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又跑了
燕子來時春正好,花清麗,香飄渺。
荷園里頭正是百花爭艷,旖色滿園的好風(fēng)景,計云舒卻無心觀賞。
琳瑯見她又盯著那描花圖樣發(fā)呆,疑惑問道:“娘娘,您都盯那花好幾日了,這到底是什么稀罕的花啊?”
計云舒回過神來,淺笑著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是什么花,只是曾經(jīng)見人畫過,覺著新奇,卻沒來得及瞧她上色,便有些好奇這花原本的顏色罷了。”
聞言,琳瑯小鹿般水眸滴溜溜一轉(zhuǎn),給她支招。
“娘娘,宮里的研畫坊有不少異藩來的畫師,您若真的想知道這是個什么花,不若去那兒問一問?”
計云舒精神一震,恍悟地笑了聲,嗔怪道:“琳瑯啊琳瑯,你該早些告訴我的,害得我絞勁腦汁地想了這么久該如何上色,該打該打!”
琳瑯傻呵呵地?fù)狭藫项^,訕訕道:“我也是剛剛腦子才轉(zhuǎn)過彎來的。”
計云舒嗔了眼她,立時帶著圖樣起身,朝殿外走去。
寒鴉見她要出去,急忙跟上。
研畫坊在皇宮的西南方位,路程還不算短,計云舒便破天荒地坐了回轎輦。
甫一下轎,聽見傳報聲的幾位院首忙齊齊出來迎接。
“臣寧朗。”
“臣許祿安。”
“參見貴妃娘娘。”
計云舒頷首淺笑,禮貌回道:“兩位大人客氣了,突然造訪,還得同二位大人賠個不是。”
寧許二人俱是驚愣匪夷,似乎沒想到這位陛下心尖兒上的貴妃娘娘這般平易近人,忙躬身作揖。
“娘娘此話當(dāng)真是折煞我二人了,不知娘娘有何事吩咐,我等必當(dāng)竭力替娘娘分憂。”
計云舒也不過多啰嗦,從袖中掏出那張圖樣,遞給他二人瞧。
“是這樣,聽聞研畫坊里頭有不少異國來的畫師,想勞煩他們替我瞧瞧這花是何品種。”
寧朗恭謹(jǐn)接過,回道:“娘娘言重了,什么勞煩不勞煩,臣這便去召集異藩畫師,替娘娘辨認(rèn),娘娘請進(jìn)殿稍作歇息。”
“有勞大人了。”
計云舒隨著他二人進(jìn)殿,一眼便瞧見了殿中正在裱畫的蔣輕舟。
見了她,蔣輕舟隨著殿內(nèi)的其他畫師退守一旁,躬身行禮。
“諸位大人請起。”
計云舒朝他們抬手示意,撫裙坐在了殿中的交椅上。
一盞茶的功夫不到,院首寧朗便將畫坊中所有的藩國畫師都叫了過來,遞過那圖樣讓他們一一辨認(rèn),最終被一位回鶻來的畫師給認(rèn)了出來。
“回稟貴妃娘娘,此花名為樓蘭美人,生長在北狄樓蘭境內(nèi),花瓣粉中帶藍(lán),花蕊呈藍(lán)紫色,白日無香,夜晚芳香彌漫。”
聞言,計云舒有些驚嘆,便是在沒穿來之前,她也從未見過這樣稀罕品種的花。
接過圖樣,她朝那回鶻畫師道謝。
困惑得以解答,她并未急著回去,而是默默打量著這研畫坊。
寧朗聞弦知雅意,立時便揣摩出了計云舒的心思,自薦道:“臣這畫坊里有許多傳世名畫,娘娘若不嫌棄,臣可陪著娘娘四處逛一逛。”
計云舒有些意動,卻沒要他作陪,而是看向蔣輕舟。
“院首大人事多繁忙,還是讓蔣大人陪我逛逛罷。”
寧朗錯愕了一瞬,下意識地去瞧蔣輕舟,神色頗有些不自在。
“原來娘娘認(rèn)識蔣大人。”
計云舒頷首:“陛下喚蔣大人去御書房作畫時見過一回。”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寧朗恭維地笑了笑,喚來蔣輕舟:“輕舟啊,娘娘指名要你陪著逛逛,你手上的畫且先放一放罷。”
“是。”
蔣輕舟躬身作揖,引著計云舒朝畫坊內(nèi)殿里走去,二人誰也沒注意到寧許二人異樣的眼色。
蔣輕舟帶著計云舒去藏畫的閣室逛了會兒,又依她所言,帶著她來到了自己作畫的閣室。
計云舒在眾多的畫作,一眼便中了那博古架上掛著的鴻鵠圖,她不自覺地被吸引,走近細(xì)細(xì)觀賞起來。
蔣輕舟見狀,似乎有些難為情。
“娘娘,臣這些畫著玩鬧的物什著實是沒什么好瞧的,還是帶您去瞧瞧其他名畫罷。”
計云舒笑著搖了搖頭,目光始終不離那副畫。
“蔣大人太自謙了。”
視線下移,鴻鵠圖左下方的小字引起了她的注意。
“好風(fēng)憑借力,送我上青云。”
計云舒心神一振,朝蔣輕舟投去一個驚詫而欽佩的眼色。
“蔣大人有鴻鵠之志。”
身為女子身,卻能寫出這般豪干且破格的詞句,足以證明她的心胸與志向,以及對封建禮教的抗?fàn)帯?br />
大叛逆者,往往不顯于人前,蔣輕舟既有不同于這個時代女子的反骨,又能自我壓制,選擇女扮男裝去順從時代禮教。
父親是御史,是封建禮教的捍衛(wèi)者,可她不但沒承襲,反而調(diào)轉(zhuǎn)刀戈,給了父親守衛(wèi)的時代禮教狠狠一記重拳。
這位蔣姑娘,比她更離經(jīng)叛道,遁世離俗。
蔣輕舟聽出了計云舒話里的深層含義,苦澀地笑了笑。
“娘娘過譽(yù)了,臣是癡人說夢,寫著玩罷了。”
計云舒的笑容凝滯了一瞬,與蔣輕舟的憋悶沮喪感同身受。
是啊,女子做官,無疑是癡人說夢。
她靜默半晌,若有所思。
蔣輕舟細(xì)心地察覺到她的情緒轉(zhuǎn)變,忙岔開話頭,說帶她瞧瞧異藩的名畫。
“成,去瞧瞧罷。”
計云舒朝她莞爾,隨著她去了另一間閣室。
她沒有料到的是,僅是自己逛畫坊耽誤的這一小會兒,宋奕那兒便出了大亂子。
關(guān)雎宮,宋奕從太和殿回來,卻沒在殿內(nèi)瞧見計云舒的身影,心下沒由來的一陣恐慌。
他穩(wěn)了穩(wěn)心神,吩咐高裕道:“快去皇后宮里瞧瞧貴妃在不在!”
“誒!奴才這便去。”
高裕不敢耽擱,立時遣了個腿腳快的小太監(jiān)去了鳳儀宮。
半盞茶的功夫小太監(jiān)匆匆回來,報與高裕,高裕眉心一擰,朝宋奕躬身道:“陛下,貴妃娘娘不在鳳儀宮。”
語畢,他清晰地感受了到眼前人周身氣氛的變化,最讓他擔(dān)憂的事還是發(fā)生了。
望著那人驚惶的眼神,他溫聲勸道:“陛下莫急,娘娘身邊兒有寒鴉和琳瑯跟著呢,興許去園子里頭逛了,一會兒便回來了。”
此時的宋奕壓根就聽不見周圍人說的話,一味地沉溺在自己恐怖的臆想中。
過往三年的夢魘復(fù)又卷土重來,將他吞噬進(jìn)無盡的空洞與絕望之中。
“跑了,她又跑了……”
宋奕雙手撐在桌案上,勉力維持搖晃的身形,目光茫然地巡視著四周,不知在尋什么。
高裕沒聽清他喃喃著什么,怕他又瘋癲起來,忙安撫道:“陛下莫急,奴才這便派人去將娘娘尋回來。”
說罷,他轉(zhuǎn)身欲吩咐,胳膊卻被人死死地拽住。
宋奕眸光渙散,拽著高裕的那只手青筋暴起,整個人不由自主地戰(zhàn)栗起來。
“快!快去虛清觀傳馬肅來!云兒定是回天宮去了!快傳他做法將云兒帶回來!”
看著眼前情緒激動狀若瘋魔的宋奕,高裕有心點醒他,卻又恐他受不住,徹底失去理智,只得硬著頭皮派人出宮去了。
計云舒從研畫坊回來,轎輦堪堪停穩(wěn)在關(guān)雎宮門外,便聽見里頭傳來陣陣嘈雜的呼喊聲。
她秀眉微蹙,扶著琳瑯的手下了轎輦。
一進(jìn)宮門便瞧見宋奕提著侍衛(wèi)的佩劍在殿外胡亂砍著空氣,高裕等人一面避讓一面好言相勸。
身上的龍袍因他大開大合的動作松散開來,腰間的玉佩也摔落在地,他卻渾然不覺,目露兇光地盯著空無一物的前方,揮劍又是一砍。
“不許帶走她走!不許!”
“她是朕的貴妃,不是什么望舒仙子!滾!都給朕滾!”
計云舒愣愣地盯著那面目陰鷙,舉止癲狂的人,一時間不知所措。
宋奕,怎么變成這副模樣了?
她見過他人前的倨矜冷傲,見過他人后的無恥孟浪,更見過他的患得患失,喜極而泣,獨(dú)獨(dú)沒見過他這怪異癲瘋的模樣。
脊背發(fā)顫,雙目赤紅,對著空氣嘶吼咆哮,似一頭失了心智的猛獸,驚悚駭人。
計云舒怕刺激到他,不自覺放輕了腳步,輕喚高裕。
“高裕?高裕?這是怎么了?”
混亂中,高裕聽見身后有人喚他。
他循聲望去,神色一震,仿佛瞧見了救星一般。
他小心翼翼地躲在宋奕身后,離那利劍遠(yuǎn)了些,揚(yáng)聲喊道:“陛下!陛下!貴妃娘娘回來了,您瞧宮門那兒!”
聞言,宋奕驀然轉(zhuǎn)頭看向?qū)m門處。
在瞧見那一身煙青色織錦宮袍的女子時,他渙散失神的目光幾乎在一瞬間聚了焦,手中的佩劍咣當(dāng)一聲墜落在地。
他踉踉蹌蹌地奔到計云舒身前,發(fā)顫的雙手輕輕握住她的肩膀,神色緊張地上下打量她,似乎在確認(rèn)眼前的她是不是真實的。
“云兒,真的是你,你沒走,太好了……”
計云舒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神色,身子僵直不敢動彈,直待他的情緒逐漸穩(wěn)定下來了,她才試探著開口。
“陛下怎么了?”
宋奕的眼神復(fù)又清明起來,回過神來的他一瞬不瞬地盯著計云舒,倏然將她摟進(jìn)懷中,把頭埋在她肩頸,去嗅那令他心安的氣息。
過了許久,計云舒才聽得一聲悶悶的話語自她頸邊傳來,沉悶中蘊(yùn)了一絲不被輕易察覺的委屈。
“朕以為,你又拋下朕跑了……”
計云舒垂著細(xì)長的眼睫,一語未發(fā),任他緊緊抱著,面無波瀾。
“陛下說笑了,皇宮守衛(wèi)森嚴(yán),哪兒是我想跑便能跑的。”
第122章 窩囊廢
宋奕聽出了她語氣中的怨念,不由分說地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云兒,只要你不再想著離開朕,朕什么都能答應(yīng)你。”
可這樣違背她心愿的承諾,有什么用呢?
計云舒不愿再跟油鹽不進(jìn)的宋奕糾纏,無力地嘆了口氣,淡淡道:“我喘不過氣了。”
宋奕驚慌失措地松開了她,又手忙腳亂地替她撫背順氣,卻被計云舒不動聲色地拂開了手。
“外頭風(fēng)大,先進(jìn)殿罷。”
說罷,她錯過宋奕徑直入了殿。
宋奕緊隨其后,貼著她坐下,緊緊牽住她的手,問道:“你去哪兒了?”
計云舒沒打算瞞他,如實說了自己去研畫坊找異藩畫師辨認(rèn)圖樣的事。
聞言,宋奕面色微沉,想到前段日子她瞧那蔣輕舟的事,心下有些不虞。
“當(dāng)真?怕不是為了去瞧那蔣輕舟罷?”
計云舒對他的胡攪蠻纏有些無語,偏偏礙著蔣輕舟的安危,她還不能義正言辭地懟回去。
她暗自咬了咬牙,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淡些。
“真的是去尋人認(rèn)圖樣的,雖確實碰見了他,可說了幾句話,琳瑯和寒鴉也都在場。”
盡管她這樣說了,宋奕卻仍舊心氣兒不順。
瞧見她的臉色也不好,他顧及二人好不容易緩和的關(guān)系,將怒氣生生地壓下了。
“這回便罷了,日后再去研畫坊須得帶朕一起,否則朕便將那蔣輕舟趕出宮去。”
計云舒?zhèn)软闪搜勰切U不講理人,冷冷地抽回了手。
“知道了!”
眼見著她惱了,宋奕忙斂了神色,好聲哄勸。
恰在這時高裕進(jìn)來傳話,說研畫坊的人將太后的賀壽圖給送來了,問宋奕要不要去查驗一番。
“拿到偏殿去,朕待會再去瞧。”
說罷,宋奕想起什么,又低頭囑咐計云舒。
“明日便是太后的壽宴,朕送完禮略坐一坐便回來了,卿卿若要去什么地方,可要記得遣人來知會朕一聲,萬不可再如今日這般了。”
計云舒未言語,淡淡點了點頭以示回應(yīng)。
翌日,太后的壽宴上,宋奕果然送了禮請了安便走了,連同太后寒暄的話也不多于三句。
望著那匆匆離去的背影,太后臉都?xì)饩G了,杯中酒灑了一地。
“孽障!真是白養(yǎng)他了!”
“人家壓根沒拿他當(dāng)回事,他倒是將人捧成了寶!早知是個這樣沒出息的東西,哀家生出來便該一腳踩死他!”
見太后發(fā)怒,左下方坐著的藍(lán)衣男子忙擱下酒杯,上前安慰。
“太后息怒,保重自個兒的身子要緊,陛下許是急著回去處理朝政呢。”
太后立時嗤了一聲:“朝政?他是急著回去同那俞貴妃廝混罷了!”
聞言,那男子的瞇縫眼滴溜溜轉(zhuǎn)了轉(zhuǎn),轉(zhuǎn)變話風(fēng)道:“那太后就更不該惱了,陛下便是對那俞貴妃再新鮮,也終究有個厭棄的時候,但您始終是陛下的母后,是生他養(yǎng)他的人,這血脈情啊是如何也拋不開的。”
太后心道她兒會不會厭棄那俞貴妃還真不一定,畢竟她可是親眼見過他那癲狂頹喪的模樣。
可李彥的后半句話著實說道了她的心坎兒上,心里到底舒服了些。
她轉(zhuǎn)頭看向李彥,慈愛地笑道:“還是彥兒懂事,這孽障若有你一半兒的孝順,哀家便謝天謝地了。”
李彥見自己的安撫起了效,喜不自勝,忙貼心地替太后又重新斟了一杯酒。
“太后可折煞我了,我哪兒能同陛下比啊!”
這李彥,便是太后的心腹李嬤嬤的獨(dú)子,從小養(yǎng)在宮外,沒進(jìn)過幾回宮。
李嬤嬤被宋奕殺死后,太后有意瞞下了她的死因,出于愧疚,便認(rèn)他做了干兒子,還時時傳他進(jìn)宮相伴。
她也多次向宋奕替李彥討要官職,卻無一例外地被宋奕以朝中無空置官職為由給拒絕了。
想到這事她便覺心中過意不去,不免又在心里將她兒罵了個狗血淋頭,對著李彥愈發(fā)親近了起來。
恰在這時,安卉端著酒杯款款走來,說完賀壽的話,又將關(guān)雎宮的眼線探來的消息似閑談般說給了太后聽。
太后立時黑了臉,壽宴一結(jié)束便帶著人洶洶地去了關(guān)雎宮,安卉抖機(jī)靈,將自己摘了個干凈。
彼時計云舒方才準(zhǔn)備躺下小憩會兒,冷不丁聽見太后來了,她怔愣了一瞬。
“太后娘娘來做什么?”
琳瑯與寒鴉對視一眼,俱是一頭霧水,然而來不及等她們多想,太后已然帶著一眾內(nèi)侍沖進(jìn)來內(nèi)殿。
寒鴉隱隱覺著太后來者不善,忙朝殿外的小太監(jiān)使了個眼色,小太監(jiān)立時悄悄地退了出去。
“臣妾參見太后娘娘。”計云舒恭謹(jǐn)行禮。
太后上下睨了眼她,冷聲問道:“奕兒人呢?”
“回太后,陛下去了太和殿。”
太后冷哼一聲,徑直坐在了主座上。
“他在或不在,哀家都是要說的。”
說到這,她瞇起狹長的鳳眸,面色不虞地盯著計云舒。
“俞貴妃,你好大的本事啊!”
“哀家的壽宴你不來賀壽倒也罷了,身為帝王妃嬪,竟還與宮中的畫師拉拉扯扯,如此不知檢點,我皇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計云舒心下一凜,不過昨日的事,如何這么快便傳到太后耳中了?
且聽她說的話,明顯是經(jīng)過有心人添油加醋的。
她按下心中疑惑,如實解釋:“回太后,臣妾確實去了研畫坊,只是同幾位畫師說了幾句話,僅此而已,當(dāng)時皆有宮人在場作證。”
太后早對宋奕偏寵計云舒心生不滿,壽宴上宋奕又拋下她匆匆走了,滿腔的怒火得不到發(fā)泄。
此時有了個冠冕堂皇的由頭,她自是要將這筆帳算在計云舒頭上,哪里還會聽她解釋。
“哀家領(lǐng)教過你口齒的厲害,可今日你便是說破了天,哀家也不能饒你!”
“來人吶!將這不孝不檢的東西給哀家押到外頭去!盯著她跪足了兩個時辰再起來!”
計云舒心下一緊,抬眸瞧了眼主座上那不分青紅皂白的人,那架勢,分明是蓄意來泄憤的。
為自己辯駁的話方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她掐了掐掌心,任由那兩名太監(jiān)將她帶出去。
“太后娘娘……”
寒鴉正欲替計云舒解釋,被太后刮過來的眼風(fēng)止住。
太后上下打量了眼她,冷冷開口:“哀家認(rèn)得你,你是奕兒的影衛(wèi)罷?”
不等寒鴉回應(yīng),她又疾言厲色道:“你就是去告訴奕兒哀家也不怕,待他聽見了風(fēng)聲,指不定比哀家罰得更重呢!”
說曹操曹操到,她話音剛落,宮門處傳來一聲怒喝,宋奕已然滿面怒容地進(jìn)了宮門。
在瞧見計云舒被兩名太監(jiān)押跪在地上時,他二話不說,上去便一腳一個,將那兩名太監(jiān)踹了個四腳朝天。
“狗奴才!”
宋奕啐罵完,彎腰將計云舒從地上扶了起來,冷冽的目光看向從正殿走出來的太后。
“母后可是在壽宴上吃醉了?這兒是關(guān)雎宮,不是慈寧宮。”
見他一來便護(hù)著計云舒,太后氣不打一處來,罵道:“你的好貴妃同研畫坊的畫師拉拉扯扯,這樣的女子,你還要護(hù)著她不成?!”
宋奕微微蹙眉,與計云舒對視一眼,問道:“母后如何知道你去了研畫坊?”
計云舒輕搖了搖頭:“我也不知,許是研畫坊那邊的宮人傳出的風(fēng)聲罷。”
宋奕握著她的手緊了緊以示安慰,轉(zhuǎn)頭對他母后道:“這些都是那些宮人爛嚼舌根傳出來的話,母后莫要被迷惑了。”
“亂嚼舌根?無風(fēng)不起浪,她若是沒做這些事,那些宮人拿什么嚼?!”
見他母后這般胡攪蠻纏,宋奕也冷了臉。
“此事俞貴妃已經(jīng)告訴了朕,朕也相信她,至于那些嚼舌根的宮人朕會一一處置了,母后還是回慈寧宮去歇著罷。”
“你!”
太后氣得幾步?jīng)_下石階,指著宋奕鼻子罵道:“你個窩囊廢!人家都騎你腦門上了你還護(hù)著!宋家的臉都被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給丟盡了!”
宋奕繃直了臉色,緊緊地攬著計云舒,一語不發(fā)地任他母后泄憤。
待他母后罵完了,才喚來宮人將他母后“請”回去。
“哀家沒這樣的兒子!沒這樣的兒子!”
計云舒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被架出去的太后,又抬眸看向宋奕。
“陛下如何知道太后來了?”
宋奕屈膝弓腰,替她理了理褶亂的裙擺,關(guān)切道:“寒鴉遣了人來知會朕。你如何了?那些奴才可有傷到你?”
“我沒事。”
計云舒靜靜地瞧著他替自己理裙擺的動作,恰巧宋奕直起身子,她還未來得及收回視線,便徑直撞進(jìn)了那雙盈滿柔情的漆眸。
二人視線相接了短短一瞬,她率先移開了目光。
宋奕見她神色異樣,忙伸出兩根修長勁瘦的指節(jié)去探她的額頭。
“怎么了?被太后嚇傻了?”
“沒有,進(jìn)殿去罷。”
計云舒抬手欲拂開他的手,不料甫一觸到他的掌心便被他反手握住。
宋奕將那只纖細(xì)瑩潤的手握在掌心,略帶薄繭的指尖輕輕刮過她掌心的嫩肉,似挑逗,似安撫。
他很喜歡她的手,柔軟卻不失堅韌,瓷白的指尖泛著些許淡粉,每次抵在他胸膛與之相貼時,都讓他欲罷不能。
情至濃時,他總是克制不住地將那發(fā)顫的指尖含進(jìn)口中啃咬吮吸,雖然她總不愿,卻又奈何不了他。
陣陣的酥癢不適傳來,計云舒蹙眉,使力將手抽了出來,徑直錯過他進(jìn)了殿。
身后的人愣了一瞬,隨后發(fā)出了一聲清朗的笑。
“卿卿莫惱……”
第123章 她撒嬌
計云舒本以為研畫坊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但她不知道,在爭權(quán)奪利的皇宮,連最低等的灑掃太監(jiān)身上都有上百個心眼。
有宋奕護(hù)著,她這頭是再沒人敢尋錯了,可蔣輕舟卻倒了大霉。
不知是嫉妒她年紀(jì)輕輕便有京城第一妙手的名號,還是眼紅她得了計云舒的青睞,昔日友善和藹的同僚皆變了副面孔。
臉一抹,張口便誣告她覬覦貴妃,意圖穢亂宮闈。
按理說這樣大的罪名,定是要里里外外審他個三五回,有了人證物證方可定罪。
可奈何宋奕對計云舒偷瞄蔣輕舟的事耿耿于懷,對著計云舒不好泄憤,便自此記恨上了蔣輕舟。
恰巧如今底下人給了他個公報私仇的由頭,是人證物證一概不問,空給蔣輕舟套了個穢亂宮闈的罪名,便關(guān)進(jìn)了大理寺,判了秋后流放。
危機(jī)當(dāng)前,為了保命,蔣輕舟只好坦白了自己是女子身的真相。
在暗室中裹胸一摘,鞋履一脫,走出暗室,將衛(wèi)蘇給駭?shù)貌惠p。
“你……蔣公哦不,蔣姑娘,你先將鞋子穿上罷。”
衛(wèi)蘇謹(jǐn)著君子之禮,轉(zhuǎn)過身不去瞧蔣輕舟的腳。
蔣輕舟也很難堪,可為了保命,男女大防顯然是顧不上了。
聽見衛(wèi)蘇的話,她忙彎身穿上了鞋子,卻未注意到衛(wèi)蘇那紅得滴血的耳尖。
“我……我好了,衛(wèi)大人。”
衛(wèi)蘇仍未轉(zhuǎn)過身看她,垂著頭低聲道:“眼下的情況,衛(wèi)某做不了主,蔣姑娘還是同我進(jìn)宮面圣罷。”
蔣輕舟無二話,理好衣裳隨著衛(wèi)蘇進(jìn)了宮。
御書房,宋奕瞧著眼前冷不丁變成了女子的蔣輕舟,沉了臉。
“你假扮男子進(jìn)研畫坊多少時日了?”
聽得那沉冷的語氣,蔣輕舟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她清了清嗓子,如實回道:“回陛下,臣,進(jìn)研畫坊已經(jīng)四年了。”
四年,研畫坊愣是無一人察覺出異常,可見都是些尸位素餐的東西。
宋奕面目陰沉,正思忖著該如何處置蔣輕舟時,高裕來報,說御史中丞蔣函求見。
他眉心一蹙:“他怎么來了?”
目光觸及神色慌亂的蔣輕舟,他似乎在一瞬間明白了什么。
“你是蔣函的女兒?”
蔣輕舟忙俯下身,不敢隱瞞,如實應(yīng)是。
恰在此時,聽到風(fēng)聲的計云舒急急趕來,一眼便瞧見了書房外候著的老者,她隱隱覺著此人便是蔣輕舟的父親蔣御史。
她略略瞧了一眼,徑直入了內(nèi)。
宋奕見她來了有些詫異,瞥了眼跪在地上的蔣輕舟,他似乎明白了她的來意。
他俊眉一挑,將計云舒的手握在手里,含笑調(diào)侃道:“卿卿可是難得來一趟朕這兒。”
“蔣御史還在外頭呢。”計云舒任由他握著,出聲提醒。
宋奕仰頭瞧了她一會兒,轉(zhuǎn)頭吩咐高裕:“傳他進(jìn)來。”
蔣函匆匆進(jìn)殿,擔(dān)憂地瞧了眼地上跪著的蔣輕舟,俯跪行禮。
“臣蔣函,叩見陛下。”
宋奕的掃了眼跪著的二人,幽幽發(fā)問:“蔣中丞,你可知你女兒假扮男子進(jìn)宮的事?”
見宋奕已然知曉二人的關(guān)系,蔣函一時緊張得說不出話,嚇出了一身冷汗。
見狀,宋奕嗓音發(fā)冷:“看來,你是知情了。”
蔣函深深地叩首,顫聲道:“陛,陛下,此事都是臣的錯,您要罰便罰老臣罷。”
“陛下!此事無關(guān)父親,是我一意孤行不聽勸告,我自愿領(lǐng)罪。”
蔣輕舟膝行兩步,焦急地想攬下自己的罪責(zé),可蔣函心疼女兒,急急喝住她,又轉(zhuǎn)頭向宋奕求情。
“陛下,老臣今年六十二了,膝下只這一個女兒,求陛下看在老臣跟了先帝四十年的份兒上,饒了小女罷。”
宋奕的神情有所松動,正猶豫著要不要處置蔣輕舟時,一陣酥癢的觸感從掌心傳來。
是計云舒在輕刮他的掌心。
他恣意一笑,正欲借勢將她扯進(jìn)懷中,她卻率先抽回了手,離他遠(yuǎn)了兩步。
計云舒站定,微微仰著頭,胡攪蠻纏地說道:“蔣姑娘畫技超群,女扮男裝進(jìn)宮為陛下作了這么多畫,陛下卻還要罰她,好沒道理。”
宋奕倏然朗笑起來,望著眼前故作嬌蠻姿態(tài)的人,他越瞧心里越歡喜。
他從御座上站起身走近計云舒,一手?jǐn)堊∷募纾吐暫宓溃骸扒笄榭刹皇悄氵@樣求的。”
計云舒仰頭瞧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我說的是心里話,是實話,陛下若不愛聽,將我趕出宮去便是了。”
“那不成,朕可舍不得……”
蔣函悄悄地抬頭瞧了眼那打情罵俏的二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轉(zhuǎn)頭看向自己的女兒,見她朝自己搖頭,便索性閉了嘴,聽那俞貴妃斡旋。
“既舍不得,陛下便該聽我的實話,放了蔣姑娘才是。”
宋奕垂眸瞧著計云舒詭辯的嬌嗔模樣,眉眼含笑,唇角不自覺上揚(yáng)。
“罷了罷了,依你便是。”
說罷,他轉(zhuǎn)頭看向那父女二人:“將你女兒帶回去罷,下不為例。”
蔣函大喜過望,蔣輕舟也感激地望了眼計云舒,二人齊齊謝恩。
堪堪走出御書房兩步,蔣函便心疼地瞧著自己一身囚衣的女兒,上下打量,語氣擔(dān)憂。
“舟兒,在牢里受苦了罷?餓不餓啊?”
“沒有受苦,父親且安心……”
父女二人互相攙扶的身影映入眼簾,見蔣御史那心疼的模樣,計云舒這才明白蔣輕舟為何這樣離經(jīng)叛道。
除了她自身的心性與魄力,她父親蔣御史的寵溺疼愛也是一個不可或缺的緣故。
老來得女,自然是千般疼愛,萬般寵溺。
哪怕女扮男裝進(jìn)宮這樣的聳人聽聞的事,女兒喜歡他也由著女兒去做,東窗事發(fā)的第一時間便進(jìn)宮求情,替女兒攬罪。
有個這樣事事遷順的父親,也難怪蔣輕舟養(yǎng)成了這樣恣意豪邁的心性。
想必蔣輕舟年幼時,可憐的老父親沒少替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兒收拾爛攤子罷。
計云舒正打趣地腦補(bǔ)著年幼的蔣輕舟是如何鬧騰蔣御史時,腰間倏然一緊,一雙勁實的手臂從身后圈住了她。
“卿卿現(xiàn)下可如意了?”宋奕貼在她耳側(cè),低聲問道。
計云舒收回了目光,微微撇了頭。
“我?guī)捅菹戮攘藗人才,陛下該如意才是。”
宋奕伏在她肩頭發(fā)出了一聲低低的悶笑,寵溺地順著她的話說道:“好,是朕該謝謝卿卿。”
計云舒聽他的調(diào)侃的笑聲有些不滿,轉(zhuǎn)過身子定定地瞧著他。
“我不是在玩笑,蔣姑娘的確是個人才,陛下為何不給她一個機(jī)會?”
見她嚴(yán)肅的模樣,宋奕漸漸斂了笑,目光有些怔愣。
“卿卿的意思是說,讓她入朝為官?”
“正是。”
宋奕靜默地盯了一會兒,倏然屈起指節(jié)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尖,柔聲道:“想一出是一出,女子做官聞所未聞,卿卿莫不是在為難朕?”
計云舒主動握住他的手,仰了頭,目光誠摯地望著他。
“我沒有為難陛下,開武舉的事我也聽說了,武舉不也是前所未有的么?那為何就不能讓女子做官呢?”
宋奕垂眸瞧著她倔強(qiáng)的模樣,有些無奈:“云兒,這不一樣。”
“朝中的文官無一不是通過科舉選拔出來的,才能學(xué)識皆是大淵學(xué)子中的佼佼者,讓一個毫無治國才能的閨閣女子入朝做官,太過荒謬兒戲了。”
作為一個君王,宋奕的第一反應(yīng)不是本能地維護(hù)封建禮教,純粹地認(rèn)為女子不能為官,而是女子沒有治國才能,所以不能做官。
他的反應(yīng)讓計云舒有些詫異,也讓她生出一絲希冀。
也許宋奕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那樣封建。
她抓住才能學(xué)識這個突破口,繼續(xù)游說宋奕。
“那何不讓女子也能參加科考,與男子一同競爭?層層選拔上來,也許有學(xué)識的女子,并不比男子少,陛下認(rèn)為呢?”
宋奕俊眉微蹙,瞧著計云舒勢必要爭個說法的架勢,心下嘆氣。
“云兒,你是認(rèn)真的?”
計云舒仰著頭,鄭重而堅定地頷首。
宋奕伸手撫上她的側(cè)臉,眸光復(fù)雜:“云兒,不是朕不依你,這件事沒有你想得那般容易。”
她自然知道這不是件易事,扎根了上千年的官僚制度要想輕易推翻推談何容易?
可除了手握大權(quán)的宋奕,她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與之搏上一搏。
計云舒扯住他的衣袖輕搖了搖,柔軟了語氣,破天荒地對宋奕撒嬌:“陛下,求你了,就試一試罷。”
宋奕的身形怔了一瞬,閃爍著幽光的雙眸驚詫地瞧著嬌嗔的計云舒,唇角不自覺漾開一抹歡暢的笑意。
他手上的力道收緊,帶她貼近自己的身軀,低頭恣笑:“云兒再求一遍,朕便依你所言,試上一試。”
計云舒心知只差臨門一腳,索性攀住了宋奕的脖頸,仰頭湊近了他的唇。
終了,卻沒吻下去,而是輕輕啄了啄他的側(cè)臉,與他鼻尖相抵。
“求你了。”
瑩軟的唇瓣盡在咫尺,宋奕再也忍不住,低頭吻了上去。
房內(nèi)侍候的宮人早已有眼色地退了出去,悄無聲息地關(guān)上了房門。
計云舒罕見地回應(yīng)著他,主動啟了唇,任他糾纏。
宋奕因她的迎合變得愈發(fā)激狂起來,強(qiáng)勢地攻占她每一寸唇舌。
在聽見那聲泄出唇間的嚶嚀時,他徹底被點燃,抱起計云舒徑直入了左側(cè)暖閣。
不大的小榻上,盈滿了一池春水。
已記不清這是第幾回,余韻未消的計云舒渾身輕顫,眼神迷離。
還未從方才激烈的攻勢緩過勁來,她又被迫承受宋奕新一波的攻占。
第124章 忍一忍
聽見那無意識的嬌吟,宋奕只覺酥軟到了骨子里,腰腹的力道也愈發(fā)兇猛。
“云兒,叫一聲,再叫一聲,朕喜歡聽……”
宋奕肩背的賁肌因奮力耕耘而微微隆起,不知疲倦地取悅著身下的女子,時而吻她蔥白的指尖,時而貼在她耳側(cè)說些孟浪言語。
楠木小榻不堪重負(fù),搖晃的吱呀聲越來越快,隨著一聲急促的嬌吟,身下的女子又一次化成了一池春水。
云歇雨閉,計云舒無力地軟在宋奕懷中,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宋奕愉悅地彎了彎唇角,替她系好肚兜,將她滑落到肩背的外衫攏好,又輕輕吻了吻她潮紅未褪的臉頰。
“可緩過來了?”
清冷的嗓音中帶了一絲釋放過后的舒暢,見計云舒仍舊懶懶地靠在自己胸膛未回應(yīng),他心知將她折騰狠了,自覺地幫她揉起腰來。
溫?zé)嵊辛Φ氖终聘苍诤笱惠p不重的力道稍稍緩解了腰上的酸痛,計云舒漸漸有了說話的力氣。
“陛下答應(yīng)我的事,可莫忘了。”
宋奕噙著笑,替她擦了擦鬢角的細(xì)汗。
“自然,答應(yīng)你的事,朕不會反悔。”
計云舒松了口氣,同時又擔(dān)憂起宣布消息那日,朝堂上該是何等劍拔弩張。
“屆時,朝中必定是一片腥風(fēng)血雨。”
見她擔(dān)憂,宋奕倨矜地笑了笑,溫聲安慰她。
“腥風(fēng)血雨又如何,只要是云兒想要的,尸山血海朕也給他鎮(zhèn)壓下去。”
這一回,宋奕覺得自己與那些昏君的區(qū)別,在于她不是禍國殃民的妖妃。
話雖狂妄了些,可到底安慰到了計云舒。
封建朝代,禮教不過是統(tǒng)治者維護(hù)階級統(tǒng)治的工具罷了,它再大能大得過皇權(quán)么?
想到這,她安心了些許,在內(nèi)心暗自祈愿那些官員的反對情緒不要太激烈。
然而世事總是與愿違,計云舒怕什么偏偏來什么。
建淵二十九年暮春,當(dāng)宋奕在朝堂上宣布這一國策時,朝野上下一片嘩然。
其中反對情緒最為激烈的,莫過于御史臺那些御史了。
年邁的老御史顫巍巍地持笏出列,高聲痛斥:“自古以來,從沒有聽過這樣荒唐的事!”
“女子做官那是聞所未聞!這樣破綱廢常的事,實在是天理不容!望陛下三思而后行,莫要做出這等違背祖制的事來!”
御座之上,宋奕透過帝冠的旒珠涼涼地注視著殿中央的老者,沉聲道:“符老御史言重了,女子也是同男子一樣,過了科舉方可為官,如何就違背祖制了呢?”
“陛下!科考入仕自來便是男子的事,女子見識短淺,本就該安安分分地在閨閣中習(xí)針織做女紅,讓她們科考入仕,豈非拿我大淵的江山做兒戲?!望陛下三思啊!”
老御史說罷,堂下一片附議聲,連一向極少出言的越騎校尉也站出來反對。
“陛下,武舉也才試行不久,若真讓女子也參加,男女一同比武實在是有傷風(fēng)化。且若真有女子能通過,難道日后讓柔柔弱弱的女子帶兵打仗不成?此舉實在不妥,望陛下收回旨意。”
“望陛下收回旨意。”
霎時間,朝堂上嘩啦啦跪了一大片,僅有站著的官員還是宋奕的心腹,只是臉色也不大好看。
朝堂上下,文武百官,政見不合的官員不知幾許。
可在女子科考這一威脅到他們官僚群體的大事上,皆心照不宣地站在了同一陣營,一致對抗宋奕。
宋奕面色微寒,指尖輕擊膝蓋的動作倏然停了,冷翳的目光掃了一圈跪著的官員,不容拒絕地開口。
“朝中人才青黃不接,地方官員尸位素餐,大淵急需一批有真才實學(xué),忠君祿民的人來強(qiáng)盛,至于這些人是男是女,朕不在意。”
“此事朕意已決,退朝罷。”
說罷,宋奕徑直起身,才下了兩步玉階,那老御史倏然激動起來。
他顫巍巍地奔到宋奕面前,急迫地跪下,咄咄逼人道:“陛下!牝雞司晨有違天道,為了大淵的基業(yè)著想,請陛下收回旨意。”
宋奕緩緩側(cè)過身來,陰鷙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著跪在身前的人,周身的氣息寒得駭人。
那老御史也是個剛倔的,面對宋奕這般的威壓,愣是無一絲瑟縮,昂挺著頭,瞠著疲老卻有神的雙目,直直地與宋奕對視。
“望陛下收回成命!”他又痛心疾首地重復(fù)了一遍。
宋奕被氣得冷笑,倨傲道:“此事已定,沒得改了,若有人覺得朕的決策不合心意,便自請辭官罷!”
說罷,他徑直錯過那老御史,拂袖離去。
“陛下!陛下若執(zhí)迷不悟,臣只得以死明志,望陛下迷途知返!”
蒼老沙啞的痛斥聲回蕩在巍峨的金鑾殿,隨著一聲沉重的悶響,那剛烈的老御史倒在了殿內(nèi)的盤龍玉柱前,額前鮮血淋漓。
“符老御史!”
“老御史!”
宋奕循聲望去,面色愈寒,只堪堪瞧了一眼,他頭也不回地出了金鑾殿。
關(guān)雎宮內(nèi),計云舒坐立不安,焦急地在內(nèi)殿來回踱步。
宋奕同她說了今日昭告百官的事,她迫切地想知道朝堂上的情況。
“陛下到———”
隨著一聲尖細(xì)的傳報聲,計云舒身形一震,急急奔出去。
卻在跨過門檻時不慎踩到了裙擺,一個踉蹌沒站穩(wěn),她徑直栽下了石階。
“云兒!”
剛進(jìn)宮門的宋奕瞧見這一幕,臉色驟變,幾個箭步猛沖上前將她扶起來。
“糊涂東西!怎么不扶著些?!”他怒斥計云舒身后沒來得及追上的寒鴉和琳瑯二人。
計云舒忽略膝蓋處傳來的疼痛,忙拽著宋奕的手:“不怪她們,陛下快告訴我,朝堂的情況如何了?”
宋奕繃著臉色,鴉色的長睫輕顫,滿眼心疼地?fù)嶂嬙剖娌羵氖终菩摹?br />
“這么著急做什么?摔得疼不疼?”
心急的二人自說自話,一問一答,話語內(nèi)容卻毫不相干。
見他不吱聲,計云舒又問了一遍:“快說呀!朝中情況如何了?反對的人多不多?”
宋奕抬眸,責(zé)備又無奈地瞧了她一眼,徑直將她橫抱起來。
“去太醫(yī)院拿金瘡藥來。”
吩咐完高裕后,他將她抱進(jìn)了殿,寒鴉也打了熱水來替計云舒清洗傷口。
“將帕子給朕。”
寒鴉依言將帕子遞了過去,與琳瑯安靜地候在一旁。
瞧他不緊不慢的模樣,計云舒急了,聲音也拔高了些。
“到底如何了?!”
宋奕輕柔地替她擦拭著掌心的血跡,面不改色地安慰道:“一切都好,反對的人不多,云兒且安心。”
她有些不敢置信:“真的么?”
“自然是真。”
宋奕朝她朗朗一笑,接過高裕手中的藥膏給她敷上。
計云舒訝然,似乎沒料到事情的發(fā)展會這樣順利,只是她太過歡喜雀躍,忽略了高裕那憋悶的神色。
“有些疼,云兒忍一忍。”
宋奕動作輕柔地給她的雙手纏上紗布,又問她還有沒有哪里受傷,計云舒這才感受到膝蓋的刺痛。
撩起裙擺一瞧,血跡已經(jīng)滲出了裈褲。
宋奕的眉心愈發(fā)緊蹙,屏退了宮人又替她擦洗上藥,直至纏好最后一層紗布,他的神色才稍稍舒緩。
“日后再不可如此莽撞了,白白受這番罪。”
計云舒輕輕點頭,沉寂了一瞬,又同他說起自己的打算。
“女子學(xué)堂?”
宋奕有些詫異:“云兒如何會有這樣的打算?”
她低頭笑了笑,緩緩道:“自然是為了日后培養(yǎng)更多的女官,也不讓官職被世家貴族壟斷。”
“屆時女官制度一開,定會有許多胸有志向的女子開始苦讀,世家女們有顯赫的家族背書,請名師大儒授學(xué)自然是易如反掌。”
“可尋常人家的哪兒能有這樣的本事為女兒鋪路?更有甚者連書塾都念不起,如此一來,豈不是白白埋沒了許多有天賦有才學(xué)的女子?”
“若能辦起女子學(xué)堂,那這一切便迎刃而解了。世家女們有自己的私塾,窮苦人家的女子也能有學(xué)堂可以念書,不埋沒任何一個人才。”
宋奕瞧著侃侃而談眼神晶亮的計云舒,有一瞬的失神。
哪個老匹夫說女子見識短淺只會針織女紅的,他的云兒明明目光長遠(yuǎn),胸襟廣闊,絲毫不輸那些沽名釣譽(yù)自以為是的老匹夫。
計云舒見宋奕目光如炬地瞧著自己,唇角還掛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心里有些沒底。
若沒有宋奕的幫助,她那點兒俸祿哪里夠開女子學(xué)堂?自然還得得到他的支持,這學(xué)堂才能開得好,開得長遠(yuǎn)。
“陛下?陛下?”
她扯了扯宋奕的衣袖,輕輕喚他。
宋奕含笑瞧著她的小動作,恣意地?fù)P了揚(yáng)眉:“朕在聽,卿卿還有什么想說的?”
被他察覺到了意圖,計云舒有些尷尬地收回了手。
宋奕卻不樂意了,徑直拉過她未受傷的手,將她攬進(jìn)懷里。
“再不說,朕可就當(dāng)作沒聽過女子學(xué)堂這回事了。”
“誒!”
計云舒急了,忙仰頭瞧他,將自己的心里打的小算盤說了出來。
“開學(xué)堂自然要買地建府,京中的地段可不便宜,又要請大儒授課,我的俸祿怕是不夠用。”
宋奕心道原來是銀子的事兒,大手一揮,爽快道:“這好辦,從國庫里頭出便是了。”
女子科考本就有官員反對,如今開女子學(xué)堂還要從國庫里撥銀錢,那些官員豈能罷休?
女子科考的事本就不易,她不愿再挑起那些人的怒火,節(jié)外生枝。
“這,開女子學(xué)堂是我的主意,從國庫里撥銀子怕是不大妥當(dāng)。”
說到這,計云舒抬眸,欲言又止地看著宋奕:“呃……陛下,陛下沒有自己私庫么?”
宋奕倏然朗笑出聲,寵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尖。
“朕道是什么事,原來云兒是惦記上朕的私庫了。”
第125章 安下心
計云舒訕訕地抿了抿唇,抬眸瞧著他,柔聲道:“陛下私庫里的銀子可否借我使使?”
雖知道他大概不會拒絕,可頭一次朝他伸手要錢,計云舒還是有些不自在。
宋奕眉眼含笑,嗓音也染上幾分悅意。
“朕的銀子自然也是云兒的,拿去用便是。”
不知想起什么,他又問道:“買地建學(xué)堂的事,云兒打算派誰去?”
“我的主意,那自然是我去啊。”
計云舒有些不解他為何這樣問,可她那句話剛落地,宋奕便沉了臉。
“你莫不是又在謀劃著逃跑罷?”
計云舒愕然許久,合著他以為自己繞這么大彎子是為了再次逃跑?
她頗為無語,壓下心中的不滿,向他解釋。
“陛下多慮了,我沒有這個想法,只是想盡點自己的力量,為女官制度添磚加瓦。”
宋奕凝著一雙深邃犀利的黑眸,一眼不錯地盯著她,想從她的神情中搜尋一絲撒謊的痕跡。
雖沒有搜尋到,可他仍舊不安,他覺著,是她偽裝得太好了。
“你真的不想著跑了?”他凝眉發(fā)問。
見他仍舊疑神疑鬼,計云舒沉郁地吁出一口氣,埋怨道:“再跑又能跑到哪兒去呢?跑了這許多回,我也累了,眼下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完后半輩子,難道陛下也不許?”
與其又絞勁腦汁地逃來跑去,倒不如安下心來,做些有意義的事,也不枉來這時代走一遭。
至少至少,也得等女官的事兒辦成了再做打算。
她的語氣很沖,可宋奕卻一點兒也不惱,反而眸光晶亮,驚喜得不行。
聽到她說想跟自己過一輩子,他激動地握住計云舒的雙肩,有些不敢置信。
“云兒,你,你真的這樣想?”
計云舒定定地瞧了他一眼,毅然點頭。
“真的,所以陛下就讓我去罷,宮里太悶了,我也想出去走走。”
可即使她誠心坦白了,宋奕仍舊不安。
原因無他,他太怕了,怕在宮外出什么意外,怕計云舒又在哄騙他。
宋奕壓下心下翻涌的種種情緒,斂了神色,好聲勸道:“云兒,宮外人多雜亂,保不齊出什么意外,朕物色人選替你去買地可好?”
“若嫌宮里悶,待朕空了便陪你到宮外玩幾日,你一個人出宮,朕實在放心不下。”
計云舒瞧著他真摯的眼神,一時拿不準(zhǔn)他是真的擔(dān)心自己的安危,還是單純地怕自己跑了。
罷了罷了,眼下這許多正事未辦完,宋奕便是打開宮門讓她跑她也不跑了,他愛防著便防著罷。
“成罷,那陛下打算派誰去?”
宋奕見她肯改口,心下不自覺松了口氣,朝她露出一個和煦的笑來。
“云兒放心,朕定會派一個沉穩(wěn)妥帖的人去替你辦。”
計云舒輕輕點頭,又問他:“那女子科考的事,何時能安穩(wěn)落定?”
宋奕繾綣地?fù)嵘纤膫?cè)臉,一向冷厲的鷹眸此時盛滿脈脈溫情。
“這個云兒不用操心,朕自會處理,不出半月,朝野上下定無一人敢置喙。”
見他如此自信,計云舒毫不懷疑他定是用了什么鐵血手腕。
想起他殘暴的一面,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臉色發(fā)白地問道:“陛下該不會是將那些反對的官員都?xì)⒘肆T?”
宋奕輕笑,心道那他可殺都?xì)⒉贿^來。
“在云兒眼中,朕就是這樣殘暴的昏君么?”他好整以瑕地看著她。
計云舒沒接話,心下卻暗自誹腹。
你自己什么德行你不知道么?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雖未正面回應(yīng),可無聲勝有聲,她的沉默震耳欲聾。
宋奕朗笑出聲,將她那副無語凝噎的小模樣瞧在眼里,只覺歡喜極了。
“卿卿莫惱,不樂意的朕讓他辭官滾了,多少人擠破了腦袋想入仕,這官他不愿做有的是人想做,朕的江山還輪不著他們說了算。”
怕計云舒擔(dān)憂,符老御史死諫的事兒他隱去了沒說。
聽見只是讓他們辭官,計云舒稍稍安心:“那就好,那就好……”
宋奕見她臉色有些發(fā)白,又低了頭哄她。
“云兒不必憂心,有朕在,他們翻不了天。”
安慰歸安慰,可宋奕知道,若不上點鐵血手腕,此事不會善終。
翌日例行早朝,那根盤龍柱上的血跡早已被清洗凈,給人一種好似什么也沒發(fā)生一般的假象。
宋奕才剛坐上龍椅,文官隊列便有一男子持笏而出。
“陛下,符老御史以死勸諫,望陛下迷途知返,收回旨意!”
宋奕冷冷瞇起眸子,立時沉了臉。
一大早的,又上他這兒來尋晦氣了,真當(dāng)他好性兒不成?
“來人!將石柱抬上來!”
他話音剛落,十二名禁衛(wèi)軍便將一座十尺長的石柱抬進(jìn)了金鑾殿,放置在正中央。
宋奕環(huán)視了一圈玉階下的官員,視線最終落在殿中央的男子身上,嗓音愈寒。
“女子科考一事已成定局,再有想死諫的,往這石柱上撞,莫弄臟了朕的盤龍玉柱!”
他話音落,殿中明顯地沉寂了一瞬,連那進(jìn)諫男子的身形也僵了僵。
本以為那男子會就此放棄,不料他徑直扔了笏板,脫了官帽,朝御座傾身一拜。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臣蒙先帝之恩,得此官位,而今大淵有難,臣怎能不顧?既然符老御史一人的血不足以喚陛下迷途知返,那便再加上臣的罷!”
說罷,他目露悲愴,毅然地一頭撞上前方的石柱。
隨著一聲沉悶的響聲,他轟然倒地。
“周大人!”
眾官紛紛驚呼,車勇也立時出列,梗著脖子高聲勸道:“陛下!您不要再執(zhí)迷不悟了!”
“符老御史和周大人皆是朝中棟梁,難道他們的死還不足以喚醒陛下么?!”
宋奕冷冷地掃了眼堂下的車勇,再次漠然地喚來禁衛(wèi)軍。
“將尸體拖下去,若沒斷氣,就地斬殺!”
死諫死諫,沒死叫什么死諫呢。
冰冷駭人的話語傳進(jìn)眾人耳中,文武百官無一不心驚膽戰(zhàn),噤若寒蟬。
宋奕頭一回明目張膽地展現(xiàn)出的自己殘暴的一面,著實將他們嚇得冷汗直流,是一句附議的話也不敢說了。
事實證明,如同符老御史和周大人那般迂腐不怕死的臣子是極少數(shù),大部分官員還是見風(fēng)使舵兩頭騎墻的。
宋奕對他們的德行了如指掌,便是符御史和周大人不死諫,他也要拉兩個抗議最激烈的官員出來,殺雞儆猴。
結(jié)果也如他料想的那般,血腥的震懾,往往最直接有效。
可他千算萬算,獨(dú)獨(dú)沒算到一向擁護(hù)自己的心腹車勇,也極端反對這一事。
當(dāng)晚,車勇挾劍闖進(jìn)御書房,以自刎逼迫宋奕收回讓女子參加科考的旨意。
彼時,計云舒也在御書房同宋奕商量派誰去買地建學(xué)堂的事,乍見此等場景,她懵了好一瞬。
宋奕不是說,沒多少官員反對么?怎么連他的心腹都反對得這樣激烈?
可見朝堂的情況,并不如他說的那般樂觀。
宋奕的臉色寒得嚇人,正想喚人將計云舒送回宮去,手臂被一只纖細(xì)的手抓住。
“這是怎么回事?”計云舒仰頭問他。
心知瞞不住了,宋奕斂了陰寒的神色,反握住她的手,溫聲道:“沒什么大事,云兒先回去罷。”
計云舒緩緩搖了搖頭,扯著他的袖子不愿走。
宋奕無奈,只得依了她。
他轉(zhuǎn)頭看向?qū)M在自己脖子上的車勇,厲聲斥道:“車勇,趁著朕眼下還有些耐心,趕緊滾出去!”
“陛下!臣跟隨您多年,上刀山下火海從無二話!可唯有這件事,臣要忤逆您一回!”
“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要交給女子去指手畫腳!臣萬萬不同意!”
宋奕繃著臉,寒聲喚來凌煜:“將他捆了,拖下去。”
凌煜頷首,可方走近兩步車勇便急急后退,作勢要抹脖子。
“別過來!別過來!”
凌煜怕他頭腦一熱真抹了脖子,嚇得再不敢往前一步。
“車將軍!您冷靜些!”
可車勇此時哪里冷靜得下來,見宋奕是鐵了心了,他悲憤交加,疾聲呵道:“陛下!您莫再執(zhí)迷不悟了!”
“若連老御史和周大人的死諫都不能讓您回心轉(zhuǎn)意,那臣只能引頸自刎,去面見先帝,讓他看看,他最器重的長子,如今是何等昏庸!”
宋奕緊緊攥著拳,面色陡然陰沉起來。
正當(dāng)他準(zhǔn)備拔劍替那不知死活的人動手時,有人輕輕按住了他的手,而后一道清淩溫和的女聲自書房內(nèi)響起。
“先帝?先帝可沒你這般迂腐。”
計云舒輕拍了拍宋奕的手示意他冷靜,在他略顯現(xiàn)詫異的目光下,緩緩行至車勇面前。
為了不刺激到他,還有意與他拉開了距離。
她清毅的目光定定看向他,問道:“車將軍可否告訴我,你這般抗拒女子科考,是因為什么?”
車勇驚疑不定地看著她,厲聲道:“女子能懂什么?吟了幾首春詩閨詞就能做官了不成?見識又短淺,讓她們?yōu)楣僮鲈祝M不是將我們辛苦打下的大淵江山往火坑里推?!”
計云舒搖頭輕笑,譏諷道:“車將軍,你不但迂腐,還很虛偽。”
在車勇憤怒的目光下,她繼續(xù)凌厲地開口。
“將軍口口聲聲是為了大淵好,其實不過是害怕,怕女子比你們做得好,你們丟了臉面,失了地位。”
“若真是為了大淵好,那但凡是有才能有學(xué)識,能造福大淵百姓的人,將軍該來者不拒才是,又豈會因人家是女子便百般排斥?”
“說到底,就是虛偽自私,怕有才能的女子搶了你們的官位,可官位本就該能者居之,那碌碌無為尸位素餐的人,就該給從科舉中層層廝殺出來的能人志士讓路才是!無論男女,都該是這般!”
這一番話擲地有聲,振聾發(fā)聵,將車勇說得面目赤紅,拿劍的手也有些不穩(wěn)。
宋奕立在計云舒身后,靜靜地瞧著她清絕的背影。
目光驚羨,眸底綿綿的愛意幾近溢出,柔化了他冷厲的眉眼。
他從未見過她這般模樣,竟頗有幾分他站在玉階上怒斥百官的帝王風(fēng)范。
可見,他們是珠聯(lián)璧合,佳偶天成。
宋奕不自覺的唇角微揚(yáng),方才的怒氣已然煙消云散。
“你胡說!女子就是不如男子!從古至今,都是這樣!”車勇梗著脖子吼道。
見他對著計云舒吼,宋奕又沉了臉。
“放肆!誰給你的膽子對貴妃大呼小叫的?!”
計云舒毫不在意,見車勇還在嘴硬,她繼續(xù)戳他的心窩子。
“哦?女子不如男子,那將軍可敢同寒鴉比劃比劃功夫?瞧瞧誰不如誰?”
第126章 再見她
寒鴉一屆女子,性格又有些內(nèi)向木訥,能從臥虎藏龍的暗衛(wèi)中廝殺到副統(tǒng)領(lǐng)的位置,必定是武功非凡,不讓霍臨。
莫說打這乍乍咧咧的車勇了,便是做個女將軍也綽綽有余。
她猜的沒錯,車勇一聽她這話,臉色登時青一陣紅一陣,目光飄忽,支支吾吾卻吐不出一個字。
見狀,計云舒譏笑地扯了扯唇角:“將軍以為如何?可要我將寒鴉喚來?”
車勇凄然地后退幾步,握劍的手有些發(fā)顫,面色呆滯。
宋奕攬上計云舒,適時斥道:“還不給朕滾出去!”
見車勇囁嚅著唇瓣還想說些什么,一旁的凌煜忙將他扯出去了。
書房內(nèi)重歸寧靜,宋奕低眸瞧她,眉眼寵溺。
“朕竟不知,我云兒還有這樣的魄力。”
計云舒淺淺扯了扯唇,徑直忽略了他的馬屁,凝眉問道:“朝堂上,死了幾個人?”
宋奕唇邊的笑意淡了些,細(xì)細(xì)低瞧了眼計云舒的臉色,如實道:“只死了兩個,自戕來逼迫朕的,云兒不必可憐他們,他們死了,才能震懾住其他人。”
計云舒默了一瞬,輕輕點了點頭,內(nèi)心泛起些許酸澀。
可她并沒有拎不清輕重,與大淵女子日后的處境前程相比,這兩條命確實不算什么。
正所謂不破不立,從古至今,朝代改革沒有不流血的,大淵也不例外。
她抬眸瞧了會兒宋奕,又問道:“陛下是否也同那些官員一樣,認(rèn)為女子做官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宋奕卻輕笑了聲:“朕可不是那些念書念死了的老迂腐,而是個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在國事上也向來如此。”
“只要能造福大淵,讓大淵綿延盛世,朕可不管他是男是女,它便是只耗子,朕也照用不誤。”
計云舒有些怔愕,一時說不出話來。
沒想到宋奕這惡劣的性格,有朝一日竟然還能成為她的助力。
什么叫禍福相依,她今日算是明白了。
之后的每日,宋奕都帶著鐵戈森森的禁衛(wèi)軍上朝,而那根石柱上的血跡他也不讓人清洗,就這般放著震懾那些官員。
仍舊持反對意見的官員們,心知來硬的定然拗不過宋奕,便換了策略,在其他官員不奏事的期間,見縫插針地苦口相勸。
長此以往竟持續(xù)了一個多月,他們倒也不嫌累。
而今日,這群官員貌似起了內(nèi)訌了。
金鑾殿外,堪堪下朝的幾名官員將御史中丞蔣函團(tuán)團(tuán)圍住,怒目斥責(zé)道:“蔣御史!今日說好的是由你向陛下進(jìn)諫,可你方才為何一言不發(fā)?!”
蔣函見這他們架勢,心道不妙,強(qiáng)自鎮(zhèn)定地?fù)崃藫峄ò椎暮印?br />
“呃這……今早起來我兩眼昏花,將這事忘了,真是對不住了各位大人。”
那與他年紀(jì)相符白胡子官員顯然不信他這說辭,扯著他袖子不讓走。
“呸!你這老不死的莫想哄我!說!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為何不勸陛下收回旨意?!”
蔣函心下誹腹,收回旨意?他為何要讓陛下收回旨意?
若女子真能科考,憑他閨女輕舟的才學(xué),說不準(zhǔn)還能給他考個女狀元回來嘞!
屆時,他可就是女狀元他爹了,想想都樂得合不攏嘴。
心下正樂呵著,瞥見那身前那一張張怒目圓睜的臉,他忙斂了神色,佯裝頭疼的模樣,嘴里哎呦哎呦著叫不個不停。
眾人一瞧,心道他莫不是真的犯頭疼?便忙讓那白胡子官員放手。
白胡子官員狐疑地打量他,冷哼了一聲,倒也沒再扯著他不讓走了。
眼見著人都散了,蔣函也不裝了,悄悄地走到其中一名老官員的身后,壓聲道:“老翰林,借一步說話。”
老翰林回頭瞧了鬼鬼祟祟的的蔣函一眼,疑惑道:“你不是頭疼么?”
“現(xiàn)下不疼了,快過來。”
蔣函忙將他拉到一旁角落,勸道:“我說老翰林,你就別跟著瞎摻和了,陛下這旨意對咱們有閨女有孫女的人來說那是好事。”
“恩?這是從何說起?”老翰林有些狐疑。
蔣函嘖了一聲,心道這老猢猻腦子硬是轉(zhuǎn)不過彎來。
“你那孫子念書不行罷?還時常尋花問柳惹是生非,哪兒比得上你那倆孫女?”
“我記著她們幼時是跟我輕舟在同一私塾念書的,輕舟還常常同我說,私塾先生常夸你那倆孫女,瞧瞧,多好的女官料子啊!”
“你那孫子是爛泥扶不上墻,你好好培養(yǎng)你孫女不也一樣么?到時候科舉一開,你倆孫女一個考狀元一個考探花,哪個不比你那混賬孫子強(qiáng)些?!”
“屆時你老吳家一門三進(jìn)士,祖孫三人同朝為官,豈不是光宗耀祖,天大的喜事?”
那老翰林現(xiàn)下回過味兒來了,喜上眉梢,連連點頭。
“哈哈哈!有道理!有道理!”
“所以說嘛,咱們就別跟著他們瞎摻和了,回去趕緊督促女兒念書要緊。”
蔣函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語重心長。
“對對!蔣御史說得對!那我先告辭了!”
老翰林咧著嘴朝他略一拱手,心下也做起了他老吳家出個女狀元的美夢來。
望著那迫不及待的背影,蔣函老神在在地瞇起了雙眸。
魏御史和李侍郎貌似也有閨女,他得尋個機(jī)會上門去勸勸他們,讓他們迷途知返,莫再同陛下唱反調(diào)了——
初夏方過,梅雨季便來了。
京城連下了半月多的陰雨,悶熱潮濕,無端地令人心煩意躁。
計云舒搖著團(tuán)紗羽扇,懶懶地倚在窗前,瞧著窗外淅淅瀝瀝的梅雨。
這都一個月過去了,宋奕怎么還沒定好買地建學(xué)堂的人選?莫不是反悔了?不愿建女子學(xué)堂了罷?
越想她越發(fā)煩躁,手里的團(tuán)扇也搖得越來越快。
最終,她還是忍不住了,吩咐琳瑯備好傘。
“去太和殿瞧瞧。”
琳瑯見計云舒徑直朝外走,忙喚人取了油紙傘跟上去。
“娘娘,還是坐轎輦?cè)チT。”
“不了,我走走,散散心。”
一行人走到太和殿附近,恰巧碰見了從太和殿方向持傘走來的霍臨。
霍臨眼力極佳,透過迷蒙的雨霧,遠(yuǎn)遠(yuǎn)地便瞧見了那油紙傘下,一身湖綠色窄腰宮裙的女子。
他行走的動作倏然滯了一瞬,
垂眸思忖了片刻,他偏了腳下的步子,調(diào)轉(zhuǎn)方向,朝那許久未見的人走去。
在相隔幾步之遙的距離,他向她見禮。
“屬下參見貴妃娘娘。”
計云舒瞧清了來人,腳步稍停,朝他抬手。
“霍大人請起,大人可是方從太和殿出來?”
霍臨綿意的目光隱晦地拂過計云舒的臉,垂眸回道:“正是,陛下正在同幾位大人議事,娘娘可是為了女子學(xué)堂的事而來。”
見霍臨也知道這事,計云舒稍顯詫異。
“大人也知道這事?”
霍臨頷首,道:“陛下同我們幾人說過,也曾提過讓我和凌煜去辦,可我二人并不精通這些選地建屋的買賣,便不了了之。”
“原來如此,那大人可知陛下定好的人選是誰了么?”她又問道。
霍臨搖了搖頭,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在計云舒身上,借機(jī)瞧了她許久。
“人選尚未定下,不過瞧著陛下的口風(fēng),似乎打算從工部挑幾個得力的官員去辦這事。”
工部?就買個地還要出動工部的官員?
計云舒實在搞不明白宋奕在想什么,就這么大點兒事兒東搞西搞的,若讓她去了,指不定這會兒學(xué)堂都開始建了。
霍臨敏銳地察覺到計云舒的怨憤的情緒,溫緩了嗓音,出聲安慰。
“娘娘且安心,這事陛下記得很緊,也是為了妥當(dāng)無失才磨蹭了這許久。”
知道他是好心,計云舒勉強(qiáng)扯出一個笑,心下的不滿卻并未因他的安慰而緩解。
“也罷,我去太和殿瞧瞧。”
說完她便抬步往前走,許是心中郁悶,又或者是雨天路滑,她一個不慎滑了半步,好在及時扶住了琳瑯的手才沒摔倒。
霍臨雖識禮地垂著頭,可余光一直落在計云舒身上。
在她身子搖晃的那一瞬,他下意識便伸出了手想去扶她。
那抹湖綠的錦紗衣袖輕輕拂過他的指尖,有些酥癢。
在將要觸碰的那一瞬,見她穩(wěn)住了身形,他便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
一行人在他身旁走過之際,他瞧見隊列最末尾的一個小太監(jiān)瞥了自己一眼。
他以為是自己方才的行為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忙收回了目光,再不去瞧那綠色身影。
聽見計云舒來了,宋奕詫異了一瞬,屏退了官員,起身迎接。
“云兒。”
他自然而然地攬過計云舒,瞧了一眼外頭正下著的雨,怨道:“下這樣大的雨,怎么不坐轎輦過來?”
“悶了許久,我想出來走走。”
宋奕輕笑,牽著她坐在了御座上。
“苦了云兒了,待這該死的梅雨下完了,朕帶你去郊外散散心如何?”
計云舒沒接他這話,徑直問起了正事。
“買地建屋的事,陛下可選好人選了?”
宋奕知她心急,同她耐心解釋:“莫急,朕已經(jīng)定好了工部侍郎去辦這事,方才已派人去告知他了。”
既已經(jīng)定下了,計云舒便沒了意見,她還怕是宋奕反悔了,有意拖著不辦呢。
宋奕透過她的郁悶的神情猜中了她的心思,捏了捏她的掌心,笑道:“云兒莫不是怕朕出爾反爾,不替你辦學(xué)堂了?”
計云舒抿唇,低頭擺弄著腰間的穗子未應(yīng)答他。
恰在這時高裕來報,說太后來了,宋奕俊眉緊蹙,心知他母后是為何而來。
計云舒瞥了他一眼,起身告辭,她實在不愿見那太后。
宋奕并未挽留,將她送到了殿外,恰巧遇上進(jìn)來的太后。
太后面色不善地睨著給她行禮的計云舒,遲遲不叫她起來。
第127章 去馬場
宋奕見狀,徑直扶起計云舒,溫聲叮囑:“你先回去,朕稍后便回宮陪你。”
說罷,他喚來高裕備好轎輦,送計云舒回關(guān)雎宮。
太后冷冷地瞧著宋奕那不值錢的模樣,愈發(fā)惱了。
沒出息的東西!
宋奕轉(zhuǎn)身進(jìn)了殿,見他母后已然氣勢洶洶地坐在了一旁,繃著臉色朝他發(fā)話。
“母后幾次三番傳你你不來,便怪不得母后找上門來了。”
宋奕掀袍坐回了御座上,側(cè)頭道:“兒臣忙忘了,母后恕罪。”
太后冷嗤:“罷了!你也不用搪塞你母后,今日母后就是來向你要個準(zhǔn)話,女子學(xué)堂的差事,你給不給彥兒辦?!”
彥兒便是李嬤嬤的兒子李彥,李嬤嬤被宋奕殺死后太后便認(rèn)了他做干兒子,宋奕也是知道這事的。
太后幾次向宋奕提出封李彥做官,他從來不理,眼下連這種無實權(quán)的差事他都要給旁人做,太后自然氣不過。
雖無實權(quán),可太后不傻,這里頭的油水多著呢。
因著對李嬤嬤的愧疚,她是什么好事都緊著李彥,更遑論這種肥差了。
宋奕不耐地捏了捏眉心,再次拒絕。
“此事朕已經(jīng)交給工部侍郎去辦了,母后還是回去罷。”
“工部侍郎能明白這里頭的生意經(jīng)?彥兒他是慣做這行的,家里盤下了不少田產(chǎn)鋪子,皆是他一手操辦,再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了。”太后揚(yáng)聲道。
聞言,宋奕眼皮微動,看向他母后:“他是經(jīng)商的?”
“正是呢,彥兒十六歲便接手他家里的產(chǎn)業(yè)了,酒樓當(dāng)鋪皆被他經(jīng)營得井井有條,京城的買賣大戶誰人不知道他?”
太后見他有所松動,又接著勸道:“那些在朝做官的哪兒能懂買賣里頭的彎彎繞繞?這樣大的事,自然是要交給懂行的人去辦,銀子才不會打水漂。”
“奕兒,你好好想想母后說的話。”
宋奕半闔了眼眸,打著考量一番的主意,倒也沒完全松口。
“明日讓他來御書房見朕,朕問他幾句話。”
太后一聽便知有戲,忙回宮派人給李彥傳信去了。
第二日,宋奕仔細(xì)盤問了一番李彥,見他確實是個生意場的老手,瞧著也還老實,便將買地建學(xué)堂的事兒交給了他。
學(xué)堂的事兒有了著落,就差解決那些負(fù)隅頑抗的官員了。
估摸著是蔣御史逐個擊破反對官員的法子起效了,這日上朝,竟罕見地沒人再提讓宋奕收回旨意的事兒。
“眾卿,可還有事要奏?”
宋奕懶懶地巡視了一圈堂下的官員,冷冽的目光在那幾個每每上朝便尋他晦氣的官員身上游離。
原先那揪著蔣函不讓他走的白胡子御史杵了杵身后的官員,壓聲道:“吳老翰林,今日到你進(jìn)諫了,你為何還不說話?!”
吳翰林狀若未聞地咳了咳,往旁邊挪了挪,離他遠(yuǎn)些。
“你?!”
白胡子御史瞪了他一眼,又瞧了眼其他幾名官員,見無一人發(fā)言,他隱隱察覺出了什么。
“你們!你們這些叛徒!”他低聲惱罵道。
蔣函見狀,朝他的方向側(cè)了側(cè)頭,勸道:“我說老御史,大勢已去,您就莫再折騰了。”
“呸!你胡說!”
宋奕將倆人的交頭接耳瞧了個分明,卻當(dāng)作沒瞧見。
心知他們再掀不起風(fēng)浪,他倨傲地勾了勾唇角,廣袖一揚(yáng)。
“退朝。”——
連下一月的梅雨終是停歇了,雨過天晴,一切又煥發(fā)新生。
女子科舉的諭書已然從京城陸陸續(xù)續(xù)地下發(fā)到大淵各個州府郡縣,昭告大淵百姓這一曠世國策,女子學(xué)堂也開始動工敕造,計云舒的念想正在一件一件被落實。
然而不等她高興呢,挫折又接踵而至。
盡管她開出了豐厚的束脩,可因著世俗偏見,京中那些大儒根本就不愿去女子學(xué)堂授學(xué)。
她看著手上被劃得干干凈凈的大儒名錄,陷入了沉思。
“云兒。”
一聲清冽的嗓音自窗外響起,是宋奕下朝回來了。
計云舒抬頭瞧了眼,自顧自地收起了名錄。
宋奕已然從殿外大步走進(jìn),見她神情沉郁,他下意識看向她手中的名錄。
接過來翻開一瞧,他了然一笑,將那名錄隨手一扔。
“我當(dāng)是什么事,朕已經(jīng)派人去請趙太傅了,明日便有消息。”
趙太傅?皇后娘娘的父親?
他可是前太子太傅,讓他去一個小小的女子學(xué)堂授課,人家能愿意么?
而且她似乎記得冬霜說過,三年前,他和宋奕惱得很不愉快,還是自請辭官的。
“趙太傅他……會來么?”
見計云舒一臉不敢置信,宋奕笑著捏了捏她的臉。
“他不愿來也無妨,朕還有人選呢,這個你不必?fù)?dān)心。”
見他信誓旦旦,她便沒再說話,正欲轉(zhuǎn)身,宋奕忽又拉住她胳膊,朝她朗朗一笑。
“眼下天晴了,鎮(zhèn)北候府里的老太君今日做壽,鎮(zhèn)北候夫人在京郊的馬場上辦了場馬球賽,你既說宮里悶,那朕帶你去瞧瞧熱鬧?”
計云舒沒好氣地扯了扯唇角:“陛下怕不是說笑罷?陛下突然造訪,他們盡顧著害怕了,還有心思玩么?”
宋奕笑意更甚:“這好辦,咱們戴上幃帽喬裝去,有人問起,便說咱們是伯爵府云家的人。再說了,你不是也想瞧瞧云菘么?國子監(jiān)也在京郊,屆時一道去瞧瞧他。”
計云舒沉吟一瞬,點了點頭:“成罷。”
悶了這許久,早該出去走走了。
宋奕立時喚人備好青幃馬車,帶上凌煜和一隊便裝侍衛(wèi)一齊出了宮。
京郊馬場的風(fēng)很大,四周又栽了許多老樟樹遮蔭,風(fēng)一吹,仲夏的悶熱便散去了一大半。
計云舒才下馬車,幃帽險些被風(fēng)吹掉,幸而宋奕眼疾手快替她按住了。
替她將幃帽重新系好后,宋奕牽著她走進(jìn)馬場,二人信步走在馬場圍欄邊上,瞧著里頭馬上的人激烈地追逐。
計云舒看不大明白規(guī)則,只是聽著耳邊的歡聲笑語言,她的心緒也不自覺被渲染的松快了些。
余光瞥見圍欄外急急停了一架馬車,車前掛著的豎骨燈籠上寫了個蔣字,而后一個白胡子老人匆匆下了車。
她定睛一瞧,此人不正是蔣輕舟的父親蔣御史么?
這年輕人跑馬,他也來湊熱鬧?
蔣函扶著小廝的手進(jìn)了馬場,氣惱地朝著馬場中央那策馬飛揚(yáng)的紅衣女子大喊。
“輕舟!輕舟!”
“爹不是讓你在家念書么?你怎么跑這兒打馬球來了?!”
馬場嘈雜,到處是馬蹄聲和進(jìn)球時的歡呼聲,馬上的蔣輕舟自然聽不見她父親的喊聲。
見場上的人毫無反應(yīng),蔣函忙走上離馬場最近的看臺,又大聲喊了幾遍。
蔣輕舟這會兒聽見了,她朝身旁的友人說了句什么,隨即策馬走到了她父親面前。
“爹,院試我過了,四書我也背完了,在屋里悶了這許久,您就讓女兒透透氣罷。”
蔣輕舟略帶埋怨地說完,便又策馬奔向馬場,徒留可憐的老父親在風(fēng)中吶喊。
“誒?!你別跑!四書背完了還有策論呢!你可做了?!”
蔣函急得幾步竄下看臺,想去追她,卻被身旁的小廝拉住。
“老爺當(dāng)心!里頭風(fēng)沙大,當(dāng)心迷了眼。”
眼睜睜看著蔣輕舟揚(yáng)長而去,蔣函急得直拍大腿。
“哎呀孽障孽障!馬上鄉(xiāng)試了!還在這嬉鬧!你要?dú)馑滥愕怀桑浚 ?br />
“老爺放心,咱家小姐的才學(xué)可是一頂一的好,玩兩天也不打緊的。”一旁的小廝好言勸道。
看臺上的鎮(zhèn)北候見狀,忙將蔣函扶上了看臺,笑著調(diào)侃。
“哎呀!蔣御史,你家輕舟自小便聰穎,區(qū)區(qū)鄉(xiāng)試對她來說算不得什么,讓她玩罷!來來,喝茶喝茶!”
目睹了一切的計云舒微微掀起幕籬,果然在馬場正中央瞧見了蔣輕舟的身影。
一身亮眼的朱紅色騎裝,腰掛彩帶,英姿颯爽,她不自覺地瞧了許久,唇角微揚(yáng)。
她還納悶?zāi)兀@年輕人嬉鬧的馬球賽,蔣老御史來這兒做什么,原來是跑來逮他閨女了。
宋奕瞧計云舒望著馬場那憧憬的模樣,唇角微揚(yáng),轉(zhuǎn)頭吩咐身后的凌煜。
“去馬廄里頭挑匹溫順的馬來。”
“是。”
凌煜頷首,不多時,他便牽了匹體型偏小的牝馬來。
見計云舒目露疑惑,他笑道:“可想試一試?”
計云舒瞧了眼那匹同她一般高的馬,雖說有些躍躍欲試,可到底沒騎過,內(nèi)心有些犯怵。
宋奕見她猶豫,安慰道:“不怕,朕在下面牽著它,它鬧不起來。”
計云舒垂眸思忖了片刻,踩上馬鐙上了馬。
“慢些。”
宋奕在下面虛扶著她,見她坐穩(wěn)了,便牽著馬臉上的面箍緩緩走動起來。
“腿夾緊馬腹,握緊韁繩別松手,身子坐直。”
計云舒照著他的叮囑一一做了,隱隱覺著心里妥貼了幾分,也不那么犯怵了。
宋奕引著她在馬場外圍走了兩圈,見她適應(yīng)了,便悄悄松了手。
計云舒正專心盯著前方的路,沒注意到宋奕的動作,待她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前面引路的人不見了。
她瞬間慌了神,無措地望向四周,發(fā)現(xiàn)宋奕被遠(yuǎn)遠(yuǎn)地落在了身后。
“你!你怎么松手了……”
“云兒,你適應(yīng)得不錯,自己走一走罷。”
清冽的嗓音隨風(fēng)吹進(jìn)耳中,明白過來他是故意松的手,計云舒心下又慌又惱。
這殺千刀的玩意!她就不該聽他的誆騙!
她強(qiáng)壓心中的恐慌,定了定神,雙手緊緊的握著韁繩,目視前方,不敢輕易動彈。
好在有驚無險,她平安無事地走了一會兒,漸漸地克服了自己的恐懼。
外圍馬場空曠無人,她索性將幕籬掀了起來,視線再無遮擋,遼闊無垠的馬場清晰地展露在眼前。
由于是第一次騎馬,計云舒也不敢走得太快,只晃晃悠悠地吹著夏風(fēng),雖比不上馬球場上馳騁的人那般快意恣肆,倒也別有一番享受。
一陣凌厲的馬蹄聲從身后響起,她循聲瞧去,又冷淡地收回了目光,輕哂地扯了扯唇角。
一靠近計云舒,宋奕便勒馬放緩了步子,也晃晃悠悠地跟著她走,與她并行。
“云兒感覺如何?”他單手握著韁繩,偏首含笑道。
計云舒目視前方,當(dāng)作沒聽見。
清朗的謔笑聲自身旁傳來,她冷冷地睨了那馬上的男子一眼,他便是帶著幕籬她也能想象到他那幸災(zāi)樂禍的神情。
她輕嗤一聲,索性撇過了頭去。
“云兒莫惱,朕同你賠個不是。”宋奕笑得有些寵溺。
計云舒不愿理會他,自顧自握著韁繩,往前走著。
第128章 女狀元
見她是真惱了,宋奕忙耐著性子同她解釋。
“云兒只顧著惱朕,可朕若不放手,你何時才能這般泰然自若,悠閑打馬呢?”
計云舒轉(zhuǎn)過頭定定地瞧著他,似乎在辨別他是不是撒謊。
“陛下當(dāng)真是這樣想?而不是有意捉弄我?”
她第一次上馬,這種玩笑很危險他知不知道?
聞言,宋奕漸漸斂了笑,目露不解,嗓音也有些郁悶。
“朕怎么會有意捉弄你?朕只是想你能早些自己掌控馬匹。”
“凌煜舉著弓箭呢,這馬一旦失控便會立時被射殺,云兒不會有事的。”
計云舒朝凌煜的方向看去,果見他手里拿著把弓箭,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自己的方向。
她抿了抿唇,沉聲道:“那是我錯怪陛下了。”
說罷,耳邊沉寂了一瞬,又響起了窸窸窣窣的馬鐙碰撞聲。
馬身一震,她落入了一個溫?zé)岬男靥牛罩\繩的手也被一只冷白的手背覆住。
計云舒下意識地看向那空蕩蕩馬背,驚惑地回頭瞧他。
“你,你怎么過來的?”
宋奕答非所問,手順勢箍住她的腰,在她耳側(cè)溫聲賠禮。
“是朕不好,思慮不周害云兒擔(dān)驚受怕,朕誠心賠不是,云兒便饒朕這回罷。”
炙熱的息噴灑在耳側(cè),計云舒不適地側(cè)過了臉,淡淡地嗯了一聲。
宋奕垂眸瞧她,見她不惱了,復(fù)又揚(yáng)起笑。
“將韁繩給朕,帶你去跑跑。”
計云舒依言把韁繩給了他,他用力一夾馬腹,馬兒便跑了起來。
“慢些!慢些!”
見她害怕,宋奕單手握韁,將她抱緊,清聲朗笑。
“莫怕,有朕在,云兒摔不下去。”
二人在馬場待了近一個時辰,才坐上馬車往國子監(jiān)的方向而去。
國子監(jiān)祭酒早早地得了消息,將喬裝打扮的二人引到了云菘上學(xué)的地方—廣業(yè)堂。
才靠近走廊便聽得一陣?yán)世首x書聲,計云舒邊走邊朝里瞧去,恰巧在最后一間閣室內(nèi)瞧見了云菘。
已過弱冠的他個子拔高了不少,身形也挺拔了些。
穿著一身寶藍(lán)色的監(jiān)生袍,捏著書卷正襟危坐,瞧上去竟真有幾分清雅書生的模樣。
計云舒淺淺地抿唇輕笑,心下感慨。
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看了。
“可要傳他出來說說話?”宋奕側(cè)頭問她。
計云舒收回了目光,輕輕搖頭。
“不了,他肯靜下心來念書再好不過,我就不去擾他心思了。”
“學(xué)正說他的課業(yè)長進(jìn)了許多,說不準(zhǔn)院試還能考個秀才回來。”
聽見宋奕的話,她低頭淺笑。
庸碌平淡才是大多數(shù)人的一生,她不指望他考什么秀才,他能安分守常地過完這輩子,便是她最大的期盼。
自然,若真能考個功名回來,她也樂得替他高興。
“云兒笑什么?”宋奕含笑瞧她。
“沒什么,咱們回去罷。”——
沒過兩日,宋奕便收到趙太傅拒絕去女子學(xué)堂授課的消息。
或許是早有預(yù)料,又或許是還有其他人選,他并沒有計云舒想象的那般氣惱。
反倒是趙太傅的女兒趙音儀聽說了這回事,趁著宋奕不在,急急地趕來關(guān)雎宮找計云舒。
不過啊,她不是為了他父親的事來的,而是來向計云舒自薦的。
在聽見她說想去女子學(xué)堂授學(xué)時,計云舒險些被剛進(jìn)口的溫茶嗆死。
趙音儀駭了一跳,忙去替她撫背。
“云荷你慢些,怎么我一說你就嚇成這樣?”
“咳咳……娘,娘娘,您莫不是在說笑罷?您真想出宮當(dāng)女先生啊?”
在聽見計云舒口中女先生那三個字時,趙音儀莫名奇妙地紅了臉,內(nèi)心也涌起一絲小雀躍。
她嗔怪似地瞧了眼計云舒,貌似有些難為情:“你,你這么驚訝做什么,父親不愿去,我去不也是一樣的么?”
計云舒瞧著她不好意思卻又躍躍欲試的模樣,糾結(jié)撓了撓下巴。
不是她不愿意,實在是這事非同小可,出宮這個大困難暫且不提,還有學(xué)問這一繞不過去的難關(guān)呢。
娘娘在閨中想必讀的都是些女德女誡之類的書籍,她這要如何給科考的女弟子授學(xué)呢?
“可是娘娘,太傅大人的學(xué)問可是大淵數(shù)一數(shù)二的,您……”
她的后話沒好意思說出口,可趙音儀卻明白了她的顧慮,還不等她開口,冬霜便率先替她辯解。
“貴妃娘娘糊涂,太子太傅的獨(dú)女,怎么會沒有才學(xué)呢?”
“我們娘娘在閨中時除了聽夫人和嬤嬤的訓(xùn)誡,每日還要去老爺?shù)臅柯爩W(xué),十幾年如一日,若那時能有如今這樣好光景,那我們娘娘必定是大淵頭一位女狀元!”
冬霜眼神晶亮,越說越起勁,被趙音儀笑著攔住。
“好了好了,莫在這兒貧嘴了。”
說罷,她又看向計云舒,溫柔的目光中流淌了一絲落寞。
“云荷,那時我同你說,我素有京城第一閨秀的名號,可我還有一個更引以為傲的名號,京師第一才女。”
“可那個時候,第一才女的名號在人們心中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第一閨秀,他們只會稱贊我這第一閨秀是多少京師貴女子的典范,并不在意這所謂的第一才女有多好的學(xué)問。”
“漸漸的,人們便只知趙太傅家有位第一閨秀,卻不知那京師第一才女是何人。”
計云舒靜靜地瞧著她訴說,并沒有出聲打斷,直待她說完,才緊緊握起她的手,目露歉疚。
“娘娘,我,我方才不是有意質(zhì)疑您……”
趙音儀輕輕搖頭:“云荷,這不怪你,除了我父親本就沒幾人知道,更莫說你了。”
計云舒靜默地頷首,只沉思了片刻便做好了決定。
“我會去向陛下說這件事,求他放您出宮。”
聞言,趙音儀喜不自勝,眸光粲然:“真的么云荷?!那太好了!多謝你了!”
計云舒也朝她嫣然一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娘娘且安心,等我的好消息罷。”
“好好!我先回去!”
趙音儀激動得不知所措,起身時還差點兒踩空崴腳,虧得冬霜及時扶住了。
計云舒噙著笑,看她腳步歡快地出了關(guān)雎宮。
夜里宋奕從太和殿回來,計云舒同他說起這事。
宋奕乍一聽也是同計云舒一樣的驚詫和疑惑,可在聽完計云舒的解釋后,他倒也沒阻攔。
“女子學(xué)堂是你辦的,你愿請誰去授課都依你心意,不過……”
說到這,他若有所思地頓了頓:“皇后離宮不是小事,得尋個合適的由頭,才能堵住太后和官員的嘴。”
聽了他的話,計云舒也陷入了沉思。
苦思冥想了會兒,她靈機(jī)一動,侃侃道:“不若這樣,讓皇后娘娘以為國祈福的名義出宮去道蓮寺修行,屆時娘娘是去學(xué)堂講經(jīng)也好授學(xué)也罷,除了學(xué)子們誰又能分得清呢?”
宋奕輕笑,朝她揚(yáng)眉。
“云兒倒是機(jī)靈得很,那便依你的話,讓皇后出宮祈福罷。”
喜上心頭,計云舒無意間撞進(jìn)那雙含笑的漆眸,又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
她沒有想到,這件事竟出乎意料的順利。
計云舒自然不知道,在宋奕心里,只要出宮的不是她,那萬事都好商量。
半月后,趙音儀奉旨去往道蓮寺祈福,計云舒求了宋奕的準(zhǔn)許,來宮門口送她。
二人站在馬車下,說了許久的話。
“云荷,你日后,可要好好保重。”趙音儀有些哽咽。
計云舒哭笑不得,忙扯了帕子來替她擦淚,安慰道:“娘娘糊涂了不是,這學(xué)堂是我辦的,日后少不得要出宮去瞧瞧,怎么就生離死別了呢?”
“倒是娘娘你,頭一回出宮,就只帶個冬霜,為何不多帶些人呢?”
趙音儀也笑了,與冬霜對視一眼,笑道:“夠了夠了,人多反而扎眼。再說了,我若宮女太監(jiān)帶一大堆,哪里像是去祈福的?”
計云舒也看了眼冬霜,賠笑道:“是是是,是我考慮不周。”
“好了,時辰差不多了,我也該走了。”
趙音儀抬頭望了望天色,同計云舒說了最后一句話。
計云舒沒再多言,送她和冬霜上了馬車。
望著漸行漸遠(yuǎn)的馬車,她心下不免生出幾分感慨。
娘娘終于能重新做回那個引以為傲的自己了,再不用關(guān)在這深宮,蹉跎余生——
建淵三十年初春,女子學(xué)堂建成,計云舒取名——鶴聲書堂。
鶴聲書堂坐落于京郊,毗鄰京城的百泉書院,占地九十余畝,內(nèi)設(shè)四廳六堂用于講學(xué)。
建成次日,便有不少京城及京畿地區(qū)的百姓帶著自家閨女慕名而來,爭先入學(xué)。
趙音儀和另一位宋奕遣來的大儒,也將于半月后正式開始授學(xué)。
自此以后,宮里少了位皇后娘娘,鶴聲書堂多了位教書的女先生。
同年三月,御史中丞蔣函之女蔣輕舟,于一眾男子中殺出重圍,連中三元,成為大淵歷史上的第一位女狀元。
聽聞這一消息的計云舒頓時熱淚盈眶,而同時也有些遺憾。
只因這一年科舉中,包括蔣輕舟在內(nèi)的十三位女進(jìn)士皆無一例外地出身高門,而平民女子遠(yuǎn)遠(yuǎn)地便止步于院試鄉(xiāng)試,無緣于金榜。
可對于這一點計云舒看得很開,真心認(rèn)為她們只是起點比別人低了,念書的年頭比別人短,并代表她們不聰慧。
無論何時,普通人走的路總是要長些,也許路上艱難險阻,可到達(dá)終點后的那份喜悅與澎湃必定是無可比擬的。
只要鶴聲學(xué)堂能繁榮長遠(yuǎn)地存活于世,她堅信總有一日能在前三甲中看見她們的身影。
第129章 丟肚兜
皇榜一放,京城熱鬧非凡。
當(dāng)然,最得意的莫過于蔣輕舟的父親蔣函了。
堪堪散朝,他便被一群官員團(tuán)團(tuán)圍住,慶賀贊美聲不絕于耳。
“蔣御史,賀喜賀喜啊!”
“哎呀蔣御史當(dāng)真是好福氣啊!有個這樣爭氣的閨女,我等實在是羨慕不來啊!”
蔣函心里美的不行,面上卻仍舊裝出一副不滿意的嚴(yán)父模樣。
“嗐,小小狀元罷了,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諸位不可謬贊。”
“哎呀蔣御史!你也忒不知好歹了,莫說你,就是咱們整個御史臺也沒幾個狀元出身的,不都是二甲進(jìn)士慢慢熬上來的么?”
“就是就是!有個這樣的閨女你就知足罷!”
蔣函內(nèi)心竊喜,來回拉扯了幾番倒也沒再推辭,坦然接受了眾人的祝賀。
一出宮門,他滿面春風(fēng)地上了馬車,朝永安街的方向趕去。
照大淵慣例,新科狀元需打馬游街三日,以示榮恩。
此時,蔣輕舟正同榜眼探花及其他進(jìn)士恭敬地立在金鑾殿內(nèi),接受宋奕的欽任。
高裕接過金詔,一字一句地朗聲念道:“敕命,新科狀元蔣輕舟,任翰林院正六品侍讀。”
“榜眼楊慷,探花沈君晚,任翰林院正七品修撰,從七品編修,欽此。”
話音落,三人齊齊謝恩。
蔣輕舟恭謹(jǐn)?shù)亟舆^金詔,同一眾進(jìn)士出了金鑾殿,十名禁衛(wèi)軍已然候在了傘蓋儀杖下,等著護(hù)送狀元游街。
計云舒得知宋奕授完了官職,生怕趕不上送蔣輕舟出宮游街,坐了轎輦急急趕來。
“蔣姑娘!”
蔣輕舟見了來人,忙停了腳步,向計云舒行禮。
“臣蔣輕舟,叩見貴妃娘娘。”
“快快快!狀元郎請起!”
計云舒眉開眼笑,忙將她扶起來,笑得比她自己中了狀元還開心。
“連中三元,咱們蔣狀元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啊!”她嫣然一笑,朝蔣輕舟做了個作揖。
蔣輕舟受寵若驚,忙躬身作揖回禮:“娘娘謬贊,臣實在愧不敢當(dāng)。”
“蔣狀元謙虛了,這有什么不敢當(dāng)?shù)摹!?br />
金鑾殿內(nèi)坐著的宋奕隱隱約約聽見了計云舒的聲音,淺淺地彎了彎唇,袍擺一撩,大步下了玉階,循聲而去。
計云舒的目光又落在蔣輕舟左后方,那一身文氣的女子身上,心下琢磨不準(zhǔn)她是榜眼還是探花。
“敢問姑娘是?”
聽得這輕柔的問話,那女子頷首恭敬道:“回貴妃娘娘,臣是新科探花,沈君晚。”
原來是女探花,一甲第三名,也是極其出色了。
她彎眸淺笑,正想稱贊她幾句,冷不丁瞧見那熟悉的玄色身影正朝這邊走來,她忙止了話。
“那便不耽誤你們游街了,去罷。”
幾人依言離開,陸陸續(xù)續(xù)地上了御馬,宋奕也恰好走到她身邊,不由分說地牽起了她的手。
他俊眉輕揚(yáng),笑道:“女子們大多愛瞧男狀元男探花,云兒怎么反倒急著來瞧這女狀元女探花了。”
計云舒朝他撇了撇嘴:“女狀元怎么了?我瞧著蔣姑娘穿上那大紅袍,倒是比那些男狀元還俊俏幾分呢。”
宋奕朗笑出聲,輕輕地捏了捏她瑩潤的下巴。
“罷了罷了!朕說不過你!可想去瞧瞧她們游街?”
計云舒微詫,仰頭瞧他:“想。”
宋奕恣意地挑眉,垂眸瞧著一臉憧憬的計云舒,寵溺一笑。
“走,喬裝出宮去。”
巳時正刻,皇宮四面正門及側(cè)門皆是大開。
狀元榜眼探花三人,在六名禁衛(wèi)軍以及儀仗隊的護(hù)送下自正門而出,而余下的二三甲進(jìn)士則從側(cè)門出,一齊朝永安街而去。
彼時,街道兩側(cè)擠滿了夾道歡呼的百姓,隨著游街隊伍緩緩走來,人群愈發(fā)沸騰了起來。
蔣輕舟一馬當(dāng)先,走在游街隊伍的最前方。
她手捧欽點金詔,身穿大紅袍,頭戴簪花烏紗帽,腳跨金鞍紅鬃馬,前呼后擁,意氣非凡。
沿途觀者如云,旌旗蔽天,萬人空巷。
見此盛況,蔣輕舟難抑心中的興奮與感慨,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題在鴻鵠圖上的那句詩。
好風(fēng)憑借力,送我上青云。
沒想到昔日憋悶時寫下的狂妄之詞,竟真有應(yīng)驗的這日。
人群中有一黑一青兩個身影,皆帶著幕籬,正是喬裝出宮的計云舒和宋奕。
聽著耳邊絡(luò)繹不絕的歡呼贊美聲,計云舒由衷地為蔣輕舟高興。
“女狀元!女狀元!我以后也要做女狀元!”
“哈哈哈!好好!我姑娘有志氣,以后也給爹爹考個女狀元回來!”
她循聲回頭看去,只見一小女童坐在一男子的肩上歡呼雀躍,而男子大笑不止,滿臉驕傲。
計云舒幕籬下的唇角不自覺漾開一抹淺笑,忽聽得一聲中氣十足的喊聲從高處傳來,喊的是蔣輕舟的名字。
她抬頭尋了一圈,在對面茶樓二樓發(fā)現(xiàn)了蔣御史的身影。
他正倚在闌干上,舉著茶盞,逢人就炫耀打馬游街的是他閨女,喝茶喝出了醉酒的架勢。
“這蔣御史,一大把年紀(jì)了,身子骨還挺硬朗。”
宋奕聽見她的調(diào)侃,抬頭瞧了眼茶樓,怕街道愈發(fā)擁擠,便也吩咐凌煜去茶樓訂個雅間。
二人來到雅間,摘了幕籬,透過窗戶朝下看去,視野愈發(fā)開闊,游街的盛況盡收眼底。
計云舒正感嘆著熱鬧呢,一盞熱茶遞到了她眼前。
她掀眸瞧了眼笑意盈盈的宋奕,伸手接過,淺淺抿了一口,再抬眸時,卻見宋奕仍舊盯著她。
她清了清嗓子,道:“陛下不瞧狀元游街,盯著我做什么?”
宋奕怡然地彎唇,攬著她的肩,垂眸瞧她。
“朕是為了云兒出來的,又不是為了瞧游街。”
計云舒抿了抿唇,沒再接話。
莫名被他掃了興致,她喝完那盞熱茶,略坐了坐,待蔣輕舟游過了永安街,便向宋奕提了回宮。
宋奕怕出什么意外,自是巴不得早些回去——
轉(zhuǎn)眼立了秋,草木霜黃,兮燕南歸,落葉滿京城。
平靜了許久的皇宮,波瀾又起。
關(guān)雎宮出了件怪事。
琳瑯頻頻發(fā)覺計云舒換下的肚兜不翼而飛,她心下奇怪,便將這事告訴了計云舒與寒鴉。
計云舒一聽,笑她大驚小怪。
“瞧你緊張的,幾件肚兜罷了,許是浣衣的宮人不慎弄丟了也未可知。”
見她不以為意,琳瑯急了:“娘娘糊涂,這樣的貼身衣物,若是落在男子手里,那便是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了。”
計云舒一怔,認(rèn)真思考起琳瑯的話來,可又覺著不大可能。
她這關(guān)雎宮里頭的侍衛(wèi)都被宋奕調(diào)走了,僅僅留下了寒鴉等幾個會功夫的女衛(wèi),其余的就是太監(jiān)和宮娥,誰會偷她的肚兜?
“咱們宮里哪有男子,不是太監(jiān)便是宮女,你莫自己嚇自己了。”
琳瑯苦著臉,見計云舒不甚在意,她也沒了法子。
正當(dāng)她兀自擔(dān)憂的時候,寒鴉將她拉到了一旁,問起細(xì)枝末節(jié)來。
“寒鴉,你,你是想報給陛下?”她忙問道。
寒鴉頷首:“娘娘有陛下護(hù)著,又從不與人走動,怕是不知宮中險惡。此事蹊蹺,我先報與陛下,若日后真有人拿這事做筏,咱們也算有準(zhǔn)備了。”
“成成!就這樣!”琳瑯連連點頭道。
不出寒鴉所料,宋奕聽了這事,立時沉了臉。
“一回兩回倒也罷了,連續(xù)四回,那定然是有人搗鬼了。”
宋奕微瞇了雙眸,冷冷地扔下手中的折子,徑直吩咐身后的高裕。
“傳令搜宮,說宮里藏了北狄細(xì)作,有不配合的,一律視為同黨。”
說罷,他又看向寒鴉,語氣森寒。
“你這幾日仔細(xì)留意關(guān)雎宮宮人的動向,若發(fā)覺有不對勁的,切莫打草驚蛇,暗中跟著,瞧瞧他背后究竟是哪個嫌命長的在裝神弄鬼。”
“是。”
天色方擦黑,宋奕便回了關(guān)雎宮陪計云舒用膳。
搜宮雖搜不到她的寢殿,可外頭的響動還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外頭怎么了?”她問琳瑯。
“聽說是搜宮。”
搜宮?好端端的為何搜宮?
她下意識地看向宋奕,自然明白是他下的命令,聯(lián)想起琳瑯說的肚兜的事,她很快便明白了來龍去脈。
“陛下讓人搜宮,該不會是為了我那幾件肚兜罷?”她一臉難言地看向宋奕。
見她知道,宋奕也不藏著掖著了。
“此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最重要的是,你宮里出了手腳不干凈的人,自然得查清楚。”
計云舒一想他說的有些道理,便埋頭喝著碗里的乳鴿湯,沒再反駁。
搜宮第三日,高裕搜到了計云舒丟失的肚兜,可藏匿肚兜的那間暖閣,卻將他震得發(fā)懵。
“這這!咱家是不是沒睡醒呢?!”
他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腦門,驚愕地將那枕頭扔開,再次走出殿門確認(rèn)這間暖閣是誰的后,他只覺荒謬極了。
在腦海中掙扎了會兒,他不敢再耽擱,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將那幾件肚兜放在錦盒中,朝御書房而去。
宋奕打開錦盒,確認(rèn)了下確實是計云舒的肚兜后,問起高裕是從哪兒找到的。
高裕的粗眉擰成了一個川字,支支吾吾的,瞧得宋奕氣不打一處來。
“問你話呢,啞巴了?!”
被呵斥了一句,高裕定了定神,咬牙道:“回陛下,這是在太和殿……霍大人值夜的暖閣里頭尋到的。”
宋奕驀地呆住,轉(zhuǎn)瞬之間,周身的氣息陡然變得森寒起來。
他修長勁瘦的指骨緊緊攥著那件藕荷色的肚兜,眼神陰翳,面目駭人。
“霍臨在哪兒?讓他給朕滾進(jìn)宮來!”
高裕不敢耽擱,忙遣人去尋霍臨。
第130章 一輩子
半個時辰后,霍臨匆匆進(jìn)宮,一路上高裕將來龍去脈仔仔細(xì)細(xì)地告訴了他,讓他盡快想好對策。
霍臨乍一聽也覺著匪夷所思,可他清者自清,并不懼那些栽贓嫁禍的下作手段。
一進(jìn)書房他便坦然自若地下跪行禮,神情舉止皆無一絲心虛瑟縮。
宋奕瞥了眼眼神閃躲的高裕,不再贅述,徑直發(fā)問:“霍臨,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霍臨略一思忖,坦然問道:“陛下,娘娘的衣裳是何時丟的?”
聽見他這句話,宋奕愣了愣,理智稍稍回籠。
高裕忙接話:“寒鴉說,也就是這十來日的功夫。”
“陛下,屬下半月前便同席釗在宮外辦案,直至今日一直都是住在宮外的府邸,從未進(jìn)宮過,還望陛下明查。”
方才驟然得知計云舒的貼身肚兜在霍臨手里,宋奕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眼下冷靜下來,確實想起了給他派的任務(wù)這一茬。
雖心知這是一場手段拙劣的栽贓嫁禍,可宋奕心中依舊不痛快。
此事是莫須有的確實不假,可他霍臨敢說他對云兒無一絲覬覦之心么?
他可是明明白白地承認(rèn)過自己的情意,如今又發(fā)生了這種事,讓他怎能毫無嫌隙,繼續(xù)留用他在宮中進(jìn)出呢?
宋奕陰郁的目光落在霍臨臉上,語氣平靜得發(fā)冷。
“你說的不假,可為何那人栽贓嫁禍的是你,而不是旁人呢?”
“難道不是你露出了馬腳,讓人察覺出了你的心思么?”
霍臨心神一震,眸光有一瞬的慌亂,被捏住命脈的他,這次再也無法坦蕩地為自己辯解。
宋奕瞧著頓口無言的霍臨,譏誚地扯了扯唇角,神色愈寒。
在一片死寂中,他不容拒絕地冷冷開口:“霍臨,你已過弱冠之年,也該娶妻了。”
霍臨的身形僵了一瞬。
時隔五年,陛下再一次提出讓他娶妻,他隱隱覺著大事不妙。
他定了定神,開口婉拒道:“回陛下,屬下孤身一人慣了,從沒想過娶妻的事。”
“男婚女嫁,理之自然。你自幼父母亡故,不如朕做主,將大理寺卿衛(wèi)蘇之妹賜婚于你,她可是欽慕你多年。”
“屬下確實無意娶妻,望陛下收回成命。”
宋奕眼神凌厲,語氣陰寒:“霍臨,你要抗旨么?”
聞言,霍臨默然一瞬,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他抽出腰側(cè)的佩劍舉于頭頂,神情凜然道:“陛下此旨,屬下難以從命,任憑陛下處置。”
宋奕心中血?dú)夥浚~角的青筋直跳,雙手緊緊攥著椅扶,眸光冷翳。
“刀山火海的命令你眼都不眨,讓你娶個妻便要了你的命是么?寧死不娶!你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
“朕給你兩個選擇,要么娶妻,京中貴女隨你挑選。要么……你去鎮(zhèn)守邊關(guān),永不回京。”
幾乎是宋奕的話音剛落,霍臨便開了口,語氣極度平靜,極其堅定。
“屬下愿駐守邊關(guān),永不……回京。”
室內(nèi)靜了一瞬,宋奕驀地咬緊了牙,一雙利眸死死地瞪著他。
“好!甚好!”
咬牙切齒地說完,他吩咐一旁早已被二人的談話驚愕住的高裕擬旨。
“傳旨!影衛(wèi)統(tǒng)領(lǐng)一職由凌煜兼任,任霍臨為鎮(zhèn)北將軍,自明日起離京戍邊,無詔不得回京!”
霍臨垂著首,喉頭上下滾了滾,眸光晦暗不明。
或許自皇陵對峙那一日起,他便料到會有這一日。
“微臣,接旨。”——
根據(jù)霍臨的回憶和口述,寒鴉盯上了關(guān)雎宮的一名太監(jiān)。
經(jīng)過多日的留心,終于在他又一次打暈浣衣宮女時,當(dāng)場將他拿住。
一番威逼利誘下,那名太監(jiān)終于說出了是安卉指使他將計云舒的肚兜塞到霍臨的暖閣,以此來污蔑他們有私情。
可惜還沒來得及等她告發(fā),發(fā)便被琳瑯察覺出了異常。
宋奕勃然大怒,即刻下令將那名太監(jiān)和安卉的貼身侍女紫琳杖殺。
顧及著兩國幾十年的藩主之誼,他并未對安卉下手,只將她幽禁于冷宮中,而后遣了使臣去安南國知會安南王她女兒做的好事,讓他派人來將他女兒接回去。
經(jīng)此一事,宮里頭又少了幾個人。
清凈是清凈了不少,可也給即將到來的寒冬,平添了幾分蕭瑟與寂寥。
這一年冬至,是計云舒回宮后的第三個冬至,不知不覺,她已經(jīng)在宮里過了三年。
而這一次冬至,宋奕依舊纏著她喝冬至酒,要她與他干杯,給她送上冬至祝福。
酒過三巡,計云舒已經(jīng)頭昏眼花了,喚了琳瑯去煮醒酒茶來。
宋奕也不勉強(qiáng),將她還剩半盞的酒一口悶了,抱她上了綿軟的榻。
他則坐在床榻邊,力道輕柔地替她揉著太陽穴兩側(cè),低磁的嗓音中染了幾絲戲謔。
“這許多年了,云兒的酒量為何一點兒長進(jìn)也沒有?”
計云舒不愿理會他的嘲笑,閉目養(yǎng)神,認(rèn)真地緩著酒勁。
宋奕見狀倒也不惱,輕笑了一聲,接過琳瑯遞過來的醒酒茶吹了會兒,喂她喝了。
計云舒喝完迷迷糊糊地睡了會兒,醒來發(fā)覺自己還在宋奕懷里。
“現(xiàn)下什么時辰了?”她驚問道。
宋奕輕捏了捏她的鼻子,胸腔中發(fā)出了一聲悶笑:“醉迷糊了你?現(xiàn)下亥時二刻,你才睡了小半個時辰。”
原來才亥時,她還有以為已經(jīng)半夜了。
“哦。”
她迷茫地從宋奕懷中坐起身,使勁揉了揉自己紅暈未褪的臉,酒到底醒了些。
“云兒不睡了么?”宋奕低頭問她。
“喝了碗醒酒茶,眼下實在睡不著。”
宋奕沉吟片刻,不知想起什么,對她道:“冬至節(jié)民間不少百姓會放孔明燈祈愿,你想不想放?”
念及實在無聊,計云舒只猶豫了短短一瞬便點了頭。
宋奕喚人取來孔明燈,將浸潤好的毛筆遞給她。
“來,題幾個字,或者是心愿也行。”
計云舒依言接過,可她一時卻想不出來自己有什么愿望,便落筆寫了歲歲平安四字。
擱下筆,見宋奕也寫好了,她轉(zhuǎn)頭瞧了一眼,羽睫微顫,又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目光。
“寫好了?”
宋奕含笑瞧她,見她點頭,便將孔明燈拿到了殿外的平地上,取出火折子,一一點燃引芯。
兩只孔明燈慢悠悠地升起,起初還依偎纏繞著,待升過了殿頂,便各自分飛,飄向夜幕。
一只寫著歲歲平安,另一只寫著,歲歲久久,與卿白首。
直待那兩只帶著各自愿望的孔明燈徹底消失在黑幕中,二人才收回視線。
宋奕溫情的目光落在計云舒瑩潤的面龐,勁瘦的指節(jié)輕輕捧著她的臉,嗓音溫緩。
“云兒,朕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在朕身邊,咱們就這樣過一輩子好不好?”
計云舒愣愣地瞧著他,垂眸靜默。
自然是不好的。
可女官制度初具雛形尚未真正穩(wěn)定扎根,她不能半途而廢,惹他不快。
在他期待的目光下,她露出一個清淺的笑,輕輕點頭。
宋奕笑得燦然,只覺靈魂深處的空洞終于被填滿,心尖的暖流蔓延到四肢百骸,整個人飄飄然,連骨縫中都透著暖意。
甚好,甚好。
瞧見計云舒的臉被凍得發(fā)紅,他輕輕捂了捂,忙帶著她進(jìn)了殿,喚來寒鴉加暖炭。
“才在外頭待了這一小會兒,怎么手便這樣涼了?”
他取過湯媼塞到計云舒手中,有些不解。
“我也不知,一到了冬日便這樣。”
宋奕微微蹙眉:“可見還是身子虛弱,今年春獵秋獵都沒去,待過幾日冬獵,朕去小蒼山獵幾頭雪鹿來給你補(bǔ)補(bǔ)身子。”
“都冬日了,山里哪兒還有獵物?”
一聽這話宋奕便知她是個憨傻的,笑著輕彈了彈她的腦門兒,朗聲道:“多著呢,有猞猁,兔子,野豬,不過最珍貴自然是雪鹿了。”
“它通體雪白,春秋時節(jié)山里樹木茂盛,它的雪色皮毛過于顯眼,故而會隱匿不出,而一到冬日,大雪漫山,它們的皮毛與山色融為一體極難被察覺,便會放心地出來覓食。”
計云舒一邊聽著一遍撥弄著湯媼上的花穗子,覺著宋奕有些小題大做了。
“我這是老毛病,去太醫(yī)院抓兩副藥吃便是了,做什么還要去獵鹿,怪折騰的。”
宋奕卻不以為然,認(rèn)為她不將自己的身子當(dāng)回事。
“那陳年老藥材哪里比得上新鮮的雪鹿肉,鹿肉最是補(bǔ)氣益精,滋陰壯陽,去打幾頭來,正好朕也補(bǔ)一補(bǔ)。”
計云舒撥弄穗子的動作滯了一瞬,抬頭瞧了眼他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一時竟分不清他是真的厚臉皮,還是有意逗弄她。
宋奕如愿以償?shù)厍埔娏怂歉睙o語凝噎的模樣,恣意地勾了勾唇,明知故問道:“云兒為何不說話了?”
計云舒自顧自地暖手,不欲理會他。
正暗自誹腹著,眼前的燭光一暗,宋奕傾身壓了過來,與她鼻尖相抵。
“月信可走了?”
聽見這別有用心的話,她下意識地側(cè)過臉,搖了搖頭。
宋奕蹙眉,定定地瞧了會兒她淡然的側(cè)臉,倏然將手探進(jìn)了她的裙擺。
計云舒慌了神,忙去阻攔,卻被他另一只手給制住。
一片干爽,宋奕了然一笑,咬牙切齒道:“又騙朕,云兒自己說說,這是第幾回了?”
“不說話么?”
見她憤憤地瞪著自己,抿唇不語,他不懷好意地勾唇,指尖一動,那片溫軟倏然緊繃起來,不讓他再深入。
計云舒毫無準(zhǔn)備,不自覺驚呼了一聲,身子也本能地緊繃起來。
“你!走開!”
宋奕滿意地彎了彎唇,垂眸瞧著她惱怒的模樣,他不退反進(jì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