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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器皿

    萬物靜默,呼嘯而過的風(fēng)裹挾著蒼涼冰雪飛落在寒潭中,篝火燒得噼啪作響,溫?zé)岬臍饬魉查g沖散了周遭寒涼。

    自秦梔突破五階后便再未感覺到冬日寒冷,如今修為境界大跌,竟有幾分止不住得瑟瑟發(fā)抖。

    她不愿被商嵐瞧出短處,只將拳頭藏在袖中捏緊克制著顫抖。

    一盞茶前,商嵐先是怒斥她害自己身中雷毒一事,必須給個說法,秦梔答應(yīng)幫他解毒,但要徐徐圖之,還叫他為自己找來四味極品的配藥。

    商嵐只覺得她在誆騙,根本不理會她的請求,扯著她的脖子將她拉至身前,威脅道。

    “將我的內(nèi)力給你,化了雷毒后再還給我!”

    啊

    秦梔失笑幾聲,頭一次聽到這種要求。

    把七階內(nèi)力盡數(shù)給予旁人,頃刻間數(shù)十年心血化為烏有,商嵐怕是真的瘋了!

    可于商嵐而言,他無法接受自己純正的內(nèi)力被至陰至邪的雷毒玷污,反正也是受制于秦梔,倒不如將那個麻煩直接給她來解決。

    “……”

    “你認真的”

    商嵐定定點頭。

    秦梔問系統(tǒng):“這生意值當不”

    系統(tǒng)賊笑兩聲:“大人身中至毒合歡散,雷毒邪性太重,若是在體外或許會傷到您,可一旦入體頃刻間便會被合歡散的毒性壓制,合歡散不發(fā)作,它便沒資格發(fā)作。”

    他忽然斂了笑,小心翼翼問道:“大人不會是想將商嵐的內(nèi)力據(jù)為己有吧”

    秦梔不屑地撇撇嘴:“你以為我是你嗎猥瑣又摳門解毒丹所需材料皆是珍稀物件,以我如今的修為根本不可能得到,若是能短暫借用商嵐的修為,倒可一試!”

    “譬如那白頂霧雕的內(nèi)膽,五階以下與之相抗毫無勝算,更遑論它生來傲骨,在瀕死絕境中還會自爆,想要困住它非六、七階靈師不可。”

    “原來如此!”系統(tǒng)笑了兩聲,“是我心眼小了。”

    “是啊,現(xiàn)如今你還蠻有自知之明!”

    秦梔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卻恰好被商嵐捕捉到,登時急了,站起身喝道:“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若是不愿意,大不了一起去死!”

    說罷便要來掐秦梔脖頸,秦梔側(cè)身避開,語氣和緩:“誰說我不同意了去寒潭吧,那里靈氣充沛不易出差錯。”

    月色下寒潭水面泛著銀光,靈氣四溢,商嵐本是不屑于燒一簇篝火取暖的,可架不住秦梔勸說:“待會失了內(nèi)力,怕是會被這寒氣給凍傷。”

    凍傷多新鮮的詞啊,他商嵐多少年沒受過涼了

    他掏出一張羊皮紙遞給秦梔,有些嫌惡地說:“這便是你攛掇顏戈修煉的邪術(shù),如今倒是被我用上了,你可真是個惡毒的女人!我告訴你,若你敢把內(nèi)力據(jù)為己有,我就!我就……”

    秦梔挑眉,道:“雷毒在身,你橫豎一死,如今倒是怕了”

    “誰說我怕了!”商嵐再次暴跳如雷,“我那是信不過你這渾身上下都是心眼子的女人!”

    秦梔只覺得好笑,耐著性子問他:“女人你不是女人嗎”

    “……”不知怎地商嵐忽然閉了嘴,可表情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憋屈模樣。

    秦梔想套話,于是繼續(xù)激他:“怎么,商峰主學(xué)了幾天易形術(shù),便真的把自己當成男人了就你那點幻化出來的肌肉,嘖嘖,看著都假。”

    “你胡說!”

    商嵐跺著腳氣到眼眶發(fā)紅,他擺弄著胳膊上的肌肉給秦梔看,還扯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你自己摸摸看,老子的胸大肌到底是真還是假這可是貨真價實的肌肉!你給老子摸清楚!”

    他繃住皮膚讓肌肉更加明顯,強行讓秦梔的手游走于胸腹,一雙眼似是十分不服氣般瞪著后者。

    “好好好,信你信你,那你為何平日里要扮成女子模樣,數(shù)十年皆是如此”秦梔笑著發(fā)問,商嵐卻愣住了。

    他倒退幾步十分警惕地瞪了眼秦梔,憤憤道:“你太心機了!竟然又給我挖坑!我再跟你說一個字我就不叫商嵐!”

    看他炸毛的模樣倒是跟小貓似的,他與褚云祁本命靈獸皆是虎,卻一動一靜,秦梔暗自在想,若沒有那三年,褚云祁是否也會像商嵐這般性子耿直、天不怕地不怕,甚至有幾分可愛的反差感

    “行了行了別鬧了,一會刺激了你那雷毒豈不是白壓制了,來研究‘邪術(shù)’吧。”

    二人盤腿坐下,秦梔攤開牛皮紙,只見上面刻畫著幾處穴位,以及傳輸內(nèi)力的口訣咒法,在左下方落款處,赫然是個鹿頭的印章,看見它時,秦梔目色震動了一下,卻沒讓商嵐發(fā)覺。

    商嵐問她:“有把握嗎”

    秦梔答道:“八成,若你盡力配合,十成不是問題。”

    這不過是個十分簡單的咒法,卻能偷天換日將一個人的內(nèi)力毫無排斥地輸送到另一人體內(nèi)。

    秦梔暗暗在想,若是將此法用于赤霄珩的身上,是否能讓他重獲修煉的能力

    此時顧不得多想,她與商嵐手掌相觸,感受著后者渾厚內(nèi)力一點點輸送到她的體內(nèi),與自己那可憐的一階多內(nèi)力融合在了一起,將她的修為一點點拔高,最后停留在七階的位置。

    這是從前秦梔修為所達到的最高境界,卻在突破不久因為戰(zhàn)事亂了道心,導(dǎo)致跌境,再后來三年閉關(guān),被宿主濫用了修為不斷下滑。

    如今重回巔峰,卻是借了旁人的力量。

    她將昏迷的商嵐抱起,后者如今渾身癱軟、虛弱不堪,回了住所她將其安置在偏房中,從某種角度而言她與商嵐互相利用,本就是敵手沒什么感情可言,但不知不覺中,二人已然牽扯甚深。

    “商嵐你放心,不出半月,解毒后我便將內(nèi)力還給你,屆時你我就兩清了。”

    秦梔打開任務(wù)面板,上面赫然顯示:

    「恭喜大人完成主線任務(wù)三,獲得“輪回之眼”獎勵,戴上眼罩,可在一定時效內(nèi)預(yù)知未來。」

    她伸手取出面板中那散發(fā)著幽幽紫光的眼罩,微微怔住,滿眼皆是不可思議之色。

    “可以預(yù)知未來那豈不是超脫人世的神技”

    系統(tǒng)催促道:“大人快試試看吧,也許可以給您一定的啟示,若未來不是大人想要的,現(xiàn)在便能加以改變!”

    秦梔點了點頭深以為然,于是戴上了眼罩,只聽“叮”的一聲提示音響起。

    「開啟“輪回之眼”,時間:白帝八年臘月二十七日,地點:虛無窟」

    秦梔心中默數(shù)這個時間,與現(xiàn)下而言,不過半個多月之后。

    可眼前一片漆黑,于是秦梔一邊摸索一邊問詢系統(tǒng):“為何我什么也看不見難道半個月后我瞎了”

    “呃……”系統(tǒng)沉默了一息,才說:“許是四周太黑了,大人不妨往前走幾步探索一二,如今進入‘輪回之眼’的領(lǐng)域,我不能與您共享視角。”

    也就是說,接下來秦梔看到的一切,系統(tǒng)都看不到。

    不知摸索了多久,秦梔終于看見閃現(xiàn)的一抹光亮,她驀地循著光的方向一步步走過去,光芒越來越大,逐漸匯聚成一團明滅撲朔的篝火。

    “我看見了火堆……好像進了一處山洞。”

    她走近幾步,有了光的存在她不再迷茫,她瞇起眼仔細看著那樹影之后之下不斷翻動的身影,心里怦怦直跳。

    掀開如云煙交疊般層層疊疊的枯枝,看清山洞里的情形時,秦梔一張小臉瞬間煞白,她嘴唇顫抖,幾乎是失聲說道:“怎會這般!……”

    只見在輪回之眼里,地上由遠及近散落著香囊、腰帶,甚至是不離身的佩劍,“秦梔”的里衣滑至腰間,三千青絲失了發(fā)簪的束縛垂在光潔的背后,她跨坐在一人小腹上,媚眼如絲地望著倚在洞壁邊的青年。

    青年眉頭緊蹙,臉頰與耳尖皆是滾燙的緋紅之色,胸前衣襟不知何時被撕碎,冷白的皮膚上布滿了新傷舊跡,她指尖所過之處皆是泛著粉意,脖頸更是落著無數(shù)后者的印記。

    他似是不知所措地扣緊身后的石頭,手指骨節(jié)一片森白。

    “秦梔”上前捉住青年的手用縛靈繩緊緊拴住,將那青年抵在山石邊,櫻唇輕啟,溫?zé)岬耐孪⒙湓谇嗄瓿嗌鷤?cè):“乖徒兒,別掙扎了,當師尊的爐鼎、同師尊雙修不好嗎”

    “師尊,我,我從未……”

    薄唇被覆住,千言萬語皆融于月色。

    洞窟內(nèi)水聲潺潺,隨著時光的推移,一縷潔白的流云從月華中散開,整座山頭都猶似墜在煙中霧里。

    褚云祁震驚的神色逐漸化為呆滯與迷醉,如早已在夢境中脫離凡塵。

    而“秦梔”亦是如此,她不自覺松開了手中束縛,似是清醒了幾分,一雙眼慌亂不堪,開口便是:“云祁,一切都是師尊沖昏了頭,師尊會負責(zé)……會彌補你的!”

    褚云祁眼里滿是羞憤,她將自己當作什么了!當真只是泄/欲的器皿嗎

    他“嚯”的一聲站起,將“秦梔”重重抵在石壁,接著寒芒一閃劍已架在后者脖頸。

    “無恥!”褚云祁眼眶赤紅,氣到握劍的手臂都微微顫抖,可忽然間他眼底閃過狂色,“靈曄峰一脈相承的弒師奪位,師尊不妨猜猜看,您會為誰所殺”

    便在此時,輪回之眼的時限到了。

    “大人您還好嗎”系統(tǒng)有些焦急地驚呼。

    秦梔沒有立即摘下眼罩,她嘆了口氣,十分疲憊地說:“不是很好……”

    可忽然耳邊傳來一道壓抑著怒意的聲音,如驚雷般在秦梔心頭炸開。

    “師尊,您還要壓我多久”

    秦梔聽見這聲音驚得渾身一僵,連忙摘下眼罩,看見褚云祁赤著上身被自己按在床上,手腕被她死死箍住,一頭烏墨般的長發(fā)披散開,穿過了秦梔的指縫。

    第23章 試探

    救命,怎會如此!

    秦梔欲哭無淚,慌慌張張站起身子,卻不知怎的腳下一滑,再次重重跌在褚云祁的身上,她的臉撞在后者脖頸間,手也不自覺扶在他胸口。

    青年白皙的皮膚泛著微粉之色,胸膛微微起伏,似是壓抑著慌亂的情緒,他額角青筋跳了跳,隱約還能聽見喉嚨滾動的聲音。

    “對不住,為師不是故意的!”

    為師真的有苦難言啊啊啊!

    該死的系統(tǒng)怎么不提醒一下!她怎會知道戴著輪回之眼會形同夢游!

    如今系統(tǒng)似是自知理虧,一點都不敢吱聲,生怕被秦梔給遷怒了。

    秦梔尷尬地笑了幾聲,腳下留了幾分神,她回頭望向腳邊方才絆倒她的物件,竟是縛靈繩。

    褚云祁跟著坐直身子,復(fù)雜的眼神循著秦梔目之所向望去,原本悸動之心頃刻間沉了下去。

    他垂下眼,低啞的嗓音似是自嘲般笑了笑。

    “師尊這般著急,原是要做這事。”

    我不是,我沒有,你別亂想!

    秦梔手忙腳亂從地上撿起縛靈繩,褚云祁臉色煞白,目光里添了幾分傷情與試探,“今日是滿月,是徒弟忘了,自當認罰。”

    秦梔滿頭大汗,在識海內(nèi)一個勁問系統(tǒng):“到底怎么回事十五是什么日子嗎”

    系統(tǒng)“嘶”了一聲方才答道:“每月十五月滿之夜是宿主給褚云祁定下的責(zé)罰日,每到這日褚云祁自子時開始便要跪在院中,不論刮風(fēng)下雨寒來暑往皆是如此,直到午時進隕冰室受刑,一般是百十來下鞭刑,偶爾宿主會換成柳條或是木棍,一個時辰下來,皮開肉綻是小,常常打得褚云祁骨骼碎裂……”

    秦梔燥熱的心緒一瞬間跌落至森寒谷底,從頭到腳升起的涼意凝結(jié)在面上,可在褚云祁看來,師尊又生氣了,今日怕是要一通好打。

    可笑的是就在方才,秦梔紫色面紗遮目,耳尖紅紅地大半夜闖入他房間,不由分說將他按在榻上,他心臟怦怦,腦海里閃現(xiàn)而過無數(shù)與她尤花殢雪的一幕幕畫面。

    那一刻,他竟難以抑制對師尊的覬覦。

    可縛靈繩的墜地,猶如一盆涼水瞬間澆滅了他心底的欲/念。

    他堅信那三年虐打他的人,不是真正的師尊,是她的心魔蠱惑了她,而他的師尊自小疼他愛他,從不舍得他受一丁點委屈,只要自己眨巴著那雙朦朧淚眼看著師尊,便什么請求都能被答應(yīng)。

    他忽然很想知道,師尊會不會因為心魔在他身上凌虐的痕跡,而生出更多的憐惜與愧疚,會不會比起從前更疼他愛他。

    他再抬眸之時,眼眶中竟已然續(xù)著薄薄淚跡,自秦梔身邊擦肩而過,他走得緩慢,心里默念著三聲,果不其然被后者猛地捉住手腕拉到身前。

    “不許跪了,”秦梔眼底痛意難掩,一副心碎到極致的模樣,“從今往后,再也不必跪了!”

    秦梔緩緩走到褚云祁面前,替他披好外衣,而后踏出了他的屋子,又立在院中轉(zhuǎn)身看他,不出所料,后者的眼神一凜,渾身肌肉都一瞬間緊繃。

    秦梔以為他怕急了她。

    就連見上一眼便如此忌憚。

    她兀自苦笑了一聲。

    可褚云祁再難抑制心底的情緒,他好想如幼時一般撲在師尊懷里,于是疾步向前,緊緊抓住了秦梔的衣袖。

    “師尊,別走。”

    他散亂的發(fā)絲隨風(fēng)勾住秦梔的發(fā)帶,眼角微微下垂,“師尊,能抱抱我嗎”

    “嗯”

    系統(tǒng)忽然大笑起來:“吶吶吶!我就說吧!沒有什么是一個抱抱不能解決的!”

    “……”

    秦梔揉揉褚云祁的腦袋,順勢攬著他的脖頸埋進自己的肩窩,安撫般拍了拍他的后背,道:“師父方才真的不是故意為之……云祁,日后你在師父面前,再不用謹小慎微,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永遠都是我愛護的孩子。”

    褚云祁愣住了,他甚至不知秦梔何時松開了手,不知她何時離開自己的院子,直到他倚著門框坐下,手指緊扣在青石階上,心思復(fù)雜,

    他在她心里真的……只是孩子嗎

    若他們不是師徒,是不是不用遵循倫理禁錮

    情誼肆意瘋長,他對師尊的*感情不知不覺走向背德的一面。

    風(fēng)雪無言道不出答案,唯有那顆胸膛下不斷躍動的心敲出了無序的旋律。

    ——

    次日清晨,秦梔安撫好商嵐,令他乖乖待在自己房內(nèi)不要擅動,而后防止褚云祁與他接觸又生是非,于是吩咐他下山買些蔬菜種子,她自己孤身一人來到扶桑山地牢。

    她要審一番閃電魔狐。

    先前審問的執(zhí)事們已得知此靈師名為紫淵,原是南詔人士,多年前與她的愛人來到白帝城附近游玩,后來愛人失蹤,他也音訊全無了一段時日,再現(xiàn)身時已成了魔修,占了幾座山頭收容幾百名同為魔修的小弟。

    再后來,一個月前,他性情大變,忽然遣散了身邊的小弟,獨自一人鎮(zhèn)守荒山,也從那時起新娘開始陸續(xù)被擄走。

    “秦峰主,這便是那閃電魔狐靈師,那日他服用拔高修為的禁藥,本難逃一死,但商峰主與李師兄為他護住心脈保住一命,方能在此茍延殘喘。”

    看守地牢的雜役恭恭敬敬引著秦梔來到地牢較深處,只見紫淵半死不活地躺在榻上,一張臉面向里側(cè),若非胸口微弱的起伏,便形同死人。

    秦梔朝雜役微微點頭:“開門,我有些話要單獨問他。”

    雜役有些猶豫,壯著膽子道:“秦峰主,不是小的刻意阻攔,實在是長老閣有令,不許任何人進去,您也知道這地牢符咒禁錮極深,若沒有口訣破解根本不可能入內(nèi)……”

    見秦梔并無不悅,雜役聲音稍大了些,“長老還讓小的給您帶句話,紫淵出自南詔腹地,并非百川的那一脈閃電魔狐,莫要徇私,徒增殺戮。”

    聽了這話秦梔愣了愣,旋即忍不住勾起嘴角自嘲般笑道:“長老閣這是怕我殺了他”

    雜役額頭冒汗,不敢多說什么。

    多年前秦梔與閃電魔狐靈師之間有著血海深仇,她本就睚眥必報,那時剛剛得道,又是少年心氣,于是殺了那一脈所有人,她依稀記得在貢桌下發(fā)現(xiàn)了一個瑟瑟發(fā)抖的少年,眼眸湛藍已然覺醒了本命靈獸。

    從前便是他的一句“爹爹,那個漁民不愿意把珍珠給我玩,真壞!真該死!”

    于是秦梔滿門被屠,血水染紅了海的一角,她拼命在雨中奔跑,煞白的閃電如屠刀般緊緊跟在她身后。

    雷電,該死的雷電!

    那些高高在上的貴族僅為了一句孩童抱怨便大開殺戒,若有一日她的實力能遠遠凌駕于他們之上,定要殺光所有人!

    “不過是雷罷了,我亦可用雷,憑何不能與之相抗!我不服!我不服!——”

    數(shù)階修為的差距又怎是她一句不服便可抵消的

    秦梔嘶吼著指著蒼穹,眼睜睜看著一道幾丈寬的巨雷劈在她身上,一瞬間她意識潰散,仿佛形神俱滅、化為飛灰,過往的一幕幕如走馬燈般閃現(xiàn)在眼前。

    娘親……爹爹……阿爺……阿兄……

    別走,你們別走!

    “阿梔快跑,不要管我們!”

    她那個永遠不敢大聲說話的兄長,慫包到每次被人欺負都要哭的兄長,竟用身體死死抵住了后門,換取秦梔短暫的逃亡生機。

    “啊!——”

    她于雷中涅槃,徹底洗去了除了雷以外的混雜元素,只留下了最純粹的雷電之力。

    終有一日,她修為步步高升,再次來到閃電魔狐府邸前,一劍一人,將所有人殺了個干凈。

    她將貢桌下的少年一腳踢了出來,目帶嘲色。

    看見他跪在地上求秦梔放過他時,秦梔笑道:“我若是你便會用盡全身力氣逃跑,怎會留在此地束手待斃”

    說罷手起刀落砍下了他的頭顱。

    可笑,他勸她心善,怎不跨越時空去勸幼時的自己莫要心生歹念

    回憶收攏,秦梔掩去眼底殺意,道:“罷了,我就在這問他幾句,不會傷他。”

    雜役一直打量著秦梔的神色,他聽說過秦梔的往事,知道她與閃電魔狐靈師之間有著極深的仇怨。

    雜役退守到一邊。

    “紫淵。”

    他緩緩回頭望了眼秦梔二人,眼神麻木。

    “別白費力氣了,我什么都不會說的。”

    秦梔自顧自開口道:“吸食內(nèi)力匯聚于一人體內(nèi),無非是兩個目的,其一,為了借外力突破十階的桎梏,一步登仙;其二,成為人世霸主,將所有人掌握在掌中。”

    “無論是哪一種,對尋常修士靈師來說都是極不公平的一件事,尤其是無辜失去內(nèi)力的人,所以這件事,扶桑山一定會徹查到底。”

    秦梔走近幾步,“你將姑娘們的內(nèi)力吸走,卻并未傷害她們,便有兩種可能。”

    “一,心有良知,你不愿傷及無辜。”

    “二,受人脅迫,做這些事并非你本意。”

    “我猜,應(yīng)該是第二種吧。”

    紫淵不說話了。

    秦梔又說:“你吸納內(nèi)力怕不是為己所用,是為旁人做了容器,是帝城之人嗎”

    “不是,是我自己想要增長實力。”

    秦梔笑了,“看來我說對了,對你來說非常重要的人被人禁錮了對嗎”

    她話題轉(zhuǎn)彎之快,叫身邊的雜役都為之咋舌,何況本就繃著一根弦的紫淵。

    他目光閃爍,不再答復(fù)。

    秦梔目光閃爍道:“你可真是個忠仆,如今你生死不明,怕是在主人面前已是失了價值,你猜猜看,若你什么都不說,你的家人、愛人會是什么下場”

    “你被主人服食禁藥,如今堪堪依靠一絲內(nèi)力吊著性命,你還能活多久,想必自己心里很清楚。”

    說罷秦梔轉(zhuǎn)身離去,可剛走兩步便被紫淵聲音攔下,他跌跌撞撞走到門邊,一邊咳血一邊說:“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秦梔立刻踱步到他身邊,垂下身子問道:“你的主子是誰”

    可紫淵搖了搖頭,答道:“我并不知主子究竟是何來歷,但我知道我上級的名字,他也是你們扶桑山的人。”

    他緩緩?fù)嘎冻鲆粋名字來,叫秦梔呆愣在原地。

    第24章 神湯

    “他是你們扶桑山的話事人之一,是……”

    紫淵劇烈地咳嗽起來,胸口如破損之墻,一舉一動皆讓氣息漏出體外。

    輕盈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未見其人先嗅到了他身上的清潤的竹香。

    “阿梔。”

    李聞雪的聲音自秦梔身后傳來。

    “師兄,快救救他!”

    秦梔眼見紫淵還未將那人信息全然吐露出來,心里焦急不已,忙扯過李聞雪的衣袖來。

    李聞雪輕輕點頭安撫了秦梔,旋即回首冷睨了眼守門的雜役,淡淡道:“怎么,你是想讓掌握重要訊息之人死在這嗎”

    雜役內(nèi)心糾結(jié)了幾息,方才上前念著咒語打開了牢門,小聲道:“還請秦峰主與李師兄莫要聲張,若是長老們知曉,小的怕是會丟了差事……”

    秦梔道了謝后一個箭步走到紫淵身邊,手掌覆在他身后,先前李聞雪護住了他心脈,商嵐又用內(nèi)力吊著他一口氣血,可畢竟與他屬性不通,沒有秦梔那般貼合,于是她引了一道內(nèi)力入紫淵體內(nèi),替他將心口擁堵的淤血化開。

    李聞雪亦是在他身上封了幾道穴位,止住了流失的元氣。

    過了半晌紫淵終于緩過氣來,自顧自抓著秦梔的手說道:“阿慕從前與我在南詔相知相識,互相許下一世諾言,可她拋棄了我!她說她不想蝸居在村子里一輩子,她被人蠱惑,要去白帝城見見世面,從此再也沒回來!”

    “我找了她很久很久,最落魄之時,主人幫了我,我再次見到了阿慕,可她不愿意同我走!她說她貪慕虛榮所以才離開了我,我……我一氣之下殺了她!”

    “這世上只有主人對我好!只有他!他一定會來救我!”

    秦梔聽他字字泣血,眉卻越皺越深。

    李聞雪瞧見他倚在秦梔肩頭,眼眸里有著一閃而過的冷意,接著不動聲色地托著紫淵的腦袋靠在了墻邊。

    “阿梔,離他遠些。”

    一邊的雜役也跟著附和:“是啊秦峰主,別臟了您的衣裳。”

    而紫淵聽了秦梔的名字,因虛弱而微微合上的雙目頓時睜得渾圓,結(jié)結(jié)巴巴地指著秦梔道:“梔……秦……你,你是秦梔”

    秦梔有些不解地蹙眉,“是,我是秦梔。”

    一時間紫淵臉上浮現(xiàn)出十分復(fù)雜的神色來,原本被理順的脈絡(luò)重新混雜成一團,心口氣血逆流,猛地嘔出一口血,他顫著手指似是十分恐懼地望著她不斷重復(fù)道:“我的死期到了,我的死期到了!主人要我去死了,我得死,我必須死!”

    秦梔握住他手指,重新打入一絲真氣,可如今他的身子似是十分抗拒被治療一般,生機在一點點潰散。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你是秦梔,你是秦梔……”

    他渾身痙攣了幾息便咽了氣,雙目瞪得渾圓,眼皮怎么撫都合不上,秦梔驚出了一身冷汗,剛一抬頭便望見雜役嚇得癱坐在地上,手腳并用往后倒退,嘴里念著:“死,死了……”

    他是重要的人犯,原本沒有長老閣的命令是不該讓人進去探望的,可他未能履職,如今還眼睜睜看著紫淵死在秦梔和李聞雪的醫(yī)治下。

    可又有誰知道,究竟是在治療,還是故意殺人

    這事根本瞞不住長老閣,很快商應(yīng)澤便再次召開長老閣會議,剛一進長生殿便看見他似是十分苦惱般托著額角倚在扶手上,疲憊的目光短暫地掃了眼秦梔便落在了森羅塔的位置。

    “商嵐呢”

    他問詢身邊的弟子,那弟子默了默方才說道:“給商峰主發(fā)了通靈傳信,未得到回應(yīng)。”

    秦梔心中暗道一聲不好,如今商嵐內(nèi)力全失,自是接不到通靈傳信,不過還好這弟子說的是沒有回應(yīng),而不是根本沒發(fā)出去。

    商應(yīng)澤蹙了蹙眉,倒也沒說什么,只擺擺手讓那弟子下去。

    “諸位,今日召開長老閣會議,是為林家村傷人魔修——閃電魔狐靈師之死一事。”

    “死了”向來愛看熱鬧的極寒山莊峰主薛凜用折扇掩面,故作驚訝,“別是被滅口了吧”

    商應(yīng)澤抬眸望他:“薛峰主慎言。”

    看守牢門的雜役被帶了上來,一五一十地從秦梔到來開始說起。

    聽完后薛凜笑了兩聲。

    商應(yīng)澤目色中已然有了惱意,長老閣會議是極為嚴肅莊重之事,薛凜一而再再而三挑戰(zhàn)權(quán)威,自是讓他不滿。

    可薛凜緩緩道:“掌門莫急,薛某只是看出了幾處疑點。紫淵只差一點便可將那個隱藏在扶桑山的上峰說出來,便是如此關(guān)鍵之時,死在了秦峰主的醫(yī)治下,實在好笑。”

    商應(yīng)澤不作聲,薛凜接著說:“更有趣的是,秦峰主一而再再而三引導(dǎo)紫淵說出那個名字,卻在真正要得到答案之時,將自己的名字透露給了紫淵,難道……先是試探,再是威脅,最后逼死了他”

    秦梔冷笑一聲:“往日卻不知,薛峰主如此喜愛搬弄是非,只言片語中便編了個故事,不去鎮(zhèn)子里說書實在是屈才了。”

    薛凜扇著折扇,“不敢不敢,自是沒有秦峰主特立獨行。”

    秦梔目光銳利射向他,毫不客氣地回懟:“那雜役尚未訴說事情經(jīng)過,你便斷言紫淵被人滅口,薛峰主的耳目未免過于靈通了。”

    這番話引得眾人紛紛側(cè)目,秦梔點破薛凜消息靈通,怕是有不少眼線潛藏在各峰中,甚至是口風(fēng)嚴密的地牢。

    薛凜面色沉了下去,嘴角雖勾著弧度,卻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來:“秦梔。”

    “安靜。”商應(yīng)澤止了薛凜的話,“秦峰主有什么想說的嗎”

    秦梔起身行至大殿正中,朝長老門行了一禮方才說道:“秦梔此去地牢,是想從紫淵口中套出幕后之人的身份,至于為何他一聽到我的名字便如此激動,甚至一心求死,秦梔不知。”

    李聞雪亦是走到她身邊,道:“紫淵情緒失控暴斃而亡,確實不是死在秦峰主的手里。”

    他話音剛落薛凜便說:“我倒是忘了,紫淵死前李師侄亦在場,也參與了醫(yī)治,你也身懷嫌疑呢。”

    “薛峰主是想將矛頭對準自己人嗎”秦梔橫眉瞪他。

    卻只得了后者聳肩攤手,“紫淵說扶桑山話事人中有內(nèi)鬼,我們每個人都有嫌疑,而我自知一身清白,最有嫌疑的,莫過于秦峰主與代管藤云峰事務(wù)的李聞雪了吧,我指控你二人又有何不妥”

    “信一個魔修的話實在可笑!”

    “若秦峰主不信,又為何親自去逼問他呢”

    “你!”

    “安靜!”商應(yīng)澤拍了拍扶手,渾厚的聲音響徹在大殿中,所有人皆如覆耳聽鐘般渾身一震。

    他緩緩起身負手而立,“近日扶桑山異事頻出,天機閣的客卿長老不日傳信于我,天下恐要生亂,如今魔修能在我等眼皮底下殺死森羅塔的弟子,又將抓獲的重要人證滅口,實在欺人太甚!”

    說著他忽然沉下聲音:“即日起九峰輪流巡視夜獵,如遇魔修,殺無赦!”

    他轉(zhuǎn)頭睨了眼秦梔,“靈曄峰峰主秦梔言行有失,罰閉門七日。”

    回靈曄峰時已是日暮西沉,秦梔心亂如麻,可剛踏進屋子便聽見碗筷摔碎的聲音,接著商嵐扯著那破鑼嗓子吼道:“叫你做個飯磨磨唧唧,想餓死老子嗎嗯你們峰主便是這般教你的”

    另一邊褚云祁目中夾著森森寒意,鴉羽般的睫毛幾乎瞇在了一處,指骨捏得森白,背后的鬼骨亦是傳來陣陣麻癢。

    罵他便也罷了,他竟對師尊不敬!

    她三番五次接近師尊定是不懷好意!師尊身邊不該有這般惡劣之人!真該死!

    “云祁。”

    便在褚云祁忍無可忍,即將發(fā)作時秦梔喚住了他,“到師父這來。”

    他乖乖走了過去,將手自然而然放進了秦梔伸來的掌心。

    秦梔查探了一番才說:“沒傷著便好,你去歇著吧,師父來解決。”

    如今商嵐扮作女相,翹著二郎腿大刺刺倚在桌邊,秦梔踱步到她跟前,扯開她對面的椅子坐下,睥睨的目光凝著后者,道:“商峰主好大的威風(fēng),誰準你欺負云祁”

    褚云祁抱著胳膊站在秦梔身后,若有若無冷哼一聲。

    商嵐幾乎瞪大了雙眼,拍桌而起。

    “你搞清楚到底是誰欺負誰!你自己看看這是給人吃的東西嗎啊”商嵐將面前那一大盆湯推到秦梔面前,那賣相,不正是秦梔第一次做的翡翠白玉湯嗎

    渾黑的湯水上飄著形狀不明的褐色菜葉,味道也是刺鼻的焦糊味,實在不像人吃的東西。

    秦梔不禁噗哧一聲笑了起來,褚云祁這三年來為了填飽肚子練了不錯的廚藝,至少不會將湯給熬糊,這碗翡翠白玉湯顯然是他刻意捉弄商嵐呢。

    “笑笑笑,你還笑!”商嵐更加惱火。

    秦梔挑眉道:“商峰主你可真是誤會云祁了,云祁這湯分明是道大補湯!”

    說罷她舀起一碗湯抿了幾口,好家伙,鹽也放了不少哇!

    “你瞧,這湯能增長內(nèi)力呢!”

    商嵐半信半疑地望望湯又望望秦梔,問道:“真的能增長內(nèi)力嗎”

    “商峰主不信大可試試。”

    商嵐跟著舀起一碗,她性子急,直接喝了一大口,難喝到險些噴出來,費了很大的勁方才咽下,感受著墟鼎里升騰而起的暖意,他憤怒的眼神里竟多了一絲驚訝。

    “好神奇,這竟真的是神湯!”

    他端起盆,露出決然又堅定的目色憋著一口氣狂飲翡翠白玉湯,師徒二人皆是瞪大了雙眼。

    好家伙,這家伙怕不是水牛轉(zhuǎn)世

    可……這翡翠白玉湯的效用僅在第一口而已……

    第25章 交心

    靜夜沉沉,浮光靄靄。

    秦梔著一襲青色便衣,簡單拿了些藥放入行囊,準備動身前往百川北部尋找白頂霧雕。

    距離合歡散發(fā)作的期限不足半月,屆時毒發(fā)若沒有解藥,便又得用內(nèi)力去抵押,可如今她身上流淌的是商嵐的內(nèi)力,她無權(quán)占為己用,況且七階內(nèi)力浩瀚無垠,用來置換太過可惜!

    乖乖關(guān)了七日禁閉,哪里還有時間煉化解毒丹秦梔本就不是個恪守規(guī)矩的人,如今剛好借著關(guān)禁閉的時間出去找配藥。

    她卷起標好位置的地圖,輕手輕腳唯恐驚動了靈曄峰兩個不安分的小子,豈料剛踏出院子便望見一道玄衣身影立在院中,不知守在那多久,正背著手目色深沉地望著秦梔。

    如今秦梔得了商嵐的內(nèi)力,已經(jīng)恢復(fù)到七階的修為層次,幾乎可以洞察整座山每時每刻的內(nèi)力波動,可她竟根本沒發(fā)現(xiàn)此人的出現(xiàn),可見對方實力之高深。

    她拱了拱手道:“商掌門。”

    商應(yīng)澤點頭示意,踏進正廳坐下,秦梔忙給他斟茶,他卻揮揮手示意秦梔過來他身邊坐坐。

    “秦峰主,不必緊張,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他目光落在清透的紅茶上,扯唇一笑,“你自小便有主見,此行前來,我是有件事想問問你的看法。”

    秦梔面不改色,垂眸應(yīng)道:“商掌門請問。”

    商應(yīng)澤修為深不可測,若這世間有幾人讓秦梔心里忍不住生出敬畏之意,此人必定是其中之一。

    他手指摩挲著那枚黑曜石戒指,在燭火的照耀下仿佛藏著一股暗流,他沉吟片刻道:“秦峰主可知,百川近幾年出現(xiàn)了一個叫“天道院”的神秘組織。”

    秦梔搖了搖頭,手指微微蜷在袖中,“秦梔自知荒廢了三年,不知世事如何。”

    商應(yīng)澤目光一凝,嘆口氣道:“修士道心有異便會生出心魔,魔修各個桀驁自負,各自為戰(zhàn),極易被仙門百家聯(lián)合除滅,可天道院的存在將無數(shù)魔修匯聚在了一起,并且四處搜羅有天賦的孩子讓他們強行墮魔。”

    “竟有此事……”自甘墮落無人可救,可將魔爪伸向天真懵懂的孩子,強行扭轉(zhuǎn)一個人的命運,實在可惡!

    商應(yīng)澤眼神如冷月般清亮,“天道院有一秘法名為轉(zhuǎn)靈術(shù),可將內(nèi)力沒有任何副作用地傳到另一人體內(nèi),許多魔修以此助長實力,修為愈發(fā)深不可測。”

    “我猜測,林家村你們所遇之人便是出自天道院,紫淵修為暴漲也是服用了高階的轉(zhuǎn)靈丹……沒想到他們已經(jīng)可以將內(nèi)力煉化進丹藥了,實在可怖……”

    秦梔一愣,難道那咒法源自天道院,可鹿頭印記明明是……

    商應(yīng)澤站起身行至窗邊,婆娑樹影后似是一道黑影孤立在那,悄悄窺視著房中的動靜,他仿若未聞,一板一眼解釋給秦梔聽。

    “轉(zhuǎn)靈術(shù)法咒如蝗蟲過境般荼毒無數(shù)修士靈師,殊不知此法只對修為下滑之人有效,因為只有依靠自身能力提升修為,才能同步淬煉筋骨,若空有內(nèi)力,自身筋骨強度不夠,便無法承載多余的內(nèi)力,最終爆體而亡。”

    商應(yīng)澤回首望向秦梔,眸光清淺,神色平靜,一眼望去似是慈和長輩與晚生談心,卻若有若無地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

    他神色一轉(zhuǎn),斂了儒雅笑意,“秦峰主,我知你從前曾修為大跌,誤入歧途用此秘法吸納了顏戈的內(nèi)力,如今又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nèi)恢復(fù)至巔峰境界,怕是再次用了秘法吧。”

    “商掌門……”秦梔單膝跪下,額間冷汗涔涔,說不怕商應(yīng)澤問責(zé)那定是假的,扶桑山懲兇除惡,他如今知曉秦梔沾染邪術(shù),又豈會輕易罷休

    何況秦梔并不無辜,顏戈一事非她所為,她能坦然地說與她無關(guān)不必搭理,可商嵐的內(nèi)力卻是經(jīng)由她自己同意后才引入體內(nèi)的,雖然本意是為了救他,可依舊動用了魔修之術(shù)。

    她也曾想過孰為正、孰為邪,不斷告訴自己,用邪術(shù)救人不算為惡,心里卻總有些發(fā)虛。

    眼見商應(yīng)澤看破一切,秦梔心跳如鼓,下意識清了清嗓子,強裝鎮(zhèn)定地正欲辯解幾句,卻見他抬起手止住了秦梔的話。

    “轉(zhuǎn)靈術(shù)由顏戈重金拍得,一切皆是他自愿為之,誰也不好說什么,但我希望今后你能離這些不入流的旁門左道遠一些,修士一旦有了欲念便會生出心魔,秦梔,莫要成為紫淵那般的人。”他字字誠摯,上前扶起秦梔。

    秦梔驀地抬頭對上商應(yīng)澤那雙和藹的眸子,“商掌門,您就不怕……我是紫淵口中的內(nèi)鬼嗎”

    商應(yīng)澤聽罷笑了兩聲,目光探向窗外。

    “我早知扶桑山有內(nèi)鬼,可我相信你。”

    秦梔疑惑道:“為何”

    商應(yīng)澤長嘆一聲,“我不想追究過去種種,秦梔,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是長老閣最信任的一把刀,你可還記得,當初大義滅親斬殺靈曄峰前任峰主時在長老閣立下的誓言嗎”

    秦梔猛地一怔,渾身發(fā)冷,指尖一瞬間收緊,她緩緩抬起眼皮凝著商應(yīng)澤,目光藏著隱忍多年的痛色,卻生生被刻在骨子里的教養(yǎng)給壓制下來。

    她沉悶地點點頭道:“此生不負扶桑山!”

    “說得好!”商應(yīng)澤拍了拍她肩膀,“當初掌門便是這般評價你,你是個好孩子,知道萬事以扶桑山為先,如今天道院作惡多端,扶桑山身為九天大陸第一仙山,自要肩負起除魔衛(wèi)道的責(zé)任來。”

    “傳聞天道院有一秘寶名叫翼瑰,魔修便是以此容器儲存搜集而來的內(nèi)力,并煉化出轉(zhuǎn)靈術(shù)這等秘藥。魔修生性瘋狂,常不顧惜自身性命殊死反抗,折損了不少圍剿的靈師。”

    “秦梔,你可愿意……”

    他附耳說了句什么,秦梔神色凝重,連忙起身拱了拱手。

    “定不負商掌門所托!”

    送別商應(yīng)澤,秦梔松了口氣,轉(zhuǎn)身望向角落里藏了多時的黑影,道:“藏在那做什么你的氣息都快湊到我鼻子跟前了。”

    商嵐抱著胳膊大剌剌從樹影下走出來,如今竟又化作女相,他徑直走向偏房,修長的手臂攬著秦梔推她進了屋子,又轉(zhuǎn)身關(guān)上了房門,屋子里溫暖異常,一股甜香縈繞在鼻尖,十分誘人。

    秦梔不解發(fā)問:“又沒有旁人在,你扮女相做什么”如此,秦梔想欺負他都不好下手了。

    商嵐冷哼一聲道:“你懂什么你能察覺到我在窺視,商應(yīng)澤自然也能,若我化作原身男相,他便能看得出我是男的了!”

    秦梔挑了挑眉,坐在桌邊自顧自倒了杯茶,“怎么,你怕他知道”

    商嵐不答她,自她手中奪走茶杯,剛飲下一口便聽秦梔追問道:“你是他兒子”

    “噗!——”

    他一口茶水噴出,得虧秦梔閃身及時才未能沾染到身上,她當即面色一寒:“商嵐,你想死嗎”

    商嵐自知如今沒了修為,與秦梔來硬的只有自己吃虧,大丈夫能伸能縮,于是他罕見地沒有駁斥秦梔,高高抬著下巴岔開話題:“商應(yīng)澤的話你少信,此人就是個笑面虎,向來愛收買人心。”

    說罷頭頂一疼,他吃痛望了過去,只見秦梔在他頭頂狠狠捶了捶,又道:“大逆不道。”

    “你懂什么!”商嵐惱了,“實話告訴你吧,他這話術(shù)我都聽了不知多少遍,就是哄著你替他辦事呢!今夜他怕是挨個上山打了招呼,不單是給你一人派了命令!”

    “你別忘了,下午長老閣會議,他說九峰輪流值守、夜獵,九峰話事人都有機會出去做任務(wù)。”

    “我猜,他是想讓你去探一探那個翼瑰的下落吧!”

    下午秦梔回了靈曄峰,在商嵐服用翡翠白玉湯后發(fā)現(xiàn)內(nèi)力并未增長,處于意識到自己被人戲耍的暴怒邊緣時,秦梔便將長老閣會議的內(nèi)容說與他聽,方才岔開了他的思緒,否則以他的性子,指不定要怎么大鬧一場呢!

    秦梔摸著下巴點了點頭,嘆道:“你很了解他嘛!不愧是父子啊!”

    “父你個頭的子啊!”

    秦梔佯裝吃驚,“不好意思說錯了,你們是父女。”

    “秦梔!!”

    眼看商嵐又被氣得炸毛,秦梔忍俊不禁,收住了話頭,“好了好了開玩笑呢,不過,若是他將任務(wù)派到了所有話事人頭上,那豈不是內(nèi)鬼也會得知,如此便是打草驚蛇了……”

    商嵐不屑道:“各峰峰主以及如今行使代管權(quán)的真?zhèn)鞯茏樱居竦栽谒种校屨l死就誰死,就算真有內(nèi)鬼,也不敢再做有損扶桑山的舉動。既然不會損害到扶桑山,那就不會影響代掌門的履職,他便依舊能高高在上坐在那個位置。”

    秦梔點了點頭,抬眸望他:“你告訴我這些就不怕我真的是內(nèi)鬼嗎”

    畢竟紫淵臨死前一直重復(fù)秦梔的名字,似是見到什么可怖的事物一般,卻又能坦然赴死,不怪薛凜疑心,若紫淵當時吐露出旁人的名字,秦梔亦會疑心那人。

    商嵐似是翻了個大白眼,冷哼一聲:“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要不然我才不會和你說這許多話呢!”

    而后是長久的沉默。

    這小子嘴上不把門,心里有什么,嘴里便全盤托出,倒也不是什么壞人。

    秦梔上前摟了摟商嵐肩膀,神秘兮兮湊近幾分問他:“他真不是你爹”

    “你怎么這么煩人”商嵐十分嫌棄地推開秦梔,眼簾下沉遮住了半邊眼瞳,怒氣沖沖的神色亦被壓下。

    他道:“是啊,我是他生的,那又怎樣,不過是上不了臺面的私生子罷了!”

    商應(yīng)澤妻族聶氏權(quán)勢滔天,尤是白帝都得敬重一二,商應(yīng)澤與其夫人一直未有男嬰誕生,為了延續(xù)血脈他養(yǎng)了幾個不為人知的外室,她們生下兒子后母子二人卻都被莫名身死,為了保命,商嵐自小扮作女孩,秦梔是除了他死去的娘親外唯一一個知道他男子身份的人。

    “世家也會重男輕女嗎”秦梔又想起了阿兄,小時候家里人都更偏愛他,總愛捉弄秦梔,可他臨死前卻拼命護著自己……

    商嵐有些吃驚,似是不理解秦梔為何這般問,“聶氏怕的是商應(yīng)澤死后,他家被人吃絕戶。”

    秦梔目微垂,手指下意識撫了撫發(fā)絲,問他:“聶氏是京都聶氏嗎”

    “是啊,除了京都聶氏,還有哪個聶氏”

    “聶竹遙……是你的”秦梔忽然想起三年前百川與凜川的那一戰(zhàn),聶竹遙死在自己眼前的模樣。

    “按家族輩分算是我妹妹吧。我知她與你有些仇怨,但她是她我是我,聶家如何都跟我沒關(guān)系,我巴不得他們?nèi)宜澜^,再不必瞞著自己身份過活!”商嵐伸出雙手在暖爐上烤火,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你們靈曄峰就這般貧窮嗎連個生火的雜役都請不起”

    秦梔有些語塞,哪里是請不起,不過是沒尋著可信之人罷了,她望見商嵐從火爐中取出一個焦香的紅薯,挑眉問道:“你從哪弄來的”

    商嵐掰開紅薯,遞給秦梔半邊,下巴微抬指向后山的方向,“你后面地里挖的呀,種了許多呢!”

    秦梔看著手中流油的紅薯,難以置信道:“你與小輩斗嘴便也罷了,如今竟還偷他的菜”

    “誰的菜”商嵐正吃得香甜,聽了秦梔的話后止住動作,心里有幾分不妙。

    秦梔吹了吹氣,漫不經(jīng)心答道:“后山那些菜都是褚云祁種的,嘖嘖,商峰主竟也會行此等偷摸之事。”

    “你說我你倒是別吃啊!”說罷商嵐便去奪秦梔手中的紅薯,卻連她半片衣袖都未曾摸到,不禁將拳頭攥緊,又自知打不過秦梔,于是坐下憋屈地吃了起來。

    過了一陣,他側(cè)過臉警惕地瞪著秦梔道:“我同你交心是覺得你是可信之人,若你將今日的話說出去,我必定殺你!”

    秦梔故作聽不懂他的話,捉弄他道:“哪句偷菜的事”

    “……”

    他自顧自說了許多話,甚至拿商應(yīng)澤開玩笑,說男人都是女兒奴,他假扮成女子不僅能保命,還能引起商應(yīng)澤的憐惜之心,多從老東西那搞來修煉的法寶。

    秦梔有些無奈,商嵐的易形術(shù)怕是早便被商應(yīng)澤看破,不過是為了保護自己的一絲血脈,刻意掩飾罷了,這小子竟還以為自己遮掩得天衣無縫呢,殊不知商應(yīng)澤在背后助力頗多,否則他從哪得來的易形術(shù)呢

    若非如此,他早活不到今日。

    能像他這般一輩子直白又天真,永遠相信邪不壓正,永遠能傾盡一切追求自己熱愛的事物,當真是難得。

    秦梔釋然笑道:“林家村那次……多謝你救我。”

    商嵐愣了愣,哼了一聲意有所指,“就算我不救你,你也死不*成啊,反正還有旁人想救。”

    “嗯”秦梔怔住,“還有誰會救我”

    商嵐又朝后山努了努下巴:“還能有誰你那個一肚子壞水的徒弟,當時他被魔狐的尾巴掃下懸崖,在你身后跟瘋了似的往上躥,只差一步便能擋下那一擊了,那架勢,就算沒我你也死不了,死的會是他。”

    她手指微不可察地揪在一起,心臟一悸。

    那時她只顧著與眼前的敵手博弈,絲毫沒察覺褚云祁的動向,更不知他那時揣著必死的心來救她……

    窗外風(fēng)聲漸起,吹落枯樹枝頭簇簇白雪,檐角上掛著道道冰凌,屋子里卻溫暖如春,秦梔垂下眼簾伸手觸著暖爐上輕微扭曲的空氣,不自覺嘆了一聲。

    “不管怎么說都得謝謝你的救命之恩,那日若不是商峰主神兵天降,我?guī)熗蕉伺率腔畈坏浇袢眨张c你針尖對麥芒,我亦有很多錯處……我想同你和解。”

    “和解”商嵐怪異地瞧了秦梔一眼,又別別扭扭地說她矯情,“你還不如用實際行動證明,抓緊時間煉制解毒丹!”

    秦梔點了點頭,她拍拍手抖落了手指上殘留的紅薯屑,邊往外走邊答道:“煉制解毒丹需要一味白頂霧雕的內(nèi)丹作為配藥,而這類雕都是生活在苦寒之地,因而我今夜本就打算動身去百川北部,只是被商掌門耽誤了片刻。”

    “不止如此,你如今還想探一探那天道院的虛實,對嗎”商嵐起身跟在秦梔身后,直接點破她的心思,“扶桑山那么多人,你何必摻和這一手,那任務(wù)交給其他人做便是了,你先趕緊辦我們的正事!”

    秦梔搖了搖頭,“有句話商掌門說得不錯,扶桑山身為九天大陸第一仙山,九峰峰主享受至高無上的地位與尊崇,自要肩負起除魔衛(wèi)道的責(zé)任,空口白牙再怎么承諾都是莫須有,唯有付出實行才對得起百姓的信任。”

    商嵐呆了一呆,面上有些發(fā)紅,“你是覺悟高,倒顯得我像個卑劣小人,不行,此行我要同你一起去!”

    “啊”秦梔面色古怪,“你如今修為全無,行動多有不便,待在靈曄峰同我那乖徒弟好生相處,不好嗎”

    “不好。”

    秦梔如今已立在院中,身后傳來褚云祁清冽的聲音,一回頭,只見他換了身新衣裳,一襲青白漸變的窄袖褂子,衣擺上繡著幾朵淡雅的梔子花,腰上掛了兩塊素凈卻價值不菲的玉玨,下面懸著一串細小鈴鐺,走起路來叮當作響,聽著便叫人心里歡愉。

    那是秦梔剛一蘇醒便給他采買置辦的物件,今日才穿到身上,他總算脫掉了那身洗得發(fā)白的破衣裳。

    他擋在秦梔身前冷冷地睨著商嵐,兩人一對上眼便是勢如水火的模樣,商嵐看見他便來氣,十分后悔方才為他說了幾句好話!

    “商峰主沒聽清嗎師尊她不想帶你一起去。”

    商嵐跨步走到他面前,眼底的寒意仿佛要將對方吞噬,“她不帶我,難道帶你”

    褚云祁回過身扯著秦梔的劍穗,耷拉著眼角望向她,若有若無的委屈襲上眉梢,他嗓音沙啞酸澀,緩緩說道:“師尊不要我了嗎”

    第26章 花餅

    「短期任務(wù):查清天道院翼瑰所在位置」

    「任務(wù)獎勵:5點內(nèi)力」

    不等秦梔吐槽,系統(tǒng)率先解釋道:“大人您如今內(nèi)力為七階五十六點,您也曾到達過這個層次,靈師每突破一重境界所需要的內(nèi)力是前幾階的總和,若七階的獎勵同二階一樣,所獲得內(nèi)力將會是成倍增長的,與任務(wù)難度并不匹配。”

    秦梔捂住耳朵在識海中大喊:“我不聽我不聽,就是你摳!”

    系統(tǒng)無奈,只能哭唧唧。

    身邊落后她半步的褚云祁瞧見她捂耳朵的動作,鴉羽般細密濃長的睫毛下,眼神流轉(zhuǎn),他輕聲問道:“師尊怎么了”

    秦梔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后,佯裝若無其事答道:“沒事,這幾日事情太多,讓人頭疼。”

    “就這樣把商峰主撂在靈曄峰,合適嗎”

    這小子嘴里說著疑問,眼神卻滿是克制不住的得意。

    半日前尚在扶桑山靈曄峰時,褚云祁小心翼翼扯著秦梔劍穗,后者的心像是被羽毛拂過一般酥癢,自蘇醒后,這還是乖乖徒弟第一次軟下聲音。

    她當即鬼使神差抬手砍在商嵐后頸處,在他難以置信的神色中露出意味深長的笑來,接著拖著他暈厥倒下的身子放入偏房榻上。

    而后秦梔轉(zhuǎn)身拍了拍褚云祁的腦袋,笑吟吟的眼睛里印著褚云祁可憐巴巴的眸子道:“師尊才不帶他,帶你。”

    他像是一只被捋順了毛發(fā)的小狗一般,那雙一但冷臉便十分兇煞的三白眼竟也能睜得渾圓,乖巧得像是脖頸上綁著項圈,師尊勾勾手便跟著走了,身后毛茸茸的尾巴早已搖成竹蜻蜓。

    還有半月便是除夕,二人走過烏奇鎮(zhèn)的集市,同那些曾經(jīng)一道幫助過的百姓打著招呼,蘭西巷頭賣鮮花餅的陳大姐瞧見秦梔時微微一怔,連忙包了兩塊梔子花味的餅子遞了過去,滿眼皆是笑意。

    三年過去,她的鋪子闊了門面,如今還添了個胖乎乎的女兒,秦梔從袖中摸了半天,只摸到一塊沉甸甸的無事牌,想也沒想塞在了小姑娘手里。

    前些時日她無意間從倉庫里翻出來幾根金條,已記不清是從何處獲得,她拿了幾塊送到鎮(zhèn)上金匠鋪子熔了,做成幾件飾品送給褚云祁,那時做重了一塊無事牌,如今倒是有了好的去處。

    “使不得使不得!”陳秀英連連推拒,可耐不住秦梔的好意。

    秦梔從陳秀英手里拿來無事牌重新塞進小姑娘懷里,道:“給孩子的一點心意。”

    “秦大人好些年沒來了吧,從前問小云祁,他還不愿說,我還當出什么意外了呢……如今見你好好的我就安心啦!”

    陳秀英長相很有福氣,紅潤的臉頰上常掛著溫暖笑意,這么些年幾乎是看著秦梔長大的,每次秦梔下山必定會來買她的鮮花餅,聽說她的師父也很愛吃。

    秦梔深嗅了一口濃烈的梔子香,還是記憶里的味道,“我閉關(guān)了三年,云祁為了替我保密才不曾言說——三年不見,大娘您這生意越發(fā)興旺了呀,提前給您拜年了!”

    說著秦梔作揖行禮,逗得陳秀英笑了起來,聽見秦梔說到閉關(guān)三年,褚云祁那雙黑瞳輕微收縮了一下,心尖顫動,望著她與舊友談笑風(fēng)生,沒忍住伸手替她撫開耳側(cè)碎發(fā)。

    陳秀英左右打量著二人,旋即笑得意味深長,嘴里止不住說著:“喲~我家小寶可看不得這些!”

    二人對視一眼皆是有些發(fā)愣,不明白大娘意在何處,半晌,褚云祁似是反應(yīng)過來一般,方才觸碰到秦梔皮膚的指尖生出燥熱之感,他將手臂藏在身后握緊了拳頭,臉頰卻是難掩的緋色。

    陳秀英笑了兩聲,望見褚云祁身后背得行囊,道:“二位這是要出遠門嗎”

    秦梔點了點頭,答道:“要去一趟北方,怕吃不慣北邊的飯食,來這里先置辦些干糧。”

    陳秀英眼睛亮了亮,連忙挽起秦梔的手,道:“那太好了,剛好我們一家三口要回我娘家省親,不若一道吧,車都租好哩!”

    巷子拐角處停著一輛馬車,陳秀英的夫君李巖正把行李往馬車上搬,望見秦梔愣了一瞬,接著眉開眼笑迎了上來。

    “是秦大人啊,好久沒見了,這些年都在外面辦差嗎”

    秦梔從前也有些時日常在羽人司辦差,每每回來都是一身戾氣,可吃幾口陳秀英的梔子餅后心里瞬間安寧平靜了很多,某次生意場的對家派人來鬧事,恰好秦梔出任務(wù)回來,心里煩躁不已便拿幾人祭刀,嚇壞了陳秀英跟李巖。

    從前他們都是喚秦梔“梔兒”的,在那天起,面上雖依舊熱切,稱呼卻似是生疏了不少,一口一個“秦大人”。

    “沒呢,這些年我在扶桑山閉關(guān),未曾出過遠門,你們這是要去百川腹地嗎聽說那邊前段時間起過戰(zhàn)亂,還有邪祟作妖,扶桑山也派人去了。”那時是商嵐幾人接了任務(wù),需要他出馬的事情,必然不可小覷。

    聽秦梔說道這里,陳秀英嘆了口氣,一張笑面也垮了不少。

    “是啊,就是聽說那邊亂起來了,我才放心不下老家的爹娘和兄嫂,前兩日爹爹來了封信,讓我過年回去一趟,我這心里啊總是不安寧,總覺得有事兒要發(fā)生……”陳秀英說著捂起胸口坐下,唉聲嘆氣起來。

    李巖有些心疼她,擦干凈手后坐在他身邊給她順氣,秦梔側(cè)身同褚云祁說道:“我們陪他們走一段,路上我用內(nèi)力托著馬車,會跑得快些。”

    褚云祁點了點頭,過了一陣,他同李巖一起去搬好了行李,夫妻二人將余下的鮮花餅分給了巷子里的孩兒們,而后在童謠聲環(huán)繞下閉店出城。

    路上陳秀英心事重重,胸口起伏越來越快,秦梔搭上她的手安撫她幾句,馬車行駛了三四日終于到了百川腹地——山陽鎮(zhèn)。

    城門古舊,護城河水水線下移了不少,今年秋天收成不好,入冬得又早,家家戶戶都有些缺糧,百姓們坐在田埂上抽著水煙嘆氣。

    外頭有人竊竊私語,秦梔凝神聽了幾句,似是一莊仇殺案。

    “聽說了嗎,城西那家連房子都被人掀了個底朝天,硬生生把所有人都殺絕了!”

    “真是作孽啊,百年的靈參哪里是我們這些莊稼漢能遭得住的那都是神仙用的寶貝!”

    “可不是嘛,家老頭在自家田里挖到了百年靈參,當初藏在家中誰都不許碰,就連親兒子也不給,后來又是鬧分家又是分靈參的,弄到最后引來了匪徒,這才遭了殃……”

    秦梔蹙了眉,眼神示意褚云祁看顧好陳秀英一家,自己孤身下了馬車走入人群。

    秦梔生的極美,此時薄紗覆面只留下一雙眼睛,卻依舊能隱約窺見那異于常人的美貌。

    她輕聲問道:“方才我聽到二位聊起百年靈參,可否細說一二”

    沒有人會拒絕回答漂亮姑娘的問題,于是二人一人一句搶著答道:“那要從兩個月前說起了!城西的陳家老頭開墾田地意外獲得百年靈參,正逢遠嫁南詔邊境的愛女產(chǎn)女,準備將這靈參存起來給外孫女當陪嫁,結(jié)果消息走漏傳到了隔壁青陽鎮(zhèn),原先去青陽做生意的兩個兒子如今發(fā)跡了,卻厚著臉皮回來找陳老頭討要靈參。”

    “他倆真不是個東西!非說陳老頭分家的時候沒分地給他們,本就不公允,如今挖出了靈參也該是兄弟二人平分,輪不到遠嫁的妹子。”

    “陳老頭本就不喜這兩個不忠不孝的兒子,硬是梗著脖子把兩人罵出了家門,結(jié)果自己氣病了幾日,陳老婆子照顧他幾日也跟著病倒了,待到夫妻二人修養(yǎng)好,便得知藏在祖宗祠堂的靈參被盜,偷盜的正是大兒子。”

    “二兒子覺得老頭子偏心老大,提著刀上門找老大討要,將靈參一分為二,一人得了一截。”

    “結(jié)果這老頭子也是個犟脾氣,愣是報了官去抓他兩個兒子,官府認為兩個兒子沒有權(quán)利拿走老人家的東西,命他們歸還靈參,于是當天夜里兄弟倆十分不舍地帶著靈參上門……”

    當天夜里風(fēng)急雨嘯,山匪將家里財物洗劫一空,陳家滿門被殺,靈參不知所蹤。

    聽完后秦梔手腳發(fā)麻,她的眉早已簇成一團,先前說故事的兩個漢子以為說得太慘烈嚇到面前謫仙般的姑娘了,正欲開口安慰她,卻見她神色凜然,一雙琥珀色的瞳孔閃過幽藍之色。

    她啟唇咬牙道:“真是一幫畜生!”

    話音剛落便聽見身后傳來陳秀英的慘叫聲,她心里一驚忙推開人群朝著聲源而去,只見破敗木門一推即倒,撲面而來的血氣引得路人直作嘔,幾具鮮血淋漓的尸體七零八碎地散落在地上,辦事的衙役竟都不敢上前。

    “爹!娘!——”

    陳秀英嘶吼著跪倒在地,手足并用爬到臺階上,她將娘親的頭顱抱在懷里,額頭青筋暴起,臉色漲紅、嘴唇發(fā)白,身子抖如篩糠,痛哭流涕。

    李巖傻在了原地,他將小女兒安置在馬車里,方才顫顫巍巍跪倒在陳秀英身邊,將她抱在懷里,忍不住一邊干嘔一邊安慰她,不怪他覺得惡心,但凡是個人都會被這血腥場面嚇到。

    場景之駭人尤是秦梔都呆了一瞬,她上前查看尸體的傷痕,皆是劈砍致死,內(nèi)力波動十分細微,卻叫她嗅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半個月前,他們見過的。

    第27章 信徒

    百川腹地,落霞山脈。

    前日下了細密干雪,遙遙眺望,森白的天空與遠山相接,二人沿著蜿蜒小徑而上,樹林里幽深莫測,千年古木拔地而起,溫?zé)岬年柟獯┻^枯枝與落葉,留下滿地斑駁的光影。

    褚云祁始終落后秦梔半步,從不顧及腳下的他今日不知怎的,竟不自覺像女兒家般時不時撥開衣擺,生怕被濕泥蹭臟。

    系統(tǒng)似是有些興奮,“大人,本來我還在憂心您找不著百年靈參呢,如今竟恰好知曉了一株靈參的位置,您一定要拿下它!”

    秦梔有些無語,在識海中道:“你沒聽百姓們怎么說的嗎那是陳老爺子留給陳大姐女兒的嫁妝,我怎可奪去”

    系統(tǒng)不依不饒道:“大不了日后補他們一個全新的,他這個都被劈成兩半了,若不好生使用,不出兩月靈氣潰散、效用全無,就是廢物一個了呀!——大人您再跟陳家好好談?wù)剢h。”

    秦梔沉默了幾息,系統(tǒng)說得不無道理,百年靈參雖難得,卻也是能花時間搜尋到的物件,價值上不算太過珍貴,先借來用用,日后還她一個新的……可那畢竟是陳老爺子留給陳大姐的遺物,若她向陳大姐求來,實在不通禮數(shù)與人情,她可做不到。

    秦梔拋開心頭雜念,回身望了眼褚云祁,他小步跟在秦梔身后,一雙嶄新的靴子纖塵不染,鞋尖上的云朵暗紋在有序的步伐下若隱若現(xiàn),后者的目光十分警惕地凝視著腳下之路。

    秦梔噗哧一聲笑道:“就這般喜歡這雙鞋嗎眼睛都快長到上頭了。”

    發(fā)覺師尊饒有趣味的目光探了過來,褚云祁輕抿了抿唇,有些難為情地說:“靴子是師尊送的,云祁很喜歡,想好好愛惜……從前師尊從未送過。”

    秦梔一怔,旋即在他后腦勺拍了一掌,笑罵道:“胡說什么不就那三年沒給你買嗎,何況那又不是……”

    褚云祁幽深的眸子鎖在秦梔的臉上,想從她神色里窺見一絲真相,可她卻止住話頭,道:“方才我們打聽過了,襲擊山陽鎮(zhèn)陳老爺子全家的匪徒常年在落霞山活動,按地圖所指,越過這個山丘我們便能到山寨的第一道巡邏崗,待會咱們按計劃行動。”

    說罷秦梔又補了句:“陳家如今遭了難,陳大姐的弟弟不知所蹤,待會咱們混進山寨后,要多留意十歲左右的孩子。”

    褚云祁點了點頭,秦梔話音剛落,便看見枯樹后有人影閃動,二人貓著腰躲在石頭邊,望見兩個黝黑漢子提著刀踱步而來,看樣子應(yīng)當是巡山的守衛(wèi)。

    秦梔朝褚云祁使了個眼色,后者立刻會意,自石頭后悄悄拐到了枯樹后面,秦梔打了個響指,二人一前一后迅速將兩個漢子擒住,秦梔伸手握住二人腰間傳訊鈴鐺,施了道咒法將其屏蔽。

    她從褚云祁身后拔出短刀橫在二人脖頸,狠厲的目光落在二人臉上,笑容戲謔,“好久不見,還記得我嗎”

    兩人抖如篩糠,眼里克制不住浮現(xiàn)出恐懼之色,秦梔蘇醒那日救下赤霄珩與幺娘,因墟鼎受損無法使用內(nèi)力,因而未能與山匪硬拼,只在他們身上打下印記待來日去尋,沒承想這么快便再度遇上。

    “大人饒命,小的也只是聽令行事,小的不過是個嘍啰,萬萬不敢得罪大人吶!”

    其中一個慌慌張張地為自己辯解,可秦梔根本不吃這一套,短刀劃破那人脖頸,血氣瞬間縈繞在鼻尖,他嚇壞了似的面色一白。

    秦梔刀背拍了拍二人的臉,居高臨下逼問道:“說,有沒有見過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后腦有一縷小臂長的辮子”

    另一個刀疤臉嚇得直哆嗦,結(jié)巴著說:“有的有的,前幾日在山陽鎮(zhèn)抓了一個剛覺醒本命靈獸不久的孩子,如今關(guān)在地牢……今日尊上要來傳道,大人若想找那個孩子,小人可以幫忙!”

    秦梔讓他倆在地圖上標好巡邏的路徑,以及他們山寨的具體位置,又問:“尊上是誰——你們山寨是天道院的部下嗎”

    他們有些為難地搖了搖頭,道:“尊上的名諱不是我等黃簪信徒可以知曉的,我們本來只是尋常山匪,在鎮(zhèn)上收些保護費,偶爾趕趕流民抓抓小偷,并未做窮兇極惡之事。”

    他話音一轉(zhuǎn),“三年前有紅衣人來到山頭,而后寨主修為大漲,寨主對紅衣人俯首帖耳,于是我們便有了尊上,尊上的丹藥讓我們所有人都拔高了修為,在尊上的指示下我們四處搜尋有天賦的少年靈師,如今山里關(guān)著一個,正是大人所尋之人!”

    “說說天道院的來歷。”

    刀疤臉咽了咽口水,抬眸小心翼翼望向秦梔,“落霞山寨是天道院第十分殿,”不等秦梔繼續(xù)發(fā)問,他接著說,“天道院一共十七分殿,每個郡都有一處。”

    褚云祁揪著刀疤臉的衣領(lǐng),與秦梔對視一眼,道:“百川與南詔總共十八郡,十七座分殿,還有一處呢”

    “白帝城……”刀疤臉有些難以啟齒,“我們不敢……”

    秦梔一愣,旋即失笑道:“也是,在他眼皮底下也沒人敢造次。”可在他的統(tǒng)帥下能讓除白帝城以外所有郡縣均有天道院的地盤,已實屬令人震撼。

    這小子這些年究竟在做什么,好不容易登基稱帝卻將九天大陸管理成這副樣子……

    “你們落霞山寨有多少高階魔修”秦梔探過二人墟鼎,乃是三階修為,可哪怕是扶桑山,巡山的外門弟子也堪堪二階而已。

    刀疤臉旋即答道:“天道院不以修為論品級,以‘天地玄黃’劃分為四重等級,天級為天道使者,地級為地藏護法,玄級為玄袍武士,黃級為黃簪信徒,大人,小的什么告訴您了,還請您放小的一條活路!”

    “竟是如此……”秦梔望著二人頭頂皆有一根黃玉簪子,心里有了盤算,她咧嘴一笑道:“很好,現(xiàn)在你們可以安心上路了。”

    說罷手起刀落送二人歸西。

    秦梔扒下二人衣物,遞給褚云祁一身,囑咐他換上土匪的裝束,可后者猶豫了好一陣方才應(yīng)聲,小心翼翼褪下身上青白漸變的窄袖褂子,疊整齊后藏在了石頭后面,用枯枝疊了幾層屏障方才安心。

    兩人用積雪蓋住土匪的尸身,沿著方才他們畫的巡邏路線繞回了山寨,上山之路九曲十八彎,有著不少刀疤臉未曾言明的陷阱,可見他留了一手,心思不純。

    峰回路轉(zhuǎn),炊煙裊裊,正值飯點,飯菜香氣飄蕩在二人鼻尖,不禁勾起了腹中饞蟲,歷經(jīng)多日的舟車勞頓,二人并未吃到熱氣騰騰的新鮮飯食,修士達到五階便可自行辟谷,可秦梔向來貪戀凡塵美味,于是從未動過辟谷的心思。

    寨子里此時張燈結(jié)彩熱鬧非凡,大家忙前忙后不知在籌備什么重要的宴會,雞鴨牛羊的嘶鳴聲起伏不絕,酒香四溢,裝束不一的土匪們各司其職,井然有序,天道院的土匪集會倒更像是宗門慶典。

    秦梔遠遠望了大廳一眼,竟看見一個著紅衣、頭戴面具的人,她忙扯了扯褚云祁的胳膊道:“云祁你看,那人是不是林家村后山的魅狐”

    褚云祁定睛望去,頷首答道:“是她。”

    既然她在這,那天道院的尊上莫不是林家村遇到的那位他內(nèi)力深不可測,本命靈獸更是四爪黑龍這等至高品級,似是識得秦梔,那日秦梔冒險釋放雷暴術(shù),無差別攻擊下本欲反噬己身,卻被那人輕而易舉地化去,還救下了秦梔的性命。

    秦梔收回思緒,目光跨過紅衣魅狐往大廳望去,只瞧見魅狐身后數(shù)道身影一閃而過,個個身手不凡。

    此刻腰間傳訊鈴鐺響起,秦梔聽見一道粗獷聲音傳來:“巡邏的黃簪信徒到哪躲清閑去了今日也是可以偷懶的時日嗎快些去殿里伺候!”

    秦梔與褚云祁對視一眼,他們本想先行尋找陳秀英的弟弟,再想辦法摧毀整個山寨,如今計劃被打亂,好在現(xiàn)下唯有秦梔的傳訊鈴鐺響起,褚云祁尚是自由之身。

    “云祁,你四處轉(zhuǎn)轉(zhuǎn),看能不能尋到陳大姐的弟弟,我去殿里打探一二。”

    秦梔的手腕倏忽間被褚云祁捉住,他目光灼灼地盯著秦梔,“當心。”

    秦梔笑容和煦,她摸了摸褚云祁的腦袋道:“不必擔(dān)心,倒是你,師尊不在身邊,你要保護好自己啊!”

    褚云祁抿著唇目光一路追隨秦梔,直到她的身影徹底沒入漆黑大殿,他方才扭頭離去。

    必須快些尋到陳秀英的弟弟,再去大殿幫師尊!

    秦梔來之前用泥灰抹了臉,遮住那張惹眼的小臉,低眉順目快步從小門走進大殿,跟著指引端起酒壺給列座的大人們倒酒。

    眾人酒意微醺,各自談笑風(fēng)生,主位被一層珠簾遮擋住,秦梔悄悄抬眼打量卻看不真切,一旁被她服侍的大人瞧見她的不專心,有些怒意地拍了拍桌子道:“你一個黃簪信徒也敢抬頭直視尊上誰給你的膽子!”

    秦梔心中不悅卻也知此刻不能輕舉妄動,于是壓下怒意伏跪在側(cè),求饒道:“尊上恕罪!大人恕罪!小人一直仰慕尊上,因而一時失禮,小人知錯了!”

    嘴里說著軟話,心里卻盤算著如何殺了面前這個地藏護法。

    那護法顯然是個眼高于頂?shù)慕巧呐虑貤d跪地求饒也絲毫不能叫他原諒,甚至變本加厲地斥責(zé)她道:“既然知道失禮,那便一直跪在這吧!”

    他是真的想死了。

    秦梔面色一冷,半晌卻聽珠簾之后傳來一道夾著笑意的慵懶聲音:“今日是本尊的好日子,大家都自在些,不必鞠著禮了,你說呢,封護法”

    那姓封的地藏護法驟然冷汗涔涔,本是歪歪斜斜倚在一邊的身子頓時坐得筆直,連連稱是。

    秦梔察覺似有一道恣肆的目光在她周身掃視,裹著清醇酒意的聲音輕輕飄進她耳中。

    “那個小信徒,上前來,給本尊侍酒。”

    第28章 舌苔

    林深路窄,地面結(jié)了一層薄冰,十分濕滑。

    通體黑金的鐵皮馬車緩緩駛過,兩匹馬兒并駕齊驅(qū)微微吐著白氣,車夫輕輕敲了敲車門,道:“主子,馬兒有些累了,咱們歇息一會吧。”

    馬車內(nèi)傳出一道溫和清冽的聲音,如暖陽般融化周圍薄涼的冰雪:“離山陽鎮(zhèn)還有多遠”

    車夫站起身眺望遠方,又展開地圖仔細瞧了瞧,方才答道:“約摸還有十里。”

    “嗯,歇一會吧,讓開道孤鷹先去山陽鎮(zhèn)探探,先前不是有野風(fēng)來報,山陽出了樁滅門慘案么”

    車夫點頭稱是,不多時馬車邊閃現(xiàn)出一道白衣身影,不知從何處出現(xiàn),竟如此悄無聲息。

    他貼近車門輕聲說道:“孤鷹來報,有扶桑山靈師接手了滅門的案子,已上落霞山剿匪去了。”

    “之前探查地形的野風(fēng)傳訊,落霞山乃天道院據(jù)點之一,其內(nèi)有至少一名七階魔修和三名六階魔修。”

    馬車里沉默良久,似是有杯盞輕微碎裂的聲音,半晌那人方才吐露出兩個字來:“胡鬧!”

    孤鷹與車夫當即噤若寒蟬,他們的這位主子外表柔和,內(nèi)里卻狠厲異常。

    他語氣里少有地多了幾分焦色,“改道落霞山……罷了,我先行前去。”說罷一縷白煙自馬車后門升騰而起,人已不見了蹤跡。

    孤鷹蹙著眉望向煙霧消散之地,半晌垂下眼簾道:“通知野風(fēng)撤出山陽鎮(zhèn),于落霞山下結(jié)陣,我先上山去尋主子,爾等做好接應(yīng)準備。”

    ——

    數(shù)百顆珍珠與翡翠穿成珠簾懸垂在主位之前,鍍金臺階極盡奢靡,秦梔端著酒壺垂首緩步上前,侍者為她掀開一道薄紗帷帳,她跪坐在那金光燦燦的寶座之下,心里暗自腹誹。

    哪怕是帝王之座也未有如此奢靡之景,何況白帝生性簡樸,向來不許部下鋪張浪費,天道院的這位尊上倒是貪于享受,這些年依靠轉(zhuǎn)靈術(shù)法在修士當中賺到不少金銀,同顏戈那般一擲千金者怕是比比皆是。

    “愣著作甚斟酒啊。”

    他嗤笑一聲,聲調(diào)散漫,尾音又帶著一絲醉意。

    秦梔忙從他手中接過酒盞,將壺中清酒斟至杯中,再恭敬遞了過去。

    借著他飲酒的間隙,秦梔微微抬頭瞥了他一眼。

    那人著一席赤色長袍,軀著一條腿歪歪斜斜半躺在金座上,一只胳膊支著腦袋將盞中清酒一飲而盡,自嘴角溢出的酒水順著下顎劃到喉結(jié),森白手指扯松了衣領(lǐng),露出鎖骨清晰的弧度來。

    哪怕酒意微醺,他亦沒有摘下那遮住上半張臉的青銅面具,刻畫著龍角的位置勾起他幾縷青絲,散亂的發(fā)梢下透著微粉的膚色,一雙勾人的眼眸此刻眼尾微挑,直直望向偷看他的秦梔。

    “好看嗎”

    “……”秦梔忙低下頭去,識海中系統(tǒng)不斷嘖嘖。

    “大人您還是收斂些吧,不是所有男人都該是你裙下之臣,至少這位攻略起來比較難,但如果您一定要攻略,也許可以將您體內(nèi)的合歡散打入他體內(nèi),強制拿下他……”

    秦梔額頭青筋微起,在識海中咬牙切齒:“閉嘴!”

    “嗚嗚嗚……我是說實話呀……”

    “現(xiàn)在是開玩笑的時候嗎!幫不上忙就一邊待著!”

    系統(tǒng)跟秦梔鬧了兩句,后面卻不敢再言語了,他知道哭多了秦梔非但不會心疼他,還只會關(guān)他禁閉。

    “怎么不說話”方才偷看的時候不是挺大膽的么

    他執(zhí)著杯盞的手耷拉在扶手上,殘留的酒水順著杯壁滴落在秦梔的頭頂,微涼的觸感令她清醒幾分,沉聲道:“尊上超塵脫俗、被褐懷玉,小人不自覺被大人的光輝所吸引,方才冒犯了尊上,實在該死!”

    “呵呵,倒是個會討人喜歡的。”

    他撫了撫鼻尖漫不經(jīng)心道:“既然該死,那怎么還不去死呢”

    話音剛落他身邊的紅衣魅狐已然伸手來擒秦梔,秦梔眉頭一鎖起身暴退數(shù)步,一掌劈開魅狐的利爪,毫不猶豫轉(zhuǎn)身跳下高臺,她能感知到這屋子里各路強者的氣息,與她實力相當者不下三位,更何況尊上這等至少八階以上修為的魔修!

    如今身份暴露,再不跑便是甕中捉鱉。

    她聽見身后噼里啪啦的腳步聲響起,隨之而來的,還有尊上的滲著寒意的聲音:“本尊要活的。”

    紅衣魅狐本命靈獸附體,巨大的三只狐尾自身后伸展開來,粉艷艷的狐毛上氤氳著惑人的香氣,幾乎是瞬時便出現(xiàn)在秦梔身前。

    “滾開!”

    列缺劍出鞘,一記突刺直沖魅狐心口,她腰肢一軟,劍身擦著她胸口而去,而她手掌輕輕撫在秦梔胳膊,一路滑至后者身前,櫻唇輕啟,淡粉色氣流猝不及防沾染在秦梔眼前。

    她被魅狐的速度吃了一驚,旋即立刻閉氣免得吸入不明氣味,而后橫劈一劍擊退了魅狐,再向前幾步時,身后手持巨斧的地藏護法已蓄力一擊。

    秦梔指尖雷電閃爍,無數(shù)光球凝聚在掌心,目光森寒轉(zhuǎn)身望向珠簾后那一動不動的身影,他似是勝券在握般勾唇一笑。

    “萬鈞雷域——雷暴。”

    當初跌至三階修為時,她堪堪釋放萬鈞雷域不到五成的威力,如今借著商嵐的內(nèi)力,已然能發(fā)揮十成的效果,再配合她那傷害爆炸的雷暴術(shù),同等級別下難有敵手。

    怕只怕那尊上出手。

    三階的雷暴術(shù)他一拂袖便能化解,若是七階,他又能壓制幾分

    “快退后!”

    紅衣魅狐率先察覺到白色光球的不對勁,閃現(xiàn)到一邊用紅袍護住身前,那臨近秦梔的地藏護法卻是躲避不及,第一個遭了殃,森白電流瞬間將其包裹,他渾身痙攣,眼睛幾乎瞪出了眼眶,巨斧跌落到地面,短短幾息便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眾人連連后退躲避那駭人的光球,秦梔趁此機會轉(zhuǎn)身逃遁,卻在離門口還有一步之遙時,魅狐再次閃現(xiàn)到她面前,仿若看不見秦梔刺向她的那一劍,她不躲不閃,一雙黑瞳霎時間浮現(xiàn)出一抹赤色,秦梔識海猛地一痛,眼前恍惚到看不清掌中之劍。

    不好,中了魅惑之眼!

    紅衣魅狐的本命靈獸與卞薇薇一樣,皆是風(fēng)影狐,以疾速為名,卻擁有狐類天生的魅術(shù),“魅惑之眼”全力釋放能讓同等級別的靈師陷入昏迷,若是實力高于自己,也至少能迷惑幾息。

    因此她雖是五階靈師,卻依舊困住了秦梔。

    可秦梔本就不是束手就擒之人,看不清楚又如何,那便生生破開一條血路來,可還不等她大開殺戒,暈眩的身子微微后仰,似是有人自身后箍住她脖頸,迫她抬頭。

    后背毫無防備地撞在那人寬厚的胸膛上,瞬間被酒香包裹其中,她渾身汗毛倒立,一股惡寒自足下而起逐漸蔓延全身,于她而言恐怖的不是他忽然扼住自己命門,而是他出現(xiàn)的一瞬間,自己墟鼎內(nèi)力凝滯,竟被生生封印。

    他甚至都沒有完全釋放他的本命靈獸,只那一只右手化為黑色四指龍爪,在秦梔喉嚨上輕輕用力,她只覺身子一輕,叮叮當當?shù)闹楹熍鲎猜曧懫穑艘炎诒涞慕鹱稀?br />
    身后尊上與她緊緊相貼,褪去本命靈獸,他攬著秦梔的腰肢,自顧自斟起一杯酒,遞到她唇邊。

    “賞你的。”

    秦梔眼前的恍惚感逐漸消散,看清杯盞后她面色青白交錯,狠狠吐了一口口水入內(nèi)。

    尊上默了默,攬著秦梔的那只手自她腰間摸出了一根縛靈繩,二話不說捆住了她的雙手,按著她后頸拉近幾分,將酒杯抵在她齒邊倒下。

    她緊閉唇齒,清酒順著下顎流進衣領(lǐng),胸口頓時一片濡濕,冷得徹骨。

    他怎知秦梔的腰帶里藏著這根縛靈繩難道他的眼睛也有窺視內(nèi)在的能力嗎

    尊上一拂袖,笑道:“有美人相伴心情好,每人獎勵一枚轉(zhuǎn)靈丹!”

    眾人高呼萬歲。

    秦梔可以死,卻不能屈辱地死,于是怒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還請給個痛快!”

    尊上伸手替她拂過鬢邊濕法,用沾了酒水的手指抹干凈秦梔臉上泥灰,殷紅的嘴唇勾起十分恣肆的弧度,“怎么辦,你真漂亮,我好像愛上你了,不舍得殺你了。”

    “……你有病吧”她忍不住罵道,不知為何,明明在此情形下服軟方能有一線生機,她卻偏偏控制不住想要罵他。

    而他怔了一怔竟笑得更加張狂,勾起她下巴道:“聲音也好聽,再多罵幾句聽聽,太久沒人罵我了,哈哈!”

    他是真的有病,還病得不輕!

    秦梔嘴角顫抖,一時間心里閃過無數(shù)惡毒骯臟的言語,卻生生止在了喉間。

    罵他竟能讓他心生爽感,那她偏不罵他。

    似是察覺的秦梔內(nèi)心所想,尊上支著下巴的那只手倏忽間伸到秦梔面前,在她櫻唇輕啟欲罵不罵之時,竟將白皙修長的手指探入她唇齒間,狠狠揪住了她的舌頭。

    “唔!”

    秦梔怒目圓睜,下意識便要合上牙齒,可他不知何時掐住了秦梔臉頰兩側(cè),迫她只能張開嘴,被后者扯出舌頭,喉間忍不住陣陣干嘔。

    若有一天她的修為能趕超此子,必定第一個殺了他泄憤。

    他似是十分喜愛看見屈辱、不甘又憤怒的神色,此刻張狂地哈哈大笑起來,咧開了嘴露出放肆笑容的同時,秦梔恍惚間似是看見他舌頭上有著一團黑色陰影。

    他斂了笑意道:“天道院教徒人人皆有太陽印記,本尊的印記刻于舌苔,不如你也隨本尊一同刻在此處,可好”

    他竟想讓秦梔也加入天道院,同他一樣成為魔修。

    說罷,他緩緩伸出舌頭,面具之下他神色忽然發(fā)冷,猶如毒蛇吐信般散發(fā)著寒意。只見薄軟的舌尖之后,緩緩露出一個黑色太陽印記,邪性十足。

    “……去……死!”秦梔含糊不清地說道。

    “你不愿加入天道院嗎真是可惜了。”尊上松開手指,似是有些嫌棄地將口水蹭在秦梔的衣領(lǐng),“那我只好殺了你,以絕后患。”

    不知不覺間,秦梔已然解開了縛靈繩的束縛,那日商嵐以縛靈繩反擒她后,她便痛定思痛,徹底改良了一版,如今的縛靈繩只消念咒便可解開束縛,可縛靈繩易解,墟鼎的封印卻十分難破除。

    秦梔正想罵他幾句拖延時間,卻聽大殿之外傳來一人暴戾的聲音。

    “放開她!”

    第29章 拼搏

    “咦我明明看見他們往這里跑的,怎不見了蹤跡”

    兩名玄袍武士以刀拄地,有些茫然地扣扣頭,不明所以。

    “許是往山下跑了,走,咱們趕緊跟上去,尊上說殺了他們得高階轉(zhuǎn)靈丹,活捉則是地藏護法之位,如今剛好空缺兩位地藏護法,我二人可要爭一爭!”

    “大哥說的對!”

    二人互相拍了拍胳膊,似是志在必得的模樣,疾步逐漸往山下奔去,而在他們身影消失的剎那,樹叢后有人口吐鮮血,烏黑的血跡不受控地噴射在樹干上,另一人迅速扶住他肩膀,目帶焦色。

    “云祁,再堅持一下,很快咱們便能下山了!”

    秦梔眼眶里含著淚水,手掌覆在他心口那駭人的血洞上,渾身內(nèi)力傾瀉而出,死死護著他心脈。

    “師尊……我怕是不行了……你先走,我,我引開追兵!”

    褚云祁說話都有氣無力,他神色恍惚,面色一片慘白,卻死死攥著短刀橫在二人身前。

    秦梔眼淚奪眶而出,緊咬著唇加大了內(nèi)力的輸出,“胡說八道什么師父絕不會讓你死!”

    “師父死了,你也不會死!”

    說罷秦梔強撐著站起身來,將褚云祁背在身后輕輕顛了顛,似是怕硌到傷口走起路來小心翼翼。

    褚云祁微微掙扎了一次,本就破損的本命靈獸此刻徹底碎裂,他往后怕是再也無法修煉。

    他再也沒有資格站在師尊身后,做她的得意門生了!

    心里想著這些,胸口的抓傷便越來越痛,豆大的淚珠滾落下來,滴在秦梔衣襟上。

    她微微怔了怔,側(cè)首望向褚云祁,溫聲安慰道:“云祁別怕,師尊這就帶你回家了,等到了扶桑山一定有辦法修復(fù)你的本命靈獸,你不會有事的,別……別哭。”

    她向來不怎么會安慰人,那張伶牙俐齒的小嘴只會與人爭辯,可她嘴里吐露出的安慰之詞大多都給了褚云祁。

    褚云祁聲音哽咽,卻強撐著壓抑音調(diào)里的失落,緩緩說道:“師尊,我是不是……給您丟臉了”

    秦梔蹙了蹙眉略有些沒好氣地說:“怎么會呢你方才沖進來救為師的樣子,簡直不要太帥!”

    “……”

    總覺得這種話不該從師尊的嘴里說出來,他明明什么忙都沒給師尊幫上,還險些被人掏了心臟。

    可一回想到大殿中的一幕幕,褚云祁絲毫不為自己的沖動后悔。

    半個時辰前。

    尊上羞辱秦梔后,對其動了殺心,秦梔苦于墟鼎被封,縱使解了縛靈繩也無力反抗,便在此時褚云祁出現(xiàn)在大殿之外。

    他緩緩踏上臺階,那不合身段的短刀微微顫抖,電流縈繞在他身側(cè),巨大雷虎虛影逐漸將他包裹其中,黑白交錯的虎毛自手背而起逐漸覆蓋了整個手臂,令人注意的是。

    他那本應(yīng)附著虎爪的雙手空空蕩蕩,仍然是人類修長的骨節(jié)。

    任何本命靈獸都只會放大最優(yōu)勢的一處或多處,虎類顯然加強了虎爪的威力,可褚云祁卻在手腕處生生截斷,似是缺失了那一塊的獸形。

    怎會如此

    秦梔目色震動,瞬間想起曾在褚云祁記憶中看到的一幕幕。

    宿主曾因他失手劃傷了手臂,因此逼他自己砸碎了雙手,指骨根根斷裂,原來那時傷的不只是皮肉,連同他的本命靈獸也一并被毀去。

    難怪秦梔蘇醒以來從未見過他靈獸附體的狀態(tài),就算動用真氣也僅僅釋放出背后虛影,原來竟是如此。

    她心中鈍痛,可此時情形已不是可以傷春悲秋的時刻,她已深陷險境,萬不能讓褚云祁也跟著遭難,于是她厲聲呵斥。

    “滾開,天天跟著我煩不煩如今我有了扶搖直上的機會,你也要橫插一腳嗎”

    褚云祁一時間面色微微頓住,漆黑的眸子里似是有幾分難以置信的傷情,他攥緊了短刀,輕聲道:“您在說什么”

    秦梔咬了咬牙,更過分的話還未脫口,尊上便已手指覆在她唇邊,噓了一聲。

    “別演戲了,再演,那小鬼真信了。”

    秦梔渾身發(fā)麻,干脆沖著褚云祁大喊:“愣著干嘛,還不快跑!”

    正說著,她掙開縛靈繩,一掌拍向尊上的胸口,她手掌中凝結(jié)著一股毒氣,正是商嵐內(nèi)力里的雷毒,方才她強行在封印上撕開一道裂縫,逼出一縷帶毒的內(nèi)力覆在掌心,只為此時一擊。

    尊上距離太近又似是不設(shè)防備,竟讓秦梔得了手,顧不得竊喜,她趕緊提氣輕身往褚云祁的方向狂奔而去。

    紅衣魅狐如影隨形,風(fēng)影狐的速度緊緊逼近秦梔二人,褚云祁短劍斬出,雷暴術(shù)附著在劍尖射向魅狐,她方才見識過秦梔雷暴術(shù)的威力,此時被嚇得閃身逃遁。

    也正是這一絲停頓,給了二人出逃的機會。

    秦梔剛下到臺階最后一層,便聽見身后“噗嗤”聲響,伴隨而來的還有那令人膽寒的慵懶笑聲。

    “想英雄救美還以為多厲害呢,就這”

    秦梔猛地回頭,目眥盡裂。

    尊上的龍爪自褚云祁身后刺入,生生貫穿了他的胸膛,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血洞。

    秦梔踉踉蹌蹌奔上前攬住褚云祁脫力墜地的身子,手足無措地按著他那不斷溢出鮮血的傷口,墟鼎之中內(nèi)力沸騰,尊上設(shè)下的封印搖搖欲墜。

    可他仍在秦梔身后得意地大笑:“一個廢物罷了,竟能讓你傷心成這樣多傻呀!”

    封印被雷電撕碎,傾瀉而出的電流幾乎將周圍空氣都燒得火熱,她輕輕放下褚云祁的身子,整個人幾乎融入森白的雷電之中,一輪緋月印記毫無征兆地浮現(xiàn)在她額間,巨大的湛藍色翅羽自身后伸展開來。

    整個天空瞬間暗沉一片,猶如秦梔此刻晦暗心境。

    她內(nèi)力在墟鼎中橫沖直撞,無數(shù)次逆流而上又生生被她壓下,若任由內(nèi)力逆轉(zhuǎn),不出三個小周天她便要墮落為魔修,如今僅剩的一絲理智,便源自身后褚云祁微弱的呼吸聲。

    “緋月雷雀,真是個美麗的靈獸,無論看多少次都還是讓人為之嘆服。”

    僅是美麗嗎

    下一瞬,半人粗細的雷電憑空降下,直直刺在尊上頭頂,令他整個人都被恐怖的雷電包裹其中,風(fēng)聲里夾雜著衣裳破碎的聲音,以及秦梔那字字冰寒刺骨的低喝。

    “引雷訣——萬鈞雷域——雷暴。”

    巔峰時期的秦梔能在以一敵四的情況下同時釋放三個技能,列缺劍挽出的劍花中暗藏著雷暴光點,無人敢近她的身。

    如今亦是如此。

    縱使是天道院的地藏護法,也都遲疑地站在尊上身后,眼睜睜看著他被雷電吞噬,絲毫不敢追逐不知何時帶著褚云祁逃逸的秦梔。

    幾息之后,尊上沉著臉從白光中走出,長袍邊緣皆雷電燒破了幾個缺口,他竟被兩只小老鼠給咬了個血口。

    紅衣魅狐當即跪倒在他身前懺悔,“尊上饒命,是小人失察,方才讓尊上陷入險境!”

    尊上似是毫不在意地背著手往前走了幾步,回頭掃視那些跟在他身后沉默不語的魔修們,冷聲道:“都是算盤珠子嗎”

    眾人噤若寒蟬,紛紛匍匐在地。

    尊上長吸了一口氣仰頭壓下心中煩悶,咬牙切齒后竟還能笑出聲來。

    “他們一個重傷昏迷,一個消耗過度,立刻展開地毯式搜山,殺了他們得高階轉(zhuǎn)靈丹一顆,活捉他們……得地藏護法之位!”

    ——

    秦梔不敢走大路,更不敢走先前她與褚云祁走過的巡邏路線,只敢走進無路深林,憑借太陽的位置一點點往山下摸去。

    褚云祁似是想起了什么,捏了捏秦梔的胳膊道:“師尊,我找到陳大姐的弟弟了,就在山寨北邊的地牢里,我方才騙走守衛(wèi)放了他,如今應(yīng)該藏在了我們先前換衣之地。”

    秦梔仔細記憶了一下他們打暈巡邏黃簪信徒的位置,立刻疾步而去,果不其然在一簇矮樹叢下發(fā)現(xiàn)了個瘦小的身影。

    他渾身泥濘,一張小臉布滿了泥巴,唯有一雙眼亮得出奇。

    “你是陳風(fēng)”

    褚云祁的傷止了血,如今身子有些虧虛,秦梔顧不得多問那孩子幾句,確認他名字后便趕緊牽著他的手繼續(xù)趕路。

    可還沒走幾步便被兩人攔住了去路。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方才便看見那孩子拿著圖紙鬼鬼祟祟逃到此處藏著,原來真是與你們一伙。”

    “既然見了面,便沒有放過你們的道理。”

    秦梔冷哼一聲,不動聲色將背后的褚云祁輕輕放下,讓他倚靠在枯樹枝邊,嘴里不屑道:“大言不慚。”

    那兩名玄袍武士對視一眼,皆是獰笑著逼近秦梔,嘴里說著些不干凈的話,“死到臨頭了還這般嘴硬,信不信哥兩個把你……再送到尊上那里交差”

    方才連續(xù)全力釋放幾個技能讓秦梔內(nèi)力消耗顯著,而后一直在修復(fù)褚云祁的經(jīng)絡(luò),以至于如今墟鼎能用的內(nèi)力不過堪堪一柸。

    那兩名玄袍武士一個四階一個五階,此時本命靈獸附體,一風(fēng)一火屬性相輔相成,威力還得成倍增加。

    翅羽一展,列缺劍出鞘,她沖上前一劍劈在二人中間,斬斷了他們之間的屬性相融,再釋放雷暴術(shù)逼退五階靈師,列缺劍挽著劍花沒入四階風(fēng)屬性魔修腹中,劍柄攪動,逼得他本命靈獸潰散,倒地不起。

    而秦梔身后緊隨而來的便是五階魔修全力一擊,火焰巨拳伴隨著爆裂的吼聲朝她后心而去,她避之不及只能微微側(cè)身接下那一半的傷害,身后如被燒得滾燙的烙鐵生生掠過,痛得她渾身發(fā)顫。

    可她卻借著這個時機,湛藍色翅羽攪在那人頭頂,生生擰了下來。

    血液噴射而出,她身后那少年跌坐在地,面色慘白如紙。

    望向秦梔的神色惶恐不易,仿佛看著一只野獸。

    還不等她緩口氣,又有腳步聲自身后而起。

    第30章 踝骨

    峰回路轉(zhuǎn),柳暗花明,看清眼前人的一瞬間,秦梔險些落淚。

    為了帶著褚云祁突圍,她連續(xù)數(shù)次動用萬鈞雷域擊退截殺者,又將大量的內(nèi)力用于修補前者的心脈,如今已是強弩之末,若再有五階以上靈師圍追堵截,怕是真要拼死一搏了。

    好在,來者不是敵手。

    向來劍不離身的秦梔竟讓列缺劍脫了控制,她跌跌撞撞朝那人奔去,迷糊的雙目在觸碰到他如雪般白皙的手掌時徹底陷入黑暗,她倒在那人懷里安心昏睡,鼻翼盡是龍涎香氣。

    明明還有很多話需要囑咐,明明想要告訴那人,救救云祁、保護好陳風(fēng),可哪怕她只字未提,她也相信那人會替自己善后好一切。

    從小到大,他辦事向來如此妥帖。

    再睜開眼已不知是何時刻,屋內(nèi)燭火撲朔著,在墻壁留下閃動的光影。

    他側(cè)坐在榻邊,手里把玩著兩顆黑曜石手盤珠,鼻梁挺直,硬朗的側(cè)顏透著股凌厲之色,偏偏眉眼修長疏朗,神情又是這般柔和繾綣,在昏黃燭光映照下好似一塊泛著瑩澤的溫玉。

    “醒了可有哪里不適”望見秦梔睫毛顫抖的一瞬,他平靜的眸子掀起了陣陣波瀾。

    他俯身探了過來,溫?zé)崾终聘苍谇貤d額間,似是松了口氣,“退熱了,白日里,你燒得好生厲害,真是嚇著我了。”

    他伸手為秦梔扶正靠枕,又執(zhí)起水杯遞到她唇邊,動作自然到似是做過千千萬萬遍。

    趁著秦梔喝水的功夫,他又自顧自般說道:“那兩個小子沒事,山匪剿滅大半,可惜幾個高階首領(lǐng)逃了,陳秀英一家被安葬在了陳氏祖墳,陳閔挖到的靈參也從山寨里找了出來,還給了陳秀英。”

    秦梔噗嗤笑道:“不愧是你,真如我腹中蛔蟲一般。”

    那人也是眉眼一彎,“也只能給你打打下手了,不論做什么都落后你半步。”

    “能讓白帝為我打下手,也是我的福氣。”秦梔調(diào)侃般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又說,“怎么你也瘦了,三年不見,你沒好好吃飯”

    白曜眉頭一挑,絲毫不避開秦梔的觸碰,“三年前你說你要閉關(guān),結(jié)果當真三年都不曾出山,如今一出手便是剿滅了天道院的一脈分支,失敬失敬。”

    秦梔問過系統(tǒng),宿主為了走劇情,三年里雖四處作妖,卻未曾出過扶桑山的地界,她認為秦梔閉關(guān)的這三年外界不相干的故事都不重要,在她的眼里,仿佛只有那些叫得上名號的才配擁有完整的人生。

    好在她的這個決定,讓秦梔保留了與這個青梅竹馬之間的情誼。

    她不愿招惹顏戈,不愿過多接觸李聞雪,甚至每次看到褚云祁都會想起宿主在他身上造下的孽,這一切都讓她很不舒服,她對那三年與宿主有過接觸的人都有著說不清的排斥。

    心里隱隱也會埋怨,為何認不出她,為何看不出宿主與她的區(qū)別

    于是面對從小到大最信任的伙伴,此刻更多了幾分依賴。

    她試探般開口問道:“這三年,你應(yīng)當聽過我的流言”

    白曜抬眸靜靜望著她,呵氣如蘭,“是聽說了幾句,不過坊間謠言罷了,我知道,那不是你的作風(fēng)。”

    秦梔一怔,他不曾與宿主見面,他覺得宿主所作所為不過是坊間夸大其詞也實屬可以理解。

    秦梔轉(zhuǎn)了話頭,又問:“我在天道院轉(zhuǎn)靈術(shù)的卷軸上看見了鹿角印章,與你的私印一般無二。”

    “若不偽造成我的手筆,怎能傳遍天下呢”白曜嘴角淡然一揚,“但……他們的印章與我的還有些不同。”

    “有何不同”秦梔好奇問道。

    他眼神深邃地望著秦梔,狹長的鳳眸里暗藏著攝人心魄的幽光,“我的白鹿印章上有一朵梔子花。”

    秦梔心臟漏跳了半分,臉不自覺紅了起來,好在燭火昏暗看不真切。

    白曜說了句“失禮了”,接著掀開尾部被子,將秦梔的腳輕輕放在腿上,那里不知何時受了傷,被人十分細致地包扎好。

    白曜小心翼翼解開繃帶,手掌覆在她腳心,目色深沉。

    “最近在古籍中新學(xué)了個術(shù)法,傳說瑞獸的吻可療萬傷,青青能否給我做個嘗試”

    他們相識于幼年,曾在最落魄時相互扶持,也曾為了溫飽生生在對方身上咬下肉來,有著數(shù)十年過命的交情。

    在白曜一聲聲“青青”的呼喚下,秦梔逐漸從回憶中蘇醒過來,再抬眸時,便已看見白曜半跪在榻邊,俯身貼近她的腳背。

    烏黑長發(fā)傾瀉而下,酥癢觸感自小腿攀上了她的心,她有些慌張地往后退著,想把左腳從他掌心抽離,卻被他緊攥著不肯放手。

    “青青,別動,我只親一下。”

    在他溫柔低啞的聲調(diào)里,秦梔不自覺松懈下來,她乳名青青,如今怕是只有白曜知曉。

    便是此時腳背一熱,他竟真的落下了一個吻。

    帝王之吻也許在額發(fā),也許在眉眼,也許順著挺翹的鼻梁一路吻下,唇齒相接。可他的吻,虔誠又溫煦,他垂下倨傲的頭顱,忘了從前因政見不合與秦梔爭辯的記憶,親吻著她的踝骨。

    被褥被她揪成一團,她下意識猛地抽開了腿,掀開被子便要下床逃走,可白曜在她身邊伴她長大,她的一舉一動都預(yù)判得了如指掌,長臂伸展便將她攬在懷里。

    “跑什么,三年前同你吵了架,是我不對,我向你認錯,別不理我了,好不好”

    從前他自泥濘中走來,推翻新政反玄復(fù)白,用十三年的時間稱帝,一統(tǒng)九天大陸,可他骨子里的傲氣讓他不肯向世族低頭,于是才有了凜川與百川一戰(zhàn),才有了秦梔為了救他,在修為不穩(wěn)時深入戰(zhàn)場,大跌境界。

    可如今他低眉順目,一雙眼盡數(shù)是悔意。

    秦梔心里一揪,向來嘴硬的她此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于是再一次岔開了話題。

    “我得走了,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關(guān)乎我的性命!”她輕輕推開白曜。

    后者不依不饒貼近一步,“到底發(fā)生了何事——你從來不會如此慌張。”

    秦梔心里腹誹,她如今慌張難道不是白曜的緣故嗎

    她解釋道:“來不及了,我中了合歡散之毒,需要一味藥,必須即刻動身去往百川北部,否則便趕不上煉藥了……”

    “來得及的。”

    “我真的得走了!”

    “青青,別急。”白曜扯住她手腕,“從前我便說過,你想要的東西只消告訴我便好。”

    “可是。”

    “我說來得及,就一定來得及。”

    他聲音鎮(zhèn)靜,帶著些許帝王獨屬的霸道,緊緊攥著秦梔的手。

    于是秦梔不再扭捏,當即答道:“我需要白頂霧雕的內(nèi)丹!”

    她從不主動開口向旁人討要什么物件,想要的東西必須自己爭取,可她的原則在這個人面前從來都不是原則。

    只見白曜似是松了口氣,瞇眼笑著,“我還當是什么天材地寶,原來不過是一只雕的內(nèi)丹。”

    他轉(zhuǎn)動芥子手鐲,掌心竟憑空出現(xiàn)了一顆瑩白如玉的內(nèi)丹來。

    秦梔眼前一亮,望向白曜仿佛在望許愿的神佛。

    “我……我還想要百年靈參!”

    下一瞬,他另一只手中出現(xiàn)了百年靈參。

    “……”

    他笑彎了眼眸,似是十分享受秦梔眼里越發(fā)充裕的崇拜之色。

    當著白曜的面,秦梔順利煉化出解毒丹,而后迫不及待服用下去,感受著毒素消散,墟鼎中久違的順暢之感,她直呼痛快!

    白曜捏著手中小巧的白色丹藥陷入沉思,“從前竟不知,你對煉丹還有些天分。”

    褚云祁養(yǎng)好了傷,他們幫陳大姐安排好一家人的后事,白曜也因為公務(wù)問題先行回白帝城,離別時他當著眾人的面牽起秦梔的手,將那芥子手鐲滑倒了后者腕上。

    明明是輕巧之物,在秦梔注入一絲內(nèi)力進去觀望后,瞬間覺得如墜千斤。

    里面天材地寶數(shù)之無盡,仙丹靈藥取之無竭,秦梔眼里頓時落滿星星,她是有錢,可許多寶物并非金錢能夠買到,如今白曜輕而易舉便贈給了她。

    不愧是從小到大的情分!

    回扶桑山的路上,秦梔帶上了陳大姐一家,如今百川腹地已無親屬,又經(jīng)歷動蕩,不太安穩(wěn),于是選擇帶著陳風(fēng)一同回烏奇鎮(zhèn)。

    傍晚陳大姐一家先行歇息,陳風(fēng)睡不著,同秦梔、褚云祁一起烤火,秦梔忽然記起陳風(fēng)因為有些修煉天分才躲過一劫,被落霞山山匪擄走。

    于是漫不經(jīng)心問道:“你如今十歲了,方才我探你墟鼎有一絲內(nèi)力,是個可修煉的苗子,本命靈獸是什么”

    小孩抿了抿唇,似是有些難以啟齒,“半月靈蛇。”

    聞言秦梔腳下一個趔趄,褚云祁忙身伸手扶她,只見她臉色一片慘白,眼瞳都有些失焦。

    她鮮少會如此失態(tài),褚云祁眉頭一鎖,他心里隱隱有了猜測。

    秦梔回身望著小孩,神情凝重,他一陣腿軟,回想起秦梔手刃匪徒的模樣他更是渾身發(fā)抖,耳邊傳來她近乎于命令的聲音。

    “釋放你的本命靈獸。”

    他一邊害怕一邊將本命靈獸附體,紅藍鱗片覆在手臂,交接之處水與火奇妙地相融在一起,半月靈蛇乃是異化的靈獸,又因?qū)傩詫α⒌木壒剩S多靈師最終都內(nèi)力逆轉(zhuǎn),成了魔修。

    他再抬眸時,竟看見秦梔眼里隱隱閃過的淚色。

    褚云祁咬了咬牙,他一直都知道的,師尊的少年郎死在了她初生情意的那一年,

    他心里一沉,卻強忍傷情,輕聲安慰道:“師尊,他不是他。”

    可秦梔仿若未聞,撲在小孩身前問他:“你今年……十歲你生辰是哪一日”

    “正月……正月十五。”

    秦梔識海瞬間掀起驚濤駭浪,她難以置信回首望向褚云祁,道:“一模一樣……與他走的日子一模一樣……他……他!”

    褚云祁長臂伸展將秦梔圈入懷中,一字一頓道:“師尊,修士自盡是沒有往生的!扶桑山英靈錄記載過,靈師江楓因追擊匪徒死于烏奇鎮(zhèn)蘭西巷,乃自盡而亡,您……曾親眼目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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