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離別
海風陣陣而起,吹過山野之下的一片樹林,發出簌簌的聲響。
濕黃土地上小雨正淅淅瀝瀝地落下,盛起一個個小水洼,明明正值盛夏,可清雨朦朧中,凜冽刺骨的寒意自足尖蔓延全身。
山尖尖上隱隱能看見一抹紅色溪流,又好像點綴出漫山遍野的紅花,近來才發現,原來是一人倒在血泊之中,不知生死。
秦梔顫著逐漸觸碰褚云祁的脊骨,風雨聲中,她恍若聽到一陣嘆息。
第二劍刺入他身體時,那難以言喻的失落與絕望如箭矢一般狠狠擊碎了秦梔的心。
她如何不心疼褚云祁呢
“云祁,你再忍忍,馬上就好了!
她摸出琉璃盞,手指按在他后背發散著黑氣的脊骨上,以一道內力為引,吸引鐮鼬鬼骨脫離褚云祁的體內。
快一點,再快一點!
黑紫色血氣自后背的劍傷滾滾涌出,一點點融進琉璃盞中,最后,在團團血霧的籠罩下,一塊幽暗的脊骨一點點自他體內脫離。
秦梔幾乎屏住了呼吸,額間覆著薄薄細汗,以自身內力為餌引誘著那塊顫抖的鬼骨。
就在它即將收攏進琉璃盞中時,褚云祁忽然悶哼一聲,從方才的昏迷狀態醒來,輕咳著喉中淤血。
就是這剎那的聲響,竟驚擾了被秦梔迷惑住的鬼骨,他似是生出神志一般掙脫秦梔內力束縛,震碎了琉璃盞的蓋子,瘋狂攪動著周圍魔氣。
秦梔大驚失色,顧不得系統的警告,伸手便去抓那鬼骨,想捕獲它封印進琉璃盞中。
但她小覷了鐮鼬鬼骨的威力。
鬼骨附著的魔氣肆意侵蝕著她的骨血,縱使她強忍著掌心劇痛卻依舊撼動不了它分毫,秦梔傾注全部的內力,卻似乎遭到了更大的反噬與排斥。
聽見師尊的悶哼聲,褚云祁恍恍惚惚抬頭望去,便看見秦梔右手不知握著何物,滿目皆是痛色,下一瞬,鬼骨忽然盯上褚云祁,竟連帶著秦梔一起,借她握拳的手將褚云祁從地上撈起,幾拳轟出山野。
山野的另一邊,是無涯山谷。
“不要!——”
秦梔發出撕心裂肺的呼喊,接著喉間一甜嘔出一口血來,鮮血的氣味讓鐮鼬鬼骨更加瘋狂,它掙脫出秦梔的掌心,在虛空之中逐漸化為一團黑霧,讓人再難捕捉真形。
“秦梔!退開!”
文景大喝一聲,自秦梔身后奔襲而來,掌心凝結出一道巨大的法陣,其中咒法千變萬化,猶如一尊巨鼎將鐮鼬鬼骨牢牢禁錮。
秦梔不敢怠慢,連忙催動琉璃盞靠近鬼骨,可他暴動之下力量實在恐怖,僅是幾息便將文景的陣法震碎,連帶著反噬了他的五臟六腑。
文景狂吐鮮血暴退數步方才站定,身后姍姍來遲的文思虞見狀登時咬牙切齒的沖上前來,大喊著:“邪物,我跟你拼了!!”
而后便被鬼骨隨意掀起的黑霧擊中,滾落在地十數丈之遠,而文思虞的全力一擊亦是傷到鬼骨,引得它更加憤怒,徹底失去理智。
它裹挾著滔天怒意朝文思虞沖來,白光一閃,秦梔毫不猶豫擋在她身前,施展畢生所學全部防御符咒與陣法,拿出了所有法器與之相抗。
文思虞猛的一怔,她沒想到生死攸關之際會是這個討厭的秦梔擋在她身前,可那又能怎樣呢身為八階靈師的她面對鬼骨也僅是一招就被擊飛,秦梔區區五階在鬼骨面前不過是送死的螻蟻。
可秦梔心中明白,這一切本就該是自己來應對,是她攬下了封印鐮鼬鬼骨的活,文景與文思虞根本就是平白受害。
鬼骨之力撲面而來,霆霓劍護主擋在了最前面,不過兩三息的功夫便一片粉碎,符咒與護身陣法一道道破裂,直至死亡離秦梔僅有一丈遠時,林皎月不知從何處鉆出,毫不猶豫擋在了秦梔身前。
鬼骨刺穿了她的胸膛,碾碎了她那顆原本鮮活的心臟。
“阿月!!——”
秦梔目眥盡裂地抱住她的身體,在那最后一刻竟是她擋在自己身前承受住了鬼骨的致命一擊。
“阿月,你別嚇我……”
秦梔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手臂緊緊將林皎月愈來愈冷的身體抱在懷里,她伸出指尖夠上林皎月緩緩遞來的手,聽她嘴角輕顫,說著遺留時間的最后一句話。
“……此生遇見大人……是阿月的幸事,阿月……不悔……”
她素愛穿的月白色衣衫此時盡數染血,秦梔從前所贈,夾在她發間的金簪如今竟碎裂在地,她那張蒼白的小臉上,原本神采飛揚的眼睛此時失去了光點,獨留下一片死寂。
秦梔很少這樣近距離地打量著林皎月,也從未想過會以這般慘烈的方式與之永別。
這一刻秦梔方才反應過來,那個因為秦梔隨口而出的一句話,便能日日下山學廚藝的姑娘,真的離她而去了。
“是我不好,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沒有保護好你們……”
秦梔輕輕放下她的身子,低著頭輕聲說道。
她站起身來,原本看不清的眉眼神色此時映入眾人眼簾,那是一潭死水般的靜默,如一頭不服輸的孤狼一點點揚起桀驁的頭顱。
她召喚出曾贈予褚云祁的列缺劍,劍尖所指,便是鐮鼬鬼骨。
黑暗中傳來一陣的嗤笑聲,那邪物似乎對秦梔如今垂死掙扎般的作為十分不屑。
“區區凡人之軀,也敢對抗神明之骨,可笑!”
她眉宇間的殺氣冰冷而嗜血,仿若自靈魂深處演化而成的修羅。
秦梔指尖覆過長劍,渾身內力皆附著其上,一點點蕩清塵埃,“區區鬼骨竟敢自詡神明,可笑!”
說罷她將長劍刺向鬼骨,而鬼骨也毫不示弱地迎了上來,兩相接觸,鬼骨發出刺耳尖銳鳴叫聲,幾乎要劃破眾人的耳膜。
可惜再過鋒銳的攻擊,沒有內力支撐依舊無法撼動比之修為更高階的魔物,秦梔很快內力耗盡,狂躁的魔氣肆意凌虐她的軀殼,不過幾息便形同血人,渾身上下都沒有一塊好肉。
她一聲不吭,服下數顆提力丹,不顧藥效反噬的后果,一劍一劍刺著鬼骨,縱使敗局已定,她也要戰到最后一刻。
最后的最后,她以劍拄地已是強弩之末,她頭暈目眩,眼前盡數一片血色,唯有那漸漸襲來的無盡黑暗中,乍起的點點星光金光。
那金光柔和而圣潔,如同羽毛一般輕撫秦梔的臉頰,她只覺得渾身溫溫熱熱,似是被人摟在了懷中。
曲云歌眉目帶著憂色,她的身子透明到幾乎已看不到實形,卻依舊不舍地望著秦梔,望了一眼又一眼。
“阿梔……”
她的聲音很淡,卻如鐘聲響在耳邊,秦梔頓時清醒過來,拼命揉著眼睛想要看清師尊的模樣。
可她怎么揉,都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
她心里不安,似乎能感覺到師尊語氣里的離別之意。
“阿梔。”
她又喚道。
秦梔連忙開口,脖頸的一處傷口傷到了她的聲帶,只發出了喑啞的呼聲:“師尊,我在!”
“這一次,或許是真的要跟你道別了!
秦梔一呆,盡管已然猜到,曲云歌在她危難之際,再次動用那戒指中的力量,保護了秦梔,因此她也要為此付出代價。
原以為她會沉睡個幾年,可秦梔沒想到,她竟然真的要與自己永別。
修士自盡是沒有往生的,其實秦梔早就接受了人死不能復生的事實?伤髅鞑旁谶@幾日給過她一絲希冀,卻偏偏再度奪走。
“師尊,不要,你別走,你別去管鐮鼬鬼骨了!”
秦梔拼命撲向她,可雙腳卻如墜千斤。
“阿梔,別自責,這都是師尊自己想做的事,與你無關!
她遙遙揮著手朝秦梔道別,接著轉身擁抱住那團不斷躁動的黑霧,鐮鼬鬼骨在金光裹挾下發出凄厲的慘叫聲,接著被她的力量漸漸擠壓進琉璃盞中。
可是,她擋不了太久,因為琉璃盞的蓋子早在鬼骨現身之時便被震碎。
識海中傳來系統的一聲長嘆。
秦梔雙眸一片死灰,她苦笑著看著琉璃盞中那團逐漸消散的金光,隱隱已是壓制不住鐮鼬鬼骨,沒有蓋子,鐮鼬鬼骨頃刻間便會脫離,根本沒辦法將其封印。
“終究是我錯了!
秦梔輕聲說道,“系統,你換個新的宿主吧,今日,我怕是要殞命于此了!
系統沉默良久,忽然間,秦梔只覺得有一股力量從自己身體里剝離而出。
她親眼看著那發散著光芒的面板一點點失去控制,猶如化為實體一般朝著琉璃盞飄去。
她似乎意識到什么,脫口而出:“系統,不要!……”
“哈哈哈哈!——”系統頭一次發出這樣爽朗的笑聲,“大人,您是在關心我嗎好榮幸哦,臨死之前還能博美人一笑,值啦!”
秦梔心如刀絞,身邊人一個個離她而去,就連朝夕相處形如一人的系統如今也要離開她。
她忽然不自覺發現,系統與自己共享視野,猶如窺視自己人生一般令人討厭,如今真正要離別,她竟有些舍不得了……
“你別走……”她咬著牙說著,可已經來不及了。
曲云歌的力量徹底消散,系統忙不迭以身為蓋,死死壓制住琉璃盞,也將鐮鼬鬼骨徹底封印。
臨走前他還留了一句未說完的話:“秦梔,當心……”
“系統,系統!”
直到很久以后,秦梔自以為從往事中脫離,可她遇到什么新奇物件時總是忍不住第一個跟系統分享,她下意識跟系統對話,和半晌得不到任何回應。
她這猛然察覺,系統是真的離她而去了。
從前她總覺得有一個人在自己耳邊嘰嘰喳喳,吵吵鬧鬧,阻止自己做各種事情,又給自己下艱難又充滿誘惑的任務,讓她覺得很煩。
如今那個人不在了,她倒又有些悵然若失。
人可真是賤啊,非要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才懂得萬事萬物的美好,才懂得生命的可貴。
有些東西它可以不是無時無刻陪在自己身邊,但他必須存在。
可惜的是,一切都太遲了。
第82章 魔星
——五年后。
又是一年初夏,晴空萬里,空氣悶熱了數日,終于落下雨來。
小水滴輕輕敲在青石磚上,猶如鼓面舞蹈的精靈,歡愉而雀躍,山道兩邊被人精心種植著花草,姹紫嫣紅,一路蔓延至遠方。
衣袖拂過柳絮與蒲公英的花籽,揚起的裙角上沾染了三兩點濕泥,少女背著竹簍,踏著輕快的腳步往山上走去,嘴里哼著不知從哪聽來的歌謠。
“二十四番花信風,一節三候記詳明。小寒一候放梅花,山茶、水仙次第夸……”
少女一邊蹦蹦跳跳,時不時被路邊的花草吸引,又有時會與樹枝上的小鳥比誰聲音響亮,玩鬧了一陣,她抬頭看看太陽,不知想到什么似的,說了句:“不好,又要遲了!”
踏過蜿蜒小路,轉角處立著一塊石碑,上書:“生人勿進,違者立殺!
如此肅殺凜然的字,在少女眼中卻尤為可愛,她伸手描摹了一遍,又拍了拍石碑的頂部說:“小碑碑,今天看家也辛苦了哦!摸摸頭!”
若是有旁人在場,定會被她這怪異的舉動給驚到,亦或是感覺到無法理解。
她推開院子,將竹簍丟在膳房門口,又蹦蹦跳跳來到主屋的門口,趴在一處碑手指戳破的窗戶邊往里望去。
自言自語道:“師尊怎么還沒有醒,難道是今日我的蘑菇摘早了”
她轉身望著愈來愈烈的太陽,“唔,好熱。”
她在門口踱步徘徊了一陣,旋即跳到正門的臺階上,伸手開始敲門:“師尊!師!尊!——起!床!啦。。
她將手環成喇叭狀放在嘴邊,試圖放大自己的音量,隨著屋內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她又趕緊趴在小洞上往里望去,她的那位師尊竟翻了個身繼續睡去。
“好吧,只能放大招了!”
少女嘆了口氣,旋即抱著胳膊輕聲說:“今天早上我在茶館聽了個新故事。”
屋子里果然再次傳來一陣響動。
“說的是一個合歡道男修愛上無情道女修的故事。”
少女說完這句,故意停頓了一陣,直到屋內響起哈欠聲,有人拖著沉重的步伐緩緩走到門邊,一邊伸著懶腰一邊打開了門。
她容色昳麗,雪膚上嵌著一雙琥珀色瞳子,在正午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晶瑩剔透,她似是太久不見陽光,此時微微瞇眼,伸手擋在額頭,而后倚著門框懶洋洋地說:“嗯,后面呢”
少女嘟著嘴自顧自走到一邊的涼亭坐下,隨手撒下一把魚食,水面登時被魚兒們擠得波光粼粼。
“嘿”
秦梔饒有趣味地挑起眉來,大步走進涼亭揪住林皎月的耳朵,湊近說:“這五年來,小丫頭旁的沒學會,脾氣倒是見長!”
林皎月一邊吐舌一邊喊疼,又說:“不敢了不敢了,我這就說我這就說嘛!”
秦梔不知從何處摸出一把瓜子,斜斜坐在涼亭下心滿意足地聽故事。
聽罷她長嘆一聲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林皎月眨巴著好奇的眼睛,盯著秦梔問道:“師尊怎么一副深有體會的感覺,師尊從前也有愛慕的人嗎”
秦梔嘟囔了句:“誰還沒年輕呀”
林皎月乘勝追擊:“那師尊喜歡的人,是什么樣子的皎月認識嗎”
記憶似乎一瞬間被這個問題給勾起,秦梔呆了一呆,旋即說:“自然是認識的,咱們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很久,只是后來因為一場變故,他離開了我們……這些你既然都忘了,就不必再提了!
她閉上眼一副裝睡的模樣,林皎月也無可奈何。
秦梔心里卻是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波瀾,痛意緩緩流淌進四肢百骸。
五年前褚云祁落入無涯山谷,林皎月身死山野,后來幸得白曜相救,撿回了一條性命,可惜失去了記憶,與商嵐倒是有些相似。
她依稀記得自己抱著林皎月拼命趕赴白帝城,幾乎是撲倒在了白曜身前,扯著他衣袖求他救救她,提力丹的反噬襲向全身,她不知吐了多少口血,染紅了白帝城百級石階。
她記得白曜一邊責怪她莽撞,一邊又不遺余力地救回了林皎月,幫她一同去無涯山谷尋找褚云祁,卻一無所獲。
其實在封印鐮鼬鬼骨之后她就已經與文景三人一同搜尋了無涯山谷,那時就已經找不到褚云祁的蹤跡了。
文思虞說,他可能被懸崖下的陣法傳送去了別處,也有可能陰差陽錯進了谷底,總之以他們的力量無法得知他的生死。
秦梔被其點撥,悄悄登上扶桑山,進長老閣查看了褚云祁的命牌,她小心翼翼摘下遮擋的帷幕,眼睜睜看見屬于褚云祁的那塊命牌黯淡無光,邊角皆是碎裂一片,她輕輕觸碰,便使得那塊命牌徹底化為灰燼。
這一刻她方才確信,褚云祁他真的死了。
她為他在無盡碑林立了一塊衣冠冢,卻意外聽到幾個長老議論起褚云祁來。
原來當時陳風是長老們派去監視秦梔一行人的,后來不知怎的著了魔,被天道院利用,以攝魂鈴引得褚云祁入魔,接著殺死了陳風。
陳風死后他的氣息回歸長老閣,眾多長老殺來無涯山谷,在秦梔與鐮鼬鬼骨對抗之時,他們圍殺褚云祁,將其挫骨揚灰,這才是秦梔沒能找到他的原因。
她渾身發抖,提著列缺劍殺上扶桑山,想要將長老們盡數斬于劍下,可卻被白曜阻下,他緊緊攥著她的劍尖,任憑鮮血順著袖管滴落在地。
白曜說:“你想想曲云歌維護衡霄的下場,他們殺褚云祁是因為他那時已入了魔,若讓他成長起來必然會禍及蒼生,長老們雖古板迂腐,卻本身是為天下百姓著想,并非十惡不赦之人!”
他問秦梔:“為了褚云祁殺了守護蒼生之人是否值得”
“你想守護的究竟是大道還是褚云祁”
秦梔怔怔地倒退幾步,望著滿地鮮血忽然有幾分無措。
是啊,扶桑山若被秦梔屠戮殆盡,天道院又有何人制衡
她渾渾噩噩過了幾個月,日日在酒樓醉得酩酊,直到文景將林皎月帶到她面前,指著如今智商只有與八歲小孩一般的林皎月對她說。
“你看看阿月,你若是自甘墮落下去,誰來照顧她你費力氣把她救活,就是這樣讓她自生自滅的嗎”
秦梔紅著眼眶望向又委屈又畏懼的林皎月,終于忍不住抱著她放聲大哭起來。
再后來她便帶著林皎月一起歸隱山林,再不問世事。
“師尊師尊”
在一聲聲“師尊”的呼喚聲中,秦梔緩緩睜開了眼。
林皎月說道:“今日我在茶館還聽說了個消息,這世間橫空出世了一位八階魔修——魔星后卿,僅僅半年時間就收服了天道院半壁江山,還夜襲扶桑山殺了數位長老……”
似乎是意識到秦梔不愛聽到扶桑山的事,于是林皎月又說:“嘶,聽說魔修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說書先生更是說這魔星后卿人頭虎身,身高三丈,目似銅鈴,每頓飯都要吃好幾個人頭!……好可怕呀,師尊,若是我們碰上了他,該如何是好”
秦梔打了個哈欠,道:“怎么可能會有人身高三丈,那都是說書先生騙人的,而且魔修的修為達到八階就會獸化,是會慢慢失去神志的,而且很快就會爆體而亡!
林皎月點了點頭,“原來如此,他應該是個極擅攻心的人。”
似是沒想到林皎月如今還能說出這樣高深的話,秦梔有些好奇地望著她,問道:“為何這么說”
林皎月裝作說書先生的模樣,捏了捏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須,娓娓道來:“他奪得天道院的山寨,御下有方,下屬們十分服他,也十分敬重他……聽說他是從清奇山發的家,師尊,我們是不是很久沒見過文師祖了,我有點想他們了。”
秦梔拍了拍衣袖站了起來,道:“擇日不如撞日,咱們今天就去看望他們!
“好耶!”
秦梔雖這些年養懶了骨頭,卻當真被魔星后卿的故事所吸引,她也想找文景問問何時出了這么個人物。
于是她與林皎月動身回到南詔邊境文桃鎮,他們隱居的山林距離文桃鎮沒有多遠,秦梔展翅帶著林皎月全速飛行,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到了海邊小筑。
周遭寂靜一片,隱隱約約讓秦梔有幾分不好的感覺。
剛走進院子便看見文景與蔚雪松匆匆忙忙趕回來,剛好與二人撞見。
“文師伯這是怎么了發生何事了”秦梔知道,文景這樣溫和儒雅的謙謙君子,若是有一天急了滿頭大汗,定是遇上了什么危及家人性命的事。
文思虞此時不在,難道是她出了事
果不其然,文景開口便是:“思虞被魔星后卿抓走了!”
文景給秦梔簡單描述了事情的經過,魔星后卿的來歷與林皎月從說書先生那聽來的大差不差,他從清奇山發家,也將清奇山當做了老巢,近些日子忽然想看歌舞表演,于是盯上了隱居在此的文思虞,他輕車熟路地帶著人浩浩蕩蕩來到海邊小筑,強行抓走了文思虞。
文景與蔚雪松追趕不及,于是決定回來拿上如影隨形袍前去清奇山營救文思虞。
秦梔聞言說:“這些年我修為大有精進,已能摸到七階的邊緣,還是我去救她吧。”
文景有些不放心,“若是將你也搭進去,我作為長輩怕是死后也無言面見曲云歌!
可他拗不過秦梔,秦梔奪了蔚雪松的如影隨形袍,將林皎月丟給他們照顧,便匿入空中朝著清奇山的方向而去。
文桃鎮外清奇山是魔星后卿的老巢,他建立緋月樓,收攏眾魔修拜入樓內,都尊稱他一聲“樓主”。
秦梔穿著蔚雪松的如影隨形袍悄悄孤身進入緋月樓,避開一道道守衛與暗哨,終于得見最深處的大殿。
看到酒池肉林中,有一看不清面容的青年居于高位,面無表情地垂眸望向大殿,而文思虞似是內力被封印,此時正慘白著一張臉,穿著從前在芳菲館初見時的那身戲服,站在大殿中的牛皮鼓上跳舞。
不只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羞于給魔星后卿跳舞,四肢動作極其僵硬,引得周圍魔修大聲喝倒彩。
黑玉珠簾之后,一道健壯人影斜倚在寶座上,手指托著下巴面無表情地看著眾人,目色慵懶又睥睨,隱隱還夾雜著幾分殺意。
他輕飄飄說了句:“跳得太差,殺了吧!
第83章 反叛
大殿內燈火通明,壁畫繁復精美的花紋中點綴著璀璨的寶石,柔軟昂貴的羊絨毛毯上歪七倒八躺著幾個魔修,手捧珍饈肆意飲著,嘴里發出粗糲的大笑。
“大王,就這樣殺了太可惜了,不如賞給哥幾個做壓寨夫人吧”
其中一個瞇起眼睛,對著文思虞露出垂涎若滴的神色來,引得后者臉色發白,伸手便甩了他一耳光。
“無恥!”
文思虞猛地從鼓面跳下,忍著腳踝的痛楚,顫顫巍巍撲倒在魔星后卿珠鏈之下,那張精致嬌艷的小臉上,滾落下顆顆珍珠來。
被她甩了一耳光的魔修登時震怒不已,大踏步到文思虞身后,抬起腿一腳朝她后心踹來。
“賤人,你們女人都是欠打,去死吧!”
眼看已是避之不及,秦梔已做好沖進殿內救人的準備,可令她沒想到的場景發生了。
那魔修整個人如觸電一般向后彈射而出,倒在地上止不住地渾身戰栗,口水不受控地污濁了大殿中的地攤,身下亦是腥黃一片。
原本熱鬧非凡的大殿霎時間安靜下來,人群在下意識四散而逃后,又不知想起什么似的,猶豫著回到原地,紛紛屈膝跪下垂下頭不敢看尊位之人。
全場只有文思虞清楚看見,那魔修撲過來的一瞬間,魔星后卿伸出手指朝他打了個響指,他便落得屁滾尿流的昏厥下場,那魔修也是七階水準,在緋月樓里地位極高,算是魔星后卿心腹之一,他懲戒起來竟也如此狠心。
文思虞不禁打了個寒顫,一時間倒是忘了低頭。
待她反應過來時,魔星后卿的頭微微下垂,目光已經朝她看了過來。
完了!
她慌慌張張閉上眼,豈料寂靜空氣中閃過一絲慵懶輕笑。
“有客自遠方來,不進來坐坐”
眾人一愣,皆不知所指。
唯有秦梔面色一寒,她立刻手掌貼地,釋放萬鈞雷域,這些年她雖隱居深山,卻將閉關之前學習的術法盡數打碎重修了一遍,如今的萬鈞雷域被她融入了緋月雷雀的黑暗之力,具備比以往更強烈的麻痹效果,也因修為提升擴大了戰斗范圍,相當于全方面的提升。
說起來這魔星后卿所建立的緋月樓倒是與秦梔的本命靈獸有些淵源,皆有緋月二字。
萬鈞雷域釋放的瞬間,秦梔整個人便融入黑暗之中,猶如一道黑影貼著地面,以雷電之速席卷而至文思虞的身前,抓起如影隨形袍蓋在后者身上,再一腳尖輕點便再次化為電流自大殿之中消失。
魔修們迫于魔星后卿的威壓皆不敢動彈,倒是給了秦梔可乘之機。
而尊位之上,魔星后卿沒有絲毫動彈,只是望著掌心那聚起的一團雷電,有幾分失神。
他手指之間搓出電花,原本慵懶的聲音一點點陰冷下來,猶如索命閻羅一般捏緊了眾人心臟。
“有一只小雀兒在我眼皮底下偷東西,抓住她,活的!
說罷眾人如釋重負,紛紛磕了個頭便往外沖,誰也不愿意再留在店中,不過幾息的功夫,原本熱鬧的大殿變得寂寥無聲,只剩下魔星后卿指尖輕敲聲蕩起一陣陣回音。
燭火撲閃了一瞬,他竟從尊位上消失不見。
秦梔被發現的一瞬便覺得再不救人就完了,于是直接出手用萬鈞雷域控場,而后用如影隨形袍裹挾著文思虞往外逃跑,她覺得當年蔚雪松*能在八階的尊上眼皮底下帶走她,她也能瞞過八階的魔星后卿。
可她還是小看了魔星后卿。
她更不知道的是,危險,正一點點靠近她。
跑了有一陣了,她松開對文思虞的束縛,因為這妮子自從被她揪住后領,一路貼墻而行時,就一直在反抗她,雖說文思虞內力被封印,純靠蠻勁動搖不了秦梔分毫,可還是給她帶來了不少阻力。
于是她想與文思虞相認,好打消她心里的忌憚與不安。
文思虞看清秦梔臉頰的瞬間面色一變,不滿道:“怎會是你”
她這嫌棄的口吻與不屑的神情著實把秦梔氣得不輕,她看在文景的面上冒險來救文思虞,這下倒好,文思虞壓根看不上眼。
秦梔不多廢話,只皺著眉說:“你哥哥很擔心你,我答應他救你出去,跟我走吧。”
豈料文思虞依舊嘴硬:“誰要你救了,沒有你我照樣活得好好的!”
聽見風聲中傳來魔修的氣息,秦梔知道有人在她們身后緊追不舍,留給她們磨嘴皮子的時間不多了,于是強行捉住文思虞的手臂,道:“若不是看在你哥的面子上,我也不想救你,識相的話就老實點,否則我只好把你打暈帶走了!”
文思虞自然不肯就范,她猛地推開秦梔,厲聲呵斥她:“你懂什么我這都是自愿的!”
“自愿”秦梔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她逼近幾步,聲音凜冽,“自愿像玩物一般討好一個魔修嗎用賣笑的手段來討好喪心病狂之人嗎”
“文思虞,你的腦子是不是被驢踢了!”
秦梔顧不得與他廢話,伸手便去劈她后頸,文思虞卻直往后躲,一邊躲一邊反駁她:“大王他長得好看、修為又高,我為何不能留在他身邊你又為何偏要來阻我好事”
“剛才他分明看見我落淚,心疼我,甚至不惜為我殺掉了他的心腹,他一定也是愛我的!先前說要殺我,不過是想看我求他,想與我調情!”
“……閉嘴吧你!”
秦梔額間青筋猛跳,終于揪住文思虞的頭發一手到劈暈了她,一時間,世界終于安靜了。
她將文思虞背在身后,披好如影隨形袍,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火意,又不禁扯了扯嘴角嘟囔了一句:“這都是什么事啊五年前文思虞雖然腦子不好使,但也沒這么愛男人……太不可理喻了,回去讓她哥好好收拾她吧!”
秦梔咋了咋舌,憑借進來的記憶,往一處長廊奔去,剛踏入長廊腳下便是一滑,整個人向前栽倒,她趕緊托住文思虞的腦袋不讓她磕到頭,自己卻已是來不及穩住身形。
她趕緊收回手去撐住身子,卻并未觸碰到冰涼的地面,反倒是一團柔軟的布料。
周圍太過黑暗,她瞧不清來者是誰,卻清晰察覺到那人十分大膽地將手環在她腰間,讓她整個人撲在他的身上。
他嗓音微磁,端著漫不經心的笑,“抓住你了,小雀兒。”
“去死!”
秦梔被這稱呼惡心得反胃,一掌便朝他命門而去,手掌雷暴術狠狠砸在他胸口,意料之中的血肉模糊卻并未出現,那恐怖的雷團不知緣何竟一點點融進那人的體內,一絲一毫的波瀾都未被掀起,就好像將秦梔的攻擊盡數吞噬了一般。
秦梔再度擊出幾掌,皆被后者輕而易舉地化去,甚至從始至終秦梔都未能從他身上起身,那雙手如鐵鉗一般死死箍住她,著實令她有幾分頭疼。
秦梔凝神,沉下聲音,問道:“你是魔星后卿”
那人不置可否,饒有興致地動了動手指,放在秦梔腰間的手掌也摩挲了一下,語氣散漫又含著幾分享受的意味。
“嗯,我是。”
寒芒一閃,列缺劍抵在魔星后卿的脖頸,此劍為寒潭玄鐵所制,是世間最為堅韌的金屬之一,若距離夠近,沒有任何肉身能抵御列缺劍的攻擊,何況是如此貼近脖頸。
“放開我!
魔星后卿下顎一痛,列缺劍已經在他蒼白皮膚上落下血痕,他呼吸粗重了幾分,可聲音里卻仍是萬事不懼的散漫。
“美人在懷,我舍不得放手!
秦梔目色森寒,“那就去死吧!”
列缺劍狠狠壓下,她催動全身內力化為劍氣想要破開魔星后卿的防御,趁他輕敵,徹底砍下他的頭顱,為世間除害。
可她算盤落空,原本躺在她身下的魔星后卿忽然消失,她整個人落在了冰冷的地磚上,空氣中回蕩著魔星后卿的笑聲,“一道分身而已,小雀兒,你可要跑快些,我很快就要再次追上你了!哈哈哈哈……”
秦梔頭皮一緊,忙撈起滾落到一邊的文思虞,朝著入口的方向狂奔而去。
依照魔星后卿的意思他已經盯上了秦梔,不捉住她勢必不會罷休,她既然答應文景救出文思虞,就一定不能食言,于是她在與緋月樓外接應的蔚雪松見面時,將文思虞和如影隨形袍盡數丟到他手里。
“快帶著文思虞走!”
蔚雪松察覺到不對勁,攔下轉身往回跑的秦梔,道:“那你呢”
秦梔微笑:“總要有人斷后的吧,放心吧,這些年我修為精進許多,對付幾個魔修不成問題的。”
蔚雪松一聽直搖頭,根本不松手,“不行,要走一起走,若是將你一人留在這,我和思虞跑了,回頭文景也會罵死我的!”
秦梔見狀只好虎著臉推搡他,道:“你們留下只會拖我的后腿,快走!”
蔚雪松望著昏迷不醒的文思虞,咬了咬牙點頭道:“我先送思虞回去,再來接應你……一切小心!”
蔚雪松是個極重情義的人,對外他惡名遠揚,妙手神偷的名號一報上來,便是道上人人喊打的存在,卻對文家兄妹掏心掏肺的好,之前秦梔聽說過幾句他們之間的事。
從前蔚雪松被仇家追殺,是文景收留他,用鮫珠救了他的一條性命,又替他擦干凈屁股,將追兵盡數驅散,自此他便留下了文景身邊,原本是尋求庇護,日子久了,便漸漸生出摯友情誼。
濃烈的魔修氣息逼近秦梔,秦梔知道無路可退,于是索性再度釋放萬鈞雷域,借著雷電隱匿住自己的氣息,慢慢往深山中而去。
清奇山脈群山交疊,進了深山便是大羅金仙也難以尋覓到秦梔,她便是打的這個主意。
日頭漸落,她站在一處山頭瞧著遠處被引來的追兵,心里盤算了一下時間,現在已經沒有必要再與這些魔修糾纏了,想來蔚雪松已經將文思虞送回海邊小筑,她是時候甩開這些追兵了。
只是不知緣何,她一直忌憚的那個魔星后卿,大半日竟都沒有現身,原以為會再度與他碰上,秦梔一路上都在想著若是與他真身一戰,自己能有幾分勝算,可好像老天都在幫她,竟根本沒與他遇上。
秦梔翅羽伸展,飛身而出,可就在下一瞬她忽然撞在一道內力屏障上,痛得忍不住猛哼出聲。
頭被重擊而有些眩暈,整個人便如同撞在石壁上的小鳥一般往下墜落,待內力涌入識海凝神定氣,身子也是在空中堪堪穩住。
她目光如電般掃視周圍,厲聲道:“藏頭露尾的鼠輩,既然來了,何故做這些腌臜之事折騰人!”
聲音自身后襲來,如同覆在秦梔耳邊幽幽響起:“小雀兒,你方才撞在我懷里,撞得我心口好痛。”
秦梔汗毛倒立瞬間轉身倒退數丈,那魔星后卿沒有釋放任何內力,卻能臨空而立,仿佛腳下踩有實物一般,他身形筆直頎長,肩背寬闊,薄薄的絲綢下隱隱能窺見肌肉起伏,一股野欲氣息撲面而至。
秦梔視線上移落在那張白凈的臉上,神儀明秀,朗目疏眉,眼尾一顆小痣十分勾人,額際幾縷發絲散落在身前,腦后僅用一根發帶松松束著,寬袍之下腰帶歪斜,整個人自內而外的松弛,卻并未給人邋遢之感。
秦梔上上下下打量著他的面容,不知怎的心里咯噔一下,他與褚云祁的眉眼至少有七分相像,尤其是眼尾那不易被人察覺的小痣……
他驀地對上秦梔的目光,眸子里分明閃過一絲慌亂,微凜的神情又忽然之間松懈下來,眼皮下移,蓋住了半個瞳子,叫人看不出喜怒。
秦梔亦是低下眉來,他在想什么呢,魔星后卿怎么可能會是褚云祁,褚云祁早就被扶桑山那些自詡正義之士斬殺,這不過是個巧合罷了。
也正是這個巧合,讓秦梔忍不住再次抬眸望他,貪婪地想要窺見那與褚云祁相像的地方。
與目光炯炯的褚云祁不同的是,魔星后卿他總是瞇著眼,仿佛視物不清,又更像懶得睜開雙眼般漫不經心,可卻從沒有人因此覺得他軟弱可欺,因為輕視他的都已盡數死去。
“小雀兒,別跑了,在緋月樓里陪著我如何”
他緩步上前,每靠近一步,落在秦梔身上的威壓便重了一分。
秦梔一雙翅膀幾乎被壓制得無法保持留在空中的姿態,于是一個字眼浮現在她的腦海之中。
跑!
她自知不敵魔星后卿,于是咬了咬牙掉頭就跑,這些年的磨礪也叫她沒那么好面子,保住一條命才有報仇的機會。
可無論她怎么逃,那魔星后卿的聲音如影隨形般跟在她身后,她的翅羽無數次被他輕撫,每每回頭,對上的都是那雙酷似褚云祁的眼眸。
分心之下,終于退無可退,她被魔星后卿逼入無路洞穴,強烈的威壓讓秦梔連手中列缺劍都握不住,她以劍拄地,喘著粗氣望見他步步逼近,眉蹙得極深。
她看了眼列缺劍,魔星后卿顯然對她動了歪心思,她是萬萬不能接受身體受辱的,若真有那一刻,她情愿自戕。
可修士自盡是沒有來世的,她還想與褚云祁有下輩子,她不能自盡。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魔星后卿已然離她不過一丈之遙,烏發被灌入山洞的清風揚起,如墨玉一般雕刻在石壁邊緣,他伸手箍住秦梔的脖頸抵在壁上。
嗤笑了一聲:“這不是很乖嗎”
第84章 過夜
屋子里十分靜默,周遭都是陰冷的氣息,就好似無數條毒蛇盤踞于身下,縱使裹上床榻上全部的被子仍然會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黑暗中看不見一絲光亮,唯有趴在那被封死的窗戶縫隙里,才能隱約窺見外頭石壁上撲閃的燭火。
秦梔打了個哆嗦,再度嘗試去解墟鼎的封印,而后再度失敗嘔出血來。
這魔星后卿果真實力非凡、不可小覷,哪怕是一道內力封印的法咒都設計得如此繁復,叫她一夜未解,就好像對她體內每一條脈絡都了如指掌。
那日他將她抵在洞穴之中,遏住脖頸所帶來的微窒感下,秦梔只能痛苦地扭緊眉毛,睨著他那雙酷似褚云祁的眼睛溢出淚來。
他會是褚云祁嗎
秦梔想了一夜,人死尚且能復生,不過是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才行,她親眼看見白曜施展天賦能力,一夜之間兩鬢斑白,她自覺虧欠他太多了,可白曜卻說是他虧欠了秦梔。
也許真情就是會常常覺得虧欠彼此,友情亦然。
白曜救活了赤霄瑾與林皎月,天道院的尊上亦以秘法救活了商嵐,說不定褚云祁也能復活呢
是誰救了他他與天道院勢同水火,不該是尊上救的才對,是更厲害的魔修嗎
秦梔輾轉反側,又想起魔星后卿松開緊箍著她的手后,體內內力一瞬間凍結,渾身脫力的她順著石壁滑坐下去,趴在地上猛烈地吸氣。
而他沒有絲毫憐惜,亦不給她喘息休整的機會,拿出縛靈繩便將秦梔牢牢捆住,帶回緋月樓丟進這暗無天日的屋子里。
每天看到的,都是空蕩蕩的屋子。
手臂與小腿因失去內力的保護,掙扎之下被縛靈繩勒出道道血痕,她無數次對褚云祁思念與悔恨瘋長,卻也無數次告訴自己。
魔星后卿絕不可能是褚云祁!
褚云祁雖身懷鬼骨,卻從未有過害人之心,也根本不會建立起屬于魔修的保護傘,秦梔一直都知道褚云祁他只是表面冰冷,實際上有著一顆救贖蒼生的道心。
無數次與鐮鼬鬼骨的博弈當中亦能看出他的心性之堅定,他斷然不會成為魔星后卿,更不會在清醒的狀態下如此忤逆師尊。
秦梔倚著床架長嘆了一口氣,她又開始想到五年前在無涯山谷邊,她被鐮鼬鬼骨控制,失手將褚云祁推下山崖,噩夢無數次于昏昏欲睡中襲來,這五年來她竟從未睡過一個好覺。
身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不知是不是有些失神的緣故,秦梔竟過了好久才警惕起來,可等她意識到有人靠近她時,那人已經站在了她的榻邊,自顧自坐下。
“孤的床睡得可還舒服”
他聲音淡淡的,隱隱能感覺到他的目光。
黑暗下,雖看不清面容,秦梔卻依舊能精準猜到他的身份——魔星后卿。
架子床邊低垂的帷幔被一只蒼白的手輕輕撩起,慢條斯理地挽在一邊懸垂的金鉤上。
這張床很大,秦梔縮在角落,兩人隔著近一丈的距離靜默地對視著,秦梔不知道他是否能看清自己,她倒是能借著門外的一絲光亮勉強看見他的一舉一動。
秦梔松動了一下發麻的手腕,撐著身子又往里挪動一二,咽了咽口水,道:“尚可!
空氣中倏忽之間傳來一陣散漫的笑,他垂下身子緩緩褪去鞋襪,又站起身將外衣輕輕褪下,十分隨意地甩在衣架上,這才重新俯下身,屈膝坐在床腳,抱著胳膊遞來一個饒有趣味的眼神。
“看來,你很喜歡被捆著睡嘛”
這話令秦梔十分不爽,心里對他最后一絲因為酷似褚云祁的好感也煙消云散,她目色冷淡,抬起眼簾瞪著魔星后卿,“你最好祈禱能在這里殺了我!
魔星后卿笑得一顛一顛的,他掀開秦梔身下的被子,一點點扯下,伸手掐住她被束縛的手腕壓在木架上,另一只手又十分熟稔地掐住了她的脖頸。
他的聲音不知怎么一點點冷淡下來,逐漸填上幾分殺意,“堂堂靈曄峰峰主秦梔,竟在床榻之上有這等癖好,也不知你的門徒知曉后會作何想法。”
秦梔微微窒息,意識卻還算清醒。
魔星后卿為何在此時提起靈曄峰又為何扯到門徒的身上
他成名還沒有一年,莫非也與扶桑山有所沖突
說來也是,扶桑山雖古板迂腐,卻也正是因為嫉惡如仇的性子,才造成了秦梔身邊人一個個慘死的下場,他們最見不得魔修,自然與魔星后卿有所摩擦。
這樣也好,秦梔只消承認與扶桑山的關系,再挑釁一二,魔星后卿必然會殺了她。
阿月已經托付給文景,她已無后顧之憂了,只是可惜,她沒把握最后帶魔星后卿一起死。
就在她心里想著如何在死前干掉魔星后卿時,他竟又緩緩開口。
“哦,孤倒是忘了,你唯一的弟子,已被你親手殺了!
秦梔頭腦“嗡”的一聲,渾身氣血翻涌,一雙緊緊合上的眼此刻猛地睜開。
肅殺氣彌漫在二人之間,可在實力遠遠壓制秦梔的魔星后卿眼里,此時的秦梔就像是他豢養在籠中的金絲雀。
他再怎么羞辱,再怎么挑釁,秦梔都逃不出他的掌心,于是他再次用冰冷的語調,說著讓秦梔剜心的話來。
“秦梔,弒師奪位、殺徒證道的滋味好受嗎”
——
這里分不清晝夜,待得久了,秦梔有些記不清時辰,更記不清自己來到此地的日子,每天一雙眼睜與不睜,皆是黑暗一片。
魔星后卿每日都會來,他有時會靜靜躺在秦梔身邊和衣而臥,有時又會赤紅著眼尾去掐秦梔的脖頸。
像是一頭偶爾發瘋的野獸,在秦梔身上嗅到血的氣息。
秦梔很清楚,超過八階的魔修壽元將盡,他很快就會徹底失去神志,淪為一頭只會攻擊的兇獸,這就是高階魔修最終的宿命。
只是令秦梔沒有想到的是,這頭發狠的兇獸每次都能穩穩收斂自己的殺意,留下秦梔一條命來,甚至在緋月樓這么多日,他沒有碰秦梔手腳、脖頸以外的地方,他似乎十分克制與秦梔的接觸。
某次他與手下宴飲,醉醺醺來到秦梔床邊,秦梔嘗試去解他腰間那把嵌著陣法的匕首,卻被他狠狠揪住手腕壓在身下,他那日的表情十分駭人,就好似受到了背叛一般大聲吼著秦梔。
“你就這么想與旁人親近嗎”
秦梔掙扎了幾下,縛靈繩幾乎要將她的手腕勒斷,她眼角忍不住溢出吃痛的淚來,亮晶晶的眼淚映入魔星后卿的視線里,他竟有一瞬間的慌神。
“別……別哭。”
他自己都醉著酒,正意識不清,此刻手忙腳亂地去擦秦梔的眼淚,瞧見她手腕血跡瞬間了然,煩擾秦梔數日的縛靈繩,竟被魔星后卿主動解開了。
而代價,只是秦梔的幾滴眼淚。
秦梔扭動著手腕,望著跪在她床邊一副犯了錯模樣、神色可憐的魔星后卿,不自覺笑出了聲,她指了指被木板封死的窗戶,道:“太黑了,你去把窗戶打開吧!
見魔星后卿呆了呆,秦梔心里發毛,而后試探性地在自己腰間一擰,痛得掉下眼淚來,果不其然,他看見秦梔眼淚的一瞬間便彈射而出,不過一息窗戶上的木板盡數消失,走廊上的燈光照了進來。
秦梔如今該是待在緋月樓的地下,是照不見陽光的地方。
魔星后卿又老老實實跪在床邊,一雙琉璃般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秦梔,秦梔于是又說:“我想離開緋月樓。”
她又擰了擰另一邊腰,再次落下淚來。
豈料這一次魔星后卿沒有動彈分毫,依舊靜靜望著秦梔,秦梔以為他沒有看清楚,于是湊近幾分,可就算與他幾乎呼吸相觸,他也依舊一副呆呆的模樣。
莫非是酒醒了
不應該吧,看他這副樣子,若是清醒了定然會把秦梔重新捆住。
在秦梔胡思亂想四下打量之際,魔星后卿的頭忽然往前倒下,整個身子也跟著前傾,趴在了秦梔身上。
“……”
原來是徹底睡過去了。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秦梔推開他,松動著酸痛的腳腕,起身小心翼翼穿上鞋,剛往外走幾步忽然又猶豫了,她轉身蹲在魔星后卿身邊,目色微微發冷。
“若我此時殺了你,也算是給這世間除了一害,省得你以后再找文景他們的麻煩!
于是她從他腰間拔下匕首,想也不想狠狠朝著他脖頸扎下。
意料之中的血液四濺并未出現,因為在秦梔動殺招靠近魔星后卿的一瞬間,原本散落在地的縛靈繩竟為了護主,主動纏上秦梔的手腕,將她渾身上下都死死縛住,以至于摔倒在魔星后卿的懷里沒辦法動彈。
這下真是把秦梔給氣笑了,好好好,折騰了一大圈,魔沒殺成,自己又被捆住了。
她無奈地望了眼熟睡的魔星后卿,此時的他沒有蹙眉,沒有露出懶洋洋的笑,眉眼舒展開來,這一瞬間,與褚云祁更加相像了。
秦梔就這樣靠在他懷里睡了過去,不知怎的,這一夜她睡得十分安穩,比這五年來每一個夜晚都要安穩。
夢里她再也沒有看見無涯山谷,她只看見在靈曄峰上,褚云祁與外門的師兄弟一起,打掃院子,準備迎接新年的到來。
她看見夢里的自己替褚云祁扶住爬梯,叮囑他把福字貼得高高的。
于是,她蘇醒后睜開眼的一瞬間,眼睛里仍舊彌漫著幸福的微笑。
而后便對上魔星后卿那雙愈來愈冷的眸子。
他似是十分嫌惡般立刻推開了秦梔,聲音冰冷:“躺在旁人身上過夜,你就這么快活嗎”
有時候秦梔只覺得他有些大病,秦梔與他親近,他卻總覺得秦梔在與旁人親近,雖然每一次的親密接觸都并非秦梔自愿為之。
她懶得解釋,于是默不作聲望著別處,直到魔星后卿收拾好衣物站起身來,往外走的步子忽然頓主,他狐疑地望向那扇失去木板束縛的窗戶,愣了幾息。
秦梔登時緊張起來,這可是她唯一獲取光的地方。
魔星后卿緩緩轉頭,望見了一臉心虛卻強裝鎮定的秦梔,卻一絲一毫都記不起醉酒時做的事來,但他猜想,這是秦梔為逃跑做的準備
于是他扯起嘴角輕嗤一聲:“林皎月、蔚雪松、文景、文思虞,這些人都在緋月樓中,若想讓他們活命,你就乖乖聽話,明白了嗎”
他一個個念起他們的名字,秦梔聞言急得站起身來,文景他們終究沒能逃走嗎莫非那日魔星后卿遲來了一陣,是先去跟蹤蔚雪松了
她冷汗涔涔,手不自覺捏緊,喉嚨干啞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你到底要怎樣”
魔星后卿故意拖著強調,轉身逼近秦梔,他俯下身子緊緊扼住秦梔的脖頸,在她錯愕的目光中垂頭咬住她的嘴唇。
鮮血的氣味在唇齒間蕩漾開,他松開束縛,輕抿著嘴唇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道:“你應該知道的,八階魔修之所以會慢慢失去神志,便是因為屬于修士的精元在一點點消失,為了維持八階魔修的壽命,每日孤會從你這里吸走精元!
“你能堅持多久,他們便能活多久!
第85章 犯上
緋月樓早便傳開了,不近女色的魔星后卿,也就是他們的王上綁了個仙女姐姐上了山,金屋藏嬌在地下寢宮,不少小魔買通關系只為能進緋月樓下悄悄看她一眼。
“天吶,她實在太美了,大王真有眼光!”
“可惜是個靈師,若是魔修才與大王相配。”
“以大王的魅力,仙女姐姐成為魔女姐姐是遲早的事!”
“大王來了,大王來了,快走!”
兩個小魔眼看逃不掉了,手忙腳亂藏身在柱子后面,身后還露出了長長的尾巴。
“……”魔星后卿瞥了一眼二人藏身之處,目色無奈地輕輕搖了搖頭,竟當做沒看見般,視若無睹地走了過去。
身后是兩個小魔落荒而逃的身影。
他走過長廊,看見趴在窗邊的秦梔,手腕的縛靈繩早已卸下,之前勒出血痕的傷疤也已治愈,她支著腦袋小憩,身邊侍女正輕輕為她搖扇。
魔星后卿招了招手示意屋內侍女們退下,然后輕手輕腳地挪步進去。
風簌簌吹過,撩響了整間屋子,清風入帷,不知是誰在誰耳邊呢喃。
“別走,你不許走!”
她在夢魘之中小聲啜泣著,手指不自覺揪住身前的一團衣襟,絲毫沒有發覺來者是誰。
魔星后卿俯下身子,瞇起狹長鳳目,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求你……別離開我……”
她在夢中苦苦哀求,倏忽之間,手指被人捉住輕輕吻過,她睜開眼來,便看見魔星后卿那副濃郁到難以自持的深情來。
她猛地推開他,道:“怎么是你!”
魔星后卿嗤笑一聲,反問:“方才不是還說,求我別離開你,這會又要趕我走了”
他狠狠箍著她的腰貼近自己,一字一頓威脅道:“秦梔你得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現在是我的血奴,要日日以血中精元供養我,否則,我就將他們幾個一個一個弄死!
身為魔修,他折磨人的手段太多了,秦梔擔心阿月他們會被刁難,于是說道:“我必須看到他們四個都好好的,才能給你精元!
“你有什么資格和我談條件,我若是想,大可直接強占了你,雙修可比精血更有效用。”魔星后卿掐著秦梔的下巴,溫熱的呼吸盡數撫過秦梔的眉眼。
可他嘴里說著,另一只手略一翻轉,便出現了一面鏡子,正是滄海三生鏡。
“瞧瞧,半日前,我剛見過他們!
在他的內力催動下,秦梔看見了半日之前的景象。
只見文思虞半躺在榻上休息,文景與蔚雪松坐在榻邊說話,阿月獨自一人趴在桌上吃點心,皆是健康安逸的模樣,秦梔這才放了心。
“怎樣,我誠心照顧你的朋友,你卻連每日一滴精血都要斟酌,實在令人寒心!
魔星后卿自顧自用手指玩著秦梔的發絲,將她墨發纏在自己的指尖,漫不經心地支著手臂,眉目含笑。
他可真是個喜怒無常的人,上一刻還冷著臉駁斥秦梔,下一刻又好似心情愉悅到秦梔提任何要求他都能答應。
秦梔還真開了口:“既然如此,若每日給你供奉精血,那我想要離開緋月樓也可以嗎”
魔星后卿的神色一瞬間冷了下來,他那雙熠熠生輝的眸子此刻冷得可怕。
秦梔開始后悔方才的嘴賤,他實在與褚云祁生得太像,讓她總是不自覺卸下心防將其當成那個無論如何都會順從自己的乖乖徒弟了。
可她沒有后悔的機會,魔星后卿已然扣住她的雙手壓在身下,那雙逐漸發紅的眸子仿佛在訴說著他的憤怒。
他薄涼的眼底露出幾分譏笑之色:“你就這般想要離開我嗎你就這般不想與我在一起嗎”
他不顧秦梔的反抗,含住了她的嘴唇,挑開貝齒糾纏在了一處,掙扎之下,二人口中皆是一片血腥。
他似是瘋魔了一般,粗魯地扯開秦梔的衣裙,貪婪地吻過每一寸肌膚。
“既然你這么不聽話,那就只好換個方式供奉精元了。”
他俯身便要搓粉摶朱,秦梔心驚肉跳之下,竟意外沖破了內力的封印,感受著墟鼎一點點充盈起來,她反手就是一掌擊在魔星后卿的胸口,匯集十成功力的雷暴術,卻只觸及他冰冷的胸膛。
又失效了,秦梔的攻擊,似乎對他起不了一絲作用,反倒令他更為暴怒。
他神色狂亂,表情狠辣而猙獰,讓人心中驚懼不已,他重新打下封印將秦梔周身經絡皆設下內力鎖鏈,阻斷她沖破封印的一切可能。
“你若不愿,那便一炷香殺一人!”
他眼中狂色瘋漲,動作又快又狠。
痛得秦梔幾度陷入昏迷,又被痛意折騰醒來。
她已不記得過了多久,渾渾噩噩間她竟將魔星后卿看成了褚云祁。
“云祁……云祁……”
她喚著褚云祁的名字,清楚感知到身上之人渾身一滯。
聽見湍急瀑布涌入溪流,輕輕擦過沿途沙石,濺起星星點點的水滴。
她看見他渾身發抖,聽見他哭著質問她:“師尊,您說師父的職責便是教化徒弟、保護徒弟,可我落入絕望境地,被人萬箭穿心,撕碎在無涯山谷時,您在何處”
她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今日云祁斗膽教導師尊一句,什么叫做‘因果報應’。”
秦梔趴在榻上渾身酸疼,任由魔星后卿將她拎起來,從身后托起她的脖頸。
魔星后卿湊近幾分,似是如此才能看清眼前人,看她三千青絲下那高高揚起的下顎,那雙原本清冷的琥珀色眸子此刻布滿了疲憊與迷離,眉眼之間卻依舊含著幾分慍怒。
她有氣無力地說:“……逆徒!”
他忽然笑聲烈了幾分,伸手自秦梔脖頸而下,一路劃到腰際,魔星后卿的手指不似褚云祁那般粗糙,他皮膚細膩猶如新生嬰孩,散發著陣陣涼意,指尖輕撫過她每一處縫隙與凸起。
他眼尾泛紅道:“師尊,這五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您,您想不想我”
見她緊閉雙眼不曾回話,他吻了吻她脖頸越起的青筋,眼神淡淡。
“……若我將那五年的境遇盡數還給您,您可受得住”
“……殺了我!
秦梔渾身從頭到腳無一不痛。
“殺您”他略微挑眉,眼里有幾分不可思議。
“我又不是您,怎么舍得,又怎么敢弒師”
在秦梔愈發呆滯痛苦的神色當中,他揮兵而下,上來便是最為猛烈的攻勢,很快便橫掃整片戰場。
他的武器貫穿深入,肆意地劈砍刺挑,大雨沖刷下,卻叫兵戈前進更加順利。
秦梔往前爬了幾步,又被捉住手腕拽了回來,兩只手被禁錮在身后,她頸部的皮肉緊繃著,忍不住吐出幾聲痛呼。
他卻如聽仙樂,心中愉悅到壓抑不住笑聲。
嘴里碎碎地說著:“這才哪到哪呀,您只有這點本事嗎”
鼓點陣陣,號角聲傳遍古戰場的每個角落,蒼冷魔氣亦是散布在秦梔的四肢百骸中。
秦梔回眸望他,精神恍惚下她幾乎辨不清那人容貌,有時是魔星后卿瘋癲的笑,有時又是褚云祁聲聲泣血的控訴。
“師尊,您不是說,您回來了,便不會有人再欺辱我!
“…*…”
“可無涯谷外,您親手劈開了我的墟鼎,您要殺我,您也要殺我!”
“您與那奪舍之人,根本沒有區別!”
他眉眼皺成一團,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在秦梔身上,秦梔心頭一揪,捂住了自己的雙眼。
是了,她一定入了夢境,這五年來每一次噩夢驟醒時,聽到的都是褚云祁的質問。
她捂著雙眼掩下淚水。
她后悔極了。
而他目眥盡裂,撥開了秦梔的雙手,“師尊如今連看都不愿再看云祁一眼么”
他掐住秦梔的后頸高高抬起,迫著她親眼看見戰場廝殺。
粗重的呼吸噴灑在肩頸,他咬上她的鎖骨,落下一圈齒痕,出于生理反應,她忍不住落下淚來,他慌亂了動作,湊近幾分打量著她。
“師尊,只要您說,您錯了,你依舊疼愛云祁,依舊愿意陪在云祁身邊……”
這次的噩夢似乎格外冗長,竟給她解釋的機會,而非立刻蘇醒。
秦梔抓住他的手臂,似是擔心來之不易的幻境即刻便煙消云散,她抬眸面無血色地望著他:“若再來一次,我依舊會這么做。”
他怔住了,旋即俯在秦梔身上低笑不已。
而秦梔繼續說:“我殺你是為了剝離鐮鼬鬼骨,九轉墟鼎丹亦是我為救你而煉制!
魔星后卿抬起眼簾,那雙幽深的眸子里夾雜著幾分疑色,更多的,卻是那幾近于卑微的渴求,似乎希望秦梔未曾騙他分毫。
“信我,云祁。”
清風入帳,二人都清醒了幾分。
“太遲了師尊,”
他手指攀上秦梔的指尖,抓著她的手覆在自己心口命門。
“您為我煉制九轉墟鼎丹,怕是白費了一番好意!
秦梔瞳孔一縮,指尖顫動,而他繼續淺聲說道。
“如今您看看我,究竟還算不算是個人”
胸膛之下一片靜默,冰得徹骨。
——
秦梔不知何時暈厥過去,夜里,她悠悠轉醒,隨便動彈了一下便是渾身劇痛,每一寸筋骨都像是被敲碎了又重新接上一般傳來撕裂的痛意。
真疼啊,從前與褚云祁再怎么瘋狂,也不會落得這般狼狽的景象,她勉強動彈了一下身子,感知到身邊還有一人存在。
秦梔一扭頭便看見魔星后卿安靜的睡顏,她忽然心里劃過一個可笑的念頭,倘若他真的是褚云祁就好了。
先前與他肌膚相觸,行尤花殢雪之事,她竟渾渾噩噩間將他當做了褚云祁,還臆想著與褚云祁說著交心之話……
心里想著,手指已經不自覺扼住對方脖頸,可還未來得及使力,他那鋒銳冷冽的眼神便直直射了過來,令秦梔心里升起一陣寒意,腕骨傳來了錐心的痛。
“師尊這是想再殺我一回嗎”
秦梔猛地抬頭看他,魔星后卿卻似是對她這副震驚的神色十分受用一般,冷嗤道:“怎么,你不會真以為,孤是褚云祁吧”
眼里剛升起的亮光一點點熄滅。
“昨夜陪你演了一場逆徒欺師犯上的戲碼,你倒是入戲頗深,看來,你很喜歡在房事上扮角兒嘛”
“要不要請位說書先生專為你我二人編排故事,傳遍世間每個角落,讓天下人皆知,靈曄峰峰主秦梔是如何在魔星后卿身下承歡”
他擒著秦梔的指骨強拉到鼻翼,微斂眼簾遮住半個眸子,輕輕嗅著,而后吻了吻她的指尖,又一路向下舔舐到掌心。
卻只落得對方一個嫌惡的巴掌。
“啪”的一聲重重打在他臉上,他被打的微微側首。
“你不配提云祁,也不配與他相提并論。”
感受著掌心濕漉漉的觸感,秦梔一時犯惡心,便是那一瞬間走神,她被魔星后卿再度壓在了身下。
“看來‘師尊’還沒盡興,孤亦然,”他故意睜圓了眼睛扮作褚云祁的模樣,“昨夜‘云祁’心疼師尊失了意識,便停下了攻勢,想待到師尊蘇醒后再一同攻上云霄!
“如今師尊已然蘇醒,又暗示云祁繼續以下犯上,‘云祁’不敢不從!
“你!……唔!”
他大笑著吻來,自上而下,接著俯身在花叢之中,吮吸甘甜果酒。
秦梔耳尖紅得滴血,她用力撐著褚云祁的肩膀,卻動彈不了他分毫。
秦梔實在受不住了,微弱地聲音遞給魔星后卿:“夠,夠了吧……”
魔星后卿動作一頓,旋即咧嘴笑道:“這算是求饒嗎”
而后便釋放出本命靈獸,他吐了吐舌頭,刻意露出布滿了倒刺的舌苔,鋒銳的如鋼針般刮過花叢每一寸土地,讓秦梔又癢又痛,渾身都在發顫。
她指甲嵌進魔星后卿的肩膀,鮮血順著胳膊染紅了二人身下被褥,后者卻渾然不覺痛意般連眉毛都沒皺一下。
他湊近秦梔,舔了舔那纖細的脖頸,輕輕一咬,鮮血頓時順著齒痕滑入咽喉。
他的眸子愈發赤紅,帶著些許狂色。
“既然受不住了,那就說你愛孤,說你歡喜孤,說你永遠不會離開孤,說呀!”
他是真的瘋魔了。
秦梔被折騰得精疲力竭,已然是說不出話來,即便能說,也不該是這些。
她不知道那時的自己究竟說沒說話,也不知過了多久。
燭臺上燈火熄滅,升起一道悠長的白煙,耳邊是釋放后輕松歡愉的輕喘,她緩緩合上眼,徹底失去了意識,任由夢境將她拉向虛無縹緲的遠方。
第86章 背刺
次日清晨,秦梔在燈火晃動下漸漸醒來,一抬眼簾便看見幾個侍女端著宮燈走進屋子,隔著紗幔秦梔也能一眼認出那是王室所用之物。
她輕聲問道:“阿喜在嗎”
被喚到的侍女蹦蹦跳跳走上前,替秦梔掀開紗幔,露出那張古靈精怪的小臉來。
這些時日里秦梔亦是觀察著周圍人的一舉一動,這些小魔當中唯有阿喜年紀尚小,心思單純,對秦梔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于是她屏退其他侍女,獨留阿喜在旁侍候。
“夫人何事”
緋月樓的小魔們皆喚秦梔一聲“夫人”,剛開始秦梔還有些無所適從,后來便聽習慣了。
她指著宮燈問道:“那些燈是哪來的”
阿喜順著秦梔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眨了眨大眼睛,答道:“自然是大王繳獲的戰利品,大王英武不凡、力大無窮……”
提起魔星后卿,似乎每個小魔都是一副十分崇拜的模樣,夸贊之詞能滔滔不絕說上幾個鐘頭,秦梔連忙打住。
“他……從哪繳獲的”
秦梔打量著宮燈的款式,周圍有火焰紋飾,似是南詔王室所用,難道魔星后卿已經將手伸向南詔了嗎
對于這個問題,阿喜也不知道答案,她有些為難地扣了扣頭,老老實實答道:“這個……這個阿喜也不知道,阿喜只知道每次大王出戰,必然會帶著大家伙凱旋!”
秦梔便接著話頭隨口問道:“他今日怎么還沒來見我,是不是又出去打仗了”
阿喜點了點頭,道:“今天一早大王便領著百來號緋月樓的兄弟出去了!
秦梔嗯了一聲,思索后說:“我昨夜累著了,再休息一會,你們都出去吧。”
阿喜愣了愣,旋即小臉通紅一片,昨夜他二人鬧得動靜太大,她們幾個睡在附近的侍女都能聽見。
阿喜咽了咽口水,想到昨夜的聲響,她竟有幾分不好意思看秦梔的臉,以至于后來她一看到二人同框就不由得臉紅,手忙腳亂地收拾好東西走出了屋子。
待到身邊逐漸靜默,秦梔緩緩起身掀開紗幔,銳利的目光掃視四周,確定沒有人在她的寢室后,她迅速起身踮腳走到門邊將插銷插好,而后換上輕便的衣物,隨手扯過一塊布以血畫符。
她鉆出窗戶,將兩片符紙迅速貼在兩個守衛的肩上,二人反應不及,毫無征兆地倒在了地上暈厥過去。
秦梔小心翼翼繞過他們的身子,順著長廊快步前行。
昨夜她尚且清醒之時,在魔星后卿口中得到了文景等人所處的位置,竟與她只隔了幾間屋子,于是她很快摸到了關押他們的房間,以同樣的方式弄暈了守衛。
推開門后,屋子里的兩個侍女嚇了一跳,看清是秦梔時,一時間都忘了報信,秦梔飛身上前打暈了其中一人,而后掐住另一人脖頸逼問道:“這屋子里關押的人呢”
難道真的被魔星后卿一刻鐘殺一個給殺沒了
想到這里,秦梔不由得心底一涼。
秦梔掐的力氣不重,那侍女嚇得直淌眼淚,一邊顫抖一邊說道:“他們……他們在二樓宴飲……今日是初一,是飲酒之日。”
秦梔不太明白,為何緋月樓的宴飲之日,他們四個會去赴宴,他們可是相當于緋月樓關押的犯人啊。
她輕輕捏暈了侍女,輕手輕腳將守衛全都拖進房間,換上一身侍女的衣裳直奔二樓而去。
越往上走喧囂的聲音越烈,她從膳房里端了壺酒,跟著其他侍女一起走進大殿,與初臨那日一般,大殿內人聲鼎沸,各種魔頭聚在一處談笑風生。
秦梔一聞到那滿屋子的魔氣就覺得作嘔,強忍著不適抬眸掃視一圈,終于在一個不算角落的地方看見了高舉酒杯的蔚雪松。
他與其中一個喝高了的小魔勾肩搭背,拍著他的腦袋大笑著說:“兄弟你這酒量不行啊,還得跟著我蔚爺后面練練!”
“蔚爺牛x!”身邊人立刻歡呼著。
蔚雪松舉起雙手,一副十分受用的模樣,秦梔看得嘴角都忍不住一抽。
他悄悄挪步到蔚雪松附近,一眼便瞧見了坐在他身后,有些微醺的文景,文思虞跟林皎月一左一右坐在他身旁,小口嘗著果子酒。
甘甜的果子味在嘴里彌漫開來,林皎月眼睛亮閃閃地,說:“好好喝呀,如果師尊也能喝到就好了!”
她話音剛落便看見眼前伸來一只玉手,奪過她的酒杯放在了桌上。
林皎月好奇地望了過去,對上了秦梔那雙微怒的眼睛。
她不在的這些日子,這小丫頭竟饞上酒了!
她可不是從前古靈精怪的林皎月了,如今神志受損,智力已與孩童無異,秦梔怎能放心她。
“師,師尊真的來了!”
林皎月面色一喜,險些站起來撲進秦梔懷中,可她忽然看見秦梔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于是又乖乖坐好。
秦梔沖著文景的方向試使了個眼色,林皎月立刻會意,伸手扯了扯文景的衣袖道:“文師伯,您快看!”
文景似是飲了些酒,意識不清地抬起眼皮望了過去,在與秦梔對上視線的那一刻,識海瞬間清明下來,他不似林皎月那般沒心沒肺,只是一個眼神便懂了秦梔的意思。
于是他吩咐文思虞帶著林皎月先去東邊偏殿,又上前勾過蔚雪松的肩膀,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句:“秦梔來了。”
于是五人先后進入東邊的偏殿,故人重逢,總是有人會紅一紅眼睛的。
四下無人,林皎月撲進秦梔懷中大哭,“師尊這些日子去哪兒了,阿月好想你呀……”
秦梔亦是伸手緊緊抱住她,又掃視眾人,只說了句:“一言難盡,日后再說吧。”
“咱們現在該想辦法一起出去!
聽了這話,文景亦是點頭認可,可文思虞和蔚雪松這兩個家伙不知怎地竟都低下頭默不作聲。
文思虞心里打的什么算盤秦梔心里很清楚,可蔚雪松又是因為什么,竟也生出了留在這里的心思
他怕是真的喝多了。
文景瞧出秦梔的意思,幫著解釋道:“雪松和思虞喝多了有些昏頭,咱們早就想走了,只是一直不知你在何處,所以不敢輕舉妄動!
秦梔點了點頭,問道:“魔星后卿有沒有為難你們”
文景還未說話,文思虞倒是搶先一步答道:“他有沒有為難我們,難道你看不出嗎我們四個好端端在宴上飲酒,你偏將我們叫出來,還要強迫我們離開這兒,你到底想怎樣”
“文思虞!”文景鮮少動怒,此時是真的有了火氣,見他蹙了眉,文思虞輕哼了一聲不再說話,可依舊沒給秦梔好臉色看。
秦梔冷聲道:“想留下的留下,我只帶想走之人走!
她話音剛落文思虞毫不猶豫扭頭就往大殿走去,蔚雪松看了看文景,又看了看文思虞,目光躲閃了片刻,輕聲道:“我去看著思虞!
說罷亦是走進了大殿。
文景看著二人背影嘆了口氣,秦梔了然,說:“既然如此,我也不必以自己的想法要求你們,我說了,我只帶想走之人走!
文景是放不下文思虞和蔚雪松的。
她牽起林皎月的手嘴角扯出一個溫柔的笑:“阿月,我們走!
林皎月事事都聽秦梔的,此時自然歡歡喜喜黏在她身邊,雖說她智力欠佳,可仍舊感知到文景與秦梔之間略顯尷尬的氣氛。
于是她開口問了句:“文大哥不跟我們一起走嗎師尊好像是因為文思虞才來的這里,現在,你們為何又統統不愿走了”
她的話刺了刺秦梔與文景。
文景身子搖晃了一下,眼神里布滿了疲憊與歉意,他抬眸看向秦梔,淺聲道:“對不住,是我們拖累了你……以后你不必再來管我們了!
他朝著秦梔深深鞠了一禮,嘆了口氣回到了大殿。
秦梔臉色發白,昨夜同魔星后卿交纏之后她只覺得十分恥辱,憑借著救人的這份心思才挺了過來,如今他們卻一個個都在此自甘墮落,秦梔的相助在他們眼里似乎成了累贅。
她手指顫抖,林皎月瞧見后輕輕攥著她的手掌,“師尊怎么了”
秦梔垂了眼簾,語氣淡淡的,“無事,我們回家!
“好耶,回家咯!”
文景瞧著她瘦削的背影愈發蒼冷,忽然開口叫住了她,秦梔微微側身,并未完全回過頭去。
只見文景上前幾步將一塊圓形金屬片塞到秦梔的手中。
他說:“這是從前褚云祁留下來的千里鏡,你用這個帶阿月離開吧!
秦梔聽到褚云祁的名字,抬起手摩挲了那面鏡子,輕輕“嗯”了聲,說了句:“多謝。”
那是褚云祁從前在年考時贏的法器,她內力被封沒辦法使用,于是讓林皎月催動法器,趁魔星后卿不在緋月樓能盡快離開。
林皎月在秦梔的指導下,費力啟動法器后,詢問秦梔往哪個方向去,秦梔怔了一怔,旋即開口道:“往西方去,去白帝城。”
這許多年里,不論何時她下意識便覺得白帝城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有白曜在,白帝城永遠是秦梔最后的底牌。
白曜,亦是她最后的底氣。
第87章 相像
利用千里鏡向西而行,終于在夜半時分來到白帝城中,野火認出秦梔的身份,二話不說迎著她進了皇城。
月華遍地,皇城之中寂靜冷清,少有幾個宮人在守夜,野火領著秦梔穿過種滿了梔子花的長廊,馥郁的花香將秦梔滿身疲憊一掃而空。
她心頭那根緊繃的弦忍不住松懈下來,在這里,她是絕對安全的。
野火穿著一身黑色夜行衣,腰間配著兩柄短刀,走起路來輕盈得像一只靈貓。
他總借著轉角時的空隙悄悄打量起身后的秦梔,皮膚有些病態的白,似乎很久不見光一般,神情盡數是清冷淡漠,濃密鴉羽之下是一雙剔透的琥珀瞳子。
乍一看美貌有余,卻處處透露著難以掌控的危險。
陛下登基至今已有十數年的光景,卻后位空懸,權貴們送進宮的美人統統如入冰窟,陛下不會缺了她們吃穿用度,卻也不會給予更親密的關懷,就好像她們與桌上瓷瓶一般無二。
從始至終,他都沒見過陛下為了女人失態過,除了……山陽鎮的那次。
他近身守護陛下,無意之中,自窗戶縫隙里驚訝地看見,那個舉手投足間完美得叫人挑不出錯的陛下,也會有那般卑微與難以自持的模樣。
他屈膝半跪在床下,托著她受傷的腳親吻著。
野火呼吸一窒,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心里高墻瞬間崩塌……
穿過大殿,目之所及豁然開朗,那是一處種滿鮮花的小院子,野火腳步停在了門口,對秦梔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后面的路,不是他能走的了。
秦梔點了點頭,伸手推開了院門,身側的水車發出規律的流水聲,三兩只金魚躲在荷葉下小憩,空氣中隱隱能嗅到薄荷的清香,還有幾只螢火蟲自黑夜中掠過。
“咳咳……”
前面不遠處傳來輕咳聲,秦梔循著聲音的位置走了過去,撩起爬滿竹架的藤蘿,看見兩張太師椅。
其中一張躺著個昏昏睡去的青年,他側臥著背對秦梔,一頭長發隨意披在腦后,被風撩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在月光下,仍然難掩那扎眼的白色。
秦梔揮了揮手,林皎月立刻會意,蹦蹦跳跳來到池塘邊喂小金魚去了。
而她則自顧自在他身側另一張太師椅上躺下,搖晃的聲音似是吵醒了青年,他緩緩回身,瞇起眼望了過來,看清秦梔的那一刻愣住了。
他面無血色,眼下微微發青,從前如寶石般閃耀的紫色眸子也晦暗無比。
秦梔看得心里一疼,怎么幾年不見,他把自己照料成了這樣
“怎么不去屋里睡”
白曜坐起身子,揉了揉太陽穴,又面向秦梔露出那抹熟悉的悠然笑意。
“外頭涼快,院子里的花很香,沒有人聞的話太可惜了。”
秦梔點了點頭,他說得確實沒錯,這滿院子的花香實在令人心情愉悅。
她沒有客套的習慣,便說:“我沒地方可去了,想來投奔你!
白曜伸手揉了揉她的頭,滿目寵溺:“這里就是你的家,你想待多久都可以,青青,我很想你!
白曜的感情總是這樣直白,也只有他會這樣同秦梔坦露心跡,秦梔伸手拂過他耳邊垂落的一縷白發。
“你的白發似乎更多了!
他笑了笑,問道:“嫌我老了”
白曜捉住秦梔的手腕,細致如他自然發現了遺留下的勒痕,縱使魔星后卿給了秦梔最好的傷藥,卻也難掩昨夜新生的印記。
他睫毛輕顫,卻并未問詢什么,他知道的,有些事秦梔若是不愿說,他再怎么關心也是徒勞,只會讓她覺得厭煩。
白曜喉結微動:“院子里的花你喜歡嗎”
秦梔點了點頭,答道:“像是人間仙境一般!
白曜似乎被她逗笑,一邊笑著一邊咳嗽,秦梔忙伸手替他順氣,問:“你的身子怎么回事,”
他花了很久方才緩下氣息,而后重新在太師椅上躺好,手指擋在眼前,任由月光從指縫落下,在他眼里灑滿了星子。
“想要有所得,必然有所失!
他無數次透支瑞獸的天賦之力,或為民,或為己。
如今身子的負荷已經很嚴重了。
秦梔心里揪起,她回頭看向那個在池塘邊逗小金魚的林皎月,眼眶里強壓下淚水。
“當年為了救活阿月,傷了你的身子……”
“哪里的話”白曜拉著她的胳膊一起躺下,“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況且,那是我自己愿意做的事,與青青有什么關系呢”
他總是這樣淡淡的,仿佛什么事都無所謂。
可他心思重,什么事都會放在心上。
“這次回來,我應該不會再走了!鼻貤d說。
“那是好事,我這里缺不了你的吃穿!卑钻状。
“你不問問我這些時日去哪里了嗎”
“你若想說,自然會告訴我!
秦梔怔了怔,不知從何時起,他總與她有些生疏起來,似乎自扶桑山叛逃那日起,似乎是她提著劍揚言要殺光扶桑山長老被他攔下的那日起,又似乎,他們其實并沒有想象中那么親近。
他鼻頭微動,眸子里閃過一絲紫意,“可是青青,你身上為何有這般重的魔氣”
秦梔一愣,在緋月樓與諸多魔修為伴,身上沾染了不少魔氣,只是白曜說的魔氣,恐怕不是浮于表面的那般簡單,怕是因為魔星后卿與她……
她面色微紅,又苦笑著化為一片煞白。
“我被魔星后卿囚在緋月樓,昨日才逃了出來,我不知道哪里才是真正安全的地方,若真的有,那也只有你這里了!
白曜沉默了很久,他緊緊攥著秦梔的手腕,神情肅穆。
“你見到魔星后卿了”
秦梔猜出他想說什么,苦笑一聲:“他只是長得像云祁,他不是云祁!
一時間,白曜的神色古怪異常,說不清的神色浮現在他的臉上,有疑惑,有擔憂,似乎還有一種松了口氣的釋然。
他只說:“苦了青青歷了這一遭,明日白帝城有集市,一起去看看吧!
——
翌日傍晚,換上一身粗布麻衣的白曜秦梔二人并肩走入白帝城集市,白曜始終笑吟吟地看著秦梔,似乎對這一天這一刻期待已久。
“青青,”他喚住了被新鮮事物吸引的秦梔,“我們已經很久沒這樣走在一起了!
秦梔一愣,記憶里他們這樣并肩走在集市上,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江楓還在,他們二人還會因為秦梔起了口角,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了。
秦梔莞爾一笑,她從身邊小販手中接過一根精致雕花的玉簪,輕輕墊腳替白曜換上,“你適合這世上最純凈的事物,這個玉簪送給你。”
白曜怔怔地看著她,已經多少年沒看到秦梔笑得這般無憂無慮了自她那個師尊去世以后,她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整個人都被一層無形的
而后她又往前跳著走了幾步,回頭沖著白曜吐吐舌頭,“但是我沒有錢,還是白公子結賬吧!”
她像是回到了少年時,那般的俏皮可愛,惹得愣在原地的白曜忍不住搖頭笑了笑,他伸手付了錢,可卻面色陡然一變。
他猛地轉身望向秦梔方才奔跑的方向,手指一瞬間捏緊成拳,瑩白色氣流順著地面繞開人群,卻怎么也搜尋不到秦梔的氣息。
她竟然轉瞬之間消失了。
白曜有些慌了,他無奈地搖了搖頭,以為秦梔故意捉弄他。
“別鬧了青青,我已經付過錢了!
可秦梔依舊沒有現身。
“青青”
等待他的只有一片死寂,他的臉色愈來愈冷。
“孤鷹野火,出來!
兩道人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眼前,單膝跪下等待指令。
“找到秦梔!
“是!”
二人再度隱匿于黑暗之中,白曜一動不動地掃視著人群,猶如一尊雕像,唯有高階的修士方能察覺他腳下不斷蔓延開的內力波動,整座白帝城的一舉一動此刻盡數在他識海之中鋪展開來。
可卻一無所獲。
隔了一堵墻,秦梔被一雙鐵鉗般的手掌死死禁錮在墻上,嘴唇被吻住,幾乎透不過來半點氣息,她狠狠咬著對方的唇齒,直到滿嘴盡是血氣那人方才松口。
“小貍貓咬人還挺疼。”
魔星后卿微蹙著眉,又勾起唇角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來,掐著秦梔的小臉隨意揉捏,又輕輕放在了她的脖頸上。
秦梔臉色發白,“你竟敢出現在白帝城”
“為何不敢”
在他的萬物無形領域之中,又披著蔚雪松的如影隨形袍,沒人看得見他們,甚至與白曜只有一墻之隔,也令后者毫無察覺。
魔星后卿抱著秦梔翻身攀上房頂,將她撲倒在墨色瓦片之上,迫著她趴在屋脊上望向白曜。
秦梔下意識便要呼喚白曜的名字,可下一瞬周身一涼,渾身衣物竟在電光火石之間碎裂開來。
她捂著僅剩的布帛堪堪護住身前風光,惱羞成怒回眸瞪向魔星后卿。
“你到底想做什么就為了讓我在這里出丑嗎!”
魔星后卿笑得散漫,他用內力支起如影隨形袍,秦梔眼睜睜看著他緩緩褪下衣物,一點點逼近自己,迫于威壓,她被壓制得喘不過氣來,幾乎動彈不得。
“你覺得,在這里做如何”
他的聲音如鬼魅般森寒。
“你瘋了嗎!”秦梔不可思議地脫口而出。
這里可是夜市,下面行人如織,若是叫人發現……若是叫白曜發現……
魔星后卿似是察覺到秦梔心里的想法,他用下巴輕點白曜的方向,道:“你在害怕什么怕被他發現你我二人在此茍且”
秦梔氣得伸手扇了他一耳光,可如今的氣力說是輕撫也不為過。
魔星后卿捉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說欺身而上,研棍狠狠破開研缽的開口,痛得秦梔渾身一震。
他咬著秦梔的耳垂輕聲說:“怎么不說話了放心,在我的萬物無形領域之中,沒有人能聽見你的喘聲!
他忽而輕緩忽而暴烈,深入淺出,時時望著秦梔的神色而動。
瞧她已不自覺動了情,他忽然問了句:“我和褚云祁,誰的功夫更好”
秦梔的指甲嵌進他的胳膊,留下道道血痕,他沒有知覺般毫不在意。
“你不配……不配跟他相提并論!”
他面色忽然發狠,接著用力地舂搗起來,研缽好似瀕臨破碎般止不住地顫動著。
他有些不甘地質問著:“褚云祁就這般好么”
“比你好千倍萬倍!”
“既然他這般好,你為何不要他了”
他這話問得奇怪,秦梔心頭緊繃的一根線忽然起了一絲波瀾。
她抬起眼簾認真地端詳著魔星后卿,只覺得他與褚云祁的身影愈發相像,幾乎就是一個人。
她伸手遮去他自胸口蔓延而上的魔紋,隔空描摹著他眉眼輪廓,下意識輕聲喚了句。
“云祁,是你嗎”
第88章 相認
魔星后卿聞言面色不改,仍掐著秦梔的臉似有如無地笑著。
“你很希望我是褚云祁”
她苦笑著,她不該再動妄念,為何每每情動之時都能將他看成故人,他分明比不上褚云祁一星半點!
他是作惡多端的魔修,手下統領數萬妖魔,肆虐人間。
而她現如今又在做什么
她與他肌膚之親,與此等惡徒合歡!
她感受著自己由內而外發散的魔氣,心里蒼涼又悲哀。
如今,倒真的不如去死。
他埋頭在秦梔頸窩,毛茸茸的腦袋輕輕蹭著她,黏糊糊的聲音傳了過來:“若你想見他,我也可以是他……”
話音戛然而止,鮮血的氣味充斥著二人的鼻腔,魔星后卿呆呆地僵在原地,脖頸處是噴濺而出的紅色液體。
他伸手摸了摸臉上血跡,望著奪走如影隨形袍的秦梔背影,看得出神。
又逃走了。
在他差點袒露心跡時,她卻不想再聽下去了。
“孽障!”
一聲怒喝自他身后傳來,他緩緩回眸瞥了過去,只見白曜足尖輕點脊獸,渾身縈繞著瑩白氣流,一雙紫瞳此刻冷得可怕。
白帝來了。
魔星后卿指尖撫過扎在脖頸的木簪,置于手中把玩了幾下,抬眸凝著白曜的頭頂,笑得十分猖狂。
“你來得倒是時候。”
白曜自然認出了他手中的簪子,正是方才在集市之中,秦梔為他換上白玉簪,而這便是替換下的那一只。
“你將她怎樣了”
眨眼的功夫,周圍再次空間扭曲,兩道暗沉沉的身影出現在魔星后卿的左右兩側,呈三角狀將他團團圍住。
他倒是一點也不在意,在白曜眼前將那枚簪子捏了個粉碎。
“動手!”
白曜目眥盡裂,低喝了一聲后那兩道鬼魅般的身影應聲而動,一左一右攻向魔星后卿,后者大笑著往空中升起,而白曜早已縱身躍起,一掌朝他而來。
白色的瑞獸之爪不知為何扭曲了一瞬,化為漆黑的四指龍爪,帶著勢不可當的氣息撲向魔星后卿的頭顱。
“偽善的圣人。”
魔星后卿冷笑一聲,天空忽然間烏云密布,雷霆震怒而起,森白色電流頃刻間涌入他的掌心,如同蛛網一般朝著白曜而去。
將其死死束縛其中。
孤鷹與野火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如此迅猛的攻勢縱使是他二人也沒辦法及時阻擋,眼睜睜看著白帝被其吞沒。
“陛下!——”
占盡上分的魔星后卿非但沒有清理失神的孤鷹與野火,也并未作逃走的姿態,他只靜靜看著那團雷電,嘴角仍然掛著志在必得的笑。
他手掌狠狠攥緊,那團雷電瞬間縮小,狂躁的能量幾乎要將周圍的一切事物粉碎,可就在這時,空氣中彌漫起一股恐怖的魔氣,下一刻雷團被撕裂,一個黑漆漆的人影緩步走了出來。
幾息之間,雷電在那人吞噬之力下徹底煙消云散。
他逐漸走進三人*視線中,渾身被黑色甲片覆蓋,一頭紅發如火如血,遮住了他冰冷的雙眸。
魔星后卿指著那人哈哈大笑,“哈哈!不可一世的瑞獸白帝,也會與魔為伍,甚至……你本就是只魔!
“你說是不是啊,兵災朱厭”
——
周圍景色一閃而過,秦梔拼命往前奔跑,生怕一不留神又被魔星后卿捉住,沒想到白帝城也不全然是個安全的地界,她得帶著皎月另尋去處,免得將麻煩帶給白曜。
她可不知道在她逃跑后魔星后卿已然和白曜發生了大戰。
如今墟鼎被封,僥幸溢出的一絲內力讓她催動千里鏡前往林皎月的住處,等她趕來時竟已人去樓空,她捉住一名宮人問詢,得知半個時辰前林皎月就不見了。
她心里一涼,難道又被魔星后卿搶先一步嗎
該死!
她馬不停蹄再度往清奇山而去,途經某處荒山之時,她忽然覺得有幾分眼熟,定睛一看竟是平嶺山,心中又不禁想起了褚云祁……
身邊輕風微動,懶散的聲音自耳邊響起。
“師尊偷千里鏡是要去哪里”
一時間秦梔頓時覺得毛骨悚然,一股涼意自腳尖而起逐漸蔓延全身。
她甚至不用回頭都知道身后緊緊貼著她后背的那人是誰。
空氣中涌入血腥氣味,他冰冷的臉頰貼在秦梔脖頸,輕輕蹭了一下。
“師尊就一點都不心疼我嗎”
秦梔咬牙切齒,她攥緊魔星后卿的手臂:“你該死,我只恨自己先前沒能刺死你!”
魔星后卿恍若未聞,仍舊自顧自地說著:“師尊捅我脖頸時,是想殺了我嗎”
他淡淡地開口,卻飽含殺意。
“師尊果真是木石之心,不,師尊根本沒有心!
他的手指勾住秦梔胸前的布條,那是如影隨形袍的衣袋,沒想到秦梔披著袍子也不能阻擋魔星后卿尋到她。
“師尊怎么不說話了”
他輕輕扼住她的喉嚨,指尖微微用力,掰過肩膀叫她看清自己的身子。
他指著脖頸那仍舊往外溢血的孔洞說:“師尊,我好疼啊。”
他說著示弱的話,表情上卻仍然是那副無所謂的狂色。
見秦梔紋絲不動,他目光一閃望向山頂,“山上舊廟的滋味可真令人難以忘懷,師尊,我們去那里做吧!
聽到這句話,秦梔猛地僵在原地,她狐疑的神色掃視著魔星后卿,心臟怦怦亂跳,顫著聲音問了句:“你怎知,我們曾在舊廟中溫存,你到底是誰”
魔星后卿也怔住了,他很快斂去神色,只解釋道:“我說過了,若你想見他,我也可以是他……”
秦梔上前逼近一步,銳利的目光猶如從前高高在上的秦峰主,而非如今閑散道人,震懾得魔星后卿一時間松開了手。
“我是在問你,怎么知道我和褚云祁在此溫存!
魔星后卿還想狡辯,“世間萬物沒有我不知曉的事……”
“褚云祁,你還想瞞我到何時”
秦梔揪起他松散的衣領,迫著他低頭與自己對視,一雙琥珀瞳子猶如明火一般閃亮。
而魔星后卿寬闊的臂膀此刻在秦梔身前緩緩彎了下去,他那強裝漫不經心的神情一點點破裂開來。
他嗓音低沉,幾乎是從喉嚨里擠出來兩個字:“師尊。”
所以,他真的是褚云祁,是在無涯山谷被扶桑山長老合力絞殺的褚云祁,是她秦梔的徒弟。
當年他究竟是怎么活下來的,又如何墮了魔道
他一定吃了很多的苦。
褚云祁看見秦梔的目色從一開始的震驚到后來的悲痛,他悶悶開口,毛茸茸的腦袋重新埋在秦梔的頸窩,用著從未有過的撒嬌語氣說著:“師尊,我沒騙你,我真的好疼,感覺快要死掉了吧……”
他太了解秦梔,知道她一如既往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更何況成為魔星后卿之后的他早已沒了褚云祁的滿心正義與矜持,他隨心所欲、放肆地活著,比起從前痛快多了。
秦梔一低頭便發現他身上衣物已盡數染血,她有些動容,但仍然一言不發。
她的氣還沒有消。
于是褚云祁腳下一軟,暈在了秦梔的懷里。
再睜開眼二人已身處平嶺山的一處廢棄茅屋之中,褚云祁目帶疑色掃視四周,看不見秦梔的身影,從前他每次受傷,醒來的第一眼定然會看見秦梔,可如今卻不似從前了。
他的神色一點點落寞下來,眼眸也越來越冷。
周身不由自主發散出絲絲縷縷的魔氣,熏得他自己都心情煩躁起來。
他摸了摸脖頸上纏好的紗布,看清楚打結的手法正是秦梔喜歡的雀頭結后心里稍稍好受些,至少師尊還在意他的生死。
如今跑了又如何,他再去捉到她,然后把她關在緋月樓里永遠陪著她。
想到這里,他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與那陰冷的眸子配在一張臉上,好似緊盯獵物的野獸。
便在此時面門忽然砸來一根木頭,他眼疾手快打落在地,目光唰一下盯著門口的方向,看見秦梔滿臉怒容地走了過來。
她解開如影隨形袍,在褚云祁的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師尊”
這等力道疼不到褚云祁,卻叫他有些疑惑與委屈。
“把你這惡心的魔氣收回去,熏死我了!”
秦梔又給了他一巴掌。
褚云祁乖乖收回魔氣,輕聲嘟囔了一句:“我以為,師尊又不要我了!
“別在我面前示弱,”秦梔打斷他的話,“老老實實跟我交代,這些年你到底去哪了”
褚云祁喉結微動,抬起秦梔的手覆在唇邊輕輕吻了吻,于是再次被秦梔扇了一耳光,三記耳光下去,饒是他都臉頰微紅,腫起一道巴掌印來。
在秦梔愈來愈冷的眼神威懾下,褚云祁嘆了口氣,闔目答道:“五年前我被扶桑山長老聯合誅殺,我以為我會就此死去,可是一年前,我竟在無涯山谷中再度蘇醒,那時的我已然化身成魔,索性自成一派,建立了緋月樓!
“撒謊!”秦梔伸手,第四個耳光抽在他的臉上,這一次比先前幾次都要大力,將他打得身子一斜,險些掉下床去。
他回過頭委屈巴巴地看著秦梔,“師尊讓我說我便如實相告,可說完了,師尊又不信了。”
秦梔冷著一張臉道:“再度蘇醒,就頃刻之間修煉成八階魔修嗎”
原是這里露了馬腳,褚云祁沉默了一陣,又扯起一抹笑來。
“師尊,我覺得,修魔沒什么不好!
此話一出秦梔幾乎被氣到吐血,如今逆徒竟還為成為魔修沾沾自喜,著實令她失望!
從前的褚云祁拼盡全力與鐮鼬鬼骨斗爭,日日忍受渾身骨骼寸斷的痛楚也不讓鬼骨侵蝕他的心智,可如今的褚云祁卻甘愿與魔為伍。
第89章 大義
秦梔行走在山野間,耳邊不斷回響著褚云祁振振有詞的話,心里怒氣不止。
這臭小子消失了五年怎會性情大變至如今這番模樣
秦梔為當初失手推褚云祁墜崖一事心中有愧,卻也沒辦法過陳風之死的坎,從前安慰自己一切皆是鐮鼬鬼骨導致,可如今他自愿墮魔,還統帥魔修稱霸四方,秦梔一貫嫉惡如仇,越想越氣。
他明明從小到大分明都不是這樣的。
秦梔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她頓住腳步,忽然展翅向平嶺山頂飛去。
就在一盞茶前,秦梔大怒,讓褚云祁解開她墟鼎封印,而后頭也不回往山下而去,也不管褚云祁死活。
待她再度回到舊廟中時,不出她所料,褚云祁已不在此處,她迅速往緋月樓而去,勢必要捉住那臭小子問個清楚,若他執意為非作歹,她定不饒他!
山間草動皆風起,人世浮沉皆從心。
千里鏡丟在了褚云祁那兒,她從未飛得這樣快過,在她絢爛翅羽掠過緋月樓之上時,所有小魔都情難自禁地抬頭望去,就連守衛都呼吸一窒。
她昳麗的臉上布滿冰霜,幾個眼尖的小魔卻在歡呼:“是夫人!夫人回來了!”
秦梔對他們的稱呼充耳不聞,只冷冷問道:“褚,魔星后卿在哪”
小魔們面面相覷,有的說很久沒看到過大王了,有的說一般這個時辰大王都在后山。
秦梔聽罷略微掃過緋月樓周遭氣息,確定褚云祁不在此地便往后山而去。
令秦梔沒想到的是,清奇山的背后是一片廣袤農田,遠遠看見幾個小魔圍著農夫大聲吆喝,手里似乎還握著刀斧。
秦梔當即上去將人踹開,把農夫護在身后。
“你們做什么!”
小魔被踹得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正惱怒不已地擼起袖子朝秦梔走來,卻在下一瞬面色僵住,而后露出諂媚的笑容。
“夫人怎么來了這里大王方才還路過呢!
聞言秦梔眼前一亮,不過眼下還是應該先處理這些小魔欺負農戶的事情。
“我沒問魔星后卿,我問的是,你們為何要欺負無辜農戶”
她眼底漸起殺意,嚇得小魔們像個犯錯的孩子似的都說不出話來,沒承想此時農戶上前扯著秦梔衣袖,說:“姑娘誤會了,他們沒有為難我們,他們在幫我們翻地呀!
“翻地”秦梔低眸望去,只見農戶手中正握著斷成兩節的鋤頭。
“過了新年,便要開始準備播種,翻地自是必不可需之事,雖說現在翻地還為之尚早,可架不住幾位仙家心善……”
“仙家……心善”秦梔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們在說這些小魔是心善的仙家。
秦梔拉著農戶的手到一邊仔細盤問,這才知道這些隸屬褚云祁麾下的魔修并不會欺負普通百姓,反而會幫山下村民做農活,一如從前秦梔領著褚云祁等一干靈曄峰弟子在烏奇鎮幫村民種地。
想到這里,秦梔忍不住回想起靈曄峰的點點滴滴來。
她面色復雜地回到小魔們身邊,幾個小魔也是膽戰心驚的狀態,小聲問她:“是我們田種得不好嗎大王親手教的,應該不會錯吧……”
“閉嘴,是我們自己笨,關大王什么事”
另一個呵斥了前一個,又對秦梔說:“夫人其實是想找大王的吧,小的們這就領您去。”
跨過田埂,走了不知多久,秦梔方才看見遠處幾個小魔的身影,最中間的男人敞著上身,脖頸還裹著厚厚的紗布。
越走越近,秦梔遠遠打量著他的身形,與記憶里的褚云祁一點點重合。
他現在的身軀上已經沒了從前宿主留下的痕跡,唯有墟鼎處的劍疤還在,那是秦梔為了剝離鐮鼬鬼骨留下的。
他被農戶們簇擁著,手里已端著兩只茶碗。
遠遠瞧見秦梔朝自己走來,他愣了愣,旋即朝她微微笑著。
二人沉默著在鄉間散步,路過的村民無不打趣問褚云祁,秦梔是不是傳聞中那個讓后卿日夜掛懷的心上人。
褚云祁一一應下,又有村民問他何時成親,有沒有酒吃,鬧得秦梔不禁臉頰泛紅。
褚云祁抬眼打量著她,嘴角輕輕揚起一抹溫柔的弧度,答應辦喜酒時定會邀請所有村民上山吃席。
拐過彎去,他才低聲沖秦梔解釋道:“莊稼漢子開玩笑太直白,師尊莫要介意!
秦梔搖了搖頭并未說話。
接著便看見村子里搭了個戲臺,林皎月跟蔚雪松斗嘴打鬧,文景笑罵蔚雪松多大年紀了還跟小孩子計較,鼓聲響起,眾人停下動作,興致勃勃望向戲臺,文思虞裊裊婷婷的身段映入眼簾。
秦梔呆住,他們四人無虞,還能如此輕松地在此自娛,想來褚云祁并未為難他們。
一路走來,似乎每個人都對他贊許有加。
秦梔一時間心里迷茫不已,到底哪一個才是褚云祁,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
文思虞最先看到二人,目光遙遙遞了過來,戲卻并未斷下,一向了解她的蔚雪松回頭望去,與秦梔對上了眼神。
“后卿大人、秦道人!
他沖二人打著招呼,也引起了文景和林皎月的注意,秦梔與之寒暄幾句可不知怎的,林皎月看見褚云祁竟恢復幾分神志,
她癡癡地指著褚云祁,語氣急促:“小褚大人快走,他要害你!”
接著人便昏迷過去,秦梔忙將其抱住。
文思虞見狀戲也不唱了,一把推開秦梔攔在褚云祁身前,喝到:“你又想打后卿大人的主意!”
秦梔一顆星全系在林皎月的身上,根本顧不得其他,她探入阿月的墟鼎與識海,并未瞧見異常,身前黑影撒下,一抬頭,正是褚云祁蹲下身子伸過手來。
下意識間,秦梔抱緊了林皎月。
褚云祁面色不改,眸子里卻是難掩的失落。
“讓我看看吧,師尊,現在我比你修為高了!
他的一句師尊驚到了在座眾人,文景凝眉掃視著褚云祁,嘴里念念有詞。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魔星后卿就是褚云祁!……”
文思虞睜大了雙眼,有些不可置信,“怎么會……”
她自然知曉褚云祁是何人,也知曉褚云祁與秦梔的關系絕非尋常師徒那般純粹,她面色發白,依托蔚雪松的手臂方才站穩。
秦梔將林皎月輕輕松開,讓褚云祁探她的脈息,才說:“她無礙,許是記起了往事。”
“云祁……”
他淡然一笑,似是將前塵過去皆已忘懷。
“師尊,都過去了。”
一句輕描淡寫的話便輕松抹去那五年的傷痛,卻讓秦梔的心忍不住揪起,她眼眶微微發紅,抱起林皎月悶悶開口。
“我先將她安置好,余下的話,我們之后再談。”
待秦梔走后,褚云祁與三人分別,走到無人處時,他忽然自言自語般說了句:“如此這般行苦肉計,再讓她看見我之本心,她就會回心轉意嗎”
與此同時他的識海之中響起了賤兮兮的聲音來,如果秦梔能聽見,定會驚訝發現這聲音是多么熟悉。
“那當然啦!我跟了她一年多,她的心思我可是門清的!”
褚云祁挑了挑眉,問道:“那你跟了我五年,可揣測出我的心思”
“你”他得意洋洋地說,“在秦大人身上時,我便已然猜出了你的心思!
“你晚上偷親過她多少次,她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
褚云祁一拳砸進樹干,整片林子的樹枝都顫動了一下。
“我錯了!”
這家伙認錯滑跪一氣呵成,永遠能屈能伸。
“系統,我如今的任務完成度還不足以解鎖宿主位置信息嗎”褚云祁步入主題。
系統略顯為難,小聲嘟囔著:“你們這些小年輕啊真是一個比一個嘴硬,若你將我的事告訴秦梔,便能一起對付宿主了!
“宿主是我一個人的仇敵,我不想讓師尊再次為了我步入危險的境地。”
系統嘆了口氣,“也是巧了,當初為了對抗鐮鼬鬼骨,你師尊失手傷了你,我也為了保護她而死,沒想到你聚魂重塑身軀時,又將我吸入了識海,也算是命中注定我與你們師徒有緣!
“……”
——
夜里,兩人相約在緋月樓頂看星星,此地無塵世喧囂,夜里的星子十分閃亮,一如靈曄居的星空。
在與褚云祁分別的這半日里,秦梔想了很久,她放下心中芥蒂轉身抱了抱他。
聲音很輕,卻十分堅定,她說:“褚云祁,我們重新開始吧!
那一瞬間,明明心中早已預見此時的場景,可褚云祁卻依舊愣了很久,他不可置信般伸手揉了揉秦梔的發絲,嗅著身前淡淡的梔子香,心里忽然安靜下來。
他幾乎難掩心底的沖動,卻依舊不敢給秦梔一個承諾。
他說:“師尊,現在還不是時候!
秦梔執拗地問他:“你到底還有什么瞞著我”
他張了張嘴,仍舊沒把系統的事全盤托出。
“師尊信我,再有半年,我便能結束一切了!
秦梔心里隱隱不安,似乎感覺到褚云祁話外的意思,她試探地問了句:“褚云祁,你想做之事,會禍及天下蒼生嗎!”
她總是這樣,一旦涉及那天下無辜百姓,她會忽然倔強起來,哪怕修為大跌也依然會勉力擋在災禍之前,替蒼生撐起一片天。
好像在她的眼里,任何人都無法與心中大義相較。
他也不可以。
對于秦梔的發問,褚云祁默不作聲,他闔上眼簾吻了過去。
沒關系,她愛這蒼生,她心懷大義,那他就去護著蒼生,做大義之士。
第90章 幻境
林皎月昏迷了數日,高燒反復不斷,秦梔愁得熬紅了一雙眼。
褚云祁心疼她,想讓她休息,自己來守著阿月,可秦梔不肯,非要親力親為。
阿月就像是她的妹妹一般,更何況那五年孤寂,若沒有阿月在,她早已變成人間行尸走肉。
夕陽再度撒下金燦燦的光,照在窗邊映射出搖曳樹影,秦梔打了個盹,手指滑進了阿月的枕頭下面,不知碰到了何物,竟迸發出劇烈的金光。
褚云祁察覺到異變,登時沖進屋子,三兩步便奔到秦梔身邊將其護主,下一瞬天搖地動,二人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光,等眼睛再度睜開時,身邊場景大變,再不是緋月樓內。
秦梔周遭空無一人,似是身處一處極盡奢華的大殿,她下意識往前走了幾步,卻很快被腳下冗余的裙擺絆住,險些便要摔倒。
她扶著燈臺站穩,拂了拂身上那沉甸甸的華服,又拍了拍腦袋想要記起先前究竟發生了何事,便在此時大片的記憶自她識海之中蘇醒。
她竟是一國之帝,從幼年時跟隨母帝打馬球,到母帝遇刺身亡,她承擔起帝國重任,投身于攝政王門下,又有青梅竹馬的少年將軍為其坐鎮西北,更有天下巨富少東家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她權傾天下,所有人都為之傾倒。
唯有一人,屢屢觸她逆鱗,違她旨意,甚至于朝堂之上結黨營私,意圖架空她的權利。
她早已對他心懷恨意,少年時的扶持之情早已淡化在歲月之中。
便在秦梔自回憶中蘇醒之時,身后傳來開門的聲響,她猛地回過頭去緊盯那腳步聲越來越近的方向,直到一身玄衣的青年走進她視野之內。
青年面色白皙,一雙淡色的瞳子顯得整個人都脆弱不已。
可滿朝上下無人敢以“脆弱”二字來形容他。
他手段很辣,心腸歹毒,精神也甚有病態,沒有朋友,若真的有,也只有陛下能與之匹敵。
“你來了。”秦梔不自覺開口,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走了兩步,讓她徹底看清了那人的長相。
是白曜。
攝政王抿唇淺笑,“聽說你準備迎娶帝后了”
秦梔撇了撇嘴,伸出手指撫在他肩頭,緩步走到他的身后。
“他為我殫精竭慮,鎮守西北八年,我迎娶他,天經地義。”
攝政王似乎從未有過如此怒容,他幾乎是低吼著轉身攥緊了秦梔的手,“那我呢,你又將我當做什么了”
“一個有利可圖、無利便可隨意丟棄的玩物嗎!”
秦梔冷冷盯著他那雙猙獰的眼睛,低聲笑了笑道:“白曜,你還是這般可笑,你不會還以為,朕是當年那個被你拿捏于掌心的小皇帝吧”
“你看清楚了,朕是皇帝!
她聲音剛落,外頭瞬間涌入大片侍衛,將攝政王團團圍住。
直到此刻攝政王才知曉,今日便是他的死期。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攝政王赤紅的眼里無數次在想,若是從前她還是個懵懂少帝時,就將她當做禁/臠,不允許她伸展羽翼,那如今,是不是另一番景象了
侍衛之后一道身披鐵甲的青年踏步向前,手中長槍抵在攝政王的下巴上,面容堅定又溫柔地望向秦梔。
“陛下,臣救駕來遲,請陛下治罪!”
躲在這副身子里的秦梔赫然發現,那將軍不正是褚云祁嗎
又或者說是長大的褚云祁,正用著魔星后卿的那張臉。
如今這場面,倒像是秦梔與褚云祁合謀,要誅殺白曜。
這些年秦梔或多或少猜到白曜并非年少記憶里那般純良,可也從未想過深究。
于道德而言,她該去計較白曜暗地里做得那些事,可于私情而言,她不該去計較。
他是她的哥哥呀,不是血親,卻更甚于血親。
可在這幻象之中,她親眼看見頂著褚云祁之臉的將軍,一槍扎在頂著白曜之臉的攝政王胸口,而自己冷眼旁觀,似是樂見其成。
她不忍再看。
情景瞬間再變,她忽然之間自宮廷步入黑暗的地下,通過重重暗哨,她將消息傳遞了出去。
再轉眼,她看見了身處帝座的褚云祁。
原來這一次,他成了皇帝,而自己是潛藏在他身邊的暗衛,也是帝國細作。
“過來!彼槐妼m女擺了擺手,唯有秦梔低頭走了過來,一干宮女之中,唯有她是暗衛。
她幾乎輕車熟路地替面前年輕帝王褪下鞋襪,又跪在他床頭面無表情地迅速解開自己身上衣物。
那一干宮女雖低著頭什么都看不見,卻也知曉此時他們之間會發生什么,于是皆是背過身去,等待主子完事之后的召喚。
褚云祁披散著頭發躺在榻上,垂眸看著面前這個早已有過無數次親密的暗衛,此刻依舊小心翼翼坐在自己身上,熟練地用腰身下物滿足他。
“這滿宮上下沒有一個人真心待我,阿梔,你會背叛我嗎”
秦梔用力搖了搖頭,蹭著褚云祁的胸膛,“不會的,阿梔永遠是陛下的人!
他刮了刮小暗衛的鼻子,望著她逐漸失神的模樣,愛意漸濃。
“陛下……”
芙蓉被里,暗香浮動。
再一轉眼,她又置身于黑暗的地下通道,周遭的冰冷與身下尚未散盡的濕熱撞在了一起,待她周身血液盡數冷卻,才終于得見幕后掌舵之人。
不出所料,又是白曜。
這一次,他化身細作之首,預備殺了皇帝,滅了這個國家。
秦梔卻趁他不備,手起刀落扎在他的胸膛上。
他不可置信地望著秦梔,“你背叛了我……”
她不置可否。
白曜發出陰惻惻的笑聲,覆在她耳邊,“你可知,再有三日你體內寒毒便會發作,到那時若沒有解藥,你會被活活凍死!
秦梔抽出匕首劃破白曜的脖頸,神色不動地望著他脖頸不斷噴濺而出的血液。
“與其膽戰心驚地茍活于世,不如痛痛快快地活,哪怕只有三日!
她收回匕首,頭也不回地離開這片黑暗,在她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光。
眼前的畫面再度變幻,這一次終于離開了王廷,縱身于寬闊原野。
她架著快馬,盡情與長風相擁。
待到累時,她牽著馬兒來到溪邊,捧起一汪清水洗面。
不遠處傳來馬兒的嘶鳴聲,她抬頭望去,頭戴斗笠的俠客翻身下馬,快步走到她身邊站定。
“取到了”她略帶試探地問他。
只見他攤開手掌,赫然是一;ǚN。
他輕聲“嗯”了一聲,看見女孩欣喜若狂地奪過那粒花種,又蹦又跳弄得水花四濺。
他一直溫柔地望著她。
“褚云祁,你真是太厲害了!”
她緊緊抱住了他,重重草木香氣之后,似乎藏著一道微不可查的血氣。
“你受傷了!”
她慌慌張張去扒他的衣領,他卻神色緊張地后退幾步,道:“我無礙,一點小小的擦傷罷了。”
女孩小心翼翼呵護那;ǚN,看它抽絲發芽,破土而出,看它一點點長大,直到已有半人高時,女孩才輕聲說:“這是傀儡藥的最后一味藥,也是引子!
“師傅說,待我煉出傀儡,便會將一身衣缽傳授于我!
她眼里閃過精光,從那日開始,她便專心研制傀儡藥,而他知道的,煉制了藥,就需要有人來試藥,必須有人成為她的傀儡,可她心善,絕不會讓無辜人受累。
他是肆意瀟灑的俠客,在這一刻,他忽然不再向往自由了。
后來,他見到了女孩口中的師傅,生得十分年輕,白皙的臉上嵌著一雙淡色的瞳子,笑瞇瞇的神色卻始終讓人不安。
他倚在窗邊,偷聽師徒二人的談話,聽著他們從一開始的寒暄化為激烈的爭吵,他們理念不合,幾乎要割袍斷義。
她的師尊白曜是身懷絕技的醫師,一手傀儡術養了不少藥人,他想要秦梔與他一般,用傀儡藥飼養藥人,為他們偉大的醫術做貢獻。
秦梔心善,她不愿意傷害無辜之人,煉制傀儡藥也只不過是為了師傅的承諾,她想要成為懸壺濟世的醫師。
“逆徒,若你執意如此,那為師只好清理門戶了!”
他來不及阻攔,闖進屋子時,恰好看見女孩被師傅廢了一身經脈,那自詡高貴的師傅,此時提劍刺向她的雙手。
“住手!”他提劍向前,渾身殺氣傾瀉而出。
他其實一直瞞著她,他可不是一屆閑散游俠,他是邊疆享有盛名的劍客,手上沾染無數挑釁者的血液,而她那個視人命為草芥的師傅,在他手下竟撐不過三招。
她揪著他的衣領求他帶自己遠走高飛,跨上馬兒,一同奔向遠方。
這一次,秦梔頭痛欲裂,似乎她的識海再也無法容納更多的記憶,她被生生擠出了幻境,睜開眼時,她與褚云祁緊緊相擁,二人掌心間正覆著一面銅鏡。
是滄海三生鏡。
在這鏡中,他們被迫歷經了三段人生,認識到了不同身份下的愛恨糾葛。
與先前在赤霄秘境中那次誤入幻境不同的是,那次她與褚云祁不斷決裂,而這一次,是她與白曜。
褚云祁還未清醒,他額頭不斷涌出汗水,竟打濕了額間碎發。
秦梔掙脫他的懷抱,手掌輕輕覆在他的頭頂,溫熱的內力一點點注入他的識海之中,試圖安撫他此刻心境。
總覺得他與秦梔所經歷的幻境不太一樣。
秦梔蹙了蹙眉,伸手拍了拍褚云祁的臉,輕喚他的名字:“云祁,云祁,快醒過來,那是幻境!”
在她一聲聲呼喚下,褚云祁猛地睜開了眼,渙散的目光在看見秦梔的一瞬間顫抖起來,緊接著將她重重揉進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