目送她們離開。透過飄浮的?車簾,慕容瀾看著榮蓁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中,她將?膝邊放著的?布袋打?開,里面的?點心很?是精致,可她其實不喜這些,將?點心捏起?一塊送入口中,竟覺出幾分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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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楚越敏銳察覺榮蓁這兩日?似有?心事,悶悶不樂,尚不得知內情,再見榮蓁時她已恢復如常。
秦楚越由衷道:“昨日?還憂愁如何勸慰大人,沒想到今日?便已不同,好在下官未魯莽!
榮蓁淡淡道:“這么多人的生死前程系于我一身,我又怎么能一直傷春悲秋。方才得到消息,大軍凱旋,如今距城還有?一百里,明日便可到達都城!
秦楚越喜道:“當初韓云錦等人借著新君繼位,朝堂不穩之名,一力?阻止應戰,還是大人力?排眾議,如今戰事告捷,大人在朝中的威望也將如日中天!
榮蓁沒有?否認,這的確是她接下來的計劃,而在做這些之前,她還要一件事要完成。榮蓁道:“那幾個刺客審得怎么樣了?”
秦楚越前番還夸下?,如今卻是一籌莫展,“那幾個刺客乃是死士出身,使?了許多種辦法都未能把她們的?嘴撬開,是屬下無能!
榮蓁卻并不在意,“能從?她們口中得到些什么是最好,若不能,她們的?存在亦有?價值。我之前說過,我已經忍耐多時,看著她們在我眼?皮底下作祟,如今也是時候清算了。”
次日?早朝,榮蓁在朝堂上直言福安寺遇刺之事,看向韓云錦,“韓大人覺得該如何處置才好呢?”
這么多日?審問都無動靜,韓云錦只覺榮蓁是在朝堂上宣泄憤怒罷了,即便確定是她所為又如何,沒有?證據,榮蓁也無法對她做些什么。
韓云錦道:“既有?人膽大妄為行刺太后,按照律法處置便是,榮大人不也是這個打?算!
榮蓁沉聲道:“那些刺客敢在佛門?行刺,其背后之人,狂妄至極,必要重罰才可殺一儆百。大周一向慎用極刑,韓大人與?我一般歷經三朝,應該還記得上一次施極刑是什么時候吧?”
韓云錦面色難看起?來,只聽榮蓁緩緩道:“景帝朝時,罪臣馮冉禍亂朝綱,被景帝處以凌遲之刑。據說景帝當時還命五品以上的?官員皆去觀刑,韓大人也在吧?”
那是韓云錦無數次噩夢驚醒的?根源,她如何能忘,這刑罰不僅在身,更凌虐人心,她回府之后吐了許久,一整年食素,更是不敢行差踏錯半步。
韓云錦只嗯了一聲,強忍住不適,榮蓁道:“既如此,便處那幾名刺客凌遲之刑吧,陛下與?太后以為如何?”
簾后半晌才道了一聲,“便依卿家所言!
榮蓁道:“事不宜遲,盡早處置吧!
而讓韓云錦沒有?想到的?是,榮蓁不止判那些刺客凌遲,還讓一些官員前去官刑,而所“請”去的?官員,與?她多有?往來。
韓云錦回府之后臉色煞白,韓主君問過之后,心也不由得揪起?,“她這么做,是為了震懾我們的?人!
韓云錦將?手邊茶盞揮落于地,“她竟還有?臉面提起?馮冉,難道忘了自己當初被流放之事了嗎?”
韓主君嘆息一聲,“以她如今高位,誰還敢提這些事?”
韓云錦以手撐額,“自從?她得勢,我做的?許多事都欠穩妥,這一次自以為萬無一失,沒想到還是成了她手里的?劍,刺向了我自己!
韓主君思?忖一番,道:“如今她穩坐釣魚臺,我們做什么都是白費功夫。倒不如四兩撥千斤,先?讓她無暇顧及我們。”
韓云錦抬眸看向他,韓主君道:“且讓我試試!
長街的?血已經沖刷干凈,大軍凱旋,入城時,榮蓁帶百官去城門?相迎。
大將?軍沈鳳青是鄭玉一手提拔起?來的?,如今立下赫赫戰功,她下馬之后同榮蓁行禮,榮蓁伸手將?人扶起?,“沈將?軍為我大周而戰,本官受不得將?軍之禮!
韓云錦立在一旁,看著她們相談甚歡,衣袖下的?手緊緊握著,不愿送去一眼?。
一日?之后,以皇帝名義在麟德殿設宴,為有?功將?領接風洗塵。陸嘉身為太后,不便與?外臣接觸,只送了些酒過去。
等邱霜回轉,陸嘉問道:“榮大人喝醉了嗎?”
邱霜被陸嘉安排著,也送了一壺酒到榮蓁桌前,在她身旁輕聲言語,道:“太后說,若大人得閑,他在紫宸殿等著大人,有?事商談!
邱霜知道他想問的?不是這個,道:“榮大人說,天色不早,讓太后早些歇息。”
這便是不來了,陸嘉看著自己身上換好的?輕衫,倒是不必過去了。他伸手將?花瓶中插好的?花枝折去,花瓣在掌心揉碎,“她利用了我,連句話都不肯同我說嗎?”
邱霜眼?見他走向偏執,不由得勸慰一聲,“榮大人的?身份在這兒,麟德殿還有?許多大臣在,與?您見面的?確不妥!
陸嘉寒聲道:“是不妥,還是根本就?不想見?她有?空與?那僧人敘舊,修繕禪院,連與?我見一面都不肯。若不是朝堂上醒悟過來,她陪我去福安寺的?真?正用意是為了借刀殺人,只怕我還沉浸在與?她獨處的?喜悅之中。她不肯見我,我也不會讓她好過!
第167章 瞬變
直到?麟德殿宮宴散了, 陸嘉也未等到?人來,他將宮人們都趕出寢殿,慢慢走到?桌前, 她不止不要他,連他送的酒也退了回來,陸嘉端起酒壺一股腦灌入口?中,下?一刻便嗆咳起來, 胸前衣衫都被打濕, 他摔碎了酒壺發泄心頭憤怒。
陸嘉將外衫退下?,隨手丟棄, 一步步走回內殿,倒在了榻上, 一陣暈眩之?后?, 他仰頭望著帳頂的繡圖,從前無眠的時候,他便是這?般望著帳頂度過,不知不覺便到?深夜。
陸嘉的手撫向枕畔, 從枕下?取出一塊絹帕, 這?塊素帕潔白如?雪,上面?連刺繡的圖案都沒?有,是她的,當初接過它時滿心畏懼,可后?來卻珍藏在枕邊,一次次取出,放在掌心撫觸, 又?仔細收好。
陸嘉閉上眼眸,笑了起來, 仿佛她就坐在身邊,一只手沉下?,歂息著,額上滿是汗珠,他的唇微微張開,放縱形骸。
邱霜立在殿外,不安地往殿里瞧著,卻不敢踏進去。
再回神,絹帕躺在掌心中 ,濕膩一片,他側眸看了一眼,從前將它視若珍寶,如?今卻沾染著他的污穢,陸嘉不可自抑地笑著,如?癲似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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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陸嘉便起身上朝,邱霜如?往常那般服侍陸嘉,明明自幼便在他身邊陪著,可邱霜卻覺得他似乎哪里變了。這?厚重的太后?服制加身,從前總覺和?太后?年輕的容顏不相襯,如?今卻仿佛和?這?身衣服渾為一體?,只因他眼神里透著死寂,只在某些剎那,尚可從他眼神中看出一些殘火,明滅未絕。
隔著幕簾,陸嘉斜靠在椅上,昨夜沒?有睡好,如?今聽這?些大臣朝中奏對也無甚興致,而后?便是為守護邊境的將士們論功行賞,他本以為便到?此處,沒?想到?今日早朝才剛剛開始。
大軍凱旋,敵國亦上了求和?的國書,榮蓁身為攝政大臣,籌謀得當,在朝中的威望也攀至頂峰,即便已是一人之?下?,可面?對權力,誰都想更近一步。
秦楚越上奏道:“沈將軍率大軍直入敵軍腹地,于此戰功勞甚大。但當初亦是榮大人一力堅持應戰,糧草補給,事必躬親,方有今日,榮大人居功甚偉,如?今雖為百官之?首,但仍不可讓我大周功臣寒心,依臣之?見,應加九錫。”
秦楚越此言一出,韓云錦一黨大為震驚,榮蓁面?色如?常,雖未表態,但對此亦不覺惶恐。
陸嘉的倦意也煙消云散,透過幕簾,他凝望著立在群臣之?首的人,這?一日他曾想過,只是未料到?會這?樣快。
大臣之?間又?議論起來,但以榮蓁如?今在朝中的勢力,結局也不難猜到?,九錫之?禮既下?,旁的事還會遠嗎?
散朝之?后?,陸嘉回了臨華殿,邱霜一邊服侍著他換上常服,一邊道:“方才朝臣那樣緊張,只因為那秦大人提的九錫?”
陸嘉坐了下?來,道:“這?九錫之?禮不過是一道鋪墊,若予沒?猜錯,過不了幾日,朝中就要變天了。”
邱霜聽得云里霧里,道:“這?是榮大人的意思?”
陸嘉道:“你以為秦楚越做這?些,只是她自己的想法嗎?”
邱霜不解,“奴才只是覺得,榮大人已是高高在上了,爭和?不爭有何差別?”
陸嘉斜了他一眼,“自然不一樣,她的位置越高,越有無數的人想把?她拉下?來,所以她只能站得更高。于女子而言,握有權力比什么都重要。莫說?是她,便是你,你還想回到?從前和?予一起受江鄢欺凌的日子嗎?”
邱霜想到?從前便覺后?背寒涼,若非他家主子做了太后?,不知何時便在后?宮被江鄢磋磨至死。
陸嘉所料不差,三日之?后?,朝中便有人上奏請封,只是陸嘉沒?想到?的是,這?奏表竟是他母親陸蘊呈上的,其上更有王室宗親聯名上書,一力推舉榮蓁為攝政王。
陸蘊的親信乃是一派儒生,于朝堂上直陳幼主臨朝之?弊,“敵國欺我主年幼,朝堂不穩,這?才主動挑起戰亂。如?今我朝雖勝,但陛下?親政之?前,若無一位王者坐鎮朝堂,只怕敵國這?十幾年還是不會死心。連年挑釁,連年征戰,動搖國本啊!
陸蘊與秦楚越雖共效命于榮蓁,可卻暗中較勁,只表面?和?諧,如?今倒是目標一致,秦楚越道:“陸大人所倡極是,卻不知其余大人還有何異議?”
韓云錦捏緊了衣袖下?的手,她看向榮蓁,當初因馮冉之?事牽連,榮蓁跌落之?后?,她在朝中擁有一席之?地,后?來即便榮蓁回朝,她的勢力也依舊可以與之?分庭抗禮,她用盡辦法將陳御史除去,將荀姝捧到?這?個位置,如?今荀姝卻如?裝聾作啞,御史臺其余人更不敢多言。她節節敗退,只能看著榮蓁踩在她脊骨之?上。
榮蓁推辭數次之?后?,不得不殿前領命,陸蘊帶頭參拜攝政王,其余大臣亦朝榮蓁行禮參拜,即便韓云錦不愿,可大勢所趨,她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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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散后?,邱霜服侍陸嘉用過午膳,聽宮人稟道:“太后?,陸大人求見。”
陸嘉飲了手邊茶,道:“去請吧!奔幢憬袢贞懱N不來宮中,他也會召她來。
不一會兒,陸蘊便帶了人過來,進殿之?后?,朝陸嘉行禮,陸嘉往陸蘊身邊一瞧,嘴上說?著:“自家人,不必多禮!笨蓞s連動都未動。
陸蘊道:“安兒,快給你兄長叩頭。”
陸蘊身旁少年跪地不起,等邱霜給陸蘊看座,陸嘉才仿佛剛瞧見一般,“原來二弟也隨母親來了宮中!
少年怯懦,還是陸蘊出聲道:“安兒也許久未見你,所以我今日帶他入宮。”
陸嘉嗯了一聲,那少年忙站起身,立到?陸蘊身后?,陸嘉不作理會,只道:“母親這?樣大力推舉榮大人做攝政王,莫不是得了她的授意?”
陸蘊沒?想到?陸嘉有此一問,道:“莫非太后?覺得此事不妥?”
陸嘉笑了笑,“母親多慮了,我只是好奇罷了!
陸蘊倒也沒?有瞞著他,“那日秦楚越請旨為榮大人加九錫,我便琢磨出來她的用意。這?種事自不能都讓她搶了先,便自己做主,聯合一些朝臣以及王室宗親,寫了這?奏表。既然結果總是一樣的,母親這?么做,榮大人心里也會記著陸家的情?!
原來不是榮蓁自己的安排,可又?有何區別,她那樣的人,怕是早就看穿了母親的心思。想要什么,不必挑明,便有人爭著去做,而她只需要順勢而為。
陸嘉含笑道:“那母親現在進宮是為了什么?自家人,但說?無妨!
陸蘊也笑了笑,“安兒如?今二八年華,也該是時候給他安排一樁婚事!
陸嘉順著她說?道:“母親可是選好了人家?”陸安是庶出,若無目的,他不信自己母親會為了陸安這?般奔波。
殿中只她們幾人,陸蘊說?話也沒?了顧慮,道:“陸家雖依附于榮大人,可在她心里,待秦楚越始終比我親厚。思來想去,也只有一個法子。”陸蘊側眸看向陸安,“榮大人如?今為攝政王,自不必再守著從前的規矩,安兒若能在她身邊做個側君,結姻親之?好,于他,于陸家都是好事!
果然來了,邱霜頓時看向陸嘉,只見他笑容里都是冷意,偏偏陸蘊還未察覺,“的確是一樁好事,二弟剛剛長成,俊秀出挑,沒?有哪個女子見了不會動心!
陸蘊又?道:“可正君畢竟是寧華大長帝卿,安兒的身份嫁入尋常王室尚可,但入榮府,還需再加一重!
邱霜的手緊緊握著,看著自家主子不緊不慢地飲了一杯茶,“還要如?何?”
“不如?冊封安兒為縣君。”
陸嘉忽而笑了起來,倒讓陸蘊愣住,陸嘉道:“我當是何事?原來是這?樣一樁小事!彼竭^陸蘊,看向她身后?少年,打量一番,煞有其事道:“安兒也太過怯懦了些,性子又?沉悶,榮大人不怒自威,只怕不會喜歡。不過人靠衣裝,我內殿里剛好有尚服局新送來的外衫,不如?安兒換上試試!
陸蘊有些莫名,可他既然開口?,便沒?有推拒的道理,便讓陸安隨他到?內殿更衣。
邱霜剛要進去,陸嘉回頭道:“母親的茶都要涼了,還不快添上!
陸安忐忑地跟在陸嘉身后?,看著他取出一套宮裝,淡青色的外衫極其雅致,陸嘉輕聲道:“還愣著做什么?難道還想讓兄長服侍你更衣不成?”
陸安只得解著衣衫,月兌得只剩褻衣,他猶自認真?著,伸手將那宮裝披在身上,絲毫未覺危險靠近。
陸嘉從一邊取下?防身匕首,這?還是上次遇刺之?后?備下?的,慢慢走近。
陸安還在與身上衣帶糾纏,下?一瞬,匕首泛著冷光已經貼在了他的腹‖部,陸安睜大眼眸,驚恐地看著陸嘉,陸嘉的聲音很低,如?鬼魅一般,“你說?,我這?一刀下?去,你還能嫁入榮府嗎,一個去勢的男兒,拿什么來服侍妻主?”
陸安臉色慘白,汗珠將衣衫打濕,連大氣都不敢出,直到?聽見陸嘉一聲冷笑,將匕首移開,陸安這?才回神,抱起地上衣衫,跌跌撞撞從內殿奔出去,撞碎了一旁的花瓶,摔在了地上。
這?動靜自然驚動了外殿兩人,陸蘊站起身,只見陸安爬了起來,衣衫不整地奔出,伏在她腳下?,形容狼狽,口?中還叫著:“兄長……兄長要殺我……”
陸蘊難以置信地看向從內殿緩緩走來的人,陸嘉臉上是她從沒?見過 的模樣,不像看自己的母親,倒像是仇敵一般。
邱霜看著陸嘉,想上前,又?被他手中的匕首嚇退,陸嘉嗤笑一聲,“不過是與二弟玩笑幾句,竟還當真?了!
眼見陸嘉走近,陸安死死抱住陸蘊的腿,哭喊出聲,“母親救我,他要……他要讓我變成閹人!
陸蘊如?遭雷劈,“嘉兒,他說?的可是真?的?”
陸嘉將匕首掛在腰間,笑著道:“母親也是這?么覺得?”
陸蘊拽起陸安,將他提到?身后?,又?同邱霜道:“你帶二公子下?去,本官有話要同太后?說?!
陸嘉也不再偽裝,“母親,我知道你想問我是不是瘋了?那我也告訴母親,你若是敢將陸安送到?榮蓁身邊,我會做出更瘋的事來!”
話到?此處,陸蘊還有什么不明白,“你……你喜歡榮大人?”
陸嘉盯著她的眼眸,“其實?我與陸安都是母親的棋子罷了,那年叔父重獲圣寵,冊封貴卿,母親便讓父親送我到?宮中,說?是陪叔父小住,實?際上母親早就將我當做了棋子,想將我嫁入皇室,成為你日后?爭權的工具!”
第168章 癡嗔
陸蘊從未想?過一向乖順的長子竟對她說出這?番話, 她不解,“這?世?間的男子都要嫁人,難道嫁入皇室不好嗎?即便是先帝早崩, 可?你也成了太?后,錦衣玉食,母親這?么做又有何不對?”
陸嘉駁道:“母親只?是為了成全自己,何必說得這?樣冠冕堂皇。至于榮蓁, 母親還?是別白費功夫了, 莫說她不會與?你結親,即便她答應了, 只?要你們站在對立面,她會立刻將陸安棄如敝履。到最后, 你依舊什?么也得不到!”
陸蘊追問道:“你與?榮大人之間究竟有什?么關系?你喜歡她, 所以才反對我將安兒送到她身邊去?”
陸嘉怒極反笑,“喜歡又如何,不喜歡又如何,母親只?需要記住, 我比誰都恨她, 她涼薄寡情,我恨不得讓她從那個高高的位置上?跌下來!”
陸蘊震驚之下,竟啞口無言,半晌之后,才喚了他一聲,“嘉兒,你……”
陸嘉看著?她, “今日朝堂上?,眾臣對著?榮蓁跪拜, 母親難道就沒有一絲歆羨?沒有想?過取而代?之?”
明明是在宮中,是在陸嘉的寢宮,陸蘊背后竟生出一陣寒意,“不可?胡說!”
陸嘉嘲弄道:“母親是怕這?些話傳到榮蓁的耳朵里,讓你再難做她的左膀右臂嗎?”
陸蘊的確是怕,當初先帝駕崩時,榮蓁能那么快便趕來,宮里未必沒有她的眼線。眼下只?好先穩住陸嘉,“你說什?么母親都聽就是了,安兒這?事就此作罷,你放心,母親不會再有這?等想?法?。”
陸嘉盯著?她的眼睛,“母親既然說要為二弟選門親事,又怎么能出爾反爾呢?若是實在無人選,那讓我為二弟挑一家?”
陸蘊是真的有些看不清他,可?卻不難明白他的意思,只?能道:“我會盡快替安兒挑好人家,絕不再讓太?后為此事費心!
陸嘉這?才滿意,“我做這?些也是為了陸家好,母親若是覺得我咄咄逼人,那也不妨想?想?陸家眼下的處境。秦楚越是榮蓁從襄陽帶來的人,一路跟隨她,無論母親做多少努力,也是抵不過的。與?其仰人鼻息,為何不培植自己的勢力。榮蓁可?以,韓云錦可?以,母親難道便不行嗎?”
陸蘊陷入沉思之中,從前在朝堂上?,陸嘉也只?適時出聲幾句,可?說出的話,也是言之有理,“容母親想?想?!
陸嘉笑了笑,輕聲道:“母親可?以慢慢想?。”
等陸蘊走了之后,邱霜才從外面走進?來,看陸嘉正?在把玩那只?匕首,薄刃鋒利無比,隨時都可?能將他的手割破,陸嘉卻毫不在意,邱霜忙道:“主子小心些。”
陸嘉這?才將匕首收好,“它今日可?是幫了予大忙!
邱霜小心翼翼道:“主子真的要站在榮大人的對面嗎?”
陸嘉的眼神透著?冷意,“是她將我變成現在這?樣,論心機智謀,我的確不能和她相比,也沒有和她抗衡的能力。但我說過,今后絕不讓她好過,除非……”
邱霜看向他,他卻將后面的話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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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蓁忙了一整日,直到傍晚才回府,可?回到府里,她又想?起姬恒,躑躅許久,才踏進?了正?殿。
晚膳已經布好,姬恒坐在一側,如往常那般喚她用膳,榮蓁慢慢走過去,這?樣的大事瞞不過他,倒還?不如她自己來說,姬恒將一碗湯羹盛好,送到她的手邊,溫聲道:“方才已經放涼一些!
榮蓁嘗了一口,“好像與?往日的味道有些不同!
姬恒嗯了一聲,“是我下廚做的。”
榮蓁有些詫異,“如今天氣悶熱,你怎么親自下廚了?”
姬恒也給自己盛了一碗,才道:“書卷看不進?去,你又未歸,索性下廚打發時日。雖只?是簡單一道羹,可?做完也費了不少功夫。我又去沐浴一番,這?才等到你回來。”姬恒抬眸看著?她,“所以,你遲遲不歸,是怕我詰問嗎?”
榮蓁不知用什?么來解釋,因為這?個位置,她想?要。
“你已經知道了?”
姬恒揮手讓侍人退下,而后道:“主少國疑,新帝年幼,總要有個人主事,即便不是你,也會有別的人。與?其讓韓云錦之流攬著?朝綱,對那些忠臣名士不利,對你不利。由你來做,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若是……若是有一日,你想?要那個位置,我也無法?阻攔你。而我這?一生都只?會是姬氏的子孫,不會是新朝皇帝的君后!
榮蓁沒有想?到姬恒會說出這番話來,她按住姬恒的手,“攝政王這?個身份,說是自保也好,說是野心也罷。身處洪流之中,連我自己也不知明日向何處去。但現在的我,沒有稱帝的心思,你也只?能是我的夫郎。”
姬恒明白,以她如今的立場,能同他說這?些,已是極為難得。他回握住榮蓁的手,只?希望這樣的日子更久一些。
榮蓁休沐之日,璇兒也休養得差不多了,她便帶著璇兒去了宮中演武場,先讓璇兒同宮中禁衛比試一番,以此看清璇兒的不足之處。
禁衛都統孟靖走了過來,同榮蓁行禮過后,道:“殿下平素事忙,教?導郡主武藝這?件事,怎么不喚屬下來?”
這?還?真是個陌生的稱謂,榮蓁側眸看著?她,“我還?是習慣你像從前那般喚我!
孟靖笑了笑,從善如流,“大人!
榮蓁也回之一笑,慢慢道:“璇兒前番遇刺,雖又在她身邊多添了護衛,但總不能放心。故而今天想?來演武場考校一番。也是怪我,從前不舍她吃苦,并未逼著?她練功!
她二人閑談間,并未留意一側角樓上?,陸嘉立在那兒,視線停留在她二人身上?。
過了一會兒,璇兒習練箭術,卻總是不得其法?,榮蓁走到璇兒身邊,將手上?的扳指取下,遞給璇兒,而后扶著?璇兒手臂,將弓拉開,口中念了一句,只?聽弓弦錚鳴一聲,箭已穩穩落在靶心。
璇兒回頭看向榮蓁,笑著?道:“不如以后就由母親教?我!
榮蓁撫開她汗濕的額發,淺笑道:“孟都統的箭術可?在母親之上?!
璇兒抱住榮蓁的手臂,央求著?,榮蓁無奈地搖了搖頭,“從前你便是這?般對府里師傅的嗎?”
這?一幕也落在陸嘉眼中,他幽幽道:“認識她許久,我卻沒怎么見她笑過。只?以為她一直便是這?么冷心冷情的人,原來也是因人而異!
邱霜不知如何回應,他亦不懂陸嘉,明明說對她恨之入骨,聽聞她帶著?女兒來了演武場,便也從臨華殿過來。
邱霜怕他陷入矛盾境地,下意識替榮蓁說了幾句,“或許榮大人并非嚴母,故而對小郡主溫和一些!
陸嘉瞥著?他,“你說這?些做什?么,倒像是我連她女兒也容不下!
陸嘉說完,便轉身下樓去,邱霜連忙跟上?,等二人回了臨華殿,邱霜取了濕帕遞給陸嘉凈汗。陸嘉道:“去備水,予要沐浴。”
邱霜連忙讓宮人安排,從前陸嘉對待宮人也算和善,即便宮人有些許小錯,他也會寬縱了去,臨華殿的差事亦比別處好做。可?這?幾日,他性情不定,有些事辦得遲了,便會訓斥一番,連邱霜也不得不小心謹慎。
陸嘉沐浴不讓旁人侍奉,邱霜等人守在偏殿外,捧著?干凈的衣衫等候。他是陸嘉身邊近侍,有些事也比旁人清楚得多,陸嘉豈止 是性情大變,前幾日喚了太?醫過來,不知兩?人談論過什?么,而后寢殿里的熏香便換了一種,榻上?的衾褥換得愈發勤了,他心中疑惑,取了一些殘存的香料,悄悄尋了熟識的掌藥宮人,竟得知這?是一種讓人陷入幻覺的香料,會夢見想?夢之人,沉浸于巫山之事,宮中對卿侍管控甚嚴,此藥早已在宮中禁絕。
可?即便如此,這?樣的事邱霜哪敢過問,他思緒回籠間,陸嘉已經喚人進?去服侍。
陸嘉換了衣衫從殿中走出,長發半濕,他輕攏外衫,同邱霜言道:“讓人去陸府問上?一問,都過去幾日了,母親安排好二弟的婚事了沒有?”
邱霜應了一聲,正?要安排,宮人過來傳話,稱韓主君進?宮求見太?后。
陸嘉走回正?殿,道:“榮蓁大權在握,韓云錦失勢已是人盡皆知。他這?個時候來宮里,目的也未免太?明顯了些!
邱霜道:“那主子還?是莫要見他了,他這?個人心機太?重,怕是要挑撥一二。”
陸嘉卻笑了,“他想?利用我做事,我也想?看看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挑撥又如何,只?要我不在意,怎知自食惡果?的不是他?”
邱霜在他的笑容里瞧出一些陰森之感,只?怕他一個不慎,便將自己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韓主君很快便至,到了臨華殿之后,同陸嘉行禮,陸嘉身上?衣衫未換,長發亦半束著?,實在不夠莊重。
陸嘉淡淡笑道:“韓主君不必多禮,這?些時日不曾進?宮,予還?以為韓府事忙!
這?話由陸嘉說來倒似怪罪一般,險些將韓主君的計劃打亂,韓主君驚愕過后,恢復如常,道:“是臣侍之過,不過也因妻主訓斥,說臣侍頻繁入宮會攪擾了太?后清凈。不瞞太?后,因為臣侍妻主與?攝政王從前不睦,臣侍只?怕自己進?宮,會讓攝政王誤會了太?后和陸大人,那便萬死難辭其疚了!
陸嘉輕聲道:“怎會,予在這?宮中百無聊賴,那些命夫們不提也罷,從前他們巴結討好德君的模樣,予還?沒忘,這?臨華殿太?過冷清,也只?有韓主君能陪予說說話。”
第169章 余歡
陸嘉話音一落, 韓主君忽覺慶幸,當初他不屑與那些命夫為伍,對著江鄢諂媚, 而對陸嘉落井下石,不然今日豈不是結下仇怨。
韓主君道:“說起來新帝登基之后,宮里?還沒有行過宮宴,從前是不合時宜, 可現在大軍凱旋, 那些將軍的?親眷也需來宮里?接受天家?的?恩寵,不如?便舉行宮宴, 讓那些不識體統之人?來給太后賠罪可好?”
陸嘉思慮片刻,道:“只是從前私怨, 予不同那些人?計較, 可既然提起功臣親眷,倒要好好考量一番了。將士們在外打仗,全賴她?們的?夫郎們主持中饋,的?確要好好嘉獎一番。不過有些事太過繁瑣, 予的?身體總覺乏累, 不如?韓主君替予操持此事!
韓主君假意關懷,陸嘉道:“氣血虛弱罷了,有太醫照料著,不是什么大事!彼址路饎倓傁肫,“這宮宴如?此重要,又怎么能不請寧華大長帝卿?予方才竟未想到,若真是這般, 倒要叫人?看笑話了。韓主君務必替予將大長帝卿請來!
韓主君剛還為得到光明正大聯絡大臣親眷的?機會而暗自欣喜,陸嘉卻又推了一個難題出來, 韓主君有些為難,“寧華大長帝卿這幾年都不參加宮宴,只怕此事有些難辦!
陸嘉笑了笑,“予相信韓主君定會有辦法的?。”
想到陸嘉與榮蓁可能有的?關系,韓主君有些明白了陸嘉的?用意,甚至有些期盼姬恒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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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卿府里?,姬恒臥在軟榻上,輕揉眉心,一旁侍人?打著扇,恩生?端了碗冰酥酪過來,輕聲道:“這幾日悶熱一些,殿下午膳也沒怎么用,若是沒有胃口,不妨嘗嘗這個!
姬恒坐起身來,將碗接過,剛用了一口,便忍不住皺眉,推給了恩生?,“實在沒什么胃口,或是前日傷了暑氣,過幾日便好了!
正在這時,侍人?送了帖子?過來,恩生?問了一聲,得知是韓主君讓人?送來的?,交給了姬恒,姬恒閉著眼眸道:“你?念就是了!
恩生?念罷,姬恒倒是起了疑惑,“既然是宮宴,怎么韓云錦的?夫郎又摻和了進來?”
恩生?道:“方才奴才也問了,說是太后不擅處置這些,宮里?又沒有其他可以主事的?卿侍,便著命夫代勞。”
姬恒蹙眉,“我雖料到韓云錦不會偃旗息鼓,但靠內眷來替她?做事,真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恩生?道:“殿下莫要為這些事煩心,奴才替您推掉便是。朝中的?事有大人?呢,那姓韓的?掀不起什么風浪去。”
姬恒沉聲道:“話雖如?此,可宮里?那位畢竟年紀輕些,我只怕他被韓主君三言兩語哄騙著,讓人?利用了去。不是三日之后么,我倒要看看,這韓主君要搞什么名堂?”
晚間安寢時,姬恒將要赴宮宴的?事說與榮蓁,想到那個人?,榮蓁下意識便要阻止,可又擔心姬恒多想,不著痕跡道:“這宮宴向來無?趣,你?不是一直不喜歡嗎?怎么這次倒是愿意了!
姬恒輕聲道:“你?做了攝政王,朝中許多人?也在觀望著王室宗親的?態度,我總不露面也不好!
榮蓁道:“那我隨你?一道過去。”
姬恒笑了笑,“這宮宴定在后宮里?,都是些命夫出席,你?去了反倒讓他們拘束,還惹那些臣子?暗中笑話!
榮蓁只能道:“那我送你?到宮門口。”
姬恒輕靠在她?身上,“你?平日事忙,不必為這樣的?小事上心了,我多帶些護衛便是。”
姬恒將這當作?尋常事,榮蓁卻不然,次日她?找來秦楚越,說起韓主君為宮宴奔波的?事,秦楚越道:“她?還真是不死心啊,汲汲營營,連自己的?夫郎都派了出來!
即便已十分信任秦楚越,但榮蓁對陸嘉的?事仍閉口不提,只道:“我記得戶部?新進了一個主事,你?之前查她?來歷時曾說她?受過韓云錦恩惠?”
秦楚越點了點頭,“那人?姓楊,家?境貧寒,春闈時韓云錦替她?付了住店的?銀兩,金榜題名之后,她?還曾去韓府答謝,這些并未擺在明面上,還是我讓人?向她?同窗打聽才得知。大人?是想從此人?入手?”
榮蓁緩緩道:“韓云錦謹小慎微,以前總是讓御史?臺替她?做事,如?今她?失去了荀姝這個盟友,更如?烏龜一般不肯出頭,總要給她?一個把柄,讓她?主動跳出來。”
秦楚越不解地看著她,她?微微抬手,秦楚越便附耳過來,只聽榮蓁低聲囑咐幾句,秦楚越頓時明白過來,笑道:“屬下這就去辦!
很快便到宮宴這日,恩生?服侍姬恒更衣,見姬恒撫著心口,像是在忍耐不適,恩生擔憂道:“殿下昨日胃中不適,進的膳食也都吐了出來,今日還要去宮里?赴宴,這暑病難消,為了殿下身子?著想,不如?便不去了吧!
侍人?捧了涼茶過來,姬恒接過飲了一口,好歹壓下了這陣不適,道:“既然已經應下了,又豈有不去之理!
恩生?堅持道:“殿下若非要去,那奴才只能先請府里的郎中來給殿下診脈,聽聽郎中怎么說。”
姬恒知道他是為了自己著想,只能遂了他的?想法,不一會兒郎中便到正殿,行禮過后,便落下帕子?為姬恒診脈,郎中思量一會兒,又讓姬恒換了一只手,良久才道:“殿下這脈象,應是喜脈。”
郎中話音一落,不止姬恒愣住,恩生?也又驚又喜,姬恒難以置信,“這是真的??”
郎中緩緩道:“殿下也通醫理,這滑脈雖也可見于?它病,但來的?路上我已經?聽人?說起殿下癥狀,應該無?差。不過時日尚短,一月有余!
姬恒有些懵住,恩生?將郎中送走之后,難掩歡喜之色,“奴才恭喜殿下了!
姬恒回過神?來,輕撫腹部?,此處已經?有了她?的?骨血嗎?
姬恒輕聲道:“有了璨兒之后,我身子?一直不好,也喝了許久避子?的?藥湯,雖說對身體無?大礙,但后來停了,卻也未再有過喜訊。沒想到,如?今又有了身孕!
恩生?道:“殿下前兩年心緒郁結,如?今同大人?重歸于?好,有了喜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何況您如 ?今正是盛年,這孩兒來的?正是時候。大人?還不知道消息,我這就讓人?傳信過去。”
姬恒將他喚住,“莫急,她?若是知道了,定不會再讓我去什么宮宴。許多事我幫不了她?,以后這孩子?月份大些更是無?暇他顧。今日這宮宴既是他們用心準備的?,我自然要看看在搞什么名堂?”
恩生?不免擔心起來,“可是殿下懷著身孕,若是那些人?有什么心思……”
姬恒道:“你?放心,即便他們知道了,今時今日也不敢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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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蓁晚間將姬恒送到宮門口,再三囑咐,“少飲些酒,等宮宴散了,我來接你?回府。”
姬恒溫聲道:“你?放心,我定會滴酒不沾!彼拷藰s蓁,輕聲道:“等我回來,有話要同你?說!
榮蓁替他撫平衣襟,“好,還有,宮宴上不論那些人?說了什么奇怪的?話,你?都不要放在心上,有些事本就不值得費心。”
姬恒以為她?是在提醒自己,不需為政事勞心,點了點頭。
宮宴設在臨華殿殿前,陸嘉一早便在等著了,所有的?一切都是韓主君在操持,他所做的?,也僅僅是挑選了今日要穿的?衣衫。
邱霜道:“往日里?主子?衣著莊重,今日來了許多命夫,這外衫是否過于?素雅?”
陸嘉輕撫著衣袖上的?云紋,“大周的?太后如?今還未到二十歲,即便寡居,我也依舊年輕。更重要的?是,我喜歡這件!
姬恒到了臨華殿時,眾人?已經?落座,陸嘉坐在主位,緩緩起身,其余命夫也連忙起身相迎,姬恒于?殿中站定,略一拱手,陸嘉含笑道:“大長帝卿是予長輩,還請上座!
說著竟是要將主座讓給他,姬恒推拒道:“太后是后宮之主,如?今又臨朝聽政,豈有將主位讓出之理?”
而后姬恒便坐于?下首空著的?位置,陸嘉微微一笑,朝眾人?道:“今日不必拘泥于?禮數,諸位都落座吧。”說著又看向韓主君,“予這幾日精神?不濟,這宮宴都是韓主君操辦,也是辛苦了。”
韓主君連忙起身,“這都是臣侍的?榮幸,太后這話折煞臣侍了!
而后韓主君一擊掌,禮樂奏起,宮人?替眾人?斟酒,冰鑒放置在座旁,倒也十分清涼。
陸嘉向下看去,殿中不少人?從前都曾依附于?江鄢,如?今即便他再做寬和之態,也依舊畏縮,連抬頭都不敢,他端起酒杯輕飲一口。
而后陸嘉又看向了姬恒,他身旁的?侍人?取出銀箸替他布菜,姬恒端坐著,不論周圍如?何喧囂,都淡然處之。
陸嘉想起那年中秋宮宴,他被江鄢肆意欺凌,殿中的?人?都在看他的?笑話,姬恒姍姍來遲,卻當眾教?訓了江鄢,替他出了一口惡氣。那時的?他視姬恒如?恩人?,仰望,感激,歆羨?扇?今,他對著這個男人?,卻再難有那樣的?心情,只剩嫉妒。
第170章 疑心
一曲方停, 韓主君順著陸嘉的眼神看去,愣了?一會兒,而后笑道:“帝卿莫要擔憂, 這宮宴都?是侍身準備的,必不?會有任何差池。太后將此差事交于臣侍,臣侍當盡心盡力,方不?辜負太后信任!
韓主君這話聽?著謙遜, 但這宮宴乃是太后主辦, 倒顯得姬恒未將陸嘉放在眼中。
殿中氣氛有些微妙,姬恒低頭飲茶, 并不?發?話,恩生侍立一旁, 將手中銀箸放下, 輕聲道:“韓主君這話倒是稀奇,奴才侍奉殿下多年,從前殿下在宮中時便有專人試菜。宮中的貴人用膳也一向如此,這樣尋常的事韓主君卻還要出面?解釋嗎?”
恩生這幾句話倒像是打了?韓主君一巴掌, 姬恒淡淡道:“不?得無禮!
韓主君臉色微紅, 險些顏面?掃地,勉力維持著,“是侍身太過緊張了?,殿下既是大長帝卿,又是攝政王的王君。侍身只怕有不?周到之處!
姬恒往上首看去,微微一笑,“是本宮身邊的人不?懂規矩, 讓太后見?笑了?!
陸嘉并不?在乎什么面?子?,可既然姬恒給了?一個臺階, 他自然要走下來,陸嘉將桌上酒杯端起,“予方才說了?,帝卿是予長輩,若有不?妥,也應當是予之過。予敬帝卿一杯!
陸嘉話音一落,恩生便看向姬恒,姬恒笑了?笑,“太后這酒,本宮無福領受了?!彼似鹗诌叢璞K,“今日?便以茶代酒,回敬太后。”
陸嘉有些訝然,道:“莫不?是宮里的酒太濃烈,帝卿飲不?慣,予讓人換些果酒過來!
姬恒今日?赴宴本就是作個姿態,顯示榮家與?皇室親厚,并未真正提防陸嘉,姬恒道:“只怕她不?情?愿。”
只見?姬恒低頭含笑,輕撫腹部,有些事已不?言而喻,陸嘉僵在原地,緊握酒杯的手指硌得生疼。
韓主君嘴唇微張,顯然也是被這消息驚住,須臾回過神來,又看了?一眼陸嘉情?態,竟未想到會有這樣巧合之事,道:“那倒是恭喜帝卿和攝政王了?!
其余命夫反應過來也紛紛道喜,一時竟無人留意陸嘉的反應,他的手指冰冷,看著坐在那里的男子?眉眼含笑,他喉間失了?聲音,許久才道出一聲恭喜。
樂師重?又奏起曲子?,陸嘉仰頭飲了?一杯酒,卻不?慎弄濕了?衣衫,他借著這個機會起身離席。邱霜怕他失態,連忙扶住他,行走間腰間環佩作響,恩生不?經意望了?一眼,視線定在了?陸嘉身上,只一瞬,他腰間的玉帶便被外?衫掩蓋住,恩生以為自己看錯,他拼命搜尋著腦海中的記憶。
陸嘉進了?內殿才卸下面?上的偽裝,他倚靠著銅柱,甩開邱霜的手,邱霜勸道:“主子?,奴才知道您心里不?好過,可帝卿畢竟是攝政王的正君,今日?之事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奴才斗膽說一句,主子?可千萬別糊涂,免得被人利用了?去!
陸嘉冷笑一聲,“你?以為我會做什么,對這個孩子?動手嗎?我還沒有蠢到這個地步,若我真這么做了?,榮蓁會殺了?我!
邱霜剛松了?口氣,又聽?陸嘉道:“可這孩子?必定是在無盡愛意中來,你?說,若這果子?成?了?苦的,會如何?”
邱霜深吸一口氣,卻見?陸嘉低笑起來,他直起身,“替我更衣!
等陸嘉換了?一身宮裝回轉,韓主君殷勤道:“太后若是不?勝酒力,侍身讓人送些醒酒湯來!
陸嘉坐了?下來,道:“沒什么,今日?予高興,這才多飲了?幾杯。過兩日?還要去福安寺齋戒,往后也不?會常有飲酒之時!
姬恒忽而道:“太后也禮佛嗎?”
陸嘉輕笑一聲,“不?瞞帝卿,予從前倒也未像如今這般虔誠,可自從去了?福安寺一趟,有些事便不?一樣了?!
姬恒只覺福安寺有些耳熟,仿佛聽?誰提起過,韓主君此刻道:“侍身聽?人說過,太后前番去福安寺為大周祈福時,還遇到了?刺客!
陸嘉輕捂心口,“那次的確兇險,若非榮大人舍命相救,予便兇多吉少了?。好在那些賊人已經伏誅!
姬恒這才回憶起來,福安寺,榮蓁曾從私賬上撥了?不?少銀錢修繕這座寺廟。
姬恒的手指微微收緊,韓主君道:“可不?是,聽?說攝政王下令從重?處置,不?得輕饒,倒是讓太后受了?驚嚇!
姬恒從他們的對話中覺出重?重?怪異,他側眸望了?恩生一眼,但恩生陷入自己的情?緒之中,眼神里難掩驚愕與?惶惑,姬恒抬眸看向陸嘉,陸嘉回視著姬恒,唇角微勾,雖無只言片語,卻仿佛在印證他心中猜想。
而后眾人又說了些什么,姬恒已經不?甚在意,直到宮宴散后,姬恒離宮,看到熟悉的馬車,他步子?慢了?下來,姬恒掀開車簾,看到榮蓁,榮蓁伸手扶他進來。
明明她如尋常時那般關懷備至,姬恒卻總覺得不?一樣,沒了?宮宴上的喧囂,所有的聲音都?開始往他耳邊冒,參加宮宴時榮蓁的阻攔,明知有危險卻還要出宮上香的陸嘉,以及那筆用在佛寺中的私賬。種種疑惑,像一塊壓在他心頭的巨石,直讓人喘不?過氣來。
榮蓁握著他的手,“你?不?是有話要同我說?”
姬恒擠出一抹笑意,“是嗎?瞧我,飲了?一杯酒,竟然給忘了?。”
榮蓁溫聲道:“那等你想起時再告訴我,我讓府里備下了?醒酒湯,回去時喝上一碗,明日便不會覺得頭痛了!
姬恒嗯了?一聲,昏暗中閉上了?眼眸, 再睜開時已經回到帝卿府。
榮蓁忙碌一整日?,晚間安寢后很快便睡著了?,姬恒卻難以成?眠,他望著帳頂,一遍遍告訴自己,或許是自己多思多想,可即便安慰自己,卻還是抵不?住那些疑慮。
天還未亮,榮蓁便起身去上朝,見?姬恒還睡著,并未驚動他,門聲合上,姬恒慢慢睜開了?眼。
而自宮里回來,恩生便未往他身前湊,天亮之后,姬恒讓人將恩生喚來。恩生忐忑一夜,被喚來時已經想好許多說辭,可他抬眸瞧見?姬恒微青的面?色,便有些繃不?住了?。
姬恒揮手讓侍人退下,殿中只他們兩人,姬恒坐于主位,語聲淡淡,“你?在本宮身邊侍候了?二十幾年,本宮幾次要為你?尋一門好親事,你?總是不?肯,如今也耽誤了?你?!彼麑⑹诌叺南渥?推了?推,“這里面?的銀票,足以讓你?過得富足殷實,成?婚也好,不?嫁也罷,不?要委屈了?你?自己就好。”
恩生眼眸睜大,頓時涌出淚來,他跪在姬恒身前,“殿下是要趕奴才走嗎?”
姬恒端坐著,不?再言語,已是默認了?他的話,恩生伏在姬恒膝邊,哭求道:“恩生知錯了?,求殿下不?要趕奴才走!
姬恒看著他,“你?如今已經有了?自己主意,何錯之有?”
恩生在姬恒身邊多年,知道他最是敏銳,明白他已經猜想到一些事,恩生聲音哽咽,“奴才不?是有心要瞞著殿下,只是那些事……”
姬恒接過他的話,“你?想說,瞞著本宮也是為了?本宮著想,是嗎?”
恩生連忙搖頭,“奴才不?敢!
姬恒道:“要么你?便把自己知道的原原本本說出來,不?許隱瞞只言片語,要么你?便拿了?這些銀票離開,我帝卿府的人,不?容貳心!
恩生擦干眼淚,回房將那玉帶取來,跪著呈到姬恒面?前,將自己所知全都?說了?出來,“奴才自是一心都?只為殿下,可當時殿下身子?不?好,奴才不?敢拿這樣莫須有之事讓您更添煩憂,再后來,您與?大人重?歸于好,大人也日?日?回府,奴才更是不?能再提此事。直到昨夜宮宴上,奴才在陸太后身上瞧見?了?相似的玉帶,才起了?疑心,卻又不?敢斷定,奴才蠢笨,殿下原諒奴才這次吧!
姬恒看著手中的玉帶,喃喃道:“你?隨我在宮中多年,難道真的認不?出這玉帶出自尚服局的手藝嗎?”
恩生忙道:“那日?之后,奴才一直將它收起來,甚至不?曾仔細看過。只隱約記得形制,絕無半句謊言,更不?敢背叛殿下!
姬恒捏緊了?這玉帶,眼眶微紅,“我也曾想過,以她如今的身份,身邊斷然少不?了?一些投懷送抱之人,只是又怎能是陸嘉?他是明賢后宮里的人,她竟然……竟然……”
恩生求道:“殿下,不?論如何您都?要仔細自己的身體,以免動了?胎氣。或許這些事并非如此?”
姬恒自嘲一笑,“難怪我會從陸嘉身上感?受到莫名?的敵意,昨日?那番話是故意說與?我聽?的,偏偏我竟還擔心他年輕,被人利用。而她呢,究竟只當這是露水情?緣,還是真的用了?心?她陪著那人去上香,動用自己私賬修繕佛寺,可她從不?信佛!
恩生怕他傷到自己,道:“或許這些都?是誤會,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玉帶也并不?能證明什么。大人也不?是耽于情?愛之人,總之,那人不?配殿下放在心上!
姬恒撫著腹部,道:“你?放心,我不?會讓這個孩子?有事,我也會將一切弄個明白!
第171章 掌摑
這場風波由陸嘉而起, 可他卻未放在心里,倒讓邱霜憂心忡忡,明知不該逾矩, 還?是提醒道?:“主子,恕奴才多嘴,寧華大長帝卿近幾年雖深居簡出,可卻并非真?的是不問世?事, 面慈心軟之人, 若是將事情鬧大,奴才只怕對您不利!
陸嘉卻笑了笑, “鬧大?那?倒是有些?意思?了!
邱霜在心頭?輕嘆,只覺陸嘉的心思?越來越難以捉摸。
可他的擔憂很快成真?, 邱霜自殿內走出, 迎面便瞧見了姬恒主仆二人,他先是愣住,而后借著行禮的時機攔住姬恒去路,“奴才拜見大長帝卿。”
姬恒看向前方, “本宮有事要見你主子!
邱霜見姬恒像是興師問罪而來, 不敢輕易放人進去,可更不敢將戰火引燃,只得道?:“殿下恕罪,太后醒來不過半個時辰,還?未更衣,有些?不便……”他慌亂之下生出孤勇,大著膽子道?:“請恕奴才直言, 您未得召見便入宮來,怕是有些?不妥。太后此刻也不便見您!
姬恒冷笑一聲, “本宮卻不知,入宮來還?需征得你家主子的同意。”
恩生在旁道?:“景帝在時,金口玉言,許諾我?家殿下可憑玉牌隨時入宮,先帝亦不曾廢此規矩,連宮門?前的禁衛都不敢多問。你既然在太后身邊侍奉,連這些?都不知道?嗎?”
姬恒徑直走了進去,邱霜起身,被恩生擋住,“主子議事,你最好懂些?分寸!
邱霜所言不虛,陸嘉著了一身月白色軟衫,虛虛攏住,墨玉簪束發,斜靠在棋桌前,聽見腳步聲,他抬起頭?來,望見姬恒的那?瞬還?是有些?訝然。
陸嘉起身道?:“今日大長帝卿怎么有空來臨華殿?”
姬恒淡聲道?:“昨日睡前忽而想起明光殿里還?有幾本古籍,今日便來取。只是既然入宮來,總要來太后這兒坐坐!奔Ш阃砗笠粧,“太后倒是好雅興啊。”
見姬恒看向棋桌,陸嘉道?:“閑來無事,也只得下棋打發時間。只是一人布棋總難分出勝負,聽聞殿下也喜歡下棋,不如幫我?把這一局下完?”
姬恒道?:“下棋除了尋得對手,更重要的是心正。本宮從前倒是與你叔父對弈過,他是個君子,與之對弈,也頗有所得!
陸嘉笑了笑,假裝聽不懂他話里嘲諷,“這正是叔父那?套棋具,這黑白棋子本是我?隨心而下,不知殿下喜歡執黑子還?是白子?”
姬恒落座,看了他一眼,取出黑子隨手落在棋盤上,陸嘉也坐了下來,旋即落下白子,出手利落,并不像他所說已到窮途末路,反倒是將黑子逼至絕境。
姬恒又取一枚棋子,捏在指間,聽陸嘉關切道?:“殿下的臉色有些?不好,難道?是有心事,昨夜沒有睡好?”
姬恒本就在等他主動跳出來,“有了身孕,歇息不好也是常有的事,自然不如太后這般閑適!
陸嘉并無所出,幼帝也只是寄養在他名?下,姬恒這話嘲諷之意不言而喻。
陸嘉眼神微涼,“該您了。”
姬恒摩挲著手中?棋子,忽而頓住,他將棋子翻轉過來,上面的“榮”字清晰可見。
陸嘉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而姬恒回視著他,似乎在等一句解釋,陸嘉輕聲道?:“從我?得到這副棋具時,便察覺了上面的字跡,是叔父所刻!
徐惠君心儀榮蓁,在姬恒這里并不是秘密,他還?未完全接受陸嘉的說辭,又聽陸嘉道?:“只是殿下手中?這枚,應該是我?刻的。”
姬恒聞言,眸中?漸生寒意,手指松開,任由那?枚棋子砸落在棋盤上,將原本的局勢打亂。
姬恒道?: “你可知自己在說什么?”
陸嘉輕攏外衫,站起身來,走到殿中?,“大長帝卿到我?臨華殿來,不就是為了弄清楚這樁事,我?據實相告,殿下卻不敢聽了嗎?”
姬恒端坐著,連正眼都不瞧他,“哦?你怕是自視甚高了些?!
陸嘉緩緩道?:“按理來說,大長帝卿還?曾經是我?的恩人,替我?在江氏那?里解圍,我?自當敬重您這個長輩。她也不止一次告訴我?,她與您成婚多年,又孕育子嗣,即便情愛淺淡,但尚有恩義在,讓我?受些?委屈,她會?補償我?,莫要惹您心煩。可同為男兒,心都系在同一個女子身上,有些?事便無法禮讓了!
陸嘉說完,轉過身來,眼神中?帶著歉疚,“其實我?倒是羨慕您,如今又有了子嗣。”他低頭?看向自己腹部?,“我?怕是沒有這個福分了。每次與她在一起后,我?總會?服一碗避子的湯藥,我?這樣的身份,與她之間的事總是不能見光的,不然會?惹得朝臣非議,于她不利!彼劭粑,“其實本就是我?不對,在宮宴上聽到您有身孕,便一時失態,還?望大長帝卿 莫要往心里去,腹中?胎兒要緊!
姬恒冷冷地望著他,聽著他真?真?假假的話,卻沒想到他竟在此刻惺惺作態起來,更覺惡心,只是厭憎到了極處,卻反而分外冷靜淡然,便也順著他問道:“你既然服侍過她,那?可知她后腰之處有一枚朱砂痣?”
陸嘉頓了頓,而后回視著姬恒,看了他一會?兒,低頭道:“您何必拿這樣的話來詐我?,榮大人的身上何曾有什么朱砂痣。不過,她手臂上的傷疤,即便我?費心為她上藥,仔細看護,卻還是祛不掉了。”
陸嘉想用這樣的話來彰顯自己與榮蓁的親近,挑撥也好,離間也罷,機關算盡,反倒是自作聰明,姬恒看著他,卻也覺得他可笑可憐。
姬恒從座上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往后本宮這身子重些?,怕是不便再?入宮了。既然你當本宮是你的長輩,本宮又癡長你十余歲,有些?道?理不得不說與你!
姬恒身量比他略高一些?,明明是在他的宮殿里,可姬恒竟有了些?居高臨下的氣勢,陸嘉不愿露怯,微微仰頭?,“愿聞指教!
姬恒的嘴角微微上揚,眼神卻在一瞬間如冷刃般鋒利,他輕輕抬手,陸嘉毫無防備,臉上已經挨了一記,留下微紅的指痕,陸嘉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似乎沒有想到姬恒這樣自恃身份的人也會?動手。
姬恒從袖中?取出絹帕,擦拭著自己的手指,似乎觸碰到什么污穢之物,神色漠然,良久才道?:“這一巴掌,是替先帝打的。你既坐在這太后的位置上,享受著太后的尊榮,便仍舊是明賢的夫侍。出言不遜,穢亂無拘,不成體統。若這一巴掌不能將你打醒,便讓太醫來為你瞧瞧。深宮歲月長,你年紀輕輕便鰥居,寂寥難耐,難免生出癔癥,肖想不該想的人。是要多服幾副湯藥,才能好轉。”
這赤裸裸的羞辱,足以讓陸嘉記恨終身,他嗤笑一聲,“原來你覺得這都是我的幻想?”
他倏地拉下袖子,露出光潔的手臂,“大長帝卿自是身份尊貴,下嫁臣子無需驗明。可您不會?不知,進入宮闈的卿侍,皆要保持清白之身,留有守宮痕,連自瀆這種行徑亦不可有。我?雖為先帝的賢君,可卻從未侍寢過,尚寢局的彤史?冊子自可查驗。我?的清白究竟給了誰,不如殿下回府問上一問!
姬恒看著他的眼神猶如死物,“本宮已經為你留足了顏面!
陸嘉毫不畏懼,“是嗎?”
姬恒瞇著眼眸,道?:“原來這宮闈真?能讓一個人瘋蠢至此。本宮念著惠君的一些?舊情,不欲與你計較。榮蓁有沒有要了你,你自己心知肚明。若你的口中?再?敢提起她一個字,本宮有法子讓你抱憾終身。你盡可以瘋,只看看會?不會?有人在意一個瘋子。本宮不會?,她更不會?!
姬恒說完,便從他身邊走了過去,陸嘉望著他離開的身影,殿門?合上,陸嘉卻泄了氣,殿外,姬恒大步離去,邱霜從地上起身,往殿中?而去,只見陸嘉跪坐在地上,臉頰的指痕分外清晰,他喃喃道?:“你以為我?在乎的是什么?”
邱霜心疼不已,忙取了冰來,用帕子裹住,替他敷在臉頰上,“即便他是長輩,也不該對您動手啊!
陸嘉撐著地慢慢起身,“她們都當我?是瘋子,說我?癡心妄想。我?不是,是榮蓁始亂終棄,是她對不住我?……”
邱霜跪在地上,哭道?:“主子,即便您要賜死奴才,奴才也不得不直言,您何?必執著于榮大人,那?晚從官邸回來您便不對勁,把自己困在殿中?,喝了許多酒,從那?之后,您就變了。您是太后,金尊玉貴,為何?非要……”
陸嘉看向他,聲音飄忽,“你是說我?自取其辱,自甘墮落,是嗎?”
明明打了他的是姬恒,可邱霜這番話卻將他最后的心防撕碎,那?夜的記憶也涌了回來,是他自己選擇了遺忘,原來羞辱他的不是姬恒,是榮蓁。
那?夜,窗外的涼風讓她片刻清明,她收回了手,只看著他衣衫不整的模樣,“太后不該來。”
陸嘉望著她,她的眼中?已經沒了慾色,陸嘉試圖偎向她,“我?……我?心悅大人……”
榮蓁的話讓人徹骨寒冷,“今夜我?若要你,與要秦樓楚館中?的小倌無異。銀貨兩訖!
陸嘉的嘴唇顫動,“你將我?看作那?等下賤之人?”
榮蓁道?:“太后不必這樣看著我?,主動投懷送抱,你又想讓我?如何?待你呢?”
陸嘉羞愧難當,攏起衣衫,跌跌撞撞奔了出去,回宮的路上,他心口痛得厲害,臉色慘白。即便到了臨華殿,也依舊無法緩和,這份羞辱時刻涌上心頭?,只恨不得一死了之。他將自己灌醉,醉了便不會?痛了,恍惚間,他夢見榮蓁,他想要質問,問她為何?對自己這樣冷淡無情,可她卻坐到他的榻邊,俯身而就。
那?場夢太過繾綣旖旎,讓他忘了榮蓁的無情,又或許是故意麻痹自己。原來這守宮痕,飲酒兼動情慾,亦會?消散。
陸嘉低低笑了起來,眼淚流出,邱霜見他這般模樣,不知如何?是好,只看著他按住自己的手臂,“自欺欺人哈哈,原來我?真?的如小丑一般!
“太后,您別?嚇我?……”
陸嘉仰頭?將眼淚抹去,“可我?變成這般模樣,還?是因為她。從前怯懦,如今瘋魔,都是拜她所賜!
邱霜震驚地看著他,而在這時,外面有宮人稟報,“太后,太醫來報,說是陛下起了熱,熱勢難退,請您過去。”
邱霜連忙起身,要去替陸嘉更衣,可他卻毫不在意,臉上指痕未退,便徑直前往紫宸殿,邱霜連忙追了過去。
第172章 重來
恩生?扶著姬恒坐上輦車, “殿下,咱們是要回府嗎?”
姬恒搖了?搖頭?,“既說?了?要去明光殿, 必要走一遭。不然,自會有人?議論,說?本宮進宮來是為?了?昨日之事!
恩生?點了?點頭?,吩咐侍人?去往明光殿。
而陸嘉匆匆來到紫宸殿里, 只見殿中?太醫焦灼, 宮人?跪了?滿地,那些宮人?怕被懲處, 俱不敢抬起頭?來,倒是未曾瞧見陸嘉臉上的傷痕, 鄭太醫望了?一眼, 怔愣一瞬,又連忙移開視線。
陸嘉奔至榻邊,只見幼帝此刻臉色微紅,熱勢不退, “可把藥喂給陛下了??”
鄭太醫連忙答道:“回太后的話, 陛下一刻前用下的湯藥,眼下還未真正起效!
陸嘉將幼帝額上的帕子移開,遞給邱霜,邱霜換了?一塊,陸嘉又將涼帕覆在幼帝額上。
陸嘉雖是焦急,可心頭?疑慮更甚,顧不得懲罰宮人?, 與太醫一同來到偏殿,此處寂靜, 陸嘉便?不再遮掩,“鄭太醫,你是予的母親一力舉薦的,予自然信得過你的醫術。但陛下頻繁起熱,你可查明癥結在何處?”
鄭太醫額上冒著汗珠,心知這是一樁秘事,不論是否隱瞞,都有殺身之禍,但眼下哪里還有別的選擇,只得道:“太后,若是微臣沒?有診錯的話,陛下這病乃是先天不足,身體孱弱,蓋因父體懷胎之時有損,或是憂思驚懼,或是中?了?毒,故而……故而陛下常常起熱,微臣奮盡全力,也只得治其標,卻難治其本!
陸嘉攥緊手指,“這是何意?陛下這病究竟有多嚴重?”
鄭太醫跪了?下來,道:“請恕微臣大逆不道之罪,陛下這病乃是胎中?所帶,只怕難有成年之日!
陸嘉心頭?一震,只覺晴天霹靂,他許久才緩和過來,警告道:“你如今為?太醫院之首,是陸家舉薦和予的信任,才將你提拔到這個位置,責任重于泰山,怎能輕下斷言!何況,陛下雖養在予膝下,但其生?父是予身邊的宋侍人?,這也是眾所周知的事,當初宋侍人?懷胎時,沒?少遭遇德君刁難,你說?的憂思恐懼倒也是有的,只是中?毒這種?話莫再讓予聽見,否則你這腦袋也不必要了?!
陸嘉的威脅讓鄭太醫心驚膽寒,“微臣有罪!
陸嘉看了?她一眼,道:“起來吧。從今日起,予便?將陛下的龍體交于你照料,不論用盡何種?辦法?,都要早日找出解決痼疾的良藥。只是,這件事切不可傳于第三人?知曉,你為?陛下診病的醫案往后都送到臨華殿保管,旁人?不得查閱!
而陸嘉的鎮定皆是在人?前,回了?臨華殿之后,殿門合上,他半靠在邱霜身上,邱霜連忙扶著他坐下,“主子莫要嚇我!”
陸嘉幽幽道:“世間事,是不是真的因果有報?”
邱霜端了?盞茶過來,“主子先喝一口壓壓驚吧,今日的確事多了?一些,可越是這般,您越不能亂。奴才的話僭越,可也只有陛下才是您的依靠,等陛下退了?熱,您還是將心思都用在陛下身上吧!
陸嘉苦笑,“有了?裂痕的木桶,無論怎樣用心,都不會有水滿的那刻。”
邱霜不明,探尋著答案,陸嘉卻撐著額,閉上了?雙眸,不愿多言。
若是從前,他可以找來自己的母親商議?涩F如今他再清楚不過,若是陸蘊知道幼帝扶持不起,只會更無與榮蓁抗衡之心,一心攀附。
陸嘉睜開眼眸,這件事只得瞞住,至少在榮蓁覺察之前。若是小皇帝保不住,他的太后之位便?也不復存在,后半生?只能凄涼地居在深宮一處院落里,無人?問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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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署里,榮蓁正看著各地的奏報,還是秦楚越提醒,榮蓁才察覺一時忙碌,連午膳也未用,“余下的容后再議,我且先回府一趟!
秦楚越笑著道:“大人?做了?攝政王,倒是愈發?忙碌了?,F如今天下太平,大人?還是好好回府歇歇吧,也不必急于一時。”
榮蓁從善如流,心里也掛念姬恒,回了?府里,只是姬恒竟不在,她召來侍人?問詢,才知姬恒今日午時前入了?宮。
榮蓁難免有些不解,昨日剛赴了?宮宴,怎么今日又去了?宮里?著實有些反常,榮蓁腦海中?忽而閃過一些念頭?,再回憶起姬恒昨夜神?情?,猜出些什么,不等姬恒回來,便?立刻命人?備車入宮。
臨華殿,邱霜剛要扶陸嘉進內殿歇息,便?聽外面人?稟道:“太后,攝政王求見。”
陸嘉怔住,還未出聲,榮蓁已經推開殿門走了進來,邱霜的視線停留在兩人?身上,朝榮蓁行了禮,“攝政王殿下,太后身子乏了?,正要歇息。”
榮蓁在殿內環視一圈,又望向陸嘉,陸嘉撐起身子,道:“攝政王這樣闖我臨華殿,難道是覺得我這宮里藏了?人??”
榮蓁冷聲道:“昨日宮宴,你可是說?了?什么?”
陸嘉伸手摸了摸臉頰,指痕已經淺淡,“大長帝卿是長輩,久不相見,自然是要寒暄一陣的,卻不知攝政王指的是什么,又有哪些話是不該說的?”
榮蓁毫不客氣,道:“我沒有功夫與你多費口舌,今日是提醒,也是最后的警告!
陸嘉胸口起伏著,心頭?怨氣難消,“攝政王若真的怕我說?些什么,何不先管好自己的夫郎?既有了?身孕,便?好好待在宅院里安胎,而不是隨便?出現在宮闈里,若有什么閃失,還要同我興師問罪,再表演一番伉儷情?深!”
榮蓁以為?自己聽錯,“你說?什么?身孕?”
陸嘉頓住,竟不知作何反應,而此刻榮蓁明白過來,大步離了?臨華殿。陸嘉像是被抽走最后一絲氣力,歪在軟榻上。
恩生?守在明光殿外,看著榮蓁步履匆匆,他俯身行禮,榮蓁放慢了?腳步,推門進了?殿中?,恩生?替兩人?將門合上。
明光殿里陳設一如往昔,姬恒許是累了?,靠在軟榻上歇息,即便?睡著,臉上也依舊有著藏不住的倦意,眉心緊蹙著。
榮蓁坐到軟榻旁,輕撫著姬恒的額發?,動作輕微,但還是驚動了?姬恒,睜眼瞧見榮蓁的那瞬,姬恒的眼神?有些迷茫,半晌才回神?,眼眸里浮現笑意,“你怎么會來宮里?”
榮蓁低聲道:“回府見不著你,便?尋到這兒來!
姬恒望著榮蓁,她額上還浮著汗珠,可見這一路有多匆忙。
姬恒緩緩道:“許久不來宮里,恰好累了?,便?靠在這里歇歇。方才,我夢見皇姐了?!
聽姬恒提起姬琬,榮蓁問道:“那殿下都夢到了?什么?”
姬恒半坐起來,榮蓁伸手將軟枕塞到他手邊,讓他舒服一些,姬恒拉住榮蓁的手,道:“依稀是當年的事,皇姐同我說?起身邊新進了?個侍衛,知情?識趣,投其所好,她很?是喜歡,想留在身邊慢慢提拔。而那時我同皇姐說?,這樣的人?定是個佞臣,專來蠱惑圣心的!
榮蓁失笑,姬恒溫柔而認真地看著她,“我便?想著,定要瞧瞧是怎樣的人?,巧言令色,讓皇姐這般偏愛?蓻]?想到,真正被蠱惑的人?是我。只是即便?再重來一次,我也依舊想要嫁你!
榮蓁低下頭?去,“殿下對我一往情?深,而我卻讓你一次次傷心!
姬恒搖了?搖頭?,“和你在一起這么多年,越是幸福,越是患得患失,究其根本,是我太怕失去你,不論是你的人?,還是你的心。”
榮蓁伸手將姬恒擁入懷里,“我雖不知陸太后同你說?了?什么,可我與他之間并無茍且之事!
即便?榮蓁沒?有說?,姬恒也用自己的方法?得到了?驗證,“后宮里的男人?哪有不瘋的,你放心,往后我也不會進宮里與他糾纏!
榮蓁扶著他的肩膀,低頭?看向他還未顯懷的腹部?,“所以,這里真的又有了?我們的骨肉了?嗎?”
姬恒眼神?溫柔,“嗯,其實我也是昨日才知曉,本想等宮宴結束之后再告訴你……”
只是沒?想到被陸嘉攪了?局,榮蓁明白他那時的心情?,又想到陸嘉的癡狀,隱隱有些擔憂,不免多說?一些,“其實我……那晚我醉了?酒,我們當時又冷著,本就心情?不虞,他突然出現在我房中?,我……”
姬恒的手指觸在榮蓁唇上,他明白榮蓁話中?之意,即便?沒?有做過那等事,可醉酒放縱之下,親近之態怕也是有的,有些話聽了?也是傷心煩惱,何必追問。
姬恒認真地看著榮蓁的眼眸,道:“這些事便?就這么過去,我不在意了?,但你還需小心些。男子的恨意若起,是無法?輕易消弭的。只是除此之外,你還有其他的事瞞著我嗎?”
榮蓁腦海中?頓時浮現瀾兒的身影,她不是沒?有想過同姬恒說?明瀾兒的身世,可當初怕他傷心,如今又怕他為?此憂思苦悶而影響腹中?胎兒,瞻前顧后,卻又寸步難行。當初她與慕容霄分開時并不知他已有身孕,世事無常,不由自主,她已經負了?一個,實在不能再辜負姬恒。
榮蓁抱緊了?他,“沒?有,再無旁的事!
第173章 死生
榮蓁自從得知姬恒有了身孕, 便?格外重視,府里不?許有嘈雜之聲,不?許閑雜人等探望, 每日的飲食也都要郎中看過方能入口,體貼周全,比往昔更甚。
恩生服侍姬恒飲下安胎湯藥,輕聲笑道:“昨日大?人還曾問起我, 說每日午后殿下可睡得安穩, 安胎藥可按時服下?大?人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倒是格外緊張殿下這一胎。”
姬恒已過而立之年, 他知道榮蓁是怕他這一胎艱難,甚至比他還要焦慮幾分, 那日太醫診脈之后, 榮蓁曾含糊提起,若是對父體有損,這胎兒倒不?如不?要。
可這是她們兩人的骨肉,既然來了, 姬恒又怎么肯落胎。于是榮蓁早早處置完朝中事?務便?回府, 飲食起居分外上心?,或是陪他在帝卿府中走走,或是陪他小憩。有時怕他無聊,便?也常讓人請德陽帝卿來陪他說話。
恩生將一碟蜜餞端到姬恒面前,解安胎藥苦澀之味,姬恒揮了揮手,恩生道:“恕奴才多嘴, 陸氏那般挑釁挑撥,殿下對他便?輕輕放過了嗎?”
不?論發?生什么, 恩生自是站在姬恒這邊,在他眼里陸嘉不?守夫德不?說,還竟妄想榮大?人,可若什么都不?做,倒真的是便?宜了陸嘉。
姬恒站起身來,嘆了口氣?,“其實我的敵人從來不?是陸嘉,而是我自己?的心?,過了這么多年,還是覺得危機四伏。其實我不?是不?相信榮蓁,我是不?相信我自己?,風聲鶴唳,甚至連她動用私賬修繕福安寺,都能想到別處!
榮蓁走近殿門時便?剛好?聽見?這幾句,她緩了幾步才走進去,姬恒瞧見?她回來,笑了笑,“今日怎么回來這樣早?”
榮蓁扶著他到內室坐下,“方才你和恩生的話我都聽見?了。”
姬恒張了張嘴,“我……”
榮蓁的手指攔在他唇前,“這事?怪我,你是我的夫郎,有什么事?我都應該知會你。我讓人修繕福安寺,與陸嘉毫無干系,是因為那里有我一位故人!
姬恒奇道:“故人?”
榮蓁溫聲道:“聽寺中人說他云游去了,也不?知會去多久,等他回來,我請他來府上同你見?一 面!
姬恒想不?出她口中故人是誰,可她既給?了解釋,他心?里也安穩許多。
榮蓁坐在他身旁,忽而靠近在他頸邊嗅了嗅,奇道:“你用了什么熏香嗎?”
姬恒道:“自從有了身孕,這房里便?再未進過熏香,難不?成是沾上了什么花花草草的味道?”
榮蓁想明白一些,捂著眼直直躺在榻上,唇邊還殘留著無奈笑意?,姬恒醒悟,靠了過來,將她的手拉下,眸中滿含深意?地看著她,打趣道:“那你告訴我嗅到了什么香味?”
榮蓁伸手扶住他的臉,唇偎了過去,纏綿親吻著,直到姬恒眸如春水,她才半支起身,看向?姬恒還未明顯的腹部,嘆了口氣?,“刑部有種?刑罰名為冰凳,是要讓人體驗冰火兩重天,如今我在你身邊也有幸體驗了一番。”
姬恒低笑出聲,榮蓁如今正是盛年,有些事?自然不?言而喻,他握住榮蓁手指,“那要辛苦榮大?人再忍耐幾個月了。”
榮蓁俯身吻在他額上,“辛苦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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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楚越今晚在府中設宴,榮蓁做了攝政王之后,戶部尚書主動請辭,這職位自然也就落到秦楚越頭上,她之前為戶部侍中時便?已主管戶部事?務,這升遷也是再正常不?過,何況她的靠山是榮蓁。
戶部許多官員來赴宴,一些人早就聽聞秦楚越家底豐厚,又是跟著攝政王榮蓁一路升遷上來,如今也是朝中要臣重臣,許多人都想攀附,卻苦無門路,只是沒想到她的府宅如此奢華,倒讓人想起了一個人,從前的戶部尚書馮冉,馮冉的奢靡無度,歷經三朝依舊有人記得。
秦府正堂燈火通明,宴飲過半,眾人紛紛向?秦楚越敬酒,秦楚越笑著領受,“今日在本官府上,諸位暢快痛飲便?是,不?必拘謹。來人,再搬幾壇好?酒上來。”
主事?楊顏看著眼前觥籌交錯,紙醉金迷,她內心?不?恥,眸中神色像在極力忍耐。她透過幾人身影,看向?坐于主位的秦楚越,驕矜的面容上,笑得張揚肆意?,忽而想起韓相那聲嘆息,“吏治崩壞,奸佞當道,挾天子以令群臣,本相有心?無力。”
她家境貧寒,讀的是圣賢書,看不?慣這官途的腌臜事?,幸得韓相有愛才惜才之心?,一路相助,讓她能順利考取功名。只是那讓韓相無奈之人已經掌握大?權,便?是當朝權臣榮蓁,她初入官場,官位低微,不足以面見這位攝政王,而秦楚越是榮蓁手中一柄利劍,對榮蓁忠心?耿耿,若是哪日能除去秦楚越,榮蓁便?會失去一臂。
思?緒被身邊人拉回,那人眼神示意?,楊顏也不得不上前敬酒,秦楚越揉了揉眉,抬眼才瞧見?她,像是有些不?識,“這位是?”
一旁的戶部侍中忙道:“大人,這是主事?楊顏,新科探花,剛上任不?久。”
楊顏忙行禮致意?,戶部侍中笑道:“大人有所不?知,這楊主事?雖年輕,卻是盛傳千杯不?醉。”
秦楚越接了她的酒,飲后有些醺然,笑了笑,“楊主事?年輕有為,既如此,便?多飲幾杯。”
秦楚越此話一出,楊顏也不?好?不?喝,一連數杯入肚,面色未變,倒的確不?輕易醉倒,只是這酒飲得多了,總難免要出去更衣。不?知是不?是正堂太過明亮,院里顯得昏暗許多,侍人帶著她去往恭房,可出來時,卻不?見?那侍人蹤影。
她只能尋著原路返回,但這院落太多,楊顏一時迷了路,她剛轉過長廊,聽見?不?遠處有人聲,想著上前詢問,以免誤入后宅,有失禮之處?蓻]想到那人左右張望一番,壓低了聲音,沖著后面人道:“快抬進去!
楊顏避到一旁,只見?十余人抬了箱子進來,那箱子似乎很是沉重,昏暗中看不?清楚,她蹙起眉頭,正思?索之時,忽而有一人跌倒在地,箱中之物散落出來,為首之人忙斥道:“怎么這么不?仔細!還不?快揀進去!
那人吹亮火折子,手中提著的燈籠才有了亮光,楊顏仔細看去,滿面驚愕,捂住了唇,地上散落的竟是金銀珠寶。
直到一行人遠去,楊顏才走了出來,她加快步子,連忙離開這是非之地;亓苏弥,熱鬧一如既往,而在后院的見?聞卻難以從楊顏腦海中抹去,她飲了幾杯酒,心?中卻生出一個念頭,“究竟是怎樣的銀錢見?不?得光,要偷偷在黑夜運來。秦府之富,是真的家底豐厚,還是收受賄賂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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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入夜,韓府。
韓云錦笑著讓人上茶,言語間很是關切,“在戶部任職可還適意??”
楊顏規矩回話,“卑職初入戶部,的確有許多難處,好?在牢記丞相教?誨,不?至出錯。”
韓云錦道:“凡事?徐徐圖之,不?必著急,將來治世清明還要依仗你們這些年輕人!
楊顏思?忖再三,終是開口,“丞相難道便?不?想再搏一次嗎?”
韓云錦聞言笑了起來,而后搖了搖頭,“有些話本相也不?瞞你,你也瞧見?了,這戶部與吏部都牢牢握在榮蓁黨羽手中,軍中手握實權的又是她從前好?友鄭玉的部下,御史?臺那邊也不?必多提,近一月來只有幾個不?痛不?癢的彈劾,本相也是無能為力啊!
楊顏到底年輕,被她這番話激出一股血性,“總不?能就這樣看著榮蓁獨攬朝綱,她這樣不?加收斂,一個攝政王能夠滿足她的野心?嗎?”
韓云錦唏噓道:“攝政王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再往上,那便?是……”
韓云錦止住話鋒,楊顏起身拱手,道:“丞相,若是卑職愿意?在這銅墻鐵壁中撕開一道出口,您可有與之對抗之心??”
韓云錦望向?她,“你發?現?了什么?”
楊顏將袖中幾卷紙張交于韓云錦,“前幾日去秦府赴宴,無意?中竟瞧見?秦楚越私受賄賂,錢財之巨,不?可估算。這上面是卑職思?索之下相出的彈劾之策,只要按著上面所寫,找出人證和口供,出其不?意?,物證必然不?在話下。而卑職愿做那個人證,朝堂之上,即便?榮蓁有心?袒護,也難堵悠悠眾口。秦楚越一倒,榮蓁斷去一臂,威望自然有損。”
韓云錦將紙張攤開,瞧這上面所寫,陷入沉思?。
楊顏走后,韓主君走入正堂,見?韓云錦面色凝重,似乎真的在思?索此事?是否可行,韓主君憂心?道:“這其中會不?會有詐?萬一這楊顏被人收買,反將一軍!
韓云錦將手中紙張交于他,“不?會,楊顏畢竟年輕,總有些憤世嫉俗。我自然也不?會只憑她這一樁事?來扳倒秦楚越,但她在戶部任職,從前戶部又出過馮冉那等事?,景帝朝可是將整個戶部人員全都處置了,她若主動揭發?,證詞會讓許多人采信。不?過,眼下最希望秦楚越跌下來的,除了我,還有一個人。只要那個人愿作壁上觀,我便?有六成把握!
韓主君頓時了然,“你是說陸蘊?”
韓云錦點了點頭,“陸蘊依附榮蓁,但卻比誰都想除去秦楚越!
韓主君走到她身邊,一只手扶在她肩上,“你若真的決定好?了,我自然是與你風雨同舟?墒窃蹅兊暮⒆樱覍嵲诓?敢讓她們跟著犯險,不?如先將她們送出去?”
韓云錦卻猶豫了,“可若是將女兒送出城去,只怕會打草驚蛇!
韓主君神色黯然,“我們不?爭了好?不?好??榮蓁并未主動對我們下手,我們……”
韓云錦緊握住他的肩膀,“你在說什么傻話?我當初便?是因為失了先機,才讓榮蓁一黨得逞,一退再退。她甚至篤定我不?敢拿出那份遺詔,讓我眼睜睜看著她成了攝政大?臣!若不?趁著現?在尚有幾分勢力與之對抗,時日久了,她們見?我式微,就會全都棄我而去,唯她馬首是瞻,這就是人心?!”
韓主君神色頹然,只覺得事?情不?會這樣簡單?杉幢?韓主君再擔心?,也依舊擋不?住韓云錦要做的事?。
數日之后,朝堂上劍拔弩張,韓云錦著人彈劾秦楚越。一為其擔任戶部侍中時,未經戶部尚書首肯,越權調取錢糧。二為治下不?嚴,縱容手下官員貪墨,有瀆職之過。三為結黨營私,收受官員賄賂。
待那官員直陳秦楚越數條罪責之后,朝堂一時肅穆,皆看向?秦楚越,只聽秦楚越冷哼一聲,“辛苦王大?人為我網羅罪名,可王大?人不?是彈劾,而是 誣告。王大?人方才還說秦某收受賄賂,那人證物證何在?若是拿不?出證據,便?是空口白牙,擾亂朝堂!彼殖钟耋送耙慌e,“陛下與攝政王在此,請替臣做主,嚴懲誣告之人!”
王大?人不?著痕跡望了秦楚越一眼,破釜沉舟一般,道:“老臣所言句句屬實,文武百官誰不?知秦尚書奢靡無度,物證不?難,只需派人查抄秦府,定能得到秦尚書貪污受賄的證據!至于其他兩樁罪,臣手中自然是有鐵證。”
秦楚越聞言冷笑一聲,“原來王大?人做的是這樣的打算,可本官官居正三品,若真的依了王大?人的意?思?,將來每位言官都來彈劾我一本,那我秦府難道要日日接受查抄以示清白?將來只怕永無寧日了,又如何為朝廷效力?”
秦楚越此話一出,便?有不?少朝臣附和,徐尚書道:“事?先禁足官員,查抄府邸,襄帝朝時雖也確有先例,但那時圣旨在前,襄帝親命,最后又的確屬實,不?過只憑秦大?人府上用度奢華,便?定此罪責,怕是要出冤案了!
簾幕之后,陸嘉打起幾分精神,他本以為今日朝堂又是無聊奏對,沒想到竟還有這樣的熱鬧。陸嘉的眼神隔著簾幕望向?榮蓁,她倒是穩得住,全憑秦楚越一人應對。
榮蓁的冷淡,連韓云錦都覺出些怪異,秦楚越被人彈劾,榮蓁不?該如此反應,韓云錦有些茫然,卻又怕她們在唱空城計,而王大?人那邊是進是退,全看韓云錦的態度。
韓云錦平聲道:“徐大?人所言極是,如此武斷定罪實在不?妥,王大?人,你究竟有何證據?”
王大?人得其授意?,讓人將前兩樁證據一一呈上,其一乃是她越權簽署的文書,其二是戶部侍中貪墨的鐵證,數額雖少,但不?容抵賴。
這兩樣被送到攝政王榮蓁手中,榮蓁轉過身來,只見?戶部侍中委頓在地,求道:“微臣乃是一時疏忽,并無貪墨之心?,而后將錢款補齊,并未于朝廷社稷不?利,還望……”
榮蓁面色沉了下來,將那文書砸在秦楚越胸前,秦楚越自知理虧,不?敢反駁,榮蓁看向?王大?人,她身量高?些,看人時總難免俯視,不?怒自威,“這第三樁罪名可有證據?”
王大?人點頭道:“回攝政王話,戶部主事?楊顏曾親眼所見?秦府受賄,趁夜秘密抬往后宅。”
榮蓁這幾年行事?風格愈發?沉穩,連韓云錦也看不?出她是否是故作鎮定,可滿朝文武在此,秦楚越已對那兩樁罪名未再抵賴,這第三件,只要有楊顏的口供,查抄府邸不?是難事?。何況她這兩日專門找人盯著秦府,并未將那些財寶運出。而陸蘊這邊,也如她所想,并未攪和進來。
只是還是有哪里不?對,仿佛太過順利。
只聽榮蓁漠然道:“傳!
楊顏很快入殿,將那日所見?所聞稟報,而后又道:“那晚若非臣走錯路,只怕還見?不?得這樣的場面!
秦楚越面色微青,“你剛入戶部不?久,究竟被何人指派污蔑上峰?按我大?周律法,越級上告者應先受刑罰!
楊顏面不?改色,俯跪于地,“微臣絕非誣告,愿受任何刑罰,只是查抄秦府刻不?容緩,請攝政王下令!”
韓云錦微微仰頭,王大?人率一部分官員紛紛下跪請命,“請攝政王下令!”
戶部之前已出過丑事?,其余人也不?敢替秦楚越擔保,陸蘊看了又看,拱手道:“攝政王容稟,臣相信秦大?人雖有失察之時,但絕不?至于收受賄賂,臣愿意?相信秦大?人的清白。只是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眼下還需秦大?人自證,方能澄清此事?!
陸嘉聞言都想暗笑一聲,自己?母親竟也當場做戲起來。
韓云錦嘆道: “常言空穴來風必有因,眼下也只得委屈秦大?人了!
秦楚越望向?榮蓁,急道:“請攝政王殿下明察,臣絕無此事?!”
猶如施壓一般,榮蓁不?得不?下令,“傳本王令,立刻查抄秦府,所有官員不?得擅離紫宸殿一步!戶部主事?楊顏帶下去受刑!”
榮蓁說完呼吸一慢,極力掩飾著情緒,韓云錦看在眼中,心?漸漸定了下來。
韓府正堂中,韓主君來回踱步,直到侍從匆忙傳信,道:“回主君,秦府方才被官兵圍住,一行人進了府中。”
韓主君吩咐道:“繼續盯著,有任何風吹草動,都要來稟報!
第174章 發難
滿朝文武等了整整一個時辰, 紫宸殿中?官員分列兩旁,地上陳列著二十只?箱子,禁衛將這些箱子打開, 金銀珠寶泛出的光華映在?大殿之?中?。
這是官兵抄了秦府所?得,與楊顏口供無太大出入,眾人卻未有唏噓之?聲,反倒疑惑更重。無它?, 只?因?這些箱子上皆飾以紅綢, 不像無可抵賴的贓物,倒像是聘禮?
大臣們面面相覷, 王大人更是失態,“這……”
只?見秦楚越原本?灰暗的面容上浮出一抹笑意, “原來王大人所?指的贓物便?是這些!
秦楚越慢慢走到箱子前, 其中?一個箱子里是詩書?古籍,她拈起一本?,漫聲道:“這些皆為?臣之?私物,費了許多心思才得到, 并非什么贓物, 而是送于崔氏的聘禮。還望攝政王明察,還臣清白!
韓云錦整個人僵在?原地,面容陡然變色,難道是秦楚越提前察覺,偷天換日,但只?差一步,為?何會如?此?是何時走漏了風聲?抑或是, 沒有什么贓物,從來便?只?是“聘禮”。她微不可察地望向榮蓁, 心里卻不愿意接受這個答案。
榮蓁往箱子上掃了一眼,而后朝著禁衛略一抬手,禁衛便?將楊顏帶了進來,她一個文人,受了這四十廷杖險些要了命去,神色奄奄,背上的血沾透了衣袍,禁衛將人放在?地上,只?見她喉間嗆出了血沫。
榮蓁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問道:“這可是你那?晚見到的箱子?”
楊顏伏在?地上,努力抬起頭來,待看清眼前之?景時,醒轉過來,她不可抑制地咳了起來,一邊搖著頭道:“不,不可能……這不可能……”
許多官員的眼神投在?王大人身上,王大人慌亂之?下急聲道:“這定?是她所?留后手,若真的是聘禮,為?何會趁夜送到府里?這般見不得光嗎?”
這話倒也有理,而秦楚越卻回道: “的確如?此!
王大人愣住,似乎不明白她的話,“什么?”
秦楚越朗聲道:“諸位大人皆知,我秦某年過而立,尚未成家,一直盼望尋一位賢良郎君主?持中?饋。而偶然間,秦某得知前尚書?令崔赟嫡孫尚未婚配,故而耗費心力尋了這些寶物提親,采買的冊子可為?證明。”
韓云錦終究沉不住氣,尋到她話中?破綻,問道:“秦大人說這些是聘禮,可這些寶物之?昂貴,可是超出了時下的禮俗。何況,除了那?些采買冊子,又有誰能證明這些真的只?是聘禮?”
秦楚越道:“韓相所?言極是,下官也實在?汗顏,不瞞諸位,其實這些聘禮乃是被崔氏退回的,聘書?早已在?半月前送到崔府,博陵崔氏一向不牽扯朝廷黨爭,只?要派人前去調查,定?能知道臣所?言非虛。”
韓云錦黨羽言道:“荒謬,簡直荒謬,錯漏百出,你說崔氏退回了你的聘禮,卻未解釋這聘禮為?何如?此豐厚,當下世家大族下聘,恐怕也只?有其三成,崔氏又為?何入夜退回?”
秦楚越煞有其事道:“不怕諸位大人笑話,其實這兩個問題只?有一個答案,聘禮豐厚,只?因?秦某想求娶的乃是崔氏兄弟兩人,也是臣色迷心竅,既惦念有個賢良正夫,又盼著能有個絕色郎君相伴,故而聽到崔老大人的兩個孫子,一個才名遠播,一個容貌超群,便?斗膽前去提親,將兩位郎君皆奉為?正君,不分上下。卻差點?被崔氏打將出來,崔老大人也被秦某冒失之?舉氣到。秦某深感羞愧,為?不辱沒崔氏名聲,也保全自己?這朝廷三品官員的臉面,只?將那?些聘禮先送到莊子里安置,趁著無人瞧見再偷偷抬回府里。誰知底下人辦事不牢靠,又被楊主?事看到,便?起了誤會!
殿中?群臣驚愣住,似乎沒想到秦楚越竟還有這番“志向”。可秦楚越行事本?就不循常道,更聽聞她府中?養了許多伶人,夜夜笙歌,這樣荒唐的事倒也不是做不出。
———
崔赟與其家眷如?今住在?都城,榮蓁讓禁衛取她腰牌,請崔赟入宮。崔赟很快便?到了,進殿之 ?后,看著秦楚越的眼神里難掩慍怒,拂袖冷哼一聲,而后跪拜道:“老臣崔赟拜見圣上,拜見攝政王!
榮蓁平聲道:“崔老大人請起,今日本?王請崔老大人來此,皆為?秦尚書?被彈劾受賄一事。她直言殿中?這些寶物,是送與崔府的聘禮,可有此事?”
崔赟起身,面無表情道: “攝政王容稟,秦楚越求娶臣嫡孫之?事確有,當日她送去的聘書老臣也帶了來!
崔赟從袖中取出聘書,只?見這聘書?破爛,像是差點?便?被人撕毀,可見崔赟被此荒唐事氣得不輕。崔赟又指著地上的箱子道:“這些東西老臣也見過,她怕老臣不愿接納,當堂便?將這些箱子打開,倒與殿中?這些一般無二。只是她所提實在荒謬,老臣當時已斷然拒絕,容不下這個無禮的登徒子,一個孫兒也不會嫁于她!
秦楚越順桿爬的本?事倒是快,道:“既然這些箱子已經?驗過,又得了崔老大人的證言,臣之?清白便?可分明了。”
崔赟面色一黑,“哪個與你做的證詞,老臣不過是據實而言,免得你日后再來攀惹。”
榮蓁望向文武百官,沉聲道:“雖能證明受賄一事子虛烏有,可前兩樁罪名卻是抵賴不得,你可認下?”
秦楚越跪地道:“臣確有失職之處,愿接受一切處罰!
今日早朝已經?消磨了兩個時辰,卻只?瞧了一場鬧劇,誰都知曉那?兩樁罪名可大可小,這處罰不過是走個過場,果然最后的結果便?是秦楚越罰俸一年,小懲大誡。
榮蓁又命秦楚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向崔老大人賠罪,秦楚越能屈能伸,躬身向崔赟賠罪,崔赟撇過臉去,并不回應,顯然余怒未消。
陸蘊收緊了手中?玉笏,沒想到峰回路轉,秦楚越有驚無險,倒是慶幸自己?方才并未多言。
而榮蓁還未來得及宣告對楊顏的處置,便?見御史荀姝端正身體,持玉笏言道:“攝政王容稟,既然秦尚書?的事暫時已有定?論,便?請諸位大人聽臣一言,臣已寫有彈狀,仗彈丞相韓云錦,收受官員賄賂、賣官鬻爵、貪沒貢品,雇兇殺人、排除異己?!”
陸嘉本?以為?即將散朝,卻未曾想到原來今日的熱鬧這才真正開始,擱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慢慢收緊,盯緊殿中?動靜。
韓云錦不可置信地看著荀姝,一時竟失了聲音,直到察覺所?有人的眼神都望向自己?,這才道:“荒謬!沒想到御史臺如?今行事這般潦草,濫用手中?職權。”
秦楚越輕咳一聲,涼聲道:“韓相此言差矣,御史臺本?就有彈劾百官的權力,方才韓相還讓臣自證清白,怎么到了韓相這里,便?成了御史臺的錯了?更何況,若是秦某沒有記錯的話,荀御史與韓相還是同鄉吧。常言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怨,這彈劾一事也是如?此,臣只?覺得荀御史大公?無私?昭▉盹L必有因?,眼下也只?得委屈韓相了!
最后幾句卻是韓云錦今日在?朝堂上曾對秦楚越說的話,風水輪流轉,秦楚越又將這幾句奉還給她。
榮蓁讓人將彈狀呈了上來,慢慢展開,仔細翻閱,而后道:“罪名頗多,尚需一一查驗,更有甚者,牽扯到景帝在?位之?時。只?是這貪沒貢品一事,按荀御史所?書?,乃是在?先帝病重時,若真有此事,可稱得上是無君無德。”
荀姝道:“回攝政王,此事倒也不難。只?需查沒韓丞相的宅院,便?可清楚。那?貢品可在?禮單之?上,收在?太府寺中?,找來太府寺丞驗得貢品去向,便?可知臣所?言非虛。”
韓云錦冷笑一聲,“好啊,那?就讓人去本?相府上查驗,若無這些貢品和你口中?所?言規矩贓物,荀御史,你可知道自己?又是何罪?”
荀姝毫不畏懼她的威脅,“韓相之?所?以如?此篤定?府中?查不出贓物,乃是因?為?那?些贓物的確不在?你府宅里。方才臣已說了,是韓相的宅院,而非特?指府宅。韓相多疑善變,自然不會把這樣大的把柄留下。諸位大臣不知,數年之?前韓相府中?曾有一侍,母父雙亡,甚得韓相憐愛,可未滿一年,韓相便?以此人不敬主?君之?名趕出府去,另送宅院,不再往來。不知情的還以為?韓相多情重義,可事實卻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休棄是假,借此宅院私藏贓物是真。請攝政王下令,立刻將此宅院查抄,并嚴鎖消息,以防打草驚蛇!
榮蓁瞇起眼眸,下令讓人前去查抄荀姝所?說宅院,又讓人將殿中?大臣皆請至偏殿歇息,禁衛看管。
韓云錦背上已沁出冷汗,她強自鎮定?,卻也知曉自己?怕是躲不過去了,而后望向荀姝,卻不知這人為?何會突然向自己?發難,即便?是給榮蓁的投名狀,可荀姝從前替她做了許多事,也逃脫不了干系。
官員們皆被請至偏殿,殿中?一時靜了下來,卻無人在?意簾后之?人。陸嘉平復著呼吸,將邱霜喚了過來,在?他耳邊低聲幾句,邱霜聞言睜大眼眸,陸嘉卻道:“你只?照我所?說去做就是了。”
韓府中?,韓主?君坐立難安,盯緊秦府之?人回來傳了消息,說是將許多箱子帶去了宮里?蛇^了這么久,早朝還未散去。韓云錦早朝前曾囑咐過她,若是午時還未歸,便?是生了變數,可眼見便?到午時。
正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動靜,管家帶了一人過來,卻見是宮中?小黃門打扮,韓主?君站起身來,只?聽那?小黃門悄聲道:“太后讓奴來給韓主?君傳個話,說韓丞相危矣,請韓主?君做個準備。”
韓主?君面如?白紙,登時便?站立不住,幸而侍人相扶,那?小黃門來不及多言,匆忙告辭,韓主?君渾身顫抖,連忙吩咐管家:“快將兩位小主?子送出城去,要快,再讓人去別苑放一把火,里面的人不必留……活口……”
第175章 不配
以往散朝之后, 官員之間多有攀談,可今日?之事足以令朝野震驚,韓云錦雖未定罪, 但從別苑里搜出來的贓物以及現有的罪證來看,她絕無秦楚越的好運氣,翻身怕是不能了。文武百官面色各異,紛紛離宮而去?。
彈劾秦楚越的王大人?官降一階, 罰俸一年, 而榮蓁對楊顏多有寬縱,只令她閉門反省。
榮蓁雖饒了她, 秦楚越卻不會輕易放過?,她低下‖身去?, 將楊顏的狼狽之狀瞧了又瞧, 嘖嘖道:“楊主事今日?大義凜然的模樣,秦某著實欽佩。不過?你也極不走運,初入官場便被人?盯上,被人?蠱惑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你以為黑便是黑, 白?便是白?嗎, 這只是旁人?想讓你看到的罷了。知道自己信任的恩人?是這樣一副嘴臉,如今心里是何滋味啊?”
楊顏昂起頭?顱,額上冷汗滴落,艱難道:“這一局秦大人?贏了,滿朝文武皆知,又何必在意我這樣一個人?,還要特?意來羞辱?”
秦楚越像是聽到了可笑之事, “羞辱?你以為我真的在意你的死活嗎?不過?是攝政王有惜才?之心,又不忍見你被愚弄罷了。”
楊顏冷哼一聲, “今日?之事,難道不是你與攝政王設下的局嗎?你們城府之深沉,韓丞相不清廉,難道秦大人?便是嗎?”
秦楚越并不在意她如何看待自己,道:“水至清則無魚,沒有人?能做得滴水不漏?赡憧谥谐歉畛林?,當年在襄陽為官時便興辦學堂,勸課農桑,扶持義商,造福一方百姓。對付非常之人?,自然要有非常之道。時間還長,且慢慢看吧!
秦楚越起身,揮手讓人?將楊顏抬出去?,她等了一會兒,才?見榮蓁自殿中走出,她落后幾?步,跟在榮蓁身側道:“大人?就這樣饒過?楊顏?”
榮蓁這才?想起顧念秦楚越的心情,道:“她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處置了她也得不到什么好處,倒有可能落個刻薄寡恩的名聲。你若是對她有所不滿,也可以將她調往別處!
秦楚越笑道:“下官可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怕她不能理解您的苦心。”
榮蓁淡淡道:“直來直往之人?不難對付,何況她也的確未參與旁的事。不過?你這一次可是將崔氏狠狠得罪了,連我也沒有想到,你會用這一招!
當初定下這計策,榮蓁只提點?了幾?句,具體如何施行全在秦楚越,秦楚越輕聲道:“大人?放心,此事并不難辦,改日?負荊請罪便是,崔氏之 人?自恃身份,我誠心致歉,她們不會與我計較。不過?今日?可真是驚險,若非孟靖帶著禁衛很快趕到別苑,將縱火之人?制住,那把火便真的燒起來了,即便還留下什么,韓云錦也有狡辯的余地。但當時知曉內幕的官員都在朝堂上,為何還是走漏了風聲呢?”
這個問題榮蓁也想過?,“或許是韓云錦先前有所交代吧。”
秦楚越點?了點?頭?,“韓云錦被押入大牢,只等三司會審定罪。她的兩個女兒不知所蹤,已經?讓人?前去?追捕,韓府也被把控住,是否也要將那韓主君投進牢里,免得他又生出事來?”
榮蓁的聲音透著冷意,道: “韓家那兩個女兒務必捉住,韓云錦不同?別個,定要斬草除根,不留禍患。至于她的夫郎,你知道貍奴捕殺老?鼠時,不會急切把它弄死,而是給它時間掙扎,再一次次讓它絕望。她夫郎那里不僅不必關押,還要給他自由,且看看他如何碰壁。留著他,或許也能尋得他兩個女兒的下落。我更想看看,如今誰敢幫他,誰能幫他?”
秦楚越是真的怕榮蓁會心軟,畢竟她放過?了楊顏。聽見榮蓁親口說出‘斬草除根’四?字,才?算放下心來。
榮蓁側眸看著她,揶揄道:“被罰了一年俸祿,若有困難之處,便來帝卿府吧!
秦楚越卻道:“或許真會有同?大人?伸手之時!痹跇s蓁的注視下,秦楚越笑了笑,“我是真的打算成婚了!
榮蓁愣住,倒并非是因為這個結果,這幾?年她也一直關心著秦楚越的婚事,可秦楚越對此事并不上心,如今倒是轉了性。
殿前御階之下,視野空曠,一陣風吹來,秦楚越的聲音變得遙遠,道:“我不像大人?這樣至情至性,我報了仇,替母族平反,雖再也無法換回從前姓氏,可活著的人?依舊要活著。娶夫生女,從前未曾想過?,可如今卻該想想了。娶誰都好,不過?是一個身份,我并不打算寄予太多的感情。”
榮蓁嘆道:“我倒是不如你這般灑脫!
秦楚越道:“大人自然與我不一樣,我孑然一身,了無牽掛,而大人?有夫有女有子,若是同?我一般,也就不是這樣的性情了。”
榮蓁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曾經?以為你對我府中的恩生有幾分情意,看來是我想多了!
秦楚越面容僵了一瞬,又很快恢復如常,“大人?說笑了,我從未想過?!
榮蓁卻也只是隨口提了一句,而后便先她一步離宮而去?。秦楚越目視著榮蓁的背影,自嘲般笑了笑,當年在襄陽時或許真的有過?一絲想法,可他是姬恒身邊的人?,而她痛恨姬氏,只這樣一條,那樣微不足道的一點?心意便也隨風而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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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云錦一案驚動朝野上下,連茶肆之中都有談論,一個身著僧袍之人?從旁經?過?,只在聽見那熟悉的名字時駐足停留片刻。
僧人?手中禪杖捏緊,頭?也不回往前走去?,穿過?長街,停在一處府邸前。他仰頭?望著上面牌匾,步上臺階,待人?通傳過?后,由管家請了進去?。
姬恒如今在府中養胎,只著了一身寬松衣袍,下人?通傳說有福安寺的僧人?求見,姬恒頓時想到榮蓁前幾?日?所指之人?,他讓管家將人?請進來,在涼亭之中等人?過?來。
姬恒坐在椅上,聽得簾外腳步聲漸近,他并未起身,直到那人?隔著紗簾,行了佛禮,“貧僧明心,見過?大長帝卿!
不知為何,姬恒總覺這人?的聲音有些耳熟,他攬袖斟茶,同?簾外人?道:“明心法師,請坐!
那人?輕掀簾幔,抬眸時與姬恒視線相對,姬恒詫異之下,手中茶盞濺出幾?滴尤未察覺,他望著眼前僧人?面容,雖與記憶中有些差異,但卻依舊可以肯定,原來榮蓁口中的故人?竟是云軼。
姬恒喚出他的名字,云軼微微一笑,“難為帝卿還記得,可那已是前塵舊夢,如今只不過?是一介僧人?。今日?受人?之托,來見帝卿一面,只為解除一些誤會!
待瞧見云軼這一刻,姬恒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榮蓁動用私賬為福安寺修繕居所,不過?是為了全這份故人?之情。
云軼已是出家之人?,不再涉紅塵之事,只與姬恒談論了一些佛法,茶飲完,便告辭了。而榮蓁也是傍晚歸府時才?知曉云軼今日?來過?,姬恒嗔怪道:“既是云軼,你為何不明白?告訴我,倒教我多想了!
榮蓁坐在榻邊,無可奈何笑笑,“他已經?出家,我本不想把他再牽扯進來,所以才?隱去?了,誰知會被那人?利用,你這可就冤枉我了。”
姬恒俯身靠在榮蓁肩頭?,輕聲道:“這幾?日?都在忙些什么,總瞧不見你身影。”
對于朝中之事,榮蓁并未刻意隱瞞姬恒,可他若不主動詢問,她也不愿拿這些事讓他心煩。如今他既問了,榮蓁低聲道:“韓云錦被人?彈劾,罪名頗多,如今已經?下獄,等候處置!
姬恒難掩驚愕,“我雖知你總有一日?會除了她,卻沒想到會這么快。”
若只是朝堂黨爭,韓云錦死的遲與早都不重?要?伤α肃嵱瘢P于韓云錦的死法,榮蓁曾經?想過?許多種,最想要的,便是讓韓云錦經?歷鄭玉的痛苦,不,比之更甚千百倍,恨極時,只愿她被猛獸生吞活剝了去?。
榮蓁擁著他,一只手撫摸著他后頸處垂落的發絲,“她的罪名真實存在,并非我編織,很快便能塵埃落定,待我徹底除去?她及黨羽,便能安心陪著你生產了!
姬恒沒有多問,抱住榮蓁說了聲“好”。
半月很快過?去?,韓云錦女兒的藏身之地仍未尋到,休沐之日?,她待在府中檢查璇兒課業。
璇兒靠在她身側,道:“母親讓我看這些書里的治國?理政之道,這些孩兒能看得明白?,可卻覺得難以施行!
榮蓁只是讓她多涉獵一些,卻不曾想她倒有幾?分心得,榮蓁道:“何處不明?”
璇兒指著其中一章,“這上面講,君主要施以仁政,可何謂仁政?仁者愛人?,但若太過?仁慈,不募兵丁,法度不嚴,何以衛國??何以安民?國?之不存,掌權者更替事小,到頭?來受苦的還有百姓!
璇兒不過?才?十一歲,便有如此見解,榮蓁望著長女,深感欣慰,她撫摸璇兒鬢發,“你說得很好。”
而外面秦楚越著人?通傳,榮蓁讓她進來,秦楚越大步來到沁園書房中,瞧見璇兒也在,笑著道:“郡主又長高了些!
璇兒喚了聲“秦姑姑”,秦楚越笑了笑,榮蓁撫著璇兒的背,輕聲道:“母親與你秦姑姑還有事要談,你先回自己院里去?吧。”
璇兒乖巧應了一聲,秦楚越看著璇兒的身影,生出幾?分羨慕來,“那日?同?大人?說起成婚之事,只是一個想法,可見了小郡主,倒也想有個這樣懂事穩重?的女兒了。”
榮蓁伸手讓她坐下,又讓侍人?沏茶過?來,“若你在襄陽便成婚,孩子也不比璇兒小多少?,如今倒后悔了嗎?”
后悔倒是談不上,秦楚越的那點?愁緒很快掃光,說起正事來,“大人?所料不差,這半月來,韓主君先后尋過?江太傅,還有一些老?臣,后來還去?了王殷府上。只是王府對他避之不及,未停留多久,便被王府的人?趕了出來。哦對了,他還拿著拜帖去?了宮里,但陸太后卻沒見他!
榮蓁思索道:“王殷與荀姝向來不睦,他或許是想從王殷這里尋些荀姝的把柄,再威脅荀姝翻供。”
秦楚越嗤笑一聲,“可王殷先前已被連累,現下視韓主君為洪水猛獸,他或許也知道會是這個結局,卻還是想試試。不過?,我還是不明白?,荀姝為何會愿意幫我們?”
榮蓁道:“一月前,荀姝的夫郎病了,病情很重?,為之診病的郎中說怕是只有三月可活。荀姝來找我時,只說是自己助紂為虐傷了陰鷙,才?報應在她夫郎身上。這便是她反戈一擊的理由吧,只是這個理由韓云錦未必能明白?!
若真是這樣的理由,擺在韓云錦面前,她也只會覺得有詐,而輕算了人?心。
恰在這時,刑部小吏來到帝卿府中稟報,直言被羈押的韓丞相聲稱要見攝政王一面。
秦楚越右邊眼皮一跳,“韓云錦又要搞什么把戲?” 她看向榮蓁,“大人?難道真的要去?牢里看她?”
榮蓁漠然道:“人?之將死,總有幾?分不甘心的,有 些話聽一聽倒也無妨。”
入夜時分,榮蓁披著斗篷走進刑部大牢,這里曾經?關押過?她所在乎的人?,重?走一遭,只覺恍如前世。
榮蓁讓人?將韓云錦帶到刑室之中,她手中戴著梏具,可避免她受傷或是尋死,除此之外,并無用刑的痕跡,刑部辦事倒真是客氣,但韓云錦不配這么做。在瞧見榮蓁時,韓云錦晦暗的眸色亮了一瞬,隨后燃起的是濃濃的不甘心與憤懣。
第176章 心軟
三司會審, 罪證確鑿,無可?辯駁,韓云錦的罪名已?經定了下來, 不僅是她,就連她的一眾黨羽也?被拿下,但那些人很?是聰明,將許多罪推到韓云錦的身上?, 只說是被脅迫, 不得已?而為之。樹倒猢猻散,這結局倒也?在意料之中。
韓云錦被人按在椅子上?, 她有些怨毒的目光緊緊釘在榮蓁的背上?,榮蓁的手撫過刑具, 打量一番, 這才?回?過頭來。
韓云錦譏誚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榮蓁面?無表情道:“我對?觀看鼠類垂死掙扎的丑態毫無興趣,之所以過來,只是想聽聽你的嘴里還能說什么!
韓云錦看著她撫摸刑具的手,“那些人便?是因為這些刑具招供的?”
榮蓁淡淡道:“不是, 她們是主動把你供了出來, 連刑具都沒用上?!
韓云錦嘲諷一聲,“原來是受不住攝政王的威壓?”
榮蓁俯視著她,平聲道:“我不過在朝堂上?說了幾句,給了那些人兩個選擇,或是主動投案,將一切罪責說個清楚,若非主謀, 則死罪可?免,亦不牽涉家眷, 家產亦可?保留部分;蚴抢^續隱瞞,一旦查住,則加倍處刑,誅九族,籍沒家產。她們大可?以抱僥幸之心,可?也?許是瞧見了你的下場,倒都做了聰明人!
原來如此,沒有人敢把榮蓁的威脅當作戲言,若能保命,自然不會選擇后者。韓云錦道:“真是好手段,所以她們就將一些莫須有的罪名推到了我的身上?!
榮蓁眼神?深邃,就這樣看著她,沒有一絲歉疚,“或許吧,那些人留在朝堂也?是禍患。景帝想要的吏治清明,我替她做了!
韓云錦嗤笑一聲,“是啊,你榮蓁一直都這么高高在上?,從我見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厭惡你。不過也?是因為有你,才?讓我一直未放棄爭逐。當初在宮宴上?,你坐在寧華帝卿身旁,那樣心安理得地接受一切饋贈。到了吏部,我是你的屬下,官職不高,不得不小心經營,被迫去馮冉府里,同?樣是客,可?你是她的座上?賓,而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之人。到后來,你終于跌落谷底,古來流放的罪臣有幾人可?以東山再起,我以為那便?是你的結局,可?你榮蓁命好,娶了皇帝的弟弟,便?保了你一世榮華富貴,這樣在旁人身上?絕無可?能之事,在你這里卻一次次發生。”
韓云錦說到最后幾句時,幾乎咬牙切齒,榮蓁想得沒錯,她的確很?不甘,榮蓁并未打斷她,聽她繼續道:“你雖在襄陽,我卻知道你早晚會回?來,我一面?接受著那些官員的討好奉承,做著眾人眼中皇帝最寵信的近臣,另一面?卻要日日夜夜提防著你,如履薄冰!彼唤d住的手掙扎著,發出響聲,面?上?掩飾不下內心的仇恨,“你又有什么值得我這樣做的?這些年?我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努力在朝堂經營,可?你輕而易舉便?讓我的努力白?費!”
外面?守著的官吏聞聲進來,拔出腰間?佩劍,榮蓁揮手讓人退了出去,她好歹一身武藝,還不至于懼怕一個韓云錦。
榮蓁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極其平淡的語氣,“說完了?”
韓云錦的眼眸沁出血絲,榮蓁聽了她這番話連個動怒的反應都沒有,一如過去的每一刻,她厭惡自己視榮蓁為大敵,而那人卻對?自己不屑一顧。
她口中那些過去的事,榮蓁記得沒有那么清楚,卻還能回?想起當年?在馮冉府上?的事,“所以,你口中的微不足道,便?是在馮冉府里經不起誘惑,抱了一個男子當場尋歡,丑態畢露,你深以為恥,連這些都抹去不敢提及,又與?我說什么呢?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至于我與?馮冉的交易,我已?經付出了自己的代價。你說的不錯,娶了姬恒,于我在官途中大有助力,這一點我從不否認,可?你不也?是因為云君才?有今日?又何必如此不甘心。”
韓云錦渾身顫抖,聽榮蓁道:“你尋遍了理由,卻不肯承認你就是技不如人。韓丞相,愿賭服輸吧!
榮蓁緩步走了出去,韓云錦在她身后喊道:“榮蓁,你維持什么好風度,你這樣置我于死地,不就是懷疑我殺了鄭玉?你順水推舟,利用我做的那些事,就不怕哪日大白?于天下?看看有沒有人能接受一個弒君的權臣!”
榮蓁停下步子,那些官吏從她身旁匆匆經過,然后,她便?聽不到那刺耳的聲音,只有被堵住的嗚聲。
—
榮蓁曾說過,她要韓云錦生不如死,朝中已?經許久未用極刑,但最后,她卻還是改變了主意,未行凌遲,將韓云錦處以腰斬之刑,公告天下,三日之后行刑。
秦楚越曾私下問過,這樣真的可以消解那抹恨意嗎?榮蓁不置可?否,只不過是那日陪著姬恒散步時,看著他?回?眸輕笑,或許是有身孕之故,姬恒的笑意甚是平和溫暖,她望著姬恒還未顯懷的腹部,為了未降世的孩子,心軟了一些。
而監斬的官員,朝中有些人以為非秦楚越莫屬,但榮蓁卻指派了陸蘊。
囚犯臨死之前可以見一見家眷,榮蓁準了,行刑兩日前,韓主君帶了一些吃食進去,秦楚越不放心,命牢中官吏監視著她二人的一舉一動。
那官吏來報,只說兩人并沒有提及女兒的事,也?未說些要緊的,扯了一些舊事,最后韓主君聲淚俱下離開了牢房。
或是情難自制,韓主君在府里待了一日,便?又請旨進宮去見陸太后,跪在宮門前數個時辰,或許是磨不過,宮里終于肯放人進去。
秦楚越得知消息之后,立刻便?稟報給榮蓁,怕韓云錦臨死之前再生事端。榮蓁則本能不愿聽到這個男人的任何消息,她蹙著眉,一來二去,連秦楚越都咂摸出一些不尋常來,“大人莫不是與?那陸太后……”
榮蓁斥道:“胡說些什么!
榮蓁甚少動怒,這樣反倒讓秦楚越更生懷疑,榮蓁平復了一會兒,才?道:“我與?他?不會有關系!
秦楚越雖不知這二人是如何扯上?聯系,但榮蓁這話卻是在宣告結果,她倒是安下心來。也?對?,榮蓁如今想要什么樣的男子尋不得,不論是絕色郎君,還是青澀少年?,自有人奉上?,何必去給自己添麻煩。
“陸太后那里沒有我們的眼線,不知他?們會說些什么?”
榮蓁揮手道:“一切由你做主,不必匯報于我!
而后來皇宮守衛稟報說,那韓主君只在宮里坐了一盞茶的功夫,太后便?以身體不適將人打發出去,秦楚越才?放下心來,只把此事當做垂死掙扎。
而臨華殿里,陸嘉摸著手邊涼透的茶盞,端起來飲了一口,半晌才?平復下來。
邱霜憂心忡忡道:“主子為何要見他?,韓丞相已?經成了死囚,和她有關的事,主子理應避嫌才?是,萬一……”
陸嘉對?他?所言恍若未聞,只吩咐道:“你去傳予口諭,請母親進宮一敘。”
半個時辰前
韓主君被人領進臨華殿,半月焦心,韓主君蒼老了許多,額上?還有叩頭時磕破的血跡,比之從前狼狽不少,聲音也?不復往日那般溫潤,跪拜在地,啞聲道:“罪夫拜見太后!
陸嘉讓邱霜將人扶起,又命其余宮人退下,道:“韓主君何必如此,先前予不便?見你,可?你這樣,予亦不忍心。”
韓主君坐在椅上?,知道陸嘉這些都是假話,若真的在意他?的死活,不會讓他?等上?兩個時辰,將頭叩破才?肯,若是真的不想見他?,也?不會冒著得罪榮蓁的風險,等他?真的走投無路了才?讓他?進來,韓主君未提那日通風報信的恩情,開門見山道:“太后,罪夫今日來,只為求您救我妻主一命!
邱霜眼皮跳了跳,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卻聽陸嘉道:“韓主君說笑了,予雖臨朝,可?并無實權,哪里能幫你?”
韓主君從袖中掏出一物?,“這樣東西,或許可?與?太后做個交易!
邱霜接了過來,那是一張地契,陸嘉看 過,“就憑這個?”
韓主君起身,到了陸嘉近前低語幾句,陸嘉眼眸變得幽深,仿佛過了半晌,卻也?不過須臾,陸嘉道了聲:“好!
宮中小黃門很?快將消息傳到,陸蘊在官署正忙,可?聽見太后傳召,很?快便?收拾好衣袍進了宮去,臨華殿正殿里只剩陸嘉一人,顯然是有話要說。
陸蘊行禮之后坐了下來,只聽陸嘉道:“母親手中可?有能用的人?能豁得出性命之人!
陸蘊聞言站起身來,“太后這是?”
陸嘉道:“我要辦一件事,母親要幫我。”
陸蘊直覺不妙,卻只能問道:“太后讓臣為何事效力?”
陸嘉笑了笑,“聽說母親要做韓案的監斬官,那母親覺得為何榮蓁選擇了你,而不是她最信賴的人?”
陸嘉說出她心底最大的恐慌,“殺雞儆猴的道理,母親應該懂啊!今日的監斬官是母親,它日的監斬官又會是誰?韓云錦死了,秦楚越得她重用,母親的日子怕是難過了!
陸蘊心中的弦頓時崩斷,口中竟無一言。
第177章 活口
沁園書房內, 榮蓁看著手中的聘書,愕然地看著對面的人,“我以為你是在說笑, 沒想到……”
秦楚越溫聲道:“我哪里敢和大人玩笑,三顧崔府,一番請罪之后,崔老大人看我確是誠心求娶, 這才松了口。這聘書和聘禮還未送去, 我家中已無雙親,只想著既要娶親, 總要告訴身邊最親近之人,這才來尋大人過目。說起來, 崔氏是世家大族, 而我秦楚越不過空有官位,在旁人眼里這婚事或是高攀了!
榮蓁起身走到秦楚越近前,伸手按在她肩上,認真?道:“有我在, 誰敢說你高攀?你放心, 待你們成婚那?日,我定?會在你府上為你主?婚!
秦楚越笑著看她,攝政王在場主?婚,自然無人敢非議,秦楚越話?還未出口,榮蓁卻像是想起什么,忽而道:“崔老大人松口的是一位公?子還是兩位?”
秦楚越哭笑不得, “即便?大人高看我,我也不敢再得罪崔家了啊。是崔家大公?子, 聽聞相貌雖不比二公?子俊美,但溫雅端方?,娶夫娶賢,相貌在其次。”
榮蓁不禁想起自家夫郎,賢名與美貌兼而有之,她笑了起來,“你能這樣想是最好!
正在這時,侍人來給兩人添茶,榮蓁走到窗邊,抬眸看了一眼天色,道:“已過午時了!
她們這里一派祥和,可今日卻并不是個?平靜日子,韓云錦便?定?在未時,刑于西市。
秦楚越立在她身后,道:“今日自府里過來時,長街上甚是難行,百姓們都想看看這一品官員被處刑的場景,韓云錦倒是死得轟轟烈烈!
榮蓁淡聲道:“我以為你會有興致去瞧瞧。”
秦楚越搖了搖頭,“她雖罪有應得,死不足惜。但刑場這種地方?我是絕無可能踏足的,我只怕一走近,便?會想起當年?族人的慘狀。顏案所死去的人命,是今日所不能比的!
榮蓁回頭看著她,“逝者已矣,活著的人還是要好好活著!
秦楚越擠出一抹笑來,揚了揚手中聘書,“自然是!
秦楚越婉拒了榮蓁留她用膳的好意,只說府里還有事操持,沒多?久便?離開了。
榮蓁去往正殿陪姬恒用膳,可剛轉過連廊,倏地停下了步子,眼神定?在一處,只見一小?侍形跡可疑,左顧右盼,從?墻角處取下一塊松動的石磚,將什么東西揣到袖中,而后將石磚放了回去,榮蓁退后一步隱住身形,他回頭張望見四下無人,隨后快步離開,榮蓁舉步跟了上去。
只是榮蓁沒有想到,那?人的去處竟是膳房,他同身邊人說了些什么,熬藥的小?侍轉頭去看藥方?,恰在這時,那?小?侍取出袖中絹帕將熬藥的砂鍋上輕掀開,抖了東西進去,又輕又快,須臾間便?將事情?做完。
榮蓁眉宇間難藏戾氣,快步走了過去,在另一名小?侍回頭時,按住了那?作惡的手,將人一把掀在地上,這忽然的變故,小?侍慌亂的神色無法掩飾,榮蓁逼問道:“方?才往里面下了什么?說!”
那?人面色慘白,不自覺往后退了退,卻不敢出聲應對,榮蓁冷笑一聲,“很好。”
只一炷香功夫,那?小?侍已是遍體鱗傷,氣息奄奄,眼看便?無活路,這才松口,管家丟了手中鞭子,看向負手立在庭院里的人,忐忑道:“大人,他招了,說是受宮里人指使?在安胎藥里摻些東西進去,是陸……。”
榮蓁想到什么,驀地轉過身來,而后同管家道:“先將人關起來,不得走漏消息,更不得讓殿下知道。還有,你去同殿下說一聲,就說官署里忽有要事,我不能陪他用膳了!
榮蓁說完便?快步離去,她匆匆出了帝卿府,坐上了馬車,冷冷吩咐道:“進宮!
——
邱霜剛走出大殿,便?見榮蓁陰沉著臉,即便?再遲鈍,也能感受到她周身隱藏不住的殺氣,他下意識側身,而后想到什么,剛要跟上去,殿門在他面前狠狠砸上。
殿內,陸嘉聞聲從?座上起身,還未反應過來,脖子便?被一股力量鉗制住,榮蓁的手指慢慢收緊,像是要將他的頸骨折斷,陸嘉臉頰漲紅,這一刻他是真?的相信榮蓁想殺他,他的手按在榮蓁的手臂上,“放……”
榮蓁胸前起伏著,聲音從?牙齒中擠出,“你是不是以為我真?的不敢殺你?以為我會看在陸蘊的面子上放了你?我告訴你,若是姬恒和肚子里的孩子有任何閃失,我不止要你的命,我要你陸家滿門不得好死!”
鼻間的空氣漸漸稀薄,陸嘉已經說不出話?來,他努力搖頭,可這輕微的動作無法讓陷入震怒中的榮蓁察覺,即便?真?的察覺,也只會當成他臨死前的掙扎。陸嘉眼前昏暗,即將失去意識,可下一瞬,那?股力量消失了,他狠狠摔在地上,不可自抑地咳嗽起來,大口呼吸著,劫后重生。
榮蓁扶住了頭,只覺全?身使?不出力氣,也在這時才留意到殿內不尋常的香氣,她的身子晃了晃,倒下去的那?一刻,她忽然明白過來,今日之事,不過是陸嘉故意為之,用姬恒和孩子激怒她,引她來此。
陸嘉半撐起身,扶住了榮蓁倒下來的身體,他修長的脖頸上還留有可怖的指痕,卻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抱緊懷里的人,也只有這樣的時候,榮蓁才不會抵觸他的靠近。
許久,陸嘉的手指伸向她腰間,將垂墜在玉帶上的腰牌取下。
他喚了一聲,聲音嘶啞得厲害,邱霜推門走近,瞧見眼前之景,慌亂不知如何是好,只見陸嘉將手中腰牌遞過來,啞聲道:“拿著它,去把我交代的事辦好!
邱霜跪在地上,心有余悸,“主?子,您真?的決定?這么做嗎?”
陸嘉撫著懷中人的側臉,神色癡迷,“你只管去做,我已做了足夠的準備,即便?為了那?個?人,她也不會殺我。”
西市已經聚集了許多?百姓,或是踮腳張望著,或是竊竊私語,今日除了韓云錦處腰斬之刑以外,還有其數名同黨被處斬首。故而亦有人懷中揣有饅頭,等著沾這頸間血救治家中癆病之人,一旁有讀書人輕聲斥道:“庸醫誤人,這血能有何用?更何況還是這些貪官污吏的血,搜刮多?少民脂民膏,污穢至極!”
周圍人哄笑一聲,那?人神色訕訕,往一旁躲了多?,卻仍舊盯緊那?幾名跪地等候處刑的犯人,只恨不得立刻便?到時辰,
與人群中的喧鬧不同,若有心者定?能察覺監斬官眼神間難掩的焦灼,隨著未時臨近,陸蘊背上冷汗已經浸透里衣,她望著刑臺上面無表情?的韓云錦,不論榮蓁讓她做這監斬官的用意為何,韓云錦的結局是死還是活,都讓她忐忑不安。
直到身旁官吏提醒,陸蘊看向漏刻,又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將斬首令牌丟了出去,劊子手得了令,驗明正身后,便?要行刑,卻聽刑場外馬聲嘶鳴,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眾侍衛向此處趕來,為首之人手舉令牌,高聲道:“且慢,攝政王有令,罪臣韓云錦今日暫緩處刑,移送攝政王官邸審問!”
韓云錦眼眸倏地睜開,唇角露出不易察覺的笑意。
那?枚令牌送至陸蘊手中,驗看過后,為首之人道:“陸大人,在下可否將人帶走了?”
陸蘊卻道:“這的確是攝政王的令牌,可從?刑場拿人,實是少見,人你們可以帶走,但這令牌本?官會親自交到攝政王手中,否則豈不是沒了憑證!
那?人見陸蘊堅持,并未爭 論,“也罷,殿下自然是信得過陸大人的。”
韓云錦就這樣被帶走,陸蘊握緊手中令牌,看向刑場其余囚犯,冷聲道:“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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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華殿內室,窗半撐著,涼風拂了進來,撩動榻邊紗幔,榮蓁在榻上沉沉睡著,眉宇間并不舒展,陸嘉的手指撫在她眉心,若非還有事要做,他真?想就這樣陪著她,他從?枕下將一瓷瓶取出,湊到榮蓁鼻間,慢慢等著榮蓁醒來。
榮蓁震怒之中吸入太多?迷香,一盞茶過后,才慢慢清醒過來,只覺眼簾沉重,帳頂的花紋由模糊漸漸清晰,更無可忽視的便?是身邊的男人,頗為輕柔地道了一聲,“大人醒了?”
若非榮蓁還記得昏倒之前的事,只聽他這語氣,倒像是極其關心她,而不是處心積慮算計了她。
榮蓁神志雖已過回籠,可身體卻動彈不得,冷眼看著始作俑者,難掩厭憎。
陸嘉撐著頭,聲音低啞,面上卻帶著笑意,手指纏在她衣帶上,“大人為何這樣看著我,難道是怕我趁你昏睡著,與你成了好事嗎?”
榮蓁側眸,眸里的慍色毫不掩飾,冷聲道:“你敢?”
陸嘉已是十分了解榮蓁的性情?,她骨子里有著大周女子的高傲,絕不允許自己雌伏在男子身下,即便?是不得已要與哪個?男子燕好,哪怕是她厭惡的男子,她也會是主?動的那?個?人。
陸嘉輕輕啟唇,極為坦誠,“我不敢。”
榮蓁嘗試著將手臂抬起,還是有些酸澀無力,右手手背勉力搭在眉骨上,閉著眼,努力調理著內息。
陸嘉卻不安穩,手劃過她修長的頸子,似在撩撥她。
榮蓁適時開口,“太后若是榻間寂寞,臣可以讓人為你尋幾個?面首入宮!
若是從?前的陸嘉聞得此言,只怕早已羞憤發抖,但陸嘉卻只是笑了笑,“好啊,不需幾個?,只一個?便?好!
他靠在榮蓁的肩窩里,下頜微微抬起,唇貼近榮蓁耳畔,仿若情?人間囈語,“只要那?人同榮大人一樣的容貌,一樣的身量,一樣的年?歲,一樣的冷漠無情?。榮大人可尋得來?”
榮蓁無視他的撩撥之言,這才察覺到何處不對,她看向腰間,那?里原本?墜著的腰牌消失無影,原來這才是陸嘉迷暈她的目的。他盜走她的腰牌,榮蓁腦海中閃過一念,眸光如冷刃一般盯著他,“你放走了韓云錦?”
陸嘉猝不及防間,眼前天地已經轉換,榮蓁氣力恢復,扼住他的頸子將人按在榻上,頸間的掐痕已經轉為暗紫色,如今再被人以同樣的力道按住,陸嘉忍住痛楚,即便?他吃痛出聲,榮蓁也不會手軟。
榮蓁俯視著他,這次倒是給他留了開口的機會,“你拿我的腰牌去了刑場放人,是前兩日同韓云錦的夫郎做的交易?”
熟悉榮蓁之人定?能明白她眼下的平靜都只是表象,暗流涌動中掩藏的是被愚弄的憤怒,陸嘉年?輕的面龐泛起紅色,他仰頭得到一些喘息的機會,“我是答應了韓主?君不假,可我都是……咳咳……都是為了大人你……”
若今日監斬官員是秦楚越,即便?在那?刻有人持著榮蓁的腰牌要求放人,她也不會理會,韓云錦的命留不下,可監斬官是陸蘊,榮蓁不知道她究竟真?的是被那?塊腰牌迷惑,還是與其子早有謀算,榮蓁冷笑一聲,陸蘊小?心謹慎不假,可她更相信后者。
榮蓁怒極反笑,“為了我?”
陸嘉的唇微微啟動,道出那?個?人的名字,榮蓁眼神一震,手上的力氣更重幾分,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說什么?”
陸嘉抑制不住地咳嗽起來,榮蓁這才將他松開,他嘴角甚至咳出血跡,可她耳邊卻只回蕩著那?個?名字,榮蓁一把抓起他的前襟,將人拽至身前,“你沒有騙我?”
陸嘉的手攥緊榮蓁手臂,盯著她的眼眸,“那?就請攝政王聽好,我之所以設計將你騙至此處,取了你的令牌做這筆交易,皆是為了從?韓主?君手中救出你的至交好友鄭玉,她沒有死,她還活著!
榮蓁曾無數次夢見鄭玉慘死的情?形,凄厲的求救,每夢見一次,她便?恨不得掘開帝陵,將明賢鞭尸泄憤,可如今有人告訴她,鄭玉沒有死,被人藏了起來,只為當作最后求生的一件籌碼。
許是怕榮蓁不信,陸嘉從?袖中掏出一張地契,繼續道:“這是那?日韓主?君交給我的,地契在韓云錦一個?通房的名下,當年?的事我并不清楚,韓主?君只說了只言片語,大概便?是她們掩人耳目將重傷的鄭將軍藏了起來,又尋了一具殘尸充數,數年?來一直關在城中一處不起眼的宅子里,直到韓云錦被你逼到絕境,才用此招相救。你或許不信,其實一開始我也不信,人之將死,什么陰險的招數都做得出,我暗中讓人尋了鄭府里一年?老侍人,由他親自看過才能確認!标懠斡痔砹艘痪,“不過那?人的命也沒能留下,韓主?君的人殺了他!
榮蓁聽得仔細,卻從?他的話?里尋到一些破綻,“你若是真?想幫我,為何不直接告訴我?反而如此迂回,你身處后宮,又是如何讓人幫你做事的?”
韓云錦已然逃走,榮蓁沉思片刻,不等陸嘉開口,從?榻上起身,讓人去喚禁衛都統孟靖過來,陸嘉跟了下來,在她身后道:“因為韓主?君也不全?然信我,他握有這樣的籌碼,也怕竹籃打水一場空,他告訴我,只要我提前透漏給你,他的人會即刻殺了鄭將軍。他所求的是保住自己妻主?的命,而我所求的是救下鄭將軍,以此讓你看重我一眼!所以我不顧一切也要達成所愿,比起韓云錦的死,你更想要鄭將軍活,不是嗎?”
榮蓁回頭望了他一眼,沒有再開口,只攥緊手中地契,不過須臾功夫,孟靖便?趕到臨華殿,榮蓁匆匆走到殿前,冷冷吩咐道:“有賊人仿了本?王腰牌,在刑場救走了韓云錦,立刻著人追捕,張貼告示,封鎖城門。再派人將韓府封住,韓云錦夫郎投入刑部?大牢聽候處置。若擒住韓云錦,不必留活口,即刻處死!”
孟靖神色凝重,連忙應下,而后卻見陸太后從?殿中走出,脖子上傷痕可怖,卻靠近了榮蓁開口提醒道:“還有鄭將軍!
榮蓁從?禁衛中調取一撥人馬,決議親自帶人前去城中尋人,她回頭看向陸嘉,涼聲道:“你也跟著,若是我尋不到鄭玉,你的命也不必要了!
陸嘉倒是乖覺,披了斗篷跟上,同榮蓁坐上同一輛馬車,許是尋人心切,馬車疾馳在官道上,顛簸之處,陸嘉捂住胸口不斷干嘔著,榮蓁端坐在馬車中,撩起車簾,看向外面,陸嘉的手放在榮蓁手臂上支撐著,面色慘白,喘‖息道:“若我是鄭將軍,有榮大人這樣的知己好友,怕是死也值了。可惜,大人的情?義只給數人,對我一向漠視!
榮蓁瞥了他一眼,雖未開口,卻也默許了他的動作,陸嘉扶著她,倒是減緩不少,面色也好了許多?。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了下來,禁衛掀起車簾,榮蓁不等相扶便?下了馬車,她抬眸看向眼前破舊的宅院,聲音有些微顫抖,“那?里面有對本?王至關重要之人,你們務必將人救下來!”
只是事情?并不如榮蓁想象那?般險峻,禁衛搜尋過后,回來復命道:宅院一間房子里的確躺著一人,昏睡著不知身份,并未瞧見什么賊人,但從?正房桌上茶盞來看,這里之前的確有一些人在,不知得了什么風聲逃走了。
榮蓁頓時明白過來,韓云錦成功逃脫之后,韓主?君讓人撤走,為的是用活著的籌碼牽制住榮蓁,給韓云錦爭取更多?時間,若是將人殺了,只會激怒她,等候的是更遮天蔽日的追捕。
榮蓁快步走進宅中,隨著禁衛來到一處房門前,不知為何,她竟不敢靠近,她盼望里面之人是鄭玉,卻害怕只是一場夢。
榮蓁走到門邊,看向舊床榻上昏睡的人,即便?消瘦脫形,長發干枯,榮蓁依舊可以認出來,是鄭玉,竟然真?的是鄭玉。
陸嘉過來時,只見榮蓁半跪在榻沿上,攥緊那?人的手,不斷喚著她的名字,那?人被榮蓁喚醒,虛弱地睜開眼眸,瞧見榮蓁時努力笑了笑,“阿……蓁……你來……了……”
榮蓁的眼前漸漸模糊,淚水溢滿眼眶,這不是她記憶里的鄭玉,那?個?鄭玉同她年?少相識,鮮衣怒馬,會踏遍整個?都城酒舍為她尋一壇觴玉,會在她落魄之時不遠千里來到房州探望 ,會為了她一句叮囑而失了對旁人的戒心蒙難,可她卻也知道,這就是鄭玉。在這樣絕望的境地里不知等候多?久,見了她依舊平和開口的鄭玉。
她來了,可她來得太遲了。
陸嘉從?未見過這樣的榮蓁,她的狠厲在此刻消失不見,更不必說素日里對他慣有的漠然,她眸中的心疼難以抑制,眶中竟落下淚來,他還是第一次瞧見榮蓁落淚,為了這個?知己好友。陸嘉往后退了一步,忽而慶幸自己未做出那?個?決定?,那?個?殺了鄭玉讓她報憾終身的決定?,替罪羊也不過是韓云錦,而他已經盡力,一切壞的結果與他無尤。
榮蓁打橫抱起鄭玉,從?房中走出,一路送到馬車上,整個?過程都未假手她人,陸嘉收緊了斗篷,跟著上了馬車,而后聽榮蓁道:“去本?王官邸!
馬車重又駛動,榮蓁將鄭玉抱在身邊,神色復雜,陸嘉在一旁輕聲道:“尋得了鄭將軍,不將人送回鄭家嗎?”
陸嘉以為榮蓁不會回應他,可她卻開了口,只是聲音里有些疲憊,“我會讓人通知文郎君前來!
鄭玉“死而復生”的消息還不宜大肆宣揚,若是直指韓云錦,韓云錦狗急跳墻,逃亡途中散布一些莫須有之事,只會對她們不利,榮蓁要鄭玉活著,亦要她一身榮光。
馬車停在官邸前,榮蓁抱著人下車,讓人去尋太醫過來,太醫很快便?至,為鄭玉診脈之后,又在她身上仔細檢查一番,抬眸見榮蓁滿目擔憂,只聽榮蓁問道:“她的身體如何?”
太醫不敢過問眼前形容枯槁之人的身份,如實道:“此人身體極為虛弱,除了多?處陳年?舊傷以外,還有幾處致命傷痕,好在當時被人救了過來,可臣從?她的脈象來看,此人常年?昏睡,故而神志或有錯亂,清醒之時甚少!
陸嘉立在房中聽著兩人交談,只聽榮蓁追問道:“常年?昏睡,這是為何?”
太醫斟酌著,試探問道:“不知殿下帶來這人,可是被人囚禁著?”
榮蓁眼眸睜大,以鄭玉如今的情?形,若非極其熟悉之人,不可能辨認出她的身份,顯然太醫亦不識得,太醫道:“此人身體的虧損除了這些舊傷之外,還有便?是常年?服用安神湯之故,有些醫方?中在安神湯里加入鉛白霜,長此以往,便?有中毒之癥!
榮蓁指骨捏緊,“若是中毒,會有何后果?”
太醫不敢隱瞞,“即便?再用心調養解毒,也是補不齊這虧空,至多?……至多?撐過不惑之年?!
榮蓁的手忍不住抖了起來, “你說什么?”
太醫不明情?況,連忙道:“或許是臣判斷有誤,不如再尋其他太醫一同診脈!
榮蓁從?榻上起身,她有些不敢面對鄭玉,往前走了幾步,“再去尋太醫來,定?會有法子的。”
榮蓁只覺房中有些喘不過氣來,她扶著門走了出來,陸嘉放心不下,跟在她身后,卻見她強行鎮定?下來,而后站直了身子,對門外禁衛一字一句道:“去轉告孟靖,本?王更改王令,韓云錦,要活口!
陸嘉望著她的背影,明明如蒼竹一般挺直,可卻在承受泰山之重。他清楚,榮蓁好不容易盼得鄭玉活著的消息,卻得知她在韓云錦手下竟是這樣悲慘屈辱的活著,一身病痛,甚至余生不足十載,榮蓁留著韓云錦的命,她要親自殺之。
榮蓁走回書房,頹然地坐在椅子上,腦海中甚至有另一個?聲音為她開脫,那?不過是明賢的錯,明賢不惜害了鄭玉來對付明苓,而韓云錦放過鄭玉,卻又讓鄭玉受這樣的折磨,錯的是她們。榮蓁搖著頭,不是這樣的,這么多?年?來,她的恨意發泄在這些人身上,可卻忘了懲罰自己,那?些人是因為她才會對付鄭玉,也是因為她讓鄭玉對明苓手下留情?,才會失了防范,錯的是她。
猶如一場夢魘,榮蓁深深陷了進去,直到手邊放了一盞茶,這聲音將她拽了出來,榮蓁看著眼前人,他靜靜立在一旁,像是被允許靠近,可陸嘉知道,并非是榮蓁對他有何溫情?,只不過她如今沒了與他周旋的力氣。
禁衛在外稟道:“回殿下,吏部?尚書陸大人求見。”
榮蓁出聲道:“讓她進來!
雖不知陸蘊是如何打聽到榮蓁在此處,可她顯然也沒有想到陸嘉也在,陸蘊望著榮蓁,又看向陸嘉,震驚之下竟連行禮都誤了,榮蓁的面色很差,卻并未與她計較,只抬眼看著她,像是故意問道:“陸大人有事?”
陸蘊連忙道:“下官是來請罪的,今日不察,竟被賊人蒙蔽,被此假腰牌騙過,將重犯放走,請殿下降罪!”
陸蘊跪了下來,將手中腰牌舉過頭頂,可她們都清楚,這腰牌是真?的,榮蓁抬手將腰牌取了回去,“陸大人既然說是受了蒙蔽才放走重犯,將功折罪便?好,韓家的家眷已然被收入刑部?大牢里,不如就由陸大人出面審問吧,韓云錦的夫郎是她府中諸葛,也是她的賢內助,想必知道不少底細,聽說刑部?有的是法子讓人開口,傷而不死,三日之后,本?王再去驗看陸大人的努力吧!
陸蘊額頭已是冷汗涔涔,只得應了下來,而榮蓁又看向陸嘉,意有所指,“今日勞煩太后隨本?王走了一趟,本?王也累了,便?由陸大人送太后回宮吧,你與本?王之間的事,改日再算!
陸嘉與陸蘊一道出來,陸嘉旁若無人地往前走著,陸蘊攔住他的去路,壓低聲音道:“這便?是你想的法子?太后,你究竟想做什么,我知道你恨我們,恨不得把我們拉下水,可陸家養育你成人,即便?你不為我著想,也要為你父親考慮吧。”
陸嘉語氣平淡,道:“母親急什么,難道榮蓁怪罪你了?”
陸蘊道:“方?才攝政王讓我提審韓家家眷,便?是在鞭策陸府,你還不懂嗎?”
陸嘉冷笑一聲,“母親,不懂的是你,眼下這個?情?形,韓家人落到誰的手中,都不如在你手中威脅最小?,至少他們不會說出什么對我們不利的話?來。榮蓁現在根本?不在乎什么證詞,她恨極了韓云錦,卻又不屑親自對她的家眷動手,所以這個?惡人便?由母親來做,這便?是將功折罪的意思,母親明白了嗎?”
陸嘉舉步離開了,陸蘊望著長子的身影,卻覺得自己越來越不認識他了。
第178章 償還
榮蓁回到帝卿府時, 天色已晚,秦楚越等候許久,連姬恒也驚動了, 在正殿中?坐立難安,榮蓁蹙起?眉,剛走幾步,姬恒便迎了上?來, 榮蓁將人扶住, “我不是讓管家說了,是官署有事?!
姬恒望著她, 心疼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臉色……難道這個時候還要瞞著我嗎?我只恨自己懷著身孕,行動不便, 不能陪你?去受苦。”
榮蓁扶他?坐下, 自己也坐了下來,與鄭玉重逢的驚喜退去,只剩疲倦。正殿里,一個是自己最親近的夫郎, 一個是最信任的下屬, 自然也沒有瞞著的道理?,榮蓁道:“鄭玉還活著,我找到她了!
姬恒驚怔住,“真的?”而后他?面露欣喜,感嘆一聲?,“文郎君總算苦盡甘來了!
鄭玉出事?之后,姬恒雖有去鄭府探望, 但卻很少同榮蓁一起?,他?怕文郎君瞧見她二人并肩而立, 會觸動傷心事?,如今得?知鄭玉還活著,他?是真心替文郎君高興。
秦楚越同鄭玉沒什么交情,這消息雖足夠震驚,可?她的眼神卻都落在榮蓁身上?,自然也察覺到榮蓁唇角露出的一絲苦澀。
但榮蓁很快恢復如常,撫著姬恒的肩膀,“最開始聽到這消息時,我也不敢輕信,所以便推說官署有事?,現?在的話是真的,我的確為了鄭玉的事?忙了一整日,你?不用擔心。天色不早,你?又?懷著身孕,郎中?不是說了,頭三月正是胎像不安穩的時候,還是先回內殿歇著吧,我一會兒便過去。”
榮蓁扶著姬恒進了內殿,回轉之后,榮蓁疲倦地坐下,以手撐額,同秦楚越道:“韓云錦用了些法子逃出去,這消息你?應該得?到了。官兵還在追捕,但她既然留好后路,那便不會輕易被捉住。”
秦楚越立在殿中?,望著她,“大人神色黯然,真的只是為了這樁事??”
榮蓁將今日尋得?鄭玉的事?簡單說與他?,隱去了同陸嘉糾纏的部分,“她怕鄭玉清醒后逃走,常給鄭玉服下含有鉛白霜的安神湯,鄭玉中?毒日久,身體有損,我擔心的是她的身體!
秦楚越追隨榮蓁十年,她算得?上?是了解榮蓁的人之一。或許是因為幼 失恃怙,榮蓁與旁人的性情很不一樣,她會將許多心事?藏在心里,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故而常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覺。即便是再親近的人,她也不一定把?所有心事?吐露出來,許多事?她會有自己的衡量,不宣之于口只是因為她覺得?沒有必要。
秦楚越安撫道:“太醫院醫術高明,大人不必擔心!比羰沁@般,榮蓁也不會如此頹喪了,秦楚越想到什么,“難道是……”
若是已病到藥石無醫,即便是再好的醫者,也難補救。
榮蓁的沉默已經印證了秦楚越的猜測,這兩樁事?疊在一起?,秦楚越認真思索起?來,心里倒是有了一個主意。
秦楚越思忖一番,開口道:“其實有一人或許可?以幫到大人,解決眼前的煩憂!
榮蓁抬起?眼眸,不解地看著她,秦楚越道:“不知慕容公子可?愿幫這個忙?一來,江湖上?神醫不少,或許就能有幫鄭將軍續命之人。而來,韓云錦不知逃亡何處,官兵追捕是在明處,若在暗處加以找尋,想必很快便能得?到她的下落。”
何止這些,只要她開口,慕容霄會替她做許多事?,秦楚越尚不知江湖上?最神秘的殺手組織千絕宮已被他?收入麾下,千山鳥飛絕,那些神秘的殺手自會上?天入地將人找到,可?她不能,她不能利用慕容霄的感情。
秦楚越看出她的猶豫,使出激將法,“難道大人就這樣眼睜睜看著鄭將軍一日日枯萎嗎?即便不請慕容家追拿韓云錦,至少可?以替鄭將軍找個神醫治病,大人若是覺得?虧欠,自可?以在別處補償慕容家,不也是兩全?其美?!
對鄭玉的愧疚在瞧見她病容時達到頂峰,這樣的感受會一直扎在榮蓁心里,難以拔去,榮蓁最后只是道:“容我想一想!
榮蓁未用晚膳便歇下了,她發間還有未干的水汽,姬恒將人扶起?,用布巾替她將長發擦干,榮蓁復又?躺下,姬恒在她身后將人抱住,“我很怕,我怕你?有心事?卻不肯告訴我。”
其實她何嘗不怕,她心里亂得?厲害,一閉眼便是鄭玉躺在那舊床榻上?的情景。榮蓁轉過身去,靠在姬恒懷里,只有聽見他?的心跳聲?,她才能安心片刻,至少,至少還有人陪在她身邊。
兩日之后,早朝上?榮蓁告知群臣,鄭玉當年受先帝之命前往蜀中?,卻被安平王亂黨所傷落下山崖,幸而為山中?獵戶所救,只是傷勢過重,又?失去記憶,數月前記憶恢復,尋到了都城來。榮蓁的話擲地有聲?,“鄭將軍征戰沙場,戰功赫赫,亦未辜負皇恩,落下這一身病痛,本王想替鄭將軍請旨,冊封為武安侯,不知諸位大臣可有異議?”
從前姬琬在位時曾許諾以軍功封侯,而鄭玉拼得?戰功之后,明賢卻閉口不提封侯之事?。這侯位早該有之,是鄭玉拿命得?來的,更何況誰都看出榮蓁的態度,絕不敢在這時拂逆她,免得?日后被追究。
秦楚越帶頭道:“臣無異議!”
眾臣跟著附和,“臣等無異議!”
下了早朝之后,陸蘊走在秦楚越身側,笑著同她談論,“鄭將軍雖不能再征戰沙場,但卻以昔日軍功封侯。不知何時能有機會給秦大人賀喜?”
秦楚越揣袖道:“秦某不日便要成婚了,陸大人自然有賀喜的時候,這賀禮秦某可?是收定了!
陸蘊見她裝傻,索性把?話說得?更明白一些,像是玩笑道:“今日封侯之事?,可?見在攝政王的心里,還是更在意鄭將軍,聽說鄭將軍的長女與攝政王府上?郡主亦是好友,兩家親如一家,秦大人可?有失落之感?”
秦楚越笑了起?來,停下步子,其他?官員從她二人身旁經過,只聽秦楚越道:“聽說陸大人在刑部大牢用的手段頗有前朝酷吏風采,怎么說出口的話還這樣天真。你?問我可?有失落,那可?是問錯了人。秦某做人有個好處,便是明白自己的位置,我將自己放在攝政王下屬的位置上?,做好自己的本?分,安分守己之人,才能走得?更遠,活得?更長,陸大人你?說對嗎?”
陸蘊擠出笑來,附和一聲?,“自然是!
秦楚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她的手臂搭在陸蘊背上?,“攝政王交代我的要事?我怎么差點給忘了,韓云錦的家眷不就在陸大人手下受刑嗎?攝政王讓我代為驗看您的辛苦,不知陸大人可?方便同我一起?去刑部大牢走一趟?”
秦楚越不由分說,拖著陸蘊往自己的馬車走去,一路上?又?同她說了許多,或是夢見韓云錦死狀凄慘,或是交流審問犯人的心得?,而后煞有其事?評價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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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宮中?下鑰前,一輛馬車從宮里緩緩駛出,沿著長街,一路行至刑部大牢前,兩個宮侍打扮的人從馬車上?步下,白日里被秦楚越才拖到這里的人,此刻已經等候多時,將手中?黑色斗篷遞給其中?一人,那人將兜帽拉起?,快步走了進去。
重獄里過道狹窄,一名小吏將人帶至一處牢房前,而后退了下去,那男子的腳步聲?將里面人驚動,昏黃的燈光照不清那人面容,可?囚衣上?的血痕,空氣中?彌漫的血腥氣與污穢之氣讓人喘不過氣來。
那犯人微微動作,散亂的長發貼在面頰上?,男子將兜帽拉下,輕聲?嘆道:“真是可?憐,好歹也是一品命夫,從前那樣高貴,嫁錯了人,淪落到了這樣悲慘的境地!
那犯人撐起?身,努力靠在墻壁上?,仰頭看著檻欄外的人,低笑起?來,“太后可?真有閑情逸致,這么晚了,還來探望我這個死囚。”
男子正是陸嘉,“好歹也相識一場,總要來送一程!
韓主君瞥著他?,道:“這刑部大牢腌臜之地,亦葬送數不清的人命,陰氣極重,從前我也以為這世上?鬼最可?怕,其實不是,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是我小瞧了你?!
陸嘉反應平平,“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韓主君冷聲?道:“你?機關?算盡,當初那樣緊急,千鈞一發之際,你?讓宮里人傳信給我,我那時也是真的感激你???我沒想到這是你?的計謀,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你?算準了我會將女兒留在都城,也算準了我還有后手。你?傳信是假,讓人秘密追蹤是真,打探清楚我女兒的下落,等我四處碰壁再求到你?面前的時候,你?欺我山窮水盡,我以鄭玉的消息與你?交換,你?卻用我女兒的命來威脅我,再配合你?演一出戲。讓我猜猜,你?是如何騙過那位攝政王的?說自己無辜,還是為她忍辱負重?”
陸嘉輕笑一聲?,如玉面容在昏暗中?難掩兇狠,“韓主君,你?虛長我十幾歲,便以為我好拿捏掌控,你?一次次入宮試探我,算計我,卻不許旁人算計你?一次嗎?與其說我機關?算盡,倒不如承認自己蠢啊!
韓主君毫不在意他?的嘲諷,“是啊,我是蠢。從韓家被查抄的那日起?,我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結局,可?我不在意,死又?何懼,我為我的妻子,我的孩子辛苦奔波,即便死在這牢中?,我這一生有自己所愛之人,也為人惦念,算是不枉此生了。而你?呢,你?又?有什么,我是算錯了你?,我沒想到你?骨頭這樣軟,榮蓁一個好臉色,你?便又?撲到她腳下去,可?她會給你?一個正眼嗎?你?以為你?成了施救之人,她就會記你?幾分好,就會愛你??”
陸嘉眼神陰郁,“待會兒你?會知道逞一時口舌之快有何后果。不過你?有句話說錯了,她如今愛不愛我都不重要,我已經在你?的事?上?感受到了謀劃算計的快慰,你?又?怎么知道他?日主導一切的那個人不是我呢?等我也像那些女人一樣,手握權力,榮蓁便只會是我的!
韓主君看著他?,“從前我的確沒有把?你?放到眼里,但在宮里待久了的人,又?在朝堂中?垂簾聽政,那些爾虞我詐,陰謀算計,你?耳濡目染,又?怎么可?能沒有心機呢?我若是榮蓁,絕不給你?野心膨大的機會,早早便扼死??我韓家有今日也是拜榮蓁所賜,所以我倒是遺憾自己沒這個機會瞧見太后口中?這一日了,那便提前祝太后美?愿成真,將這大周折騰得?千瘡百孔!
這句話倒是取悅了陸嘉,“若不是實在留不得?你?,我倒是想給你?這個機會。不過,時辰不早了,與其讓你?活著受這些酷刑,倒不如 你?自己尋個了斷吧。你?的兩個女兒,會為你?遙祭,給你?燒些紙錢的!
韓主君強自撐著,眸中?含著眼淚,“你?會饒了她們吧?她母親做的那些事?,其實她們從來都不知的。不該,不該為我們賠了命去!
陸嘉冷冷道:“你?活著,她們就不能活!
陸嘉將兜帽戴好,遮住面容,轉身離了這幽暗之地,卻聽身后人道了一聲?,“你?若違信,也是會遭報應的!倍蟪翋灥淖矒袈?響起?,陸嘉側眸回望,只見韓主君的身體慢慢倒了下去。
陸嘉捏緊斗篷,他?若真的擔心因果報應,今日便不會來此。至于韓家那兩個女兒,早在韓主君被捕進大牢那日,便已經在黃泉路上?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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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主君死在牢里的消息很快傳到榮蓁耳中?,只說是受不住刑罰,撞墻而亡,沁園里,榮蓁反應平淡,道:“將消息封鎖住,尸體處置了便是!
韓云錦設局逃走的時候,便沒有想過顧念其夫郎的死活,榮蓁知道他?活不過三日,她已經足夠仁慈,沒有像顏案那樣牽扯更多人命。
她在提筆寫信,地上?皆是捏皺的紙張,她已經坐了一個時辰,卻連一封信都未寫好。榮蓁不擅表達自己心意,困太書房一整日,終于在日落前將信送了出去。
鄭玉在封侯圣旨送到之前,便被送回了鄭府,幾日之后終于醒來,她走到臥房門邊,見鄭玉抱緊了文郎君,文郎君陷在她懷里,嗚咽出聲?。榮蓁退了出去,她靠在門邊,甚至連鄭玉夫郎的哭聲?都不敢聽見,她生出怯懦,盼著慕容霄那邊能給她帶來好消息。
姑蘇,慕容府
庭院里落葉紛飛,劍風響動,快時只見殘影,少女一身黑色勁裝,額上?頸間汗水不斷滴落,侍人遠遠躲著,這絕妙的劍舞本?是罕見,可?因舞劍之人心焦氣燥,招式凌厲,直讓人無法靜下心來欣賞,反倒想逃之夭夭。
侍人往院門看去,只見慕容霄緩步走進來,朝著舞劍之人而去,那少女沉浸在自己的心緒里,等察覺時劍鋒已直沖慕容霄而去,侍人驚呼一聲?,只見慕容霄偏首避過,手指在劍身輕彈,無形間便化解了劍上?力道,那劍脫手而去,直陷入墻壁之中?。
少女面色微白,生出一身冷汗,慕容霄將絹帕遞過去,道: “自都城回來,你?便一直不對,究竟有何心緒解不開,要這樣不顧自己的身體,舞劍發泄。你?的不滿是對著她,還是對我?”
第179章 懲罰
慕容瀾沉默下來, 唇角輕抿,眼眸看向別處,無聲地對抗著, 不知想到什么,慕容霄無奈笑了笑,他立在樹下,忍不住說?了她幾句, 可?語氣輕柔又談不上訓話?, “你偷偷跟去了都城的事我還沒同你計較,回來又擺出這副臉色, 你是慕容家的少主,難道還有誰能欺負你不成?”
慕容瀾坐到石桌前?, 倒了杯茶, 這茶早已放冷了,還沒等?慕容霄阻止,她已經端起來一飲而盡,慕容瀾聲音冷淡, 像是同誰置氣一般, “我見到她了!
慕容霄蹙起眉,“你口中?的她是誰?既然明白,便不可?無規矩。”
慕容瀾一向寡言少語,可?又帶著些少年人才有的執拗,“父親覺得我該喚她什么,我將她當作母親,可?她的眼中?心?中?有我們父女嗎?”
慕容霄坐了下來, 將那壺冷茶提到她觸不到的地方,許久才道:“從你跟著顏佑安離開姑蘇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你生而早慧,很?多事有自己的想法,我沒想著攔你。可?是瀾兒,在這世間沒有哪個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你母親也一樣!
慕容瀾眼眸微紅,心?里的話?脫口而出,“她的確愛自己的孩子,將她的長女視若珍寶!
慕容霄這才明白她在意?什么,她為?自己母親的“偏愛”而吃醋,慕容霄只道:“不是這樣的!
慕容瀾側眸看著他,“我不明白,既然生下我,為?何她就不能留在我們身邊,父親就不恨?”
“不恨。”
“不怨?”
“不怨。”
慕容霄的語氣平淡而堅定?,倒讓慕容瀾一時無話?可?說?,手指緊緊握著,慕容霄本想著,等?她長大些再同她說?那些往事,可?如?今倒也是時候了。
“我與?你母親的事,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的,我與?她相識時,她已經有了家室,我于?她只是匆匆過客,本以為?此生再無緣分,可?后來她被貶至房州,亦與?那位正?君和離,一切榮華都成鏡花水月。我放下慕容家的事,和她在房州過了一段相濡以沫的日子,也一度談婚論嫁,而那時我們才知,她那位正?君在和離前?便懷有身孕,即將臨盆,我不忍她為?難,和她就此分開了。也是回了姑蘇之后,我才發現自己也有了身孕,我選擇隱瞞下來,直到你六歲那年遇險,她才知道了你的存在。她身處高位,身邊亦有數不清的危險,不將一切說?破,是為?了保護彼此,而不是這份情不配容于?世間!
一段刻骨銘心?的糾纏,珠胎暗結,卻只寥寥幾句說?盡,慕容霄的眼神里有些惆悵,他頓了頓,“瀾兒,等?你長大之后就能明白,人生難得圓滿,能從不圓滿之中?,留得一段銘刻終生的回憶,便已是平生之幸了,而你,則是上蒼賜給我最好的禮物。她沒有拋棄我,也沒有辜負我,離開她是我自己的選擇,你是慕容家的孩子,那些事對你來說?很?不公平,但已無法改變的,我們只能接受!
慕容霄知道,這些話?她聽得進去,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消化。她還是個孩子,只是太渴求母親的愛。
慕容瀾眼眶微紅,靜默許久,抬頭間望向院外?,而后偏過頭去揉了揉眼睛。
慕容霄順著她的眼神看去,才見顏佑安停在院門邊,只見他笑了笑,“我本無意?偷聽你們父女談話?,秋童說?你在這兒,我才過來!
顏佑安走了過來,慕容瀾站起身喚了一聲“顏叔叔”,便轉身回房了。
慕容霄看著他坐下來,開口道:“特意?尋到瀾兒院里,定?是有要事吧!
顏佑安從袖中?掏出信來,道:“這是都城送來的,她親筆所書,只是,信是給你的!
慕容霄知道,榮蓁這些年一直與?顏佑安通信,有涉及他之處,顏佑安都會將信送來。
慕容霄將信展開,仔細看過,眉頭微皺又慢慢舒展,“鄭玉還活著,榮蓁找到了她,只是中?了鉛霜毒日久,急需神醫續命。”
顏佑安擔憂道:“鄭玉是她最交心?的朋友,她一定?是沒了別的法子,才會求到你這兒來!
顏佑安這話?雖直白,卻是一語中?的,連慕容霄自己也明白,他是她最不愿開口求助的人,榮蓁性情便是如?此,她始終覺得對不住他。慕容霄將信折起,慢慢道:“我會想辦法的!
顏佑安輕聲道:“抱歉,方才你和瀾兒說的話我都聽見了。這十年來,我住在慕容府里,看著瀾兒長大,既有安身之所,也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替顏家平反的心愿也已經達成,和她做不成鴛侶,卻能像朋友親人一般往來著,可?以說?沒什么遺憾了。反倒是你,這么多年來一直避嫌,若非那年得知鄭玉噩耗,擔心?榮蓁會撐不下去,怕是不會主動踏入都城半步。”
慕容霄垂眸道:“我和她此生便是如?此,南北不見,這樣對我們都好!
兩人走到前?院,管家匆匆送信過來,“家主,都城來信。”
顏佑安有些驚訝,只見慕容霄將信接過去,看完隨手捏于?掌心?,顏佑安道:“一日里都城來了兩封信,這又是誰寄來的,任護衛嗎?”
慕容霄道:“不是她,一個討厭的人。”
慕容霄性子內斂,情緒甚少波動,能被他稱作討厭之人只怕一只手都數得過來,顏佑安唯一知曉的便是都督秦不言?汕夭谎陨硖幗希粫远汲莻餍。
慕容霄同顏佑安別過,回了主院,秋童迎了上來,慕容霄步子未停,道:“吩咐暗部,嚴密追查朝廷欽犯韓云錦的下落,告示不日便送到姑蘇!
秋童神色一凜,“是。”
——
次日早朝過后,榮蓁被邱霜喚住,他低聲道:“殿下,太后有事要同您相談。”
等?臣工全都退下,陸嘉才自簾后走出,他步下御階,行到榮蓁跟前?,榮蓁略一行禮,“太后有何事?”
陸嘉的眼神落在她臉頰上,語聲輕柔,“大人清減了些!
她們 一個是太后,一個是攝政王,俱著朝服,一身肅穆,在這議論國事的大殿之中?,開口卻是私情,榮蓁眉心?輕蹙,陸嘉倒也知道分寸,未再多言,只讓邱霜將盒子遞過來,道:“這是鄰國進宮的天山雪蓮,聽聞中?了鉛霜之毒對肝腎損害極大,這天山雪蓮對鄭將軍的病有益處。予原本想著親自賜予鄭將軍,但又怕被有心?人察覺其中?內情,反而不妥。不如?由大人轉贈吧。”
這天山雪蓮的確珍貴,事關鄭玉的病情,榮蓁并未推拒,從容收下,“臣替鄭將軍謝過太后了。”
陸嘉眸含笑意?,低聲道:“謝便不必了,其實只要你能高興,我便心?滿意?足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幫她尋到了鄭玉的緣故,陸嘉總覺得榮蓁對他的態度有些許松動,雖還是淡淡的,但至少不像從前?那般避之不及。
榮蓁“嗯”了一聲,陸嘉順勢道:“從前?我癡頑,做了許多錯事,有時又任性妄為?,近來常常反省自己,的確不該。我雖為?太后,但畢竟年輕些,只希望大人將從前?那些事忘了,我會改的。大長帝卿那里,我絕不敢有絲毫心?思,我知道大人不愿見我,實在沒了法子才出此下策,那藥粉無毒,大人驗過便知!
他這番話?姿態極低,即便再無情之人,也不可?能冷言相對,更何況她查過那藥,確是無害,榮蓁道:“太后的話?臣記下了!
陸嘉面露笑意?,望著榮蓁離去,等?人走后,邱霜忍不住道:“主子,您這是……”
陸嘉正?色起來,“予若與?她針鋒相對,反倒讓她處處防備,倒不如?作出溫順之態,讓她放松警惕!
男子善變,邱霜卻是第一次得見,雖聽他這么說?,心?里卻怎么都不肯信了,深覺自己主子外?強中?干,從前?那些狠話?只是一時興起,他渴求的還是榮大人的愛,不過輕風細雨些,態度便轉圜了,還要給自己找出許多理由來。
另一邊,榮蓁將藥材送到鄭府,又讓太醫驗過,才安心?收了下來,這幾日鄭玉的精神較從前?好了許多,雖然大多數時間還是昏昏沉沉,但今日過來時倒與?她說?了會兒話?。
兩人一般年歲,榮蓁一頭青絲,而鄭玉卻鬢發灰白,看上去蒼老許多,榮蓁不忍心?多看,只囑咐她好好養病,沒有久留,文郎君親自相送,到了院門前?,輕聲道:“從前?她總在外?面奔波,就像永遠也停不下來的風,如?今能好好留在我身邊了,不論結果?如?何,我都陪著她,再也不讓她離開我。”
榮蓁回眸看向院內,明明已經看不到鄭玉的身影,可?她望著虛空中?,如?立誓一般,“天南地北,我總能找到救她的法子,無論付出代價,我都要救她。”
文郎君默不作聲,榮蓁與?之別過,他慢慢回到房中?時,鄭玉已經睡著了,他半跪在榻前?,替她掖緊被子,沒有人知道,鄭玉回來的這些時日,他日夜陪在她身邊,卻總在睡夢中?驚醒,他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還好,她真?的還在。
——
江南來信,榮蓁看過之后有些怔愣,立時便想找秦楚越問個清楚,可?她不日便要成婚,這些天告假在府,可?即使不問,榮蓁也能想到答案,她將信收起來,在書房坐了半晌,才回了正?殿。
不知姬恒同恩生說?了些什么,恩生怏怏不樂,從她身邊經過時險些忘了行禮,榮蓁愣了愣,而后看向姬恒,姬恒輕哼一聲,“還不是你做的好事!
榮蓁不解,姬恒在她耳邊低語幾句,榮蓁這才明白過來,笑了一聲,“看來你不會與?我一同去秦府的喜宴了!
很?快便到秦楚越成婚那日,她如?今身居高位,又有榮蓁這樣一個靠山主婚,秦府門前?賓客絡繹不絕,就連陸蘊也要擠出笑來登門道喜。
雖是第一次成婚,可?秦楚越卻游刃有余,將府里上下安排地妥妥當當,榮蓁在一旁道:“可?找了人替你擋酒,洞房花燭之夜,總不好醉過去。”
秦楚越笑道:“大人當年也是如?此嗎?”
榮蓁面上笑意?停了一瞬,她和姬恒成婚時,擋酒那個人是鄭玉,只是鄭玉的身體再也飲不得酒了,榮蓁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秦楚越往賓客中?指了指,低聲笑了笑,“我昨日特意?去陸府拜訪,我告訴陸蘊,我們都是攝政王手下重臣,婚宴擋酒之事,請她鼎力相助,不可?推辭。大人沒瞧見,陸蘊當時臉都綠了。”
難怪今日陸蘊一副舍命陪君子的姿態,榮蓁失笑,“你倒是不懼給自己添個仇家。”
榮蓁話?音剛落,便見宮里人過來,為?首之人乃是太后身旁近侍邱霜,邱霜笑著同榮蓁行禮,又朝秦楚越拱手道:“太后知道秦大人今日成婚,特命小人來送些賀禮!
說?是送禮,實為?賞賜,秦楚越躬身道:“臣多謝太后!
邱霜道:“太后今日還未服藥,小人不便久留,這就告辭了!
榮蓁問候一聲,“太后病了,可?請太醫看過?”
邱霜道:“這兩日天氣轉涼,太后染了風寒,鄭院判已經看過,只是湯藥用了總不見好!
榮蓁語聲里多了些關切,道:“太醫院鄭院判畢竟年輕些,不如?嚴太醫這些老人,再請幾位太醫看看吧,風寒也不是小病。”
邱霜道:“是,小人定?將殿下這些話?轉達給太后,小人告退。”
秦楚越一身喜服,明明她才是這兒的主人,現下倒一副看客之姿,揶揄道:“大人,太后送了臣這樣貴重的賀禮,算不算愛屋及烏啊?”
榮蓁側過身來,“你今日還未飲酒,怎么就醉了?有些事我還未找你算賬,你倒是敢調侃到我頭上?”
秦楚越連忙拱手討饒,“攝政王息怒,看在臣這個年紀才成婚的份上,今日便饒恕則個。”
榮蓁瞥她一眼,“晚了!
這夜雖是有人擋酒,但榮蓁遞的酒秦楚越卻不敢不喝,靠在榮蓁身側求道:“臣是真?的知錯了,往后再不敢亂送信過去!
榮蓁冷哼一聲,還算她知道錯在哪樁。
第180章 交換
“咳……咳……她真的這么?說??”
自秦府回?來, 邱霜將見到榮蓁之事說?與他?,陸嘉聽了之后,又讓他?將榮蓁的話原原本本復述一遍。
陸嘉剛喝完藥, 邱霜撫著他?的背幫他?順氣,“是,攝政王還讓主子再尋別的太醫看看!
陸嘉面?色緋紅,不知是嗆咳之故還是別的, “難得她如此關心我。”
邱霜閉緊了嘴, 不去敗他?的興致,只聽他?道?:“明日便請嚴太醫來宮里診脈吧。”
邱霜應了下來, 關切道?:“秋意漸重,主子往后還是不要深夜飲酒了, 對您身子不好。”
陸嘉靠在榻上, 閉著眼眸道?:“長夜漫漫,只有借著酒力,我才能睡著。”
不知是嚴太醫用藥如神?,還是心病所致, 一劑湯藥下去, 陸嘉的病便好了大半,厚賞嚴太醫一番,今后更令嚴太醫來臨華殿請平安脈,鄭太醫身為院判,倒有些掛不住顏面?。
秦楚越成婚給假七日,本是新婚燕爾,她卻也未閑在府中, 硬是往帝卿府跑了幾趟,一日榮蓁無意間提起?, “我記得慶云如今在尚功局掌事?”
秦楚越奇道?:“大人怎么?會突然提起?她來,不過大人記得不錯,的確是在尚功局,雖也有些實權,但比之從前,已是天上地下了!
慶云從前是姬琬身邊女史,深得君心,姬琬在位時,即便是朝中大臣,也要給她幾分顏面?。
榮蓁沒有正面?回?答她,只道?:“沒什么?,昨日聽殿下提起?景帝身邊舊人罷了,倒是你,新婚可還適意?”
秦楚越笑了笑,“也不過是府上多?了一個男主人,與從前沒太大分別!
榮蓁道?:“你倒是瀟灑,不過還是少來我府上,好好陪陪你的夫郎吧!
榮蓁尋慶云的確有一樁小事,只是這事她不便出面?,只讓身邊近侍傳信過去。
慶云最初還有些訝然,以榮蓁如今的權勢,還能記得她這樣一個無名小卒,倒是難得,聽得榮蓁要她辦的事,慶云爽快應下。
陸嘉風寒好了之后,咳疾總是難愈,早晚總要咳上幾聲,他?嫌湯藥苦澀,不肯再用,一旁的宮人呈了梨湯過來,陸嘉飲下之后,倒覺得喉間清涼,不覺甜膩,反倒舒服許多?,他?斜靠在軟榻上,抬頭?看了那宮人一眼,“予從前怎么?沒見過你?”
那宮人面?容清秀,聞言答道?:“回?太后的 話,奴才是三日前才派到臨華殿服侍。”
那宮人答話時垂著眼眸,極懂規矩,恰好邱霜過來,見人跪在地上,以為惹惱了陸嘉,替他?求了句:“主子,這是新指來的宮人,名喚屏兒,很是乖巧,若是有不妥之處,還望主子饒他?一次!
陸嘉的病剛好,人總是懶懶的,他?撐著頭?,道?:“予何?時說?要罰他?,都起?來吧!
屏兒起?身退到一側,邱霜怕陸嘉累著,將軟枕墊在陸嘉手臂邊,陸嘉道?:“難得見你替人求情,還是個新指來的,可是有什么?長處?”
邱霜解釋道?:“臨華殿有一名宮人病了,尚功局得知,怕那宮人將病氣過給主子,便指了屏兒過來,奴才也是這幾日相處才知,屏兒的手極巧,不僅繡工出眾,還會給宮中貴人梳頭?。”
“方才的梨湯是你煮的?”
屏兒回?道?:“是,奴才在梨湯中放入幾片銀丹草,有利咽潤肺之效!
陸嘉道?:“你倒是有心,今后便在臨華殿服侍吧!
不過幾日功夫,屏兒便討了陸嘉歡心,容他?近身侍奉,更是替陸嘉梳了幾個年輕些的發式,陸嘉看著銅鏡里的自己,發髻以白玉簪斜束,青絲披在肩上,又著了素白里衣,襯得不染塵埃,他?久不見自己這般模樣,一時有些恍惚。
此后陸嘉在宮里便常著素雅的錦袍,有一日瞧見榮蓁,竟從她眼神?里看出些與往常不同的色彩,不知是訝然,還是……驚艷。
不知怎的,后者這個猜測竟讓他?的心狂跳起?來,陸嘉唇邊溢出笑意,在榮蓁行禮離開之后,他?仍目送著她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見。
邱霜心思單純,見陸嘉心情比從前好了許多?,夸贊屏兒一番,陸嘉笑而不語,只是希冀重燃之后,宮里的夜間更加寂寥,他?赤著腳踩在地上,端著酒樽,仰頭?將酒倒入口中,直到喝得半醉,屏兒近來將他?扶至榻上,小心將帷幔打散,而后退至簾外。
夜晚的寂靜將一切聲音放大,屏兒侍立在寢殿中,只聽得里面?歂息聲響起?,難耐又滿足著,饒是屏兒比旁人鎮定,還是掩飾不住驚愕神?色,他?捂住唇,太后細碎的聲音里,竟斷續喚著攝政王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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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大周皇室中獨一份待遇,自然是非大長帝卿姬恒莫屬,即便姬琬已經?不在,宮中給姬恒的份例卻是一分未少。尚功局掌事親自將東西送到府中來,慶云是姬琬從前舊人,姬恒見了她便想起?姬琬,再加上懷孕之故,倒是生出一些傷感來。
榮蓁回府時見恩生將人送出,慶云連忙同榮蓁行禮,榮蓁笑著扶她起?身,又留她去沁園飲茶,倒讓她有些受寵若驚。
書房中,榮蓁笑道?:“從前景帝朝時,可沒少受你照拂,難道?連一盞茶都飲不得了?”
此一時彼一時,慶云最是知道?分寸,忙道:“那都是奴婢應該做的,不敢稱照拂二字。”
榮蓁與她閑談幾句,而后說?起?后宮之事來,“有些事本王也不遮掩,這世上不止一個韓云錦,自有許多?人想取代她,或者成為下一個她,比如,陸家。主幼父壯,必惹災禍!
慶云頓時明白過來,“攝政王放心,那人很是妥當?,若有任何?異動,定會及時傳信出來!
榮蓁隨口問了一句,“這幾日他?宮里可有什么?事?”
那人極是盡心,借著去尚功局之時,倒是將大小事宜都告訴了慶云,慶云迎著榮蓁疑惑的眼神?,掩唇輕咳一聲,而后走上前去,在榮蓁耳邊低語幾句,果然見榮蓁面?色一黑,帶著幾分無言以對,許久才道?:“這樣的事便不必再說?了!
即便見慣了宮里的腌臜事,慶云聽聞時還是驚到了,她是聰明人,自然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將這些告知榮蓁乃是她思忖之后的決定,也是她的一點試探,至少可以看出榮蓁對那位主子的真實態度。總之,不像是存了私情的樣子,反倒有些煩悶。
也是,榮蓁這樣的女子,什么?樣的男子不可得,只有她索取的份,又怎么?會容忍一個男子在背后肖想著她自瀆。
榮蓁猜的也不錯,陸嘉偶爾召陸蘊到宮里,只是對屏兒還是存了許多?防備,兩?人商議一些要事之時將宮人都屏退了,屏兒亦無從得知。榮蓁并未怪罪,只讓他?莫要操之過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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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中有一毒醫,醫術奇絕,名不可考,聽聞其妻主故去之后便隱居山林中,慕容霄費盡心力,終于尋到毒醫下落,幾次上山相請,毒醫都未松口,許是見慕容霄心誠,在他?第四次登門?之時,與他?做了交換。
毒醫鬢發灰白,本是要再為難他?一番,誰知他?竟答應下來,一番施為之后,鬼醫奇道?:“你可是武林盟主,又是慕容氏家主,要救的人究竟是誰,值得你這樣舍命?難不成中毒的是你妻主?不對啊,你不是沒有妻主嘛。”
慕容霄的衣衫解落,如玉胸膛之上,心口之處,赫然一道?新鮮傷痕,已敷上了藥,他?唇色蒼白,“是一個對我至關重要之人的朋友!
毒醫正取出細布替他?包扎,聽聞他?此言,手抖了一下,像是難以置信,“就?只是為個朋友,值得你用心頭?血交換?”
慕容霄將細布纏住,在側胸處打了結,將衣衫合上,面?色蒼白至極,擠出一抹笑來,“還好前輩沒讓我為你試毒,不然即便我有九條命,也沒辦法與你交換!
毒醫性情古怪,但也是至情至性之人,見慕容霄這般義氣,答應下來,“你把那人的名姓住處寫下吧,等?我忙完此間事,就?去給你那勞什子友人治病!
慕容霄頓了頓,道?:“并非在下不相信前輩的醫術,只是我那朋友中毒日深,聽聞已損傷臟腑,她人在都城里,我隨前輩一同過去,若是……若是她的病太重,我也好再想辦法!
這弦外之音便是怕他?治不好,若是旁人這么?說?,毒醫早就?跳起?來,但他?看了看瓶中鮮血,嘆道?:“你還真是冥頑不靈,也罷,你都不怕死?,我又有什么?好擔心的。大不了等?你折騰死?了,你們慕容家來找我尋仇時,我提前跑了便是!
慕容霄笑了笑,“我不會死?,我心里有數!
他?還肩負著許多?責任,不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他?內力深厚,這傷對他?而言不算什么?,只是要養些日子罷了。
毒醫冷笑一聲,怕他?心口傷處崩裂,還是將他?強留在山上過了一夜,好在并未起?熱,第二日才將他?趕了回?去,約定七日之后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