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正文完結

    林翠翠很少有這么強勢的姿態, 更多時候、她在徐緣面前都是溫柔無害的模樣，讓徐緣總是會忘記，眼前的年長女人本質是多么的執拗固執。

    但現在的林翠翠…

    耳畔是淅瀝瀝雨水落在地上的響聲, 徐緣低頭看著水洼倒影出的天空與自己，撫著心口, 前所未有更強烈的情感在這里激蕩。

    真的好喜歡、

    好心動。

    好喜歡這樣的大媽, 明明可以好好表達自己的心意嘛, 為什么總是擺出羞于承認的樣子。

    徐緣的嘴角勾起一縷弧度, 所以她也很驚訝，自己竟然這么快就被哄好了？

    “回家吧, 緣緣。”

    “……好。”

    高檔小區內，洗完澡的徐緣被林翠翠拿著毛巾擦著濕發，指尖下的肌膚散發著沐浴完的熱氣, 不像剛才還未進浴室時的冷，這讓林翠翠心中有種微妙松了口氣的感覺。

    吹風機發出聲響，柔軟手指在發間穿梭, 林翠翠垂眸看著徐緣黑曜的發絲，年輕女人的頭發很多又柔順沒有打結, 讓林翠翠不由自主放緩了速度, 希望能慢慢將眼前的秀發打理好。

    林翠翠從帶著徐緣回家, 回到她們兩人住在一起的家里, 便沒有怎么講起關于周虞或者是醫院的話題, 她在盡力避免這件事，但吹風機關掉的那一刻, 徐緣卻主動提起來了。

    “醫院那邊, 奶奶他們從老家專門過來，應該不需要你和那位張助理一直盯著。”

    林翠翠嗯了聲, 沒有多說。

    徐緣又接著道：“如果她一直醒不來，你怎么辦。”

    此刻兩人坐在沙發上，徐緣將頭躺在林翠翠腿上，她別著頭，林翠翠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試圖從語氣中揣摩她的意味。

    緣緣想聽到什么答案？

    林翠翠內心搖頭，她不會迎合徐緣的需求來撒謊，她向來都是真話，或許可能不會那么好聽，但她不愿意再對徐緣撒謊。

    四年前那次的教訓，已經足夠了。

    林翠翠輕聲說：“如果周老師不醒來，我會覺得很遺憾。”

    “很遺憾，她無法了解到緣緣的內心，更不知道緣緣曾經為了她做過那么多事，有時候…做的太多，反倒不如嘴上好好地說出來。”

    徐緣沉默，她翻了翻身子正面朝上，眼睛對上垂頭望著她的林翠翠，伸手戳了戳林翠翠的下巴。

    “我現在已經不需要她理解我，你能懂我就足夠了。”

    這是徐緣的心里話，有林翠翠一個人懂她就足夠了，她已經不需要任何人，她只需要林翠翠。

    而林翠翠眼中卻浮現無奈的笑意，又是反話嗎？其實內心還是渴望被理解的吧。

    林翠翠沒有說出來，畢竟戳破到現在而言，都還有些“青春期”少女的心里話，未免有點太落面子了，尤其是對于徐緣這樣嘴硬的孩子來說。

    接下來幾天，元旦的假期過后，還是要繼續上班，所以哪怕林翠翠對于到目前為止，周虞都沒有醒來的跡象，而心情沉重，她也依舊要去上班，偶爾在徐緣不知道的時候，悄悄來醫院探望一眼周虞。

    她無法完全放下周虞，只好盡可能不讓徐緣知道自己還十分牽掛周虞這件事，以免讓對方再次胡思亂想。

    這些天徐緣也好像恢復正常，她有醫生的聯系方式，周虞醒來，對方會第一時間通知她。

    其實那個陰雨天，林翠翠坦誠的話，雖然讓徐緣不再糾結她的前任竟然是自己媽，但看過的日記本內容和照片，卻深深印入她的腦海里，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仿佛一面傘時時刻刻擋在心頭，投下一片陰霾。

    她感覺自己變得比以前，更加害怕失去林翠翠。

    林翠翠除了事業心太強，總是很難平衡戀情和工作之外，在徐緣眼里，她簡直是最完美最適合自己的愛人，兩人的靈魂互通，互相知道對方的喜好和討厭的東西，同居一段時間后也似乎變得愈發和諧，幾乎沒有什么矛盾。

    可越是這樣，徐緣就莫名越期望林翠翠能再體諒一點自己，能夠多花時間陪陪自己。

    內心的渴望在得到林翠翠默許般的退步，開始變得愈發膨脹起來，林翠翠工作以外的所有時間都會徐緣牢牢占據。

    兩人在閑暇期會一起牽著手去商超買日用品，或是整天賴在家里看電影，或是不知不覺滾上床。

    醫院那邊周虞的身體在漸漸好轉，雖然仍然沒有蘇醒的痕跡，但林翠翠還是堅持不懈的前去每天陪她簡短說幾句話。

    從ICU病房轉到vip病房后，周爸周媽也沒有再繼續待下去，而是回到老家，在回去前周媽還希望今年過年徐緣能去周家吃頓團年飯，又被徐緣給三兩句給糊弄過去。

    今年過年她哪里都不會去，而是和林翠翠一起度過。

    想到這，徐緣臉上帶著一絲微笑。

    眼看著MYSENSE這本新雜志在林翠翠手中大放光彩，甚至一舉成為年輕人群體中受歡迎的代表，短短半年時間，就在雄厚的人脈實力和高品質內容下，取得了極為耀眼的成績。

    徐緣坐在辦公室里，看著MYSENSE這半年來的財務報告，笑容幾乎沒有停下來過，這和《嘉希LR》都是相輔相成，畢竟同為嘉希時尚旗下，徐緣從不會介意自己的錢更多一些。

    姚晴在辦公室的沙發上，隔著距離聊起她和林翠翠之間的賭約，“到目前為止，林女士都有超額完成目標，這樣的態勢下去，老板你的賭約恐怕是要輸了。”

    “輸就輸唄，無所謂。”徐緣漫不經心毫不在意地聳肩。

    姚晴搖頭，這要是輸了，給林翠翠的不僅包括前期投資的五百萬，還有市值千萬的MYSENSE，還得加上無法用金錢衡量的《嘉希LR》御用攝影師位，甚至還包括千金難求的進入全球LR總部的機會。

    徐緣才是最頂尖的戀愛腦吧。

    姚晴心中嘆氣，“老板，稍微考慮一下你的員工吧。”

    徐緣瞥了她一眼，“別太悲觀，我的就是林翠翠的，她的也是我的，如果我想，整個嘉希時尚都能加上她的名字，其實歸根到底，我們這都是一起的。”

    “就算是夫妻之間，也要劃分清共同財產。”姚晴還想掙扎一下。

    果不其然徐緣回：“不需要，我和她之間不需要有這種東西，現在就很好。”

    所以徐緣完全沒考慮過戀愛有分手，結婚有離婚的情況，一點退路都不給自己留嗎？

    姚晴在內心吐槽，這和之前那個跟南希談戀愛的徐緣，簡直是兩個模樣啊。

    姚晴是通過南希認識到徐緣的，當時她正在南希手下做普通編輯，一次意外撞見了她們之間的關系，徐緣為了避免這件事爆出對南希的職場造成影響，從而主動找她談話，一來二去她們間竟然開始熟悉起來。

    所以她知道和南希交往時，徐緣遠沒有現在這樣不設防和信賴。

    難道這就是真愛？

    姚晴忍不住對自己產生一絲懷疑，比起當代人普遍防備著戀人的戀情而言，徐緣和林翠翠簡直是清流一樣的存在，兩人似乎完全沒想有分開或者是避諱財產這種東西。

    不管怎樣，她對林翠翠其實印象很好，也是真誠希望她們能好好在一起，別再整出什么幺蛾子出來。

    新年過后，林翠翠再次忙碌起來，馬不停蹄地繼續開展工作。

    有些工作內容需要她飛往國內各地，甚至有的合同洽談她要到國外，徐緣盡可能支持她，陪著她一起去，在不打擾到對方工作的前提下，陪伴在她身邊。

    林翠翠偶爾會覺得有些苦惱，但更多的其實是對徐緣心思的溺愛，承受這樣似乎有些窒息的愛意。

    林翠翠一直覺得，徐緣是個缺愛的小孩，如果自己能慢慢陪在她身邊，她就會逐漸成長起來，不會像現在這樣極端。

    但這種想法，在某次宴會上，一位高管給她遞來橄欖枝，邀請她前往海外的部門擔任攝影師時，得到動搖。

    當晚，徐緣看見林翠翠包里的這張名片，她怔著沉默片刻，想起宴會上有人對自己開玩笑說想把林翠翠挖過去。

    那人又說林翠翠的拍攝風格如果去國外深造幾年，會變得更完臻，能在國際攝影師上都取得一席之地，潛力很大。

    徐緣捏著這張名片，內心動搖不已。

    真的要讓大媽離開嗎？

    這個念頭只要一出現，她就驚慌失措，幾年的分開、周虞的存在，都讓她絲毫不敢放手，林翠翠在前面走得太快，她總是想林翠翠能再慢一點嗎，再等等她、陪陪她，不要再丟下她一個人了好嗎。

    名片被徐緣握成一團，扔進垃圾桶，她看著浴室里的燈光與氤氳水汽，抬手解開身上的衣服，在林翠翠的驚訝聲中走進其中，在熱騰騰得蒸汽中擁吻。

    “緣緣，怎么了。”

    被壓在墻壁的林翠翠捧著徐緣的側臉，她的發絲濕潤貼著頭發，水珠從額頭滑落在鼻尖、唇角，徐緣不吭聲地吻上去，像是吃一塊棉花糖奶油，舌尖細膩一絲不茍地舔舐，仿佛要將眼前年長女人的外殼舔化，露出內里柔軟甜蜜的夾心。

    有些癢，有些曖昧。

    林翠翠忍俊不禁地勾起徐緣的脖頸，摸到她有些冷的身體，探手將花灑打開，溫熱的水流傾灑而下，仿佛在淋一場熱雨，而她們便在雨聲中纏綿，輕哼聲被沖散，五感盡失，只剩潮濕的氣息。

    低轉委婉的吟叫后，是徐緣貼著她的耳畔，輕聲：“翠翠，別離開我，好不好？”

    身體的快感讓思維都蒙上一層霧，而這句話掀開了霧氣，讓林翠翠大腦為之一振，她靠著墻壁，后背冰冷、胸前卻滾燙，她仰著頭感受到脖間細細的吻，聽見徐緣反反復復，重疊著地說：

    “別離開我，翠翠，別離開我，別讓我一個人。”

    身前緊緊抱著自己的黑發女人瑟縮得像當年林翠翠在雪中看見的小貓，愈是害怕，她愈是貼近林翠翠，似乎想從身體的快慰里尋找到答案，找到寬慰。

    林翠翠抬手撫摸著她的后腦，卻沉靜著沒有回答，像是這一聲聲問話都融化在熱流里，林翠翠只低頭吻著徐緣的唇瓣。

    …

    新年過去，出差回來，眨眼間到了來年的四月，三月刊完美落幕，接下來是九月的刊期。

    正在嘉希時尚會議室里聽報告的徐緣，手機開了靜音，放在一邊，她沒注意到震動，專心撐著下巴聽各部門的規劃。

    片刻后，反倒是姚晴低頭看了眼手機，然后收下，傾身對身旁的徐緣悄聲說：“老板，周老師醒了。”

    徐緣側身背對著姚晴，看前方的大屏幕，聞言身子僵了僵，足足一分鐘后，才轉過頭看向姚晴。

    “什么時候？”

    “剛才。”

    徐緣拿起手機，果然有一條醫生發來的消息，同時僅隔了三分鐘，便是林翠翠發來的消息，問她有沒有空一起去醫院看看周虞。

    將屏幕朝下放好，徐緣眼神渙散地盯著前方的ppt，她撐著下頜的指尖在顫抖。

    周虞醒了，剛才那一瞬間得知這個消息時，滿心的欣喜后，竟然藏著一縷害怕。

    一絲惶恐。

    林翠翠會為了周虞，拋下她嗎？

    明明那天林翠翠的話在徐緣心中反復回響，可她終究是人，是血肉之軀，不是機器人得到一個答案就認定一個答案。

    短短幾個月，她就開始猶豫，開始產生懷疑，開始覺得林翠翠是不是真的像她說的那樣，還是說那只是哄她的話。

    徐緣知道自己陰晴不定，知道自己沒有安全感，知道自己占有欲太強，她更知道林翠翠一直在忍耐，一直在包容她。可越是這樣，她在得到滿足時的下一次，越不受控制地想要更多，渴望更多。

    徐緣的眼神讓會議桌前講報告的人有些忐忑不安地停住，徐緣現在已經滿腦子心思不在這里，她搖了搖手讓他下去，然后扭頭對姚晴說：“我先走了，這里交給你了。”

    姚晴默默點頭。

    徐緣起身，對會議室中的其他人點頭，沒有解釋什么，轉身離開。

    她乘電梯在大廈一樓，正往外走時，對上朝里走來的林翠翠，兩人在門口撞見，林翠翠臉上浮現笑容，“緣緣，你忙完了嗎？”

    “差不多，走吧。”

    想到林翠翠這么急促趕來，徐緣就內心稍微有些刺痛，但面上還是表現得很平靜，因為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歸根到底，只是在無理取鬧而已。

    無非還是在芥蒂那層關系，哪怕自己嘴上說沒關系這些都過去了，但內心深處不知不覺，卻還惦記著。

    兩人開車一同到醫院，關于周虞自殺住院搶救這件事，除了最開始那天上了熱搜后，基本上第二天就被壓下來，之后更是在網上悄無聲息，后來周虞轉到旭升旗下的私人醫院里，也是隱秘性極強。

    她們上樓的時候，病房里傳來窸窸窣窣的對話聲，林翠翠敲了敲門，開門的是王源華，她似乎剛好說完了準備離開，便對林翠翠露出溫和的笑容，“翠翠，你和虞兒聊聊吧，不過醫生說她現在最好少說話，半個小時后再檢查一遍身體。”

    “好，謝謝王姐。”

    林翠翠笑意加深，眉眼里滿是喜悅。

    臨走前，王源華對徐緣也點了點頭，徐緣沒有進去，而是站在門口抱臂，有些不知所措該擺出什么表情以至于有些僵硬，她抬了抬下巴，“你進去吧，我就不進去了。”

    林翠翠沒有勉強她，“那緣緣你先坐坐，我很快出來。”

    和病人說話講幾句就好了，不需要太久時間，也最好別見太多人，未來有的是時間聊。

    林翠翠悄聲合上門，轉身對上躺在床上、臉頰削瘦蒼白，沖著她淡淡微笑的周虞，暖陽從側邊的窗戶灑在她臉上，輕輕地仿佛玻璃人一樣碎掉。

    “翠翠。”

    她動了動有些干枯的唇，喊出這個名字。

    林翠翠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一時間噤言不知該說些什么，周虞便也和她一樣，只是淺笑著對視。

    周虞變了。

    像是大夢初醒的頓悟，又是從鬼門關走過一圈回來的驚醒。

    她的神色沒有從前那樣緊繃著的焦躁，沒有那種壓力，反倒變成清淺的泉水，透徹輕松。

    周虞先開口了。

    “翠翠，這些天，你和我說的話，我* 都聽見了。”

    她抬起瘦到沒有肉的手指指了指耳朵，臉上的笑容變得似乎有些無奈。

    林翠翠囁嚅著嘴唇，這么久，她對周虞說的話太多了，多得仿佛把想說的所有話都給說出來，甚至沒有顧及周虞愿不愿意聽想不想聽能不能聽。

    ———“最好是說一些你們之間的美好回憶，喚醒她的求生欲。”

    說到底她也是把醫生的話拋之腦后，哪有那么多美好回憶，說到最后還不是一些雞毛蒜皮的零碎小事，甚至這幾個月來，林翠翠對周虞蘇醒的期望值幾乎為零，只能說抱著“說不定呢”的想法。

    “所以……”林翠翠低聲說，“為什么想自殺。”

    “問一個剛醒的病人這個問題，是不是有點不太好。”

    周虞扭頭，看著窗外的風景。

    “你知道的，翠翠，你已經知道了。”

    林翠翠的神色有些黯淡，“不只是因為我…和徐緣的事吧，其實你早就有這個打算了，我有看到你之前在吃藥，但我以為那只是一些…保健品，我不知道這些年的事對你影響這么大。”

    周虞很平靜，她緩聲說：

    “我曾經一度以為這世上已經沒有什么值得我留戀的，后來你的聲音，王姐的，還有我爸媽的話，開始漸漸傳到我耳里，我才知道其實有很多人在牽掛我，甚至……還有徐緣。”

    她一次性話多得太多，頓時捂著唇咳嗽幾聲，林翠翠手忙腳亂地給她倒了杯熱水，“你現在能喝水嗎，算了，你還是別說話了，好好靜養吧，等你身子好些能出院了再說。”

    周虞搖頭，顫抖著纖細透骨的手腕，就著林翠翠的手，端著水杯輕輕抿了口水，將唇瓣濡濕了點，沒那么干。

    “你還準備出國嗎。”

    周虞知道林翠翠的打算，她其實有些慶幸，能這么早醒來，而不是一睜眼發現時間過了六七年，早已物是人非。

    “去。”

    “那徐緣怎么辦。”

    徐緣怎么辦？

    是徐緣會怎么辦還是她怎么辦？

    林翠翠露出苦笑，“不知道。”

    “你做出這個選擇，她會很難過的。”周虞一針見血。

    徐緣早已經不只是把她做戀人，更是做支柱，做支撐，過分的依賴讓徐緣開始變得更加偏激執著。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林翠翠說，“她總不能一輩子在我身邊。”

    “或許可以試一試呢。”

    “但是我比緣緣大十六歲，等我七十歲，她才五十四歲，那時候我已經是半只腳踏進黃土的老人，可她還身子骨正硬朗，我總是會先她一步離開這個世界，那時候怎么辦？”

    林翠翠側眸，病房的門關得很緊，隔音效果也不錯，但她還是有些緊張，她還不想……不想讓徐緣這么快知道這件事。

    這句話讓周虞也沉默下來。

    擺在她們面前的，是實實在在的年齡差，歲月不會作假，不會突然間抹平這些差距，讓兩個人一起變老。

    周虞問：“你不怕嗎？如果你就這樣離開她，她找了別人怎么辦。”

    林翠翠說：“我怕，但我更怕留下她一個人，如果她能找到其他愿意陪伴她一生的人，我一定會祝福她們。”

    周虞有些疲憊了，或許她也沒想到林翠翠的愛竟然這么深沉，沒想到林翠翠早已做好了這個打算。

    實際上林翠翠一直在猶豫，一直在猶豫，可最近她總是做夢，夢見自己躺在棺材里，徐緣趴在棺材外哭得哭不出來，眼神空洞，最后選擇吃藥自殺陪她一起走。

    今年已經三十九歲的林翠翠，經過周虞這件事后，已經開始考慮生離死別，人的生命總是那么脆弱，她總是在想假如自己沒有壽終正寢，而是冷不丁去世，徐緣會一個人好好地活下去嗎。

    ———“別離開我，翠翠，別離開我，別讓我一個人。”

    夾雜著潮熱水汽的呢喃聲在她耳畔回響，林翠翠垂下頭，眨了眨濕潤的眼，對周虞露出微笑。

    “好了，這個日子現在還沒到呢，直到那天之前，我都會好好陪著她的。”

    “不打擾你了，周姐你好好休息吧。”

    林翠翠起身，對周虞微微點頭，周虞同樣如此，目送著林翠翠離開病房。

    門邊的徐緣還是抱臂，眼神似乎在發呆，手機握在手上，屏幕亮了黑，黑了亮，又不知道該看什么，她有心想聽一聽里面的人在說什么，但隔音效果太好，只能隱約聽見窸窣講話聲，但根本聽不清在說什么。

    門從內而外打開，將徐緣一驚，她回過神來看著林翠翠，“你們說好了？”

    “嗯，緣緣你想說說嗎？”林翠翠問。

    徐緣搖頭，“不用了，我感覺也…沒什么好說的，等過幾天她身體好些再看吧。”

    徐緣擔心以周虞目前的狀況，自己和她講話會把她活生生氣死，反正周虞每次都很煩她，看她做什么都不開心的樣子。

    她才不想在這個時候觸霉頭，或是裝成孝順貼心好女兒的假樣子。

    周虞醒來，也算是喜事，隔了一個多月，她身體調養得差不多，便再次出鏡媒體，表明自己人沒事，然后又繼續退隱，專心她的公司，培養簽約的幾個明星，沒有再選擇去拍戲。

    九月份的夏日迅速來臨，對徐緣而言好像沒有什么實感，畢竟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就會模糊了時間，就像現在的她一樣。

    MYSENSE最重要的一次期刊，金九，不僅讓林翠翠斬獲最佳國際時尚攝影師獎，同時讓她的身價一躍擠入圈內頂尖攝影師之列。

    雖然其中有徐緣的大力作捧，但林翠翠的實力也得到了充分證明，還有最重要的……

    這份雜志是她寫給徐緣的情書。

    她的理念、想法、堅持不懈的夢想，通通在這份雜志上顯現，其實就連她也很驚訝，這樣承載了她濃厚個人色彩的“my sense”，竟然會得到那么多人的喜歡。

    徐緣初回國時，看見這樣的林翠翠，曾經沖動的想問她。

    ———你還是原來的你嗎？

    現在的林翠翠用這樣的方式回答了她。

    ———我從未改變。

    賭約，林翠翠贏了，同時也贏得了徐緣的心。

    徐緣雖然輸了，但卻滿眼愉悅，哼著歌坐在林翠翠對面，“好啦，你把這個合同一簽，MYSENSE就是你的了。”

    林翠翠低頭看著合同，笑著搖了搖頭，“不用了，我覺得它還是繼續待在嘉希時尚旗下會更好。”

    別人不知道，她難道還不知道嗎。這將近一年的時間跨度，如果光靠她們工作室和五百萬，怎么可能這么順利地讓MYSENSE大放光彩，作為大姐的嘉希時尚，同樣投入了不少資源，至少她在這期間和姚主編溝通了無數次都快成了朋友。

    所以說，其實徐緣也沒那么按照賭約合同上的條例進行。

    “你不怕姚晴把你的MYSENSE弄得亂七八糟？”徐緣挑眉，“其實最好的辦法，應該是讓你繼續擔任MYSENSE的主編，同時來嘉希給我打工，不過嘛，我可不想那些工作占據你的時間。”

    她癟了癟嘴，從林翠翠對面，坐到她身邊，伸出手臂攬著林翠翠的腰肢，懶散地靠在她肩邊。

    “如果可以，我連嘉希的御用攝影師都不想給你。”徐緣嘀咕，“你直接入股，做老板多好，何必在這里打工。”

    “緣緣是想不遵守賭約嗎。”

    林翠翠笑瞇瞇地捏著徐緣的臉蛋，湊過去親昵地蹭了蹭，“有你做老板就好了嘛，給你打工我又不怕被騙。”

    唔，撒嬌了，好可愛。

    徐緣臉有些紅，“知道啦，我肯定不會騙你啊！”

    看著這樣的徐緣，林翠翠內心卻有些沉重，全球LR總部集團給她發來的機票就在三天后，這個時間比她想象中的短太多，太匆忙。

    徐緣沒忘記賭約里還有推薦，她懶懶開口：“大媽，你想去國外嗎，LR總部那邊我會幫你寫推薦信，如果那邊同意的話，我和你一起過去吧。畢竟剛到國外你可能有些不適應，語言不通都算是好的了，還有租房啊購物啊，最重要的是飲食，國外菜真是吃不慣，連我這種對食物沒那么挑剔的人都有點受不了。”

    她有些激動地說了很多，都在吐槽那邊的不方便，林翠翠側耳聽著，卻想到五年前徐緣只有十八歲，卻只身前往國外，是不是也像現在這樣，對未來充斥著迷茫和不知所措。

    林翠翠垂眸，心口有些抽搐的疼。

    LR總部已經率先給她發起了邀請，令她意外的是，聯系她的人竟然是南希，林翠翠這才知道南希竟然是全球LR的總主編負責人，職位高得嚇人，她沒有去探究對方背后的深意，而是欣然選擇了同意。

    誠如她的個性，不會再放過任何往前進的機會。

    林翠翠問：“緣緣如果和我一起去國外，嘉希時尚這邊怎么辦？”

    徐緣一頓，“交給姚晴吧，我很信任她，而且就算我在國外，我也能處理公事，實在不行我就多跑幾趟回國。”

    “我可能…不會只待在一個國家。”林翠翠生澀開口，“時尚攝影師是我的起點，但不是我的終點，緣緣你還記得我的理想是吧…”

    徐緣一愣。

    ———“如果有機會，我的理想是能將更多普通人的生活拍出來，讓更多望著天上的人能看向地面！”

    林翠翠低眉坦言：“最初入娛樂圈做時尚攝影師，有一部分原因是周姐的幫助，還有一部分原因，是我需要錢，有錢，有資金，我才能做我想做的。而且……我也需要踏足這個圈子，讓我的水準變高，我不想僅僅局限于商業攝影師。”

    徐緣默默看著她，伸手握住林翠翠，“我有錢，我能給你提供很多幫助，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

    徐緣舍不得林翠翠離開，如果可以，無論是多艱難的環境，她都想跟著一起去。但如果……如果林翠翠需要孤身一人，那她也……

    她愿意放手嗎？

    糾結掙扎折磨著徐緣，她握著林翠翠手的力道漸大，徐緣垂下頭，她給不了答案，她也不知道答案。

    林翠翠注視著這樣的她，心中已經知道答案，可縱使有再多不舍，再多痛苦，她也一定要踏出這一步。

    林翠翠呼出氣息，露出安撫的笑容拍了拍徐緣的手。

    她明天，會好好和徐緣聊聊的。

    這是先斬后奏，但是…只有這樣做才行。

    可沒想到，回到家后，林翠翠洗完澡出浴室，卻看見徐緣坐在沙發上沉默不語，氣氛凝重得讓人窒息。

    林翠翠下意識掃過自己的包，還有放在茶幾上的一張機票。

    “你翻我包了？”林翠翠瞬間皺眉，有些慍意，又有些恍恍。

    她們之間雖然同居，但向來很尊重對方的隱私，至少對林翠翠而言，她從不會過多干涉徐緣的私物，就算是親密無間的家人，也需要一些空間和距離感。

    上次林翠翠記得包里有一張名片，也消失了，她霎時想起來，又問：“上次…也是你做的嗎？”

    徐緣額前的碎發垂在臉瞼，她抬起頭，止不住地想要冷笑，但又克制住這情緒，顯得面部有些滑稽。

    “如果我不看，我甚至不知道你后天、凌晨、4點的機票，飛去國外。”

    她的用詞咬得極重，似乎在用這種方式宣泄她的情緒。

    林翠翠不言不語。

    徐緣看著她，寧愿林翠翠說些什么，都不愿意是這副模樣。

    深呼吸，徐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可是機票上的字卻讓她無論如何也冷卻不了，她扯了扯頭發，說：“算了，我也買這趟飛機，我和你一起去。”

    “緣緣……你…”林翠翠握了握拳。

    “你不能去。”

    “為什么！”徐緣激動地站起來，在客廳來回踱步，暴躁不已，“你瞞著我買去國外的機票，我不說什么，你憑什么連我和你一起去的權利都要剝奪！”

    徐緣呼吸陡然間停止。

    “你想和我分手？去國外躲著我？”

    “不是。”

    林翠翠立刻反駁。

    “那是為什么。”徐緣想不明白，“是不是因為周虞，她還是不能接受我們在一起是嗎？可是我們根本不需要她的意見啊！她是不是對你說什么了，你不要再聽她瞎說了，不要像五年前那樣，好不好。”

    徐緣心底早已經想明白了五年前自己高考后林翠翠離開自己，周虞在里面“功不可沒”，哪怕沒有人告訴她當年的真相和緣由，但她直覺，一定是周虞搗鬼。

    “這件事，和周姐沒有關系，是我自己決定的。”

    林翠翠走上前，牽著徐緣的手，試圖安撫她，可是徐緣甩開林翠翠，防御性極強的姿態，抱著臂往后退了幾步，看著林翠翠，目光灼灼，在等一個解釋。

    林翠翠只好站在原地。

    “緣緣，你有發現嗎，你對我的依賴，是不是有些太重了。”

    “你說過你不介意的，如果這讓你感到很困擾，我會改的。”

    “不是……”林翠翠張了張嘴，她知道這時候和徐緣說，已經講不通了。

    林翠翠揉著眉心，咬咬牙，狠心說：“緣緣，我需要離開你一段時間，你不能一直這樣依賴我。更不能說改，結果過上一段時間又變得和原來一樣，這根本不是改變，這只是你短暫的妥協而已。”

    “可是……我有錯嗎？”徐緣不知道什么時候垂下手臂，她怔怔盯著林翠翠，“我有錯嗎，想和相愛的人在一起，難道也有錯嗎？”

    “緣緣，你愛我。”林翠翠說，“但是你從來都不愛你自己。”

    徐緣覺得有些可笑，“歸根到底，是你不愿意吧。”

    她腦中想到那本日記，還有過去零碎的回憶，慘然地笑。

    “林翠翠，二十幾年前，你愿意陪在周虞身邊，陪著她生孩子，照顧她的孩子，照顧她，如果不是因為她沒有和徐冠信離婚，你是不是未來都會和她這么度過去？”

    “為什么，你對我，就是這樣！為什么你不能拿出陪著周虞的耐心對待我。”

    徐緣崩潰得眼尾通紅，她大喘著氣，嗓音嘶啞，“你明明知道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才會一直想和你永遠一起，我依賴你我有錯嗎，我也有能力讓你依賴我啊，我說過我會改的，為什么你不信我，為什么……”

    徐緣不自覺流下眼淚，她反反復復問著為什么，林翠翠心里也難受得想哭，她哽咽著靠近徐緣，捧著她的臉，又將剛才的話重復。

    “緣緣，你愛我，但是你從來都不愛你自己。”

    “這就是為什么。”

    林翠翠笑著流淚地看著她。

    “緣緣，我想要你愛自己，你的未來明明有那么多可能性，明明你也有自己的事業，自己的朋友，為什么要因我而舍棄。”

    “你要愛自己，緣緣。”

    林翠翠忍不住哭出聲，“不要為別人心碎，不要渴望別人的愛，不要遷就任何人，委屈自己，你要對自己好，自己治愈自己。”

    徐緣很著她一起哭，徐緣不明白，她聽不懂，但她知道，林翠翠是真的，狠了心要離開自己，她抓著林翠翠的手臂哀求。

    “不要離開我，翠翠，我求求你了。”

    她第一次拋下自己想要的體面，自己的自尊心，自己的一切，痛哭著將額頭抵在林翠翠的肩膀，兩人攙著跪伏在地上，徐緣的脊背抖動得厲害，林翠翠抹開臉上的淚水，毅然決然地拉開徐緣。

    “我要走了，緣緣。”

    徐緣再也抓不住林翠翠，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穿著睡袍，拿起機票，倉促地離開家門。

    咔嚓。

    門關的聲音。

    徐緣無神地坐在地上，手伸向門口玄關，僵硬。

    ———“林翠翠，我恨你。”

    可是，什么是恨？什么是愛？

    像是五年前的一幕，徐緣撫著自己的心臟，以為自己恨極了林翠翠，可直到現在她才明白，其實她只是愛林翠翠愛得太痛苦了。

    …

    航班準點起飛。

    林翠翠扭頭看著窗，外面是暗沉的天空，身旁是空姐輕聲細語詢問有什么需要，她微笑著搖頭，“不用了，謝謝。”

    LR總部訂的機票是頭等艙，林翠翠靠著柔軟的被枕，腦中回響起余聲聲說的話。

    ———“翠翠，你不覺得你太自私了點嗎？既享受徐緣的依賴，又不希望她太依賴。人不能既要又要，成年人哪有誰非得認定誰，小心回國后發現徐緣換了幾個女朋友，到時候你哭都沒地方哭去。”

    “是啊……我就是這么自私的人。”林翠翠輕聲說著。

    還有十分鐘起飛。

    登機口處有廣播在喊：“乘坐國際航空公司KN3567次航班，從上羊前往DC的旅客請注意，您所乘坐的航班很快就要起飛了，還沒有登機的旅客，請抓緊時間由23號登機口，登飛機，謝謝。”

    戴著鴨舌帽的女人坐在23號登機口前的座椅上，她手里拿著一張本次航班的機票，聽到廣播，卻沒有任何動靜。

    她怔神看著機票上的文字許久，沒有驗票，而是重新放回口袋里，起身站在玻璃面前，看著這架飛機。

    微暗的凌晨里，飛機穿過滑行道，漸漸升空起飛，鴨舌帽女人仰頭看著飛機，貼著玻璃的掌心熨出一層熱霧，她按了按帽檐，低下頭，轉身離開。

    大媽，你說、要我愛自己。

    我會的，我會去找，如何愛自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