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借錢
先帝在位時,把旗人遷到內城區居住,按照金木水火土的方位,劃定了八旗的居住區,并給入關的每個旗人分了三十畝地作為家資。
旗人好安置,但八旗的勛貴們可沒耐心等朝廷分配,直接來了一個跑馬圈地。
即放出一匹駿馬,讓它隨便跑,沿途插上小旗,然后把旗子一圈,就是自己的地盤了。
跑馬圈地最厲害的時候,鑲白旗的旗主是豪格,可以與攝政王多爾袞一爭高下的存在,所圈土地委實不少。
再加上鑲白旗改來改去,人越改越少,土地卻沒什么變化,多出來田地便由旗主和底下的佐領瓜分。
旗主占大頭,挑剩下的分給佐領。
四爺雖然只領了鑲白旗十二個牛錄,但這十二個牛錄的地真心不少。
等完成交割,姜舒月在厚厚一沓地契中來回翻找,如愿找到除了南郊以外的各個方位的擦邊田地。
她的陪嫁莊子有一處在南郊,就在京城與河北的交界附近,也是上回火燒蝗蟲大軍的地方。
南郊不用考慮。
“這些還給你,全種上高產糧食便是。”姜舒月把挑剩下的地契還回去,只留了三張在手上。
四爺沒接:“我的就是你的,你想怎么種,就怎么去。”
卻好奇地傾身過去看姜舒月手上的地契:“這三處莊子頗遠,并不相連,拿來何用?”
又來了,又來了,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又來了,姜舒月恨不得分一半烏拉那拉家不求甚解的基因給他。
她有太多秘密,已經告訴他不少了,不能再說,再說就說到神話故事了。
“路遠方便游玩。”姜舒月謹慎地編了一個理由,與之前纏著他跟去出差首尾呼應。
又騙他,又騙他,四爺壓根兒不信,卻沒再追問。
他以赤誠待她,當然希望她能回報以赤誠,可她似乎總有保留,并且對他的赤誠感到惶恐。
若換成別人,四爺多半要惱,覺得這人不配,從此再難交心。
可對上他的小王妃,一切都變了。
不是他色令智昏,而是他總感覺他的小王妃心里有大赤誠,那是對全天下百姓的赤誠與無私,仿佛神佛悲天憫人。
只是有些秘密,不能宣之于口。
他們同樣心懷赤誠,目標一致,哪怕對方有所保留,四爺也愿意與她攜手走下去。
她不想說,他就不問。
但他會始終站在她身邊,為她遮風擋雨,保守秘密。
四爺接過姜舒月遞來的地契,含笑說好:“過幾日我也要出城,到時候帶你到處轉轉。”
就蒙混過去了?未免太好說話。事出反常必有妖,姜舒月注視著四爺的眼睛:“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對不起我的事?”
根據等價交換原則,很有可能。
是她先騙他,他不忍心拆穿被迫與自己和解,她還來勁兒了。
四爺被氣笑:“我沒有。”
姜舒月盯了他半天,見他目光清正,暫時收起心底的狐疑。
結果轉過天便得到了印證。
馮巧兒的預產期在五月,古代條件有限,沒有產檢一說,但姜舒月不放心,每個月都會帶著佟嬤嬤去一趟馮家,給馮巧兒把脈。
所幸一切都好,胎頭已入盆,只等瓜熟蒂落。
今天正好是產檢的日子,姜舒月早尋好了出宮的借口,此時正在梳妝,喬裝打扮成富商家眷便宜行事。
“王妃,前院派人過來,說是……要借錢。”馮巧兒一走,姜舒月身邊只剩左小丫一個,她說話做事越發謹慎。
“借錢?王爺派了誰來?借多少?”姜舒月給自己套上一對象征富貴的金手鐲,揚眉問。
婚后四爺并沒把私庫交給她管,她也沒將自己的錢匯入公中,兩人只是口頭約定,前朝和前院的事歸四爺管,錢也由四爺出,相對應的后宮和后院的事歸姜舒月管,她來拿錢。
所費,包括但不限于奴才的月錢,日常用度,人情往來等。
至于三節兩壽這樣的大開銷,兩人平攤。
充分體現了古人男主外女主內的價值觀,也兼顧了后世“婦女能頂半邊天”的精神內核。
姜舒月對這樣的安排很滿意,四爺有些不習慣,但也沒說什么。
借錢的事,從未發生過。
從前四爺只是貝勒或者光桿郡王的時候都沒向她借過錢,怎么成為旗主反而沒錢花了?
這不科學。
況且昨兒兩人還睡在一個被窩里耳鬢廝磨,差點擦槍走火,要借錢為什么不能當面說,非要第二天派人來借。
姜舒月心中有太多疑問,但此時四爺上朝還沒回來,她又著急出門,只得先問奴才們知道的。
左小丫麻利回答:“王爺派了長命來,要借兩千兩。”
長命和百歲是四爺身邊的長隨,平日四爺出門都是他們服侍。蘇培盛是太監,只在宮里辦差。
四爺派長命過來借錢,那就是外頭的事了。
一張嘴就是兩千兩,比郡王一年的俸祿都多。
姜舒月手握先福晉給原主留下的巨額陪嫁,還有這些年靠高產糧食積累的原始資本,也算個小富婆了。
除非四爺御極,富有四海,或者利用職權貪污,不然很難在財富上超過她。
莫說兩千兩,便是翻上幾倍幾十倍,她也能拿得出來。
但不知為何,今日區區兩千兩,她都不想借:“再去問問做什么用。”
左小丫領命出去,很快回來,臉色古怪:“說是要另買一處宅院。”
四爺人品貴重,姜舒月知道自己不該往歪處想,可想起昨夜他忽然的好說話,又忍不住去想。
不借兩個字才要說出口,又咽回去,姜舒月托腮:“拿錢給他,借多少都給。”
長命從小在四爺身邊伺候,相當忠心,再加上他全家都是鑲白旗的包衣,自然不敢假傳“圣旨”。
等左小丫進屋拿了銀票出來,姜舒月屏退屋里服侍的,壓低聲音叮囑:“找個人跟著長命,看看他拿錢去做什么。”
原來二所服侍的全是四爺的人,后來搬到五所,內務府撥了新人過來,姜舒月也培養了一批自己的嫡系。
左小丫慎重點頭,拿著銀票安排去了。
姜舒月照常出門,帶著佟嬤嬤去八角胡同給馮巧兒做最后一次產檢。
是的,馮巧兒就快生了。
出宮門上馬車,七拐八拐駛入一處私宅。姜舒月又換了一輛更加低調的小馬車,繼續往南,去八角胡同。
馮家原來不住八角胡同,宅子更靠南些,幾乎出了內城區。
四爺成為旗主之后,姜舒月讓馮家把宅子賣了,又給貼了些錢在鑲白旗的居住區買了一套兩進的宅院。
與前幾次一樣,產檢很順利,非要挑出點毛病就是馮巧兒胖了,孕晚期需要減重,不然孩子太大不好生。
就在姜舒月準備離開的時候,左小丫被人叫了出去,回來的時候臉色很不對勁兒。
姜舒月看了左小丫一眼,溫聲叮囑馮巧兒兩句,便起身往外走。
出門上了馬車,她才問左小丫怎么了,左小丫斟酌措辭:“奴婢派去跟著長命的人回來了,說……說長命拿著銀票去了醉花閣。”
醉花閣是京城最大的青樓,也是達官貴人們開小會說私密話的地界。據姜舒月所知,四爺每回去醉花閣,都是與隆科多見面。
但隆科多不缺錢,更何況只是區區兩千兩銀子。
“打聽出來長命去做什么了嗎?”
姜舒月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果然聽一向口齒伶俐的左小丫吞吞吐吐地說:“不必打聽,長命是去給娼妓贖身的,這會兒人已經被他安置在一處三進的宅院中了。”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人以類聚,物以群分”……無數念頭在腦中炸響,最后凝結成一句話,四爺養了外室。
“帶路,帶我去那處宅院。”不管四爺愿不愿意,姜舒月都是花了錢的,去看看總沒什么吧。
左小丫口中的那處宅院,也在鑲白旗的居住區域,比馮家靠北一點,更接近皇城。
馬車拐進胡同,停在一處明顯翻新過的小院門前,姜舒月撩簾看去,讓人叫門。
“王妃,還是回宮再做計較吧。”左小丫額上冒汗,忍不住提醒。
若此處當真是王爺的外宅,也該當面向王爺問明白,就這樣直挺挺殺過去恐怕會惹怒王爺,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此時佟嬤嬤也在馬車里,雖然沒聽見前因,卻聽見了后果,忙跟著勸:“王妃,男人總要三妻四妾,沒有撕破臉的時候,還要點面子,若是被撞破,恐怕會破罐子破摔。”
佟嬤嬤先是在佟家當差,之后進宮為孝懿皇后調理身體,什么樣的男人沒見過。
像王爺這樣,在家里不肯看妾室一眼,只圍著正妻轉的,能有幾人。
王妃確實貌美,月宮仙子一般,可那又如何,早晚會膩。
沒把人領回家,只肯養在外面,已經是男人對正妻最大的尊重了。
姜舒月心里堵的慌,惡心得要命。她不想提四爺,只是道:“銀子是我花的,人便是我的,我看看怎么了?”
堅持叫人去拍門。
門很快打開,從里面走出一個滿臉不耐煩,卻高大俊朗的青年,看上去十七八歲的樣子。
姜舒月臉都白了,看向左小丫:“不是娼妓是小倌兒?”
“你誰呀?找爺什么事?”那青年人高馬大,氣焰囂張,怎么看也不想個零,越看越像一。
左小丫篤定:“被接出來的是個女子。”
醉花閣是青樓,不是男風館,哪兒來的小倌。
再說這位的氣質和氣焰,像小倌嗎?
“沒找錯地方?”
“就是這里!”
那就奇怪了。
難道是管事或家丁?
有可能,畢竟是三進的院子,總要有人來管。
姜舒月再次撩起車簾,揚聲問:“這里可是四爺的別院?”
青年尋聲朝馬車這邊看過來,人呆滯了一瞬,臉上的不耐煩很快消散,換上了一臉花癡相。
姜舒月:“……”
因為高產糧食的緣故,姜舒月經常在外走動,見過的管事和家丁不少。外男見了她,從來都是低眉順眼,沒人敢抬眼直視,更沒人敢這樣肆無忌憚地打量。
就算她是微服出門,僅憑這馬車和貴婦人的裝扮,若對方是個君子,也不該如此唐突。
這就尷尬了啊。
“大膽狂徒!”姜舒月才放下車簾,左小丫已然出聲,鉆出馬車,自報家門。
隔著車簾看不見人,卻能聽見爽朗的笑聲:“四爺金屋藏嬌,怪道瞧不上醉花閣里頭的庸脂俗粉。”
今日一見王妃真容,如窺天機,忽然覺得這世間所有美人,包括院中那一位,都俗不可耐。
“王妃別誤會,這里不是四爺的外宅,是年某的。”青年笑過,才放緩了聲音回答。
姜舒月:“……”
康熙朝,年某?
“你是年羹堯?”姜舒月隔著車簾問。
年羹堯,字亮工,號雙峰,鑲白旗漢軍,是湖北巡撫年遐齡的次子,雍正朝墩肅皇貴妃的二哥。
在九龍奪嫡時投靠四爺,效力頗多,有從龍之功。
四爺登基之后,給年羹堯升官,晉升年羹堯的妹妹為貴妃,把年羹堯賦閑在家的大哥年希堯挖出來署理廣東巡撫,給年羹堯的妹夫肥差,就連八十多歲的老爹年遐齡也加了尚書虛銜。
可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四爺以為他和年羹堯之間是君臣相得,互敬互愛,彼此成就,惺惺相惜,誰知年羹堯并不這么想。
因為真正對他有知遇之恩的,不是四爺,而是先帝。
他之所以投靠四爺,一來是因為四爺剛好是他的旗主,有天然的優勢;二來那時候反太子黨幾乎全軍覆沒,只剩四爺一人,留給先帝的繼承人選不多了;三來他與十四爺氣場不和,雖然曾經一起扛過槍一起嫖過娼,但就是尿不到一個壺里。
總之沒得選。
年羹堯二十幾歲中進士,之后被康熙看中不遺余力地提拔提拔再提拔,然后以從龍之功成為雍正朝的重臣,卻始終看不懂四爺的心。
愛則加諸膝,惡則墜諸淵,既是四爺的心,也是年羹堯后半生的寫照。
他曾經被四爺捧在手心,最后卻下了十八層地獄。
年羹堯死了,成為后世編排四爺過河拆橋的佐證,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年羹堯見問,并沒隱瞞:“正是在下。莫非王妃也聽說過在下?”
何止聽說,簡直如雷貫耳。只是沒想到他年輕時還是牡丹花下死的狂蜂浪蝶,更沒想到在這個世界,他與四爺遇見得這樣早。
姜舒月掐指一算,現在年羹堯還沒中舉,應該只是一個秀才。
“只聽四爺提起過。”對付這種天生的狂人不能慣著,慣著只會讓他飄得更高,不知天高地厚,姜舒月冷笑,“你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嗎,也值得我聽說過。”
“我十五歲中秀才。”年羹堯傲然道。
古代的秀才相當于后世的大學生,十五歲上大學,確實有驕傲的資本。
但這樣的資本,姜舒月不想給他:“等你什么時候中了進士再說吧。”
年羹堯二十幾歲中進士,但不是正經的進士,而是同進士。
同進士的同,不是相同的意思,而是不同的意思。
士林中還有人把同進士比喻成如夫人,就是小妾,非常諷刺。
姜舒月這樣說有很明顯打壓的意思。
十五歲中秀才是年羹堯的驕傲,可在皇親國戚眼中啥也不是,年羹堯不服:“王爺賞識我的才華。”
不然也不能豪擲銀錢給他在醉花閣的相好贖身。
后半句話年羹堯沒有明說,姜舒月卻一下猜出了自己那兩千兩銀子的用途。
她冷哼:“王爺賞識你,那是你的運道,而不是你恃才傲物的倚仗。天下才子千千萬,京城占一半,王爺能賞識你,也能賞識別人。你有這運道,卻不肯好好珍惜,只會跟王爺提條件,臟了王爺的手。哪天王爺遇到比你才高,謙遜知理,且潔身自好的才子,眼中可還看得見你這個窮秀才?”
窮秀才,富舉人,盡管年家不窮,姜舒月也要這樣說。
但年羹堯的才能毋庸置疑,所以她也沒把話說死,還是以勸誡為主。
歷史上,年羹堯并不是四爺的鐵桿嫡系,他娶了納蘭性德的女兒,也就是明珠的孫女為妻。
明珠被大阿哥連累退出前臺之后,一直在幕后支持八爺黨,由此可見,年羹堯在九龍奪嫡的前半段,極有可能是八爺黨的外圍成員。
年羹堯徹底倒向四爺,應該是他的妹妹被抬進雍親王府之后。
姜舒月不知道這個歷史節點為何提前了,但她知道提前是好事。
相識于微末更容易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誼,四爺雖不結黨,手下卻不能沒人。
若趕在康熙提拔年羹堯之前,將他收于麾下,總比羽翼豐滿之后再收服容易得多。
至于能不能收,如何收,那是四爺的事,姜舒月懶得管。
弄清楚了兩千兩銀子的歸宿,打壓了一回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姜舒月再沒停留,直接回宮。
四爺先她一步回到五所,聽說長命找不到蘇培盛便去后院借錢,氣得踹了長命一腳。
長命委屈巴巴:“年公子催得急,奴才一時糊涂,請王爺恕罪。”
蘇培盛早已拿好銀票:“奴才這就去還給王妃。”
“不必了,我親自去還。”四爺接過蘇培盛手里的銀票,起身去了后院。
姜舒月家底豐厚,搞清楚用途之后,并不在意那兩千兩銀子:“外頭事多,應酬也多,不用還我。”
四爺堅持歸還:“我不缺銀子,只是長命有急用沒找到蘇培盛,這才借到你這里來。”
姜舒月拿過銀票,交給左小丫收好:“我們已經成親了,總這樣不好,還來還去的多生分,不如將錢賬合在一起,也好管理。”
她問過大福晉婚后的財務問題,大福晉說看情況。若夫妻感情好,可以將錢賬合并,她與大阿哥就是這樣,若一般,還是分開用著方便。
當時大福晉還笑著告訴她,皇子月例少得可憐,應酬卻多,銀錢就沒有湊手的時候,大阿哥有惠妃補貼,合賬時也沒有多少余錢。
大福晉不一樣,她的嫁妝豐厚。
所以夫妻感情好,合賬總是女方吃虧一些。
她也問過大堂姐,大堂姐婚后第一時間收繳了姐夫的小金庫,卻沒有合賬。如今小夫妻倆的吃穿用度要么公中出,要么從姐夫的小金庫里出,她自己的嫁妝一分沒動。
這樣做表面看是大姐夫吃了虧,可大堂姐也有自己的成算。
“高產小麥的種子我分了一半出去,全家受益,高興得像過年似的,再沒人惦記我的嫁妝。”大堂姐如是說。
兩種做法都有提前,也都有道理。
姜舒月兩輩子頭一回嫁人,屬于兩眼一抹黑,她也沒想好哪一種更適合自己。
直到長命跑來借錢,她才想起大福晉的話,覺得自己吃點虧也沒什么,反正早晚有回報,且回報極為豐厚。
這會兒四爺來還錢,更加堅定了姜舒月的想法。都是一家人,借錢還錢太生分,不如合在一起省事。
至于合在一起誰來管,姜舒月覺得可以商量,但一般情況下是女主人執掌中饋。
她暫時吃點虧也情愿,誰知四爺不愿意。
“等出宮建府再說吧。”對方輕飄飄道,一桿子不知支到了何年何月。
姜舒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可以。”
四爺不想占便宜,這個虧她也不是非吃不可。
第102章 明牌
晚上四爺回來就發現不對了,他問姜舒月:“你見過年羹堯了?”
姜舒月敷衍地“嗯”了一聲:“我的銀子花出去,總要知道用在何處。王爺真是貼心,為了拉攏一個秀才居然出錢幫人家養外室。”
“年羹堯還未成親。”四爺解釋。
姜舒月不以為然:“早晚的事。”
年羹堯雖然輕狂,卻不傻,總不會娶一個青樓女子為妻。
所以說外室就是外室,不管婚前還是婚后。
四爺被懟了,也不生氣:“那女子是犯官家眷,曾與年羹堯訂親,并于他有恩。”
“那他會娶她嗎?”姜舒月明知故問。
四爺搖頭。
姜舒月撇撇嘴:“還不是一樣。”
救風塵的橋段在男人看來既風雅又風流,可本質不是納妾就是養外室,純純給正妻添堵。
犯官家眷確實可憐,但姜舒月作為正妻,實在無法共情。
“你今日是怎么了,說話這樣沖。”四爺抬手捉住姜舒月的手腕,將人帶到身前,摟住腰,親昵地問。
姜舒月就事論事:“年羹堯還未成親,王爺便出錢幫他養外室,將來正頭娘子進門心里不知會堵成什么樣。”
緩了口氣,又道:“若那外室是良家子,還能抬進們做妾,可她偏偏是娼妓,到時候可有的鬧了。后宅不寧,雞飛狗跳,一邊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一邊是青梅竹馬、有恩于他卻抬不進門的外室,左右為難之下讓年羹堯如何安心為王爺辦事。”
最后蓋棺定論:“這個大才子怕是廢了。”
正妻和外室之爭還在其次,主要是四爺如此遷就年羹堯,恐怕會助長其氣焰,越發不把四爺放在眼中。
四爺與年羹堯相識純屬偶然,大功臣也非常值得一提,那就是得了花柳病的三爺。
沒錯,正是三爺。
三爺居心叵測,又是想給四爺戴綠帽,又是想設計讓太子給四爺戴綠帽,還親自截胡了李四兒給四爺準備的干閨女,卻一次又一次有驚無險地被皇上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差事沒了,人還好好的。
可自打入了瘦馬的圈,嘗到甜頭,自覺被榮妃虧待的三爺嫖.娼那是嫖上了癮。
而且癮頭很大,逐漸從睡暗娼到逛青樓,一發不可收拾。
好巧不巧,嫖到了年羹堯的小青梅柳世世跟前。
柳世世不從,三爺便想用強,被年羹堯撞見起了沖突。
三爺沒敢亮出身份,卻讓侍衛將年羹堯圍住打了一頓,還當著年羹堯的面把柳世世強占了。
柳世世受家人牽連,為娼之后一直是清倌人,屬于賣藝不賣身那一掛,遇見年羹堯才委身于他,并不曾接客。
醉花閣顧忌著年家,倒也沒有逼迫。如今清白被毀,柳世世尋死覓活,年羹堯費了好大功夫才將她勸住。
勸住柳世世之后,年羹堯便開始謀劃報仇。
年羹堯是有些狂妄自大,但不是個傻的,先去醉花閣了解到仇家的真實身份。
三爺微服逛青樓,醉花閣并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但四爺知道啊,通過隆科多的關系讓醉花閣的人也知道很容易。
年羹堯得知仇家是皇子,也沒帶怕的,行事卻更加隱秘。
在柳世世的協助下,年羹堯想辦法調換了三爺點的姑娘。三爺本就好色,見這一個走錯房間的比自己點的那一個還美,想都沒想便寵幸了。
幾次之后染上花柳病。
還是隱蔽性最好,卻最難治的那一種。
四爺暗中觀察,覺得年羹堯有情有義,有勇有謀,又聽說他十五歲便中了秀才,于是起了招攬之心。
四爺不結黨,但手底下總要有人辦事。招攬一個秀才,哪怕是湖北巡撫年遐齡的次子,也不會有人在意。
彼時的年羹堯就像一匹野馬,極難馴服,直到四爺說起三爺的病,他才乖乖低頭認主。
但他有一個條件,要求四爺給柳世世贖身。
柳世世是犯官之女,上頭沒人空有錢財很難救這一場風塵。四爺當時沒想那么多,念在他有情有義,這才答應幫忙。
如今聽姜舒月這樣說,也覺有理。
可他是男子,沒有女子細膩的心思,也無法與后宅的正妻們感同身受。
“事已至此,依你該如何處置?”四爺也是人,還是個年輕人,有拿不定主意的時候,非常愿意與姜舒月商量。
這里面有男女之情,有道義有恩義,有陰謀有陽謀,還有四爺的求賢若渴,太過復雜,剪不斷理還亂。
聽四爺講完,姜舒月被人按坐在膝上想主意,想得腿都麻了,也沒解開這一團亂麻。
“我想見見柳世世。”她道。
幾日后四爺回來告訴她,柳世世死了。
吞金自殺。
“好端端的,怎么會自殺?”若說是不堪受辱,也該在青樓里才對,這都過去多久了,怎么忽然就想不開了,姜舒月蹙眉。
但很快她想到了一種可能:“年羹堯呢?他去了哪里?”
四爺若有所思:“他安頓好柳世世回老家備考鄉試。”
那就對上號了,姜舒月涼涼道:“柳世世遭受了那樣的屈辱,才被贖身,年羹堯就走了。現在年羹堯還只是一個秀才,等他通過鄉試,便是舉人,兩人的差距只會越拉越大。年羹堯中舉之后,年家也該考慮他的親事了。”
換做她是柳世世,在身心遭受重創的時候,愛人驟然離開,去奔自己的前程,也會覺得前路一片黑暗。
與其在泥濘中掙扎,不如早點解脫。
“王爺還覺得年羹堯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嗎?”姜舒月齒寒。
也許年羹堯幫柳世世不過因為柳世世曾經是他的未婚妻,他不想她被人玷污。
可她還是被玷污了,當著他的面被人玷污。
若年羹堯當真有情有義,就該陪在柳世世身邊,海誓山盟也好,花言巧語也罷,至少先將她的情緒安撫住。
等對方緩過來,要么將她安頓在京城,要么帶她一起回老家備考,而不是把人丟下就走。
這不是救風塵,是逼人去死。
四爺放開姜舒月,讓她坐到炕上:“姑且能用。”
但不會交心。
對青梅竹馬的未婚妻,還是自己的恩人,都能下如此狠手,可見年羹堯這人沒有心。
跟沒有心的交心,最后只會傷心。
如果只是相互利用,彼此成就,四爺與年羹堯這對君臣也許能走得更遠。
月中的時候,馮巧兒要生了,姜舒月帶著佟嬤嬤火急火燎地趕過去。
她趕到的時候,太子已經在院中踱步了,四爺正在勸他稍安勿躁。
聽著馮巧兒一聲接一聲痛苦的呻.吟,太子先是捂住耳朵,然后抱著頭,在院中轉了一圈朝產房走去。
快走到產房門口的時候,被四爺攔住:“二哥,你進去也幫不上忙。”
這時門從里面被推開,穩婆端著一盆血水走出來,想要潑掉卻被站在門口對峙的兩個男人嚇了一跳。
“都閃開,別妨礙穩婆做事!”姜舒月忍無可忍發聲。
太子現在知道著急了,他侵.犯馮巧兒就沒想過會有這樣一天嗎?
巧兒只比她大幾個月,身體還沒完全長開,這時候生產風險極大。
幫不上忙也就算了,還在這兒添亂,姜舒月又急又氣,才對太子出言不遜。
連帶著看四爺都不順眼了。
兩人被她一吼,趕緊分開,給穩婆讓路。穩婆顫巍巍將血水潑了,反身回屋,繼續接生,順手把屋門上了拴。
哪怕她每個月都帶佟嬤嬤過來產檢,哪怕佟嬤嬤說一切都好,可真到生產的時候,還是有很多突發的風險。
比如胎盤植入,或者羊水栓塞。
怕什么來什么,熬過整個白天,黃昏時分穩婆跑出來說:“胎頭太大,卡住了,出不來!”
就差問保大還是保小了。
姜舒月霍然起身,急匆匆跟著穩婆進屋。太子也要跟進來,卻被姜舒月推了出去,關門上拴。
臨門一腳,產婦的信念最重要。
若是讓馮巧兒看見太子,沒準兒還以為自己快不行了呢。
姜舒月第一次進產房,聞到濃重的血腥味,心臟不受控制地噗通噗通狂跳,手腳發軟。
強撐著走到床邊,坐下,握住馮巧兒的手:“巧兒,我來了。”
此時馮巧兒已經煎熬了一整個白天,臉上脖子上全是冷汗,身上的寢衣被汗水浸濕,人昏昏沉沉的,任憑穩婆和常媽媽怎樣呼喊,都給不出任何反應。
真的力竭了。
聽見姜舒月的聲音,她才艱難地睜開眼睛,淚水自眼角滑落:“姑娘,你來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喊王妃喊姑娘,顯然疼到意識模糊,開始說胡話了。
姜舒月忍著眼淚,一邊搖頭,一邊鼓勵她:“已經看見孩子的頭了,再加把勁兒,孩子生出來就不疼了。”
類似的話,馮巧兒不知聽穩婆說了多少遍,已經不相信。
可她信姑娘,從小到大姑娘一次也沒騙過她。
“來,咱們再試一次。”姜舒月在外面聽了一整天,早把穩婆的話記下來了,原樣指揮馮巧兒吸氣、憋氣、用力。
馮巧兒哭著照做,還是生不下來,產道口太小,孩子頭圍太大。
“用剪子,把產道口剪開。”姜舒月急中生智,想到了后世的側切術。
屋中三個穩婆,齊齊后退一步,面露驚恐。佟嬤嬤站在原地,對姜舒月說:“老奴會用剪子,但剪開之后,只能保小,產婦可能挺不過月子。”
這是什么道理?姜舒月問話的聲音被窗外太子的吼聲蓋過:“孩子不要了,保住巧兒的性命!若巧兒死了,你們都得陪葬!”
太子話音才落,馮巧兒忽然睜開眼睛:“別聽他的,保孩子!”
三個穩婆都是從外頭找的,有多年接生經驗,卻還是第一次聽見“陪葬”這種瘋批霸總發言,頓時嚇得瑟瑟發抖。
佟嬤嬤從看見太子的一剎那,還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對于陪葬這種事,她也見怪不怪。
只不過醫者仁心,眼下顧不上這些,她只拿眼看王妃,等一個明確的指令。
“四爺,你把二哥帶到前院去。他再亂喊,我……我就不管了!”礙于產婦的情緒,姜舒月不敢說出一尸兩命這種話,可看情形,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院中很快響起雜亂的腳步聲,然后世界安靜下來。
問過佟嬤嬤才知道,原來是產褥熱。
所謂產褥熱,就是產后高熱不退,致死率極高。
而動剪刀,剪開產道口,可能造成切口感染,引發產褥熱,威脅產婦生命。
要么是孩子生不下來,一尸兩命,要么動剪刀,可能引發產褥熱。姜舒月看了一眼幾乎哭暈的常媽媽,對佟嬤嬤道:“動手。”
別說馮巧兒已然脫力,喝了參湯都不管用,就是她有力氣生,到時候多處撕裂傷,感染產褥熱的可能還更大。
話是這樣說,姜舒月做出艱難決定之后,還是眼珠不錯地盯著佟嬤嬤洗手,在沸水中給剪刀消毒,擦干側切。
一聲響亮的嬰啼,慰藉了一整天的等待和煎熬。姜舒月匆匆看過,見孩子全須全尾,便讓穩婆抱去清洗,她自己則盯著佟嬤嬤給馮巧兒按揉腹部,娩出胎盤。
所幸一切順利。
孩子清洗完裹在事先準備好的大紅襁褓中,被穩婆抱過來,給馮巧兒和常媽媽道喜:“恭喜夫人!弄瓦之喜!”
原來生了一個女兒。
姜舒月剛才只顧著馮巧兒的安危,都沒注意孩子的性別,這會兒聽穩婆說起,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幸虧是女孩,若是男孩恐怕不好隱瞞。
穩婆習慣性抱著襁褓往外走,想找家主討賞,奈何幾次過來都沒遇見,并不知道剛才那兩位公子誰是孩子的父親。
“夫人……”她把孩子抱過來,對著姜舒月欲言又止。
姜舒月接過孩子,示意左小丫給賞錢。
穩婆一怔,但注意力很快被沉甸甸的荷包吸引,倒也沒說什么。
另外兩個穩婆同樣拿到了大紅包,樂得見牙不見眼。
“三位辛苦了,且去廂房用飯吧。”馮巧兒身上動了剪刀,姜舒月沒讓穩婆走,打算全留下伺候月子。
與穩婆一樣,乳母也提前備好了。姜舒月想了想,還是把孩子放在了熟睡的馮巧兒身邊,對哭腫眼睛的常媽媽說:“媽媽,我去前院應付,等巧兒醒了,請佟嬤嬤給她開奶。頭三天的母乳最要緊。”
又吩咐左小丫:“你留下給佟嬤嬤打下手。”
就是不讓她跟去的意思。
左小丫巴不得,立刻應是。
姜舒月獨自一人去了前院,見太子在院中轉圈,四爺陪著太子轉圈,一陣無語。
過來的路上,她聽見游廊的房頂有聲響,循聲望去什么也沒看見。
走進院中,她看了四爺一眼,對上目光之后又看房頂,沉著聲音給四爺道喜:“恭喜王爺,巧兒生下一個女兒,母女均安。”
姜舒月那一眼的意思,四爺懂了,太子在此,暗衛多半也在。接下來她說的話,印證了四爺的猜想,他得把孩子認下,不然暗衛回去不好交代,馮巧兒和孩子都有危險。
誰知四爺嘴唇才動了動,就聽太子道:“四弟妹你好沒道理,巧兒的孩子是我的,你恭喜老四做什么?”
前院正房五間,東西廂房各三間,此時東廂房上潛伏著監視太子的暗衛,西廂房趴著監視四爺的。
聽見太子這樣說,東廂房的暗衛就知道剛才給雍郡王妃的提示算白費了,他必須把這個雷背回去獻給皇上,費力不討好。
西廂房的暗衛長出一口氣,還好他們負責監視雍郡王。雍郡王不像太子,總干這些出格的事,他每天除了工作還是工作。皇上不問,他們也沒什么好匯報的。皇上問起,得到的全是好消息。
拿一樣的俸祿,干輕松討好的活計,誰不愿意。
得,她和四爺再有默契又如何,太子他不上道兒呀。與四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姜舒月被懟得肝兒疼,不想再說話,還是四爺道:“外頭曬,有話進屋說吧。”
“老四,你不用勸我,我今天要把話說明白。”太子不轉圈了,站在院中,對著北邊正屋光禿禿的房頂說,“請各位帶話給皇上,就說我這個太子當膩了,請皇上廢了我,另立儲君!馮家女生的這個孩子,是我的女兒,也是皇上的親孫女,求皇上看在父子一場的份兒上,給孩子和她的額娘一條生路!所有責罰由我一人承擔!”
“……”
四周靜極,落針可聞,只有樹上的烏鴉嘎嘎叫了兩聲,竟在院中激起回音。
東廂房上的暗衛直抹汗,太子是不是吃錯藥了,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么?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讓他們給皇上帶去,萬一惹怒皇上,腦袋都別想要了。
暗衛的命也是命啊!
西廂房上的暗衛聞言越發同情起對面的同行,聽見這樣的虎狼之詞,恨不得重金求一雙沒有聽見的耳朵,怎么敢匯報給皇上。
可他們是暗衛,干的就是窺探陰私的倒霉差事,不怕被監視的人發現,就怕對方明牌。
今日太子這一明牌,對面的同行怕是要遭殃了。
太子在暗衛面前把話挑明,莫說姜舒月,就連四爺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太子明牌之后,立刻返回后院去看馮巧兒和孩子。
姜舒月嘆口氣看向四爺,四爺以手扶額,事已至此,誰都無法挽回。
康熙很快得到消息,氣得砸了一個茶碗,梁九功換上新的,又被砸了。
暗衛戰戰兢兢,跪在一地茶水中,聽皇上問:“雍郡王怎么說?”
當初雍郡王妃身邊的那個馮姓宮女被打發出宮的時候,康熙以為是老四的手筆,想把人打發走斷了太子的念想。
畢竟老四夫妻做事一向穩妥,從來沒出過岔子,哪知道他們竟敢幫著太子隱瞞。
孩子是能瞞得住的嗎?
暗衛見問,哆嗦了一下才道:“雍郡王本想自己認下這個孩子,可太子不讓,就……就說出了剛才那番話。”
“他倒是忠心。”對太子忠心,卻將自己蒙在鼓里,康熙心中五味雜陳。
他從前給老四的定位,就是輔佐太子的賢王,就像裕親王那樣。
憑心而論,老四做得還不錯,但也正是這份不錯,反襯出太子的平庸。
如果姜舒月在場,肯定很能理解。康熙就像一個給兒子找伴郎的老父親,婚禮彩排的時候才發現伴郎比新郎高比新郎帥,把新郎比得像個門童,心里能是滋味才怪。
雖然兩個都是親兒子,但太子畢竟是太子,從小在他身邊長大,是他傾注十幾年心血培養出來的接班人,怎么能說放棄就放棄。
巨大的沉沒成本,讓殺伐果斷的康熙皇帝第一次騎虎難下。
他擺擺手讓暗衛滾蛋,然后若無其事地批閱奏折,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不聾不啞不作家翁,那個馮姓宮女生下的只是一個女兒,不足為慮。
轉過天,在朝會上康熙把禮部尚書罵了一個狗血噴頭,罵他尸位素餐,讓太子的婚事一拖再拖。
禮部尚書都被罵懵了,太子大婚的章程已然獲批,一直在穩步推進中,并沒人敢拖延。
無端被遷怒之后,禮部很快重新起草了一份加快推進的章程呈上,當天便得到批復。
朱批只有兩個字:盡快。
第103章 交鋒
太子大婚的時間從明年開春,提前到了今年頒金節前,足足提前了小半年。
禮部忙起來,內務府忙起來,皇宮到處忙忙碌碌,只毓慶宮一片蕭索,好似被陰云籠罩,宮人進進出出臉上連個笑模樣都沒有。
太子妃石氏就是在這樣詭異的氣氛中被抬進了毓慶宮。太子是儲君,當然不用迎親,自有別人代勞,但洞房花燭夜總要他親力親為吧。
結果太子壓根兒不在毓慶宮,而是跪在了奉先殿外。
起因是禮成之后太子想出宮,皇上不許,直接將他罰去奉先殿外跪著,什么時候想明白了什么時候回毓慶宮。
太子想了一晚上,又一天,終于在第三天凌晨暈倒。
“王爺,太子在奉先殿外暈倒了。”太子跪了一天一夜,四爺跪著勸了一天一夜,毫無成效,最后被姜舒月攙回五所,倒頭便睡,才睡了兩個時辰,又被外頭的稟報吵醒。
四爺睡下之后,姜舒月又是給他脫靴更衣,又是凈手擦身,忙活到三更才睡。
哪怕蘇培盛在門外稟報,姜舒月都沒被吵醒,但四爺才挪動了一下手臂,她就醒了。
“天都沒亮呢,做什么去?”姜舒月摟住他的腰,擠回原來的地方,合上眼睛。
四爺低頭看她,眸中閃過心疼和無奈,保持姿勢沒動,輕聲對門外說:“傳太醫吧。”
太子總這樣折騰,他也很累,于是狠心沒去,而是抱著姜舒月沉沉睡去。
四爺管著農事總督府,還要在戶部行走,同時兼顧鑲白旗十二佐領的旗務,忙到飯都顧不上吃,再被太子折騰來折騰去,鐵打的人也要熬垮了。
不光王妃心疼,蘇培盛也心疼得緊,不想四爺再管太子。
不過是之前得了四爺的吩咐,又有毓慶宮的劉喜過來求,這才不情不愿地通報了一聲。
“王爺陪著太子跪了一天一夜,身子骨也吃不消,叫都沒叫醒。”
蘇培盛不想讓四爺操勞是一回事,當著毓慶宮的人回話又是另外一回事。
“太子暈倒還是請太醫吧。”他謹慎措辭,“等明兒個王爺能叫醒了,我再去通傳。”
太醫早請了,太子也被太醫用針扎醒了,可醒來之后整個人渾渾噩噩的,水也不喝,飯也不吃,覺也不睡,只抱著一個大紅襁褓流淚。
劉喜實在害怕,并不敢稟報皇上,這才跑來請雍郡王。
這段時間,皇上把太子扣在宮里,只雍郡王能陪太子說上兩句話。
可就像蘇培盛說的,雍郡王已經陪著太子跪了一天一夜,實在太累,叫不醒也是有的。
劉喜無法,謝過蘇培盛,轉身去乾清宮打擾皇上了。
皇上凌晨被吵醒,能有好臉才怪,也說讓傳太醫,并未親自過去。
劉喜萬般無奈,又去求太子妃做主。
太子妃那邊還一肚子氣呢。
訂親之初,太子派人到石家傳話,說她不配,把她氣病了一場。
原以為太子不喜她,親事就算告吹,誰知兜兜轉轉,她還是嫁進了皇宮。
聽說太子高大英俊,文武雙全,再加上儲君的光環,讓太子妃很快原諒了他,歡歡喜喜坐上彩轎進宮。
結果洞房花燭夜就被人放了鴿子。
派人打聽才知道,太子寧可去跪奉先殿的列祖列宗,也不想跟她入洞房。
此時她已然淪為合宮笑柄。
他讓她蒙受屈辱,淪為笑柄,她為什么還要巴巴跑去看他,照顧他,用熱臉去貼冷屁股。
他不配!
但這些話太子妃只敢在心里想想,給劉喜的說辭是:“我不會治病,還是請太醫吧。”
然而被眾人寄予厚望的太醫對上太子的病情,也是一籌莫展。
針也扎了,安神藥也喝了,可太子還是老樣子,抱著襁褓哭。
所以四爺趕到時,看見的正是這樣一幕。
“二哥,你是不是想孩子了?”孩子的事皇上想來已經知道,四爺說話便沒了顧忌。
孩子?哪兒來的孩子?劉喜和劉福兩兄弟聞言,全都傻了。
毓慶宮鶯鶯燕燕無數,太子夜夜笙歌,卻從來沒有一個孩子出生。
原因無他,皇上不許。
準確點說,在太子妃生出兒子之前,皇上不許任何侍妾產子。
他們兄弟倆嚴防死守,做了多少孽,背了多少因果,好不容易把太子妃盼來了,誰能告訴他們,太子什么時候,和誰有了孩子?
兩個太監感覺天都塌了。
太子抬起眼睫,目光閃躲而渙散,好像半天才能聚焦。
他朝四爺點點頭,把懷里濡濕的襁褓遞給他。四爺接過,帶上太醫去了乾清宮。
因為太子的關系,四爺這兩日都沒出宮,向皇上告了假,也沒上早朝。
算著時間,四爺正好趕在皇上才下早朝,而南書房的小朝會還沒開始的間隙求見。
康熙心里也惦記著太子,聽說老四求見,很快召見了他。
“太子想明白了嗎?”
康熙以為太子跪暈在奉先殿前,這會兒派老四前來說項應該是想通了,結果卻看見老四帶著太醫來了。
聽他說:“太子不吃不睡,只是流淚,神志也不清明。”
說完看太醫,太醫戰戰兢兢跪下道:“太子情志不暢,臟腑陰陽失調,氣機紊亂,很像……很像是七情內傷之癥。”
所謂七情內傷之癥,與后世的心理疾病類似。
康熙粗通醫理,自然聽說過這種病,頓時提起重視:“此病如何醫治?”
太醫引經據典:“告之以其敗,語之以其善,導之以其所便,開之以其所苦。”
即告訴病人這個病的危害,提高重視;說明這個病可以治好,增加病人戰神病魔的信心;告訴病人如何調養,明確治療方案;最后是解開病人的心結,幫助他康復。
“以上四條,前三條都交給微臣,唯獨最后一條,微臣實在不知。”太醫蓋棺定論,“心病還須心藥醫。”
也就是說,搞不清楚病人之所苦,前三條做了也是白做。
康熙聽到最后眉頭緊鎖,揚聲問:“老四,你可知太子心結為何?”
四爺并沒回答,只是讓蘇培盛將太子一直抱著的大紅襁褓拿來。
康熙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氣得額角青筋都鼓了起來,沒有立刻表態。
四爺抿唇,見皇上冷臉,立刻給出第二套方案:“七情內傷主要由情志不暢所致,或許圍獵能解。”
太子喜圍獵,還專門在霧隱山建了一個皇家圍場,太醫覺得圍獵之法可行。
康熙一聽就知道老四在打什么主意,親自去毓慶宮看過之后,還是蹙眉同意了。
與此同時,有人跑到太子妃面前把孩子的事說了,太子妃又驚又怒。
大婚之前,她額娘派人打聽過,說皇上對太子管束極嚴,毓慶宮姬妾不少,卻沒有孩子出生。
小妾都是玩意兒,看不順眼可以隨便打發,但孩子不一樣。孩子是天家血脈,比他們的生母金貴多了。
誰也不想一進門就當后媽,只要沒有孩子,一切好說。
結果怕什么來什么,她前腳才進門,后腳就聽說太子與宮女有了孩子。
最離譜的是,那個宮女并不在毓慶宮當差,而是雍郡王妃的陪嫁侍女。
為了保住孩子,那個懷孕宮女居然被雍郡王妃想辦法送出了宮,好好養在自己家中,待價而沽。
太子與雍郡王交好,無人不知,可雍郡王妃是個什么情況?她讓陪嫁侍女勾搭太子,還偷偷生下孩子,意欲何為?
“那孩子是男是女?”太子妃震驚歸震驚,腦子并不糊涂。
若是女孩,大可不理,若是個男孩,就不好辦了。
太子是儲君,早晚要繼承皇位,在嫡子之前弄出一個庶長子隱患頗多。
大阿哥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那人搖頭,表示不知。
“如此隱秘之事,你如何得知?”太子妃冷靜下來,腦子轉得更快了。
太子姬妾成群卻沒生出一個孩子,可見毓慶宮是個有規矩的地方,又怎會容許雍郡王妃的貼身宮女懷上太子的孩子。
對方剛才也說了,那宮女懷孕之后便被雍郡王妃偷偷送出了宮。
那人見問,垂下頭說:“奴才是毓慶宮掃地的,雍郡王妃身邊那個宮女隔三差五便過來吃點心,所有人都知道。有一日正趕上奴才當差,也是奴才耳朵尖,掃地時聽見屋中發出不同尋常的響動。之后又聽過幾次,然后那個宮女忽然就消失了。奴才問過五所的同鄉,說是犯了錯,被雍郡王妃打發出宮了。”
頓了頓,又道:“那宮女消失之后,太子時常出宮,奴才與太子身邊的侍衛閑聊時聽說那宮女給太子生了一個孩子,就養在內城東邊的八角胡同。”
“剛剛又是奴才當差,奴才看見雍郡王拿著一個新生兒的大紅襁褓出去了。”
他說得口干舌燥:“您看這不就全對上了。”
太子妃在心中捋了一遍,沒發現漏洞,又問:“你為什么要跑來告訴我?”
小內侍磕頭:“奴才來毓慶宮好幾年了,一直都是掃地的,奴才想換個更體面的差事。”
原來如此,太子妃信了七八分:“好,我會派人去查,若當真,自然不會虧待了你。”
這時有宮女進來稟報:“太子妃,太子和雍郡王出去了。”
等宮女離開,小內侍趕緊說:“太子妃不如派人跟著,很快就能知道真假。”
太子妃深覺有理,忙讓人給娘家帶話。
皇上已然知曉的事,太子和四爺都沒避人,裝模作樣去了一趟圍場便直奔八角胡同。
一呆就是一整天。
太子妃很快得到消息,先給那個報信的小內侍調了崗位,便帶人殺去五所,找雍郡王妃算賬。
因為馮巧兒懷孕,姜舒月對太子沒什么好印象。現在太子瞎折騰,四爺著急,姜舒月卻無感,該吃吃該喝喝,該種菜種菜,半點不想摻和。
只在四爺煩惱的時候提醒他,太子可能是心理出了問題,不要總盯著他的身體。
他健壯如牛,好著呢。
倒是四爺又要忙公務,又要勸慰太子,蠟燭兩頭燒,人都瘦了一大圈。
這會兒聽說四爺和太子出宮了,姜舒月就知道自己的提醒有效果,但她并沒放心上,繼續帶著十四給菜地鋤草。
是的,她身邊只有十四,十三早去南廡房讀書了。
“王妃,太子妃來了。”左小丫一臉嚴肅地走到后罩房的菜地稟報,“恐怕來者不善。”
十四聞言撇撇嘴:“太子妃被太子哥哥冷落,不去找太子哥哥理論,怎么跑到這里來找麻煩?”
姜舒月也奇怪呢,但她不想嚇唬小孩子,半開玩笑說:“你小小年紀消息倒是靈通。”
“我是聽永和宮的人說起的,合宮都知道了,四嫂竟不知么?”十四阿哥小大人似的跟姜舒月八卦。
太子從大婚那日就開始鬧騰,四爺跟著不得安生,姜舒月的注意力就沒從太子身上挪開過。
她真不知道。
十四看自家四嫂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小嘴巴巴地把他聽說的所有信息全給姜舒月講了一遍。
姜舒月仔細聽完,感覺這里邊也沒有自己什么事啊,太子妃這時候過來,難道是來買菜的?
“你說她來找我做什么呢?”買菜也不用親自登門,毓慶宮有專人負責,姜舒月不解。
十四聯系上下文:“是不是來打聽太子哥哥的下落?”
說起這個下落,姜舒月瞇了瞇眼,莫非太子妃聽說了孩子的事,來找她興師問罪。
當初巧兒懷孕沒幾個人知道,她出宮的手續也正常,又在自家生產,按理說不至于傳揚出去。
就算皇上知道了,對此也諱莫如深,不太可能告知太子妃。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但太子妃貿然登門,很難不讓人往孩子那邊想。
罷了,人都到門口了,不見恐怕說不過去。
她這條乾西所地頭蛇,還能怕了毓慶宮那條才上崗的強龍不成。
想著站起身,親自迎出去。
太子妃怒氣沖沖走出毓慶宮的門,讓寒風一吹,逐漸冷靜下來。
雍郡王妃的大名,她在閨中便有耳聞。
不為別的,只因為對方待嫁之時,便得了封號。
別看只是一個六品的格格,在京城貴女圈也是相當炸裂的存在。
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終其一生能夠得到的封號,也都與父親、丈夫和兒子這三個男性角色有關。
擺脫這三個男性角色,能以待嫁之身獲封的,反正太子妃不知道還有誰。
原以為京城貴女圈的獨一份兒也就這樣了,誰知對方又是縣主,又是郡主待遇,嫁給雍郡王之后都沒消停。
當初農事總督府成立時,皇上金口玉言,若雍郡王妃是個男子,朕便讓她領銜。
后來炙手可熱的農事總督府暫由雍郡王代管。
一個是領銜,另一個是暫時代管,可見皇子中最出類拔萃的雍郡王都難掩她的光芒。
“太子與雍郡王交好,你在毓慶宮站穩腳跟之后,務必想辦法拉攏雍郡王妃。”這是她出嫁前,祖母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
祖父、母親和父親接連亡故,石家把所有籌碼全都壓在了她這個太子妃身上,期盼石家能出一位皇后,更希冀帶有一半石家血脈的孩子有福氣問鼎大寶。
期盼與希冀是詩和遠方,眼下能有個來錢的營生,維持龐大家族的運轉,才是當務之急。
沒錯,石家當初也沒向國庫借錢,自然沒有機會參與合作經營,染指高產糧食。
如果祖父和父親還活著,倒也沒什么,頂多算是錯過一個發財的機會。但他們都沒了,叔伯又不爭氣,親眷也沒指望,找機會與雍郡王妃搭上話,爭取到一個合作的機會,才能讓石家不至于在她成為皇后之前沒落。
所以才有了祖母的那一句叮囑。
換句話說,以石家現在的情況,她是未來,而與雍郡王妃的合作才是當下。
若她就這樣殺上門去,合作指定告吹,娘家支撐一段時間恐怕就要過上苦日子了。
可雍郡王妃讓身邊的宮女勾引太子,甚至秘密生下孩子,使得太子與她離心離德,害她淪為合宮笑柄委實可恨。
一邊是未來,一邊是當下,她該如何抉擇,太子妃想了一路都沒理出頭緒。
走進五所,前院十分敞亮,卻沒有任何景觀,只有一條筆直的石板路可供兩人并排行走。
石板路兩邊全是土地,被長寬高一致的土埂分割成一塊一塊,地面看上去松軟平整,雖然不甚美觀,卻給人一種闊朗舒適之感。
走到垂花門前,雍郡王妃帶人迎出來。太子妃想象中的雍郡王妃,無一不是鄉下種田的農婦形象。
恕她孤陋寡聞,她實在無法將一個上三旗貴女與種田和高產糧食聯系在一起。
但眼前的雍郡王妃皮膚白到發光,哪里有半點風吹日曬的痕跡,與鄉下農婦半點不沾邊。
而且對方漂亮得驚人,眉眼如畫,腰細如柳,一顰一笑仿佛畫中仙子。
唇角兩個小小的梨渦,非常甜,恰好中和了她拒人于千里的美貌,讓畫中仙子落入紅塵,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
綜合評價,一個又美又甜,親切可人的小姑娘。
太子妃也是個顏控,從她看見姜舒月的第一眼起,心中的天平便開始傾斜了。
未來的事以后再說,先解了家中的燃眉之急更重要。
太子妃打量姜舒月的時候,姜舒月也在打量她。
不得不說,康熙皇帝的審美非常在線。太子妃不算一眼驚艷,卻屬于越看越好看,越看越舒服的那種,端莊大氣,典雅靈秀,是個標準的古典美人。
在后世,這種長相被稱作國泰民安臉。
只可惜康熙皇帝的審美太專一,后宮很多妃嬪都是這種長相,看多了難免會膩。
而皇上的審美,并不是太子的審美,皇上按照自己的審美給太子挑媳婦,太子不喜歡也正常。
反觀馮巧兒,五官秀氣,珠圓玉潤,算不得端莊大氣,但可愛討喜,卻是太子喜歡的。
彼此暗戳戳打量過后,姜舒月迎上去與太子妃見禮,太子妃忙將她扶起,親熱道:“咱們妯娌之間不用見外。”
難道真是來買菜的?
太子大婚那日氣氛古怪,沒人鬧洞房,只四爺過去喝酒,姜舒月都沒去,也不知道這位太子妃是個怎樣的人。
“多謝太子妃。”對方熱絡,姜舒月也不會擺冷臉,“外頭風大,咱們進屋說話。”
雍郡王妃人美聲甜,年紀雖輕行事卻穩妥,很難讓人生出惡感。
但想想她做下的那些事,太子妃不由提高警惕,生怕遇到一個面甜心苦慣會裝腔的。
“我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太子妃進屋就開始倒苦水,“今日本來應該與太子一起去給太后、皇上請安,可太子有事出去了,只留我一個也不知該做什么好。”
姜舒月先成親,自然清楚新婚第一日的章程,可太子瞎折騰,連皇上都沒轍,她能有什么辦法。
只是勸:“太子出宮想來有正事要做,等人回來再去請安也是有的。”
又寬慰:“皇上愛重太子,太后也是一樣,想來不會說什么。”
果然是個伶牙俐齒的,輕飄飄兩句話就把事情揭過去了,太子妃怎能如她的愿:“聽說雍郡王跟著太子一起出宮去了,弟妹可知所為何事?”
就知道不是來買菜的,姜舒月裝傻:“不怕二嫂笑話,我只會種地,從來不管爺們兒在外邊的事。”
裝傻充楞也不管用,話趕話說到這里,太子妃心頭火起,一把 抓住姜舒月的手腕:“可我怎么聽說弟妹屋里有人勾了太子的魂呢?”
路上想得好好的,可一見到人說話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左小丫嚇得“啊”了一聲,立夏和小滿聽見響動立刻沖進來,卻被姜舒月一個眼神勸退。
第104章 瘋魔
姜舒月任由太子妃抓著她的手腕,朝對方使了一個眼色。太子妃冷哼一聲,還是擺手讓跟來的退下。
左小丫站著沒動,卻聽王妃道:“你也下去,把門關上,院中不許留人。”
故弄玄虛?這里是皇宮,太子妃才不怕,到底想聽聽她如何狡辯。
等屋中只剩兩人,姜舒月用力抽回自己被攥疼的手腕。她這具身體早不是從前的孱弱模樣,只是看著瘦弱,常年種地很有把子力氣。
剛剛當著人,她無意冒犯太子妃,現在可不打算慣著了。
太子妃沒想到弱不勝衣的小姑娘竟然如此有力,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倒也沒有糾纏。
“把人都支走了,你想說什么?”太子妃手上沒動,嘴上不肯饒人。
姜舒月揉著發紅的手腕,冷冷看向太子妃:“想來太子妃已經知道了我那陪嫁宮女懷孕產子的事。我在這里只想澄清一點,我那陪嫁宮女是被太子侵.犯有孕,并非自愿。但她體質特殊,不能墮胎,為了保住她的性命,我才將她秘密轉移至宮外。”
太子妃才不信:“巧言令色。”
姜舒月就知道她不信,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以及馬上要做什么:“太子妃若不信,大可將此事稟明皇上,請皇上徹查。”
“可那樣的話……”姜舒月并不希望走到那一步,“太子奸.淫宮女的事便會傳開,于儲君聲望有損。太子妃才進宮就毀了太子的名聲,也不是賢妻所為。”
“你在威脅我?”太子妃嘴硬,心里虛得很。
眸中稍縱即逝的心虛被姜舒月敏銳地捕捉到,她放緩了聲音:“我那侍女生了一個女兒,對太子妃沒有任何威脅,還請太子妃高抬貴手。”
是女兒就好,太子妃沒說話,臉色卻比剛才好看許多。
太子風流成性,以太子妃這樣容易醋妒的性格,恐怕很難合拍。
姜舒月不許四爺睡別的女人,能理解太子妃的心情,但太子不是四爺,他從一開始就臟了,也不會為了誰守著。
再遇到一個醋壇子似的福晉,結果不難想象。
毓慶宮的事,姜舒月管不了,她只想讓太子妃放過馮巧兒和她的孩子。
太子妃確實被姜舒月威脅到了,也清楚女孩對皇家意義不大,可太子明顯對那宮女念念不忘,不但不肯與自己圓房,還在大婚之后丟下自己去探望她。
“我可以不追究,但請王妃將那宮女送走,不許她再見太子。”太子妃盯著姜舒月的眼睛說。
那樣只會更糟,可她說了太子妃也不會相信,大約還會以為她有所圖謀。
石家是后來改的漢姓,滿族的姓氏是瓜爾佳氏,從太子妃的祖父開始便與皇族聯姻。
她祖父娶了豫親王多鐸的女兒,她父親娶了禮親王代善的曾孫女,而她本人則成了本朝的太子妃。
石家有多煊赫,不必多說,自然不是區區馮家能惹得起的。
為了保護馮巧兒母女,姜舒月答應了太子妃的要求,但結果恐怕得太子妃自己承受了。
如果沒有馮巧兒這檔子事,姜舒月對太子妃的觀感不錯,沒準能處成像大福晉那樣的好妯娌。
可惜終究是不能夠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在太子妃離開的時候,姜舒月好心提醒:“太子七情內傷,需要有人安撫調節。”
誰知太子妃并不領情:“雍郡王妃管好自己的人便是。”
姜舒月:你開心就好。
晚上四爺回來,姜舒月把太子妃來過的事說了,四爺卻只盯著她手腕上的紅痕看。
“不礙事,我皮膚敏感,一碰就紅。”姜舒月用袖子遮住手腕,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她還有重要的事要跟四爺商量。
“太子妃知道了巧兒產女的事,讓我把人送走,不許太子再見。”她說。
四爺在八角胡同就知道太子妃登門的事了,立刻丟下太子回宮。
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讓他的王妃受了委屈,甚至傷了手腕。
“石家不好惹,我們在宮里鞭長莫及,就按太子妃的意思辦吧。”四爺聲音愈冷。
至于后果……那就看太子妃的本事了。
姜舒月也是這樣想的,可把人送到哪里去能不被太子發現呢,這是個難題。
“馮明知中了舉人,現在應該正準備舉人的覆試,過了覆試才能上京參加春闈。”不用姜舒月說出來,四爺也知道她在愁什么,早想好了對策。
太子給了馮明知全新的身份之后,便丟開手不管了,全都扔給了四爺。
馮明知備考期間換了一個書院讀書,雖仍在江南,太子卻是不知情的。
“也好。”姜舒月同意,“不提太子妃,只說明知哥那邊需要人照顧,將馮家人送去團圓。”
馮明知是個狠人,當初義無反顧地倒向索綽羅氏母女,后來出事被送去江南讀書,竟是與馮家斷了聯絡,連一封家書都沒寫過。
常媽媽提起他就是哭,巧兒也是。
如果馮明知能聽見姜舒月心中所想,肯定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他沒給家里寫信嗎,寫了呀,他給姜舒月都寫過感謝信,全被雍郡王原樣退了回來。
哪里還敢再寫。
“明知哥?他是你親哥哥嗎?”四爺明知故問。
姜舒月眨眨眼:“他是我奶兄。”
“我還是你夫君呢,也沒見你喊過一聲好聽的。”正式場合喊他王爺,在床上被欺負狠了叫他大名,平時就是你啊你的,輪到馮明知就成了哥。
他是誰的哥!
姜舒月回憶了一下自己對他的稱呼,沒感覺有什么不對。
結果在床上被教做人,經過多方試探,她終于喊對了:“四郎。”
馮家人被集體轉移,不久將與馮明知一家團圓,太子見不到馮巧兒和孩子徹底瘋魔。
“你說什么?太子給太子妃灌了一碗紅花湯?”康熙想砸茶碗都沒有力氣了,閉眼靠在椅背上,半晌都沒言語。
誰來了也不見。
然后獨自一人去了奉先殿,關在里面哭得撕心裂肺。
梁九功派人去通知太子,得知太子出宮去了,只又去通知雍郡王。
說來也巧,這一日四爺本該外出,可姜舒月早起有些不舒服,四爺不放心,便告了假留下陪她。
“出了什么事?”把皇上逼到誰也不見,自己跑去奉先殿哭靈,四爺聽說之后第一個想到的是太子。
來人畏畏縮縮不敢說,只是催:“王爺先過去吧,過去就知道了。”
康熙哭過一場,扶著門框走出來的時候,抬眼看見的不是太子,而是老四。
他朝老四伸出手,老四快走幾步扶住,康熙看他一眼,虛弱地說:“太子看重誰,便將人接進宮吧,那孩子到底是皇家血脈。”
四爺聽得一頭霧水,只得應是,想起太子妃的反應又遲疑:“只是太子妃那邊……”
康熙站定:“太子妃又怎么了?”
四爺把太子妃登門威脅姜舒月的事說了,之后再說姜舒月被逼無奈將馮巧兒母女送走,最后道:“接人進宮不難,只怕太子妃介懷,影響太子和太子妃之間的感情。”
一碗紅花灌下去,命都沒了半條,哪里還有什么感情。康熙嘴里發苦,心中更苦:“去辦吧,太子妃一時半會兒顧不上。”
他現在只想挽救自己的兒子。
四爺不明就里,卻也沒有再問,將皇上送到南書房,回五所找姜舒月商量去了。
姜舒月早起有些頭暈,還以為是血脈覺醒的后遺癥,去院中抓了兩把土也沒有緩解。
頭更暈了。
四爺不放心,告了假留下陪她,結果卻被乾清宮的人請走。
姜舒月揉著額頭判斷,大約不是政事,多半是家事。
又想到乾清宮來人那張慘白的臉,頭更暈了,于是派人出去打聽。
不打聽不知道,一打聽嚇一跳,太子瘋魔了,半夜給太子妃灌下一碗紅花湯。
紅花是墮胎藥,誰家好人喝這個。
孕婦喝下落胎,若是給沒懷孕的女子喝下……姜舒月被驚得頭不暈了,胃里卻有些不適。
毓慶宮鶯鶯燕燕無數,宅斗還沒正式打響,就被太子一碗紅花湯給終結了。
昨天中午,四爺在戶部加班沒回來吃飯。太子過來找她,問起馮巧兒母女的去向,姜舒月沒說,只說讓太子去問太子妃。
她知道將馮巧兒母女送走之后,太子會瘋,可沒想到能瘋成這樣。
等四爺下衙回來,姜舒月把太子來問的事說了,四爺也覺得她的應對沒問題。
他們都以為太子回去找太子妃算賬,頂多吵一架,或者讓太子妃禁足,誰能想到他給人灌紅花湯啊!
宮斗劇都不敢隨便灌這玩意兒,太子就明晃晃地太子妃灌了下去。
四爺回到五所聽姜舒月說完,才明白剛才皇上話里的意思。
“皇上讓把馮巧兒母女接進宮。”四爺對姜舒月道。
姜舒月聯系上下文秒懂,這是打算先穩住太子的心神。
太子能做出這樣的事,說明他瘋魔了,儼然成了皇宮里最危險的人。
若穩不住,天知道他還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來。
她理解,同意,并安排人盡快去追馮家的馬車。
四爺則換上便服,出宮尋找太子。
“太子不正常,你小心些。”姜舒月忍著胃里的不適提醒。
四爺歉疚地看她一眼,點點頭,吩咐人傳太醫給姜舒月診治,這才轉身離開。
傳太醫傳了一上午,也不見人來,打聽了才知道太醫都在毓慶宮呢。
太子妃情況不好。
“算了,我沒事,喝點熱水就好了。”穿越前姜舒月也有胃病,不適感類似,喝熱水管用,不行再吃點胃藥。
心里記掛著四爺,既希望四爺早點找到太子,又怕四爺找到太子被太子傷害。
能給自己的結發妻子灌紅花,這得瘋成什么樣了。
擔心完四爺,又擔心起馮巧兒的孩子。那孩子才半歲大,天這樣冷,在馬車上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一顆心掰成兩半,胃里的不適也被壓過,姜舒月只是早膳用得比平時少些,倒也沒有多少異常。
太子就在霧隱山田莊那個小院,十分好找,四爺精準地找到人,順利將人帶回皇宮。
康熙看見失魂落魄的太子,心都要碎了。他想不通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為何忽然會七情內傷,轉眼就發了瘋,現在更是人不人鬼不鬼的。
“老四,你總與太子一處,你說說他怎么會變成這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老四如何能說清楚,康熙這樣問不過是想找個人排遣心中的苦悶。
四爺從前確實經常與太子在一處,可辦差之后太過忙碌,他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很緊張,哪里有空陪太子聲色犬馬。
這會兒聽見皇上問,他也不知從何說起。奈何皇上有此一問,他又不能不回答。
思索間,腦中忽然閃過姜舒月之前說過的一句話,四爺放輕了聲音:“太子固有七情內傷,可臣外出辦差時也聽說過離魂之癥和魘鎮之法,都能讓人神志不清,言行失據。”
康熙本來就不信太子有病,聽老四這樣說,立刻受到啟發。當即雙管齊下,吩咐人傳薩滿去毓慶宮做法,同時派暗衛趁亂搜宮。
薩滿做法不出意外地收效甚微,但暗衛那邊當真在太子的床板底下搜到了渾身插滿銀針的巫蠱小人。
那巫蠱小人身上赫然寫著太子的生辰八字。
字跡是暗紅色的,很像凝固之后的血。
“毓慶宮這么多奴才看著,太子床下有這樣的邪祟居然沒人發現,都該死!”康熙將巫蠱小人交給薩滿處置,大發雷霆。
巫蠱這事可大可小,搞不好就是一場大清洗的開始,不知會有多少人頭落地。
“皇上,這邪祟被釘在床板背面,等閑發現不了。”皇上當時隨口一問,四爺也是隨口一說,只想起到安慰作用,沒想到真有魘鎮存在。
眼看毓慶宮要集體遭殃,四爺心思電轉,終于發現了一點不同尋常。
“馮姓宮女出宮時走了關系,她的情況沒幾個人知曉,可太子妃才進宮便知道了,還知道得這樣清楚。”
四爺知道馮巧兒和孩子的事一旦曝光,他與姜舒月也脫不了干系,于是跪下請罪:“太子當時情況不對,臣不敢擅自處置,更不敢貿然上報皇上,唯恐激化矛盾,無奈出此下策。臣有罪,請皇上治罪。”
那時候太子正在跟他置氣,若老四報給他,他多半會處死那個宮女和她腹中的胎兒。
想到太子妃的慘狀,和太子的瘋魔,康熙也是一陣后怕。
太子妃只是以此威脅雍郡王妃,讓她將馮姓宮女和孩子藏起來,眼不見為凈,便被太子灌下一碗紅花湯,去了半條命。
如果當時老四上報給他,他當真處死了那個宮女和她的孩子,太子會怎樣?
到時候送到他嘴邊的,恐怕不是紅花湯這么簡單了。
但康熙并沒有被后怕沖昏頭腦,他很快聽出了老四的弦外之音,并沒叫起,卻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四爺抹了一把額上冷汗,立刻道:“臣懷疑給太子妃通風報信之人,與魘鎮有關。”
在風暴來臨之前,給出一個方向,但愿能少死些人。
將懷孕宮女送出宮,雍郡王有罪,發現巫蠱之禍,又有功,在康熙心里功過可以相抵。
他讓雍郡王起身,發出了大清洗的第一條指令:“梁九功,派人去查,三日內朕要一個結果。”
又看雍郡王:“盡快把馮姓宮女和孩子接回來,手續上的事你自己想辦法,不能牽扯太子。”
就是逼他認下的意思,畢竟馮巧兒是王妃的陪嫁侍女,無論如何也跟太子扯不上關系。
這已經是四爺能爭取到的最好結果,應是退下。
回到五所,先問姜舒月的病情,被她三言兩語糊弄過去,才說起正事。
“皇上讓我把馮巧兒和她的孩子認下。”
四爺怕姜舒月吃心,想要解釋,卻被她按住,聽她道:“我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四爺跟她商量給馮巧兒什么位份,姜舒月思忖:“與宋氏和李氏一樣,給個格格的位份吧。”
馮巧兒出身太低,盡管生下四爺名義上的長女也給不了側福晉的位份。
況且側福晉要上玉碟,將來不好分割,格格就沒有這一層顧慮了。
萬一太子鬧起來,馮巧兒只是一個格格,四爺將她送給太子也好送。
“只是平白損了你的名聲。”姜舒月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
四爺清清白白的一個人,既沒有與誰偷情,也不曾搞大她身邊宮女的肚子,卻要擔下所有污名。
等太子醒來,也許還要將侍妾送人,行那外人看來兄弟聚麀之事。
姜舒月都有些心疼他了。
四爺也很頭疼,可太子畢竟是他二哥,曾經庇護過他,還幫他娶了心儀的姑娘,托他上岸,讓他有了這樣一段美滿的姻緣,有了一個家。
如今太子深陷泥潭,他又怎能袖手旁觀,不拉上一把。
“名聲而已,壞了還能變好。”只要他足夠努力,為朝廷建功,造福百姓,這點瑕疵不算什么。
翌日,四爺上了請罪的折子,相當于認下了馮巧兒和她的孩子,在皇上面前過了明路。
皇上虛張聲勢地在朝會上訓斥四爺私德不修,將此事抹平,最后象征性地罰俸一年。
這是四爺辦差以來第一次被皇上在大庭廣眾之下訓斥,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老四有兩個格格,怎么還能鬧出這種事來?”貴妃死后,德妃與其他三妃分管六宮事,本來母憑子貴以她為首,誰知出了這樣的事,害她丟了重要的權柄,又被惠妃壓了一頭。
德妃能上位,全靠美貌和運氣,協理六宮真不行。
比如馮巧兒能順利出宮,與德妃管著的那一塊有些干系。
但這回交權,姜舒月猜與最近發生的事沒太大關聯。大約是德妃能力有限,沒通過皇上的考察,這才尋了一個由頭收回她的權力。
“額娘,都是王爺的意思,我能說什么。”不是姜舒月故意推卸責任,而是四爺事先與她說好,鍋他一個人來背,不要再搭上她的名聲。
天下哪有不偷腥的男人,女人遇上這種事,除了逆來順受,還能怎樣。
德妃受過寵,也失過寵,知道男人都是什么德行。可皇上再如何雨露均沾,也沒沾染過她身邊的宮女。
老四這回做得有點過了。
抬眼見兒媳眼圈紅紅,德妃心又軟了:“行了,人接回來安頓好就是了。生了女孩也無妨的,往后盯著點,別讓她再生出兒子。”
姜舒月不但擠出眼淚,姿態也做得很足:“我聽說額娘受了連累,協理六宮的權柄被皇上收回了。”
“收就收吧,我也不愛管那些。”德妃耳根子軟,心也軟,見兒媳受了委屈還能反過來安慰自己,心底的郁氣早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她想得很開,老四這回是孟浪了,但政績還在,瑕不掩瑜。
只要兒子爭氣,她手上沒有權柄又如何,誰還敢缺了她的吃穿,給她臉色瞧不成?
兒子若是爛泥,管著六宮事也不過是給別人做嫁衣裳。
她要做就做那個穿衣裳的,才不稀罕當裁縫。
德妃哄好自己,又慈愛地叮囑了姜舒月幾句,便讓她離開了。
出了永和宮,姜舒月抬頭看天,只見陽光穿透濃重的云層灑向大地,這場風雨算是過去了一半。
第105章 風暴
馮家的馬車被四爺派出去的人在半路攔住,原地掉頭,馮巧兒和孩子趕在冬至節前進了宮。
孩子病了,流鼻涕還咳嗽,姜舒月請了太醫來看,說是著涼,給開了方子。
連吃三日全好了,馮巧兒這才放下心:“路上一直這樣,找了郎中看也不見好,藥倒是沒少吃。還是太醫有準頭,一個方子就治好了。”
前三天姜舒月的心與馮巧兒一樣都在孩子身上,現在孩子的病好了,終于可以說正事。
“你和孩子的事皇上都知道了,但皇上不想讓太子認,就只能王爺認下,委屈你了。”她說。
馮巧兒抱著孩子給姜舒月跪了:“都是巧兒的錯,巧兒闖下大禍,給王爺和王妃添麻煩了!”
姜舒月扶起她:“你別這么想,我和王爺都知道,不是你的錯。”
太子是上位者,又是男人,他想做的事,皇上都攔不住。
給妻子灌紅花湯,太子有多瘋狂,姜舒月都瞧在眼中,又怎會責怪馮巧兒。
“孩子已然過了明路,能上玉碟。”姜舒月嘆口氣,“我和王爺商量過,打算給你格格的位份,月例銀子按側福晉的來。往后守著孩子過,總有熬出頭的那一天。”
馮巧兒心里惦記著太子,見王妃沒說,也不敢問,很快抱著孩子退下了。
馮巧兒和孩子進宮比出宮時還隱秘,可終究沒瞞過太子,他當日便來探望。
“巧兒,別哭,我不會委屈你和孩子的。”也不知是毓慶宮里的魘鎮之術沒了,還是看見馮巧兒高興的,太子的神志似乎清明了不少,至少看上去是個正常人。
太子想抱孩子,馮巧兒沒給,太子又道:“我喂太子妃喝了紅花湯,太醫說她這輩子別想生出孩子了。”
他盯著馮巧兒懷里白白胖胖的小女孩說:“我想讓你當太子妃,讓咱們的女兒做郡主!”
姜舒月:好吧,還是瘋的。
馮巧兒不知道這半年里發生了什么,上回見面太子還是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變得瘋瘋癲癲了。
姜舒月聽見太子這樣說,雖不知真假,心還是往下沉了沉。
看過宮斗劇的都知道紅花湯是個什么東西,一整碗喝下去,不死半條命也沒了。
見馮巧兒朝她看過來,姜舒月點點頭,默認了太子的說法。
馮巧兒睜大眼睛,再看面前的太子,不由抱緊了懷中的女兒。
“我知道了。”馮巧兒哄著孩子,“到了吃奶的時辰,太子爺先回吧。”
太子的目光從孩子身上挪開,轉向馮巧兒:“好,我回去等你。”
直到太子離開,馮巧兒才放心把孩子交給奶娘。
“王妃,太子當真……”
沒等她說完,姜舒月再次點頭,馮巧兒一下捂住自己的嘴,紅了眼圈。
“那他現在是個什么情況?”馮巧兒小心翼翼地問。
姜舒月也不知道:“可能是七情內傷,需要長時間調養。”
能不能恢復,很難說。
事情比馮巧兒想象中的嚴重多了,她問:“我能去看看他嗎?”
皇上允許馮巧兒帶著孩子回宮,就是這個意思吧。姜舒月當然不會阻攔,只是叮囑:“別由著太子胡來。”
再弄出一個孩子更不好收場了。
馮巧兒點頭應下,午飯都沒吃匆匆去了毓慶宮。
有了馮巧兒的陪伴,太子的情況一日比一日好,清醒的時候多,糊涂的時候少。
與之相反的,是太子妃。
太子妃那日與太子大吵一架,嚴詞拒絕了太子將馮巧兒和那個孩子接回宮的提議,還放出狠話:“除非我死,或者生不出孩子,否則誰都別想把那個賤女人和野種接進宮!”
她才嫁進毓慶宮,面對后院里這些鶯鶯燕燕已經夠頭疼的了,并不想給人當媽。
更不想給個野種當媽。
女孩也不行。
而且她打聽過了,那個給太子生孩子的賤女人很得寵,人都沒進毓慶宮,就已經把寢殿西邊的廂房給占了。
推開西廂房的門,太子妃被里面的裝潢深深震撼,簡直比太子的寢宮還新還奢華。
里面充滿少女心和童趣的布置,更讓她嫉妒到發狂。
太子這哪里是養了一個姘頭,分明是在養閨女。
一個男人得多喜歡一個女人,才會將她當成女兒來養。
反觀她自己和太子,雖然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卻形同陌路。
在這種情況下,她怎么可能答應將人接回宮,眼睜睜看著對方占去所有寵愛。
但她始終是大清的太子妃,是皇上親自選定的兒媳,她不信太子敢對她怎樣,所以才敢放出狠話。
哪知道一語成讖。
半夜她迷迷糊糊被叫醒,眼睛都沒完全睜開,就被人捏著鼻子灌下一碗湯。
直到帶著涼意的苦澀在口中蔓延,她才倏然驚醒,看清了太子的臉。
他端著一只青花瓷海碗,唇角帶笑:“不是想死,想一輩子生不出孩子嗎,我成全你。”
太子妃大驚,第一反應是摳吐,然而只吐出一點。
她以為自己要死了,慌忙喊人請太醫,奈何喊了幾聲都沒人應。
想要跑出去,卻發現房門被鎖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肚子開始一陣一陣墜痛,疼得她直冒冷汗。
伴隨著墜痛的還有出血,她感覺身上的血快要流干的時候,房門終于被人砸開,她的陪嫁宮女跑了進來。
然后她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再醒來,已經是兩日后了,她發現自己還活著,便問陪嫁宮女太子給她喝了什么。
陪嫁宮女不敢說,被她喝問之下才哆哆嗦嗦回答是紅花湯。
那一刻,懸著的心終于死了。
盡管有太醫診治,下.身出血仍舊沒有止住,隱隱有了血山崩的征兆。
雪上加霜的是,那個給太子生下孩子的賤女人居然被接回了宮,日日陪伴太子。
太子也在她的陪伴下一天一天地好起來。
眼看別人一家三口團聚,而她卻纏綿病榻,隨時可能血崩死去。
太子妃不甘心,趁亂叫人換了太子賞給那賤女人的鴿子血手串,并在假手串里放了大量麝香。
做完這一切,她心里才好受了一些。
這一日馮巧兒梳妝完,去毓慶宮之前想抱抱孩子,誰知小家伙忽然打了一個噴嚏,便朝奶娘懷里撲,再不肯讓她抱。
“這是怎么了?”小家伙一直很黏她,每回她出去都癟嘴要哭,今日怎么不讓她抱了,馮巧兒不解,問奶娘。
奶娘一臉懵,并沒發現今日與往日有何不同。
倒是姜舒月吸了吸鼻子:“大約是你今日熏了香,小孩子不耐香氣,這才不讓你抱。”
馮巧兒訝然:“我并未熏香。”
她從前喜歡熏香,自打懷孕之后,便戒了。
左小丫好奇,圍著馮巧兒轉了一圈:“王妃好靈的鼻子,奴婢也沒聞見香味。”
血脈覺醒之后,姜舒月的五感好像進化過了,比一般人強些。
她走到馮巧兒身邊,很快鎖定了對方腕上鮮紅的手串:“這是香珠嗎?哪兒來的?”
馮巧兒靦腆一笑:“太子賞的,說是鴿子血。我從前愛熏香,許是香珠也未可知。”
鴿子血本身沒有香氣,被能工巧匠掏空之后塞進香料,照樣能做成香珠。
左小丫奇道:“若是香珠味道因何這樣淡薄,你聞不見,我也聞不見。”
馮巧兒還替太子解釋呢:“許是怕孩子受不住,故意做得淡雅些。”
姜舒月懷疑地看向那串香珠,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是麝香的味道。
她那迷人的老祖宗不但嘗百草授五谷,還會做藥,拯救黎民無數。
托老祖宗的福,她天生會種地,還有一點點分辨藥物的天賦。
盡管從未見過麝香,但聞到麝香的氣味,很快便能認出。
沒錯,麝香不但是宮斗劇里害人落胎或者不孕不育的毒藥,也是能治病的良藥。
主打開竅醒神,活血散結,消痛止痛。
但分辨藥物的這點天賦,與種田根本沒法比,姜舒月怕也認錯,故傳太醫前來驗證。
“是麝香沒錯。”田太醫起初也沒問見香味,請示過姜舒月把香珠敲碎一顆取出粉末才敢確定。
田太醫與德妃相熟,后來被四爺收買,相當可靠,卻也承受了太多。
與佟嬤嬤一起為王妃調養身體,準備懷孕,消耗了他不少心神。
之后接私活去八角胡同接生,他以為是雍郡王的孩子,結果在那兒看見了太子,聽了許多不該聽的話,差點崩潰。
然而這還沒完,毓慶宮很快鬧出紅花湯事件,田太醫被要求會診,卻與其他太醫一樣無力回天。
今天又是什么情況,他居然在五所見到了“老朋友”麝香,簡直想掐人中。
用量委實不少,藏在手串的珠子里,長期佩戴可致不孕。
確定成分之后,田太醫就離開了,走到門口聽雍郡王妃對馮格格說:“這手串有害,摘下來別帶了。”
馮格格顫抖著聲音回答:“無礙,正好避孕。”
田太醫:聽聽都是什么虎狼之詞。
姜舒月想到馮巧兒如今的處境,倒也沒有勉強:“孩子不喜歡,別在她面前佩戴。”
馮巧兒應是:“我省得,回來便取下。”
為了方便照顧孩子,姜舒月把馮巧兒留在了五所,讓她單獨住在后罩房。
就這樣馮巧兒戴著缺了一顆珠子的手串去了毓慶宮,才見到太子準備吃點心,便被人發現了異常。
“你的手串怎么了?”太子一邊問一邊倒了甜奶茶給她。
馮巧兒喝慣了甜奶茶,太子叫人找姜舒月要了方子,也在毓慶宮做起來。
現在毓慶宮只有甜奶茶,沒有咸口。
馮巧兒看他一眼,不在意地笑笑:“昨天摘下來的時候不小心掉地上,摔壞了一顆。”
太子蹙眉:“缺一顆看起來有些丑,這個別戴了,回頭我再送你一條。”
馮巧兒搖頭:“這個就很好。”
另一邊,關于毓慶宮的調查陷入僵局,原因是那個給太子妃通風報信的小內侍上吊死了。梁九功的人慢了一步撲了空,沒辦法只能調查與他接觸過的人,也沒查出多少有價值的線索。
就在梁九功一個頭兩個大,不知如何向皇上交代的時候,雍郡王妃那邊提供了一個消息,說太子賞給馮格格的鴿子血手串里被人為灌入大量麝香粉末。
“太子病情不穩,請梁公公暗中調查。”雍郡王妃給出線索時提醒道。
手串是太子送給馮格格的,此前因為兩人之間有了一個孩子鬧出不少事端,有一種可能是太子對馮格格有情,卻怕再弄出孩子不好收場,故意送了一條帶麝香的串珠給她避孕。
還有一種可能,便是別有用心之人的手筆了。
不管是否與巫蠱事件有關,毓慶宮出現麝香這種敏感的玩意兒,少不得要調查一番。
梁九功辦差也是辦老了的,其中厲害自然知曉。
誰知具體操作的時候出了紕漏,還是被太子知道了。
太子一把扯斷馮巧兒腕上的珠串,砸碎其中一顆果然發現了不明粉末,后經太醫核實是麝香。
太子大驚失色,卻見馮巧兒臉上毫無波瀾,硬邦邦問她:“你早就知道了?”
馮巧兒點頭:“這樣更保險。”
太子聞言倒退一步,身形踉蹌:“你以為是我故意這么做的?”
忽然大笑:“原來我在你心里竟是這樣不堪。”
太子發了狠,命詹事府徹查,最后不可避免地查到了太子妃身上。
太子拉著馮巧兒的手,直奔太子妃的寢殿,將鴿子血珠串摔在她面前,質問她居心何在。
太子妃蒼白如紙的臉上,突兀地擠出一個笑容:“太子灌我喝下一碗紅花湯,令我生不如死,我不過略施小計,讓你的心上人也吃點苦頭。善惡到頭終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我只是怕等不到報應的那一日,想提前看見罷了。”
說完兩眼一翻,沒了氣息。
這邊太子妃斷了氣,那邊梁九功在毓慶宮抓到了嫌疑人。
就是給太子妃提供麝香的內侍,順藤摸瓜,一直摸到了內務府內管領塔石哈那里。
“塔石哈是個硬骨頭,人進了慎刑司什么都不肯說。”查案期間太子妃沒了,梁九功生怕替太子背鍋,趕緊把塔石哈送進了慎刑司,結果對方只會喊冤。
慎刑司是個什么地方,沒人比康熙更清楚了。但凡活著被送進去,就沒有撬不開的嘴,什么硬骨頭也給敲碎了。
“或許他真不知情。”只剩一口氣還在喊冤的,多半是被冤枉了,康熙轉換思路,“把他的家人,和他管著的所有人都送去慎刑司,盡快給朕一個結果。”
太子妃新婚燕爾,人就沒了,總不能說是太子害的。康熙要給石家,和整個瓜爾佳氏一個交代,就必須把事查清楚,找人給太子背鍋。
梁九功抹著冷汗,領命而去,一下擴大調查范圍,并且很快有了結果。
“塔石哈的福晉與惠妃娘娘的娘家是遠親,她耐不住酷刑招供說,麝香是她從外頭買來給太子妃送去的。”
若不是太子妃已死,秘不發喪,梁九功都能笑出來:“塔石哈是內管領,他的福晉算半個女官,可在內宮行走,這才有機會接近毓慶宮。那個給太子妃送麝香的小內侍,是她才認下的干兒子。”
“塔石哈的福晉可與巫蠱案有關?”康熙又問,在他心里還是巫蠱案更重要。
不等梁九功回答,康熙直接叫來了慎刑司主事問話。
“奴才對塔石哈的福晉用了大刑,她承認毓慶宮床板底下的小人是她扎的,但奴才讓她說出小人的樣貌,她支支吾吾說話顛三倒四,更像是耐不住酷刑的胡言亂語。”慎刑司主事稟報。
“紅花呢?太子的紅花從何處得來?”麝香和紅花宮里都不許用,太子短時間內上哪兒找去,康熙不想放過任何可疑之處。
慎刑司主事謹慎回答:“是毓慶宮的人出宮買回來的,那個出宮的小內侍已經招認,奴才派人去過那個藥鋪,得到了證實。”
基本排除了與其他案件的關聯性。
康熙沉吟,沒再追問,轉而道:“塔石哈的福晉與太子有何冤仇?”
那可多了,這個梁九功比慎刑司主事更清楚:“五年前,塔石哈在宮里被太子鞭打,告假一月,差點丟了差事。三年前,塔石哈的幼子在街上被太子的馬踩傷,落下殘疾。塔石哈福晉的娘家兄弟在街上與一個書生起了爭執,被太子看見,打成重傷,不治生亡。”
康熙扶額,太子這些年都做了什么,不是在打人就是在打人的路上,結仇無數。
但康熙不信區區一個后宅婦人敢向太子尋仇,他更關注的顯然是塔石哈的福晉與惠妃娘家的關系。
惠妃娘家不成氣候,但她的叔父是明珠。
明珠一直在背后支持大阿哥,就像索額圖支持太子一樣,他沒制止,不代表他不知道。
大阿哥以皇長子自居,素來與太子不和睦。尤其這幾年太子萎靡不振,越發助長了大阿哥的野心。
還有老四的異軍突起,也給大阿哥造成了不小的壓力,壓力一大心情難免急躁。
急躁就容易搞事。
況且巫蠱一事的調查沒有進展,也需要給出方向。
康熙擺手讓慎刑司主事退下,吩咐梁九功把暗衛頭子叫來,下達任務:“查塔石哈福晉的娘家。”
塔石哈的福晉是葉赫那拉氏的姑娘,與惠妃同姓,卻早已出了五服,只能算是族親。
旗人與漢人不通婚,全都內部消化,同姓之人是拐彎親戚也正常。
可暗衛頭子差事辦多了,一下就明白了皇上話里的意思。
順著塔石哈福晉的娘家,調查惠妃娘家,甚至明相家。
皇上懷疑巫蠱案與大阿哥有關。
然而調查并不順利,經常查著查著線索就斷了,可還是讓暗衛查到了一點蛛絲馬跡。
“武英殿大學士余國柱家里養了一個道士,奉為上賓,可就在毓慶宮發現巫蠱邪術后,那個道士失蹤了。”暗衛頭子稟報。
余國柱這個人很有意思,據說他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從小便神跡傍身。又是發現無字兵書,又是替當地鄉紳驅趕老鼠精,入朝為官之后,聽見象鳴,對先帝說,古書云,大象鳴,國家興。
先帝問他是哪本古書,他說是佛經,后被驗證。
此人在江寧任巡撫的時候,便給明珠行賄,最終在明珠的運作之下進京任職,人稱“余秦檜”。
余國柱是明黨的鐵桿,與明珠一樣,貪是貪,但很有本事。康熙正是看重了他的本事,才容忍了對方的貪腐。
貪財和結黨,康熙都能忍,但忍不了對方野心爆棚,企圖顛覆國本。
什么是國本,太子便是國本。
余國柱除了結黨營私,還喜歡裝神弄鬼,他自己就總是偶遇神跡,與道士往來并不奇怪。
可那道士消失的時間實在敏感,再加上余國柱明黨的身份,由不得康熙不生疑:“務必抓住那個道士。”
暗衛頭子以為時間過去太久,抓人如大海撈針,誰知不用他們勞心費力,這根針就被雍郡王水靈靈地拎到了皇上面前。
第106章 遇喜
“你叫什么名字?”康熙在慎刑司見到了余國柱家忽然消失的道士,盯著他問。
外頭的人本來不歸慎刑司管,但事涉儲君,必須保密,康熙便讓雍郡王將人送進了慎刑司的牢房。
道人嚇得畏畏縮縮,早已沒有了在余國柱家指點江山的豪邁:“小道張明德。”
“在哪里出家?”康熙又問。
張明德知道審訊他的人是皇帝,自然不敢欺君:“小道是居士。”
所謂居士,就是沒有出家的意思。
康熙懂了,對方自稱居士,多半只是江湖上騙錢的術士。
問完這兩個問題,他便沒了興致,把接下來審訊的工作交給了慎刑司主事。
回到南書房,康熙問四爺:“老四,你是怎么抓到這個江湖術士的?”
他把任務交給暗衛,只有他自己和暗衛頭子兩個人知道,老四如何得知。
不把這個問題搞清楚,康熙心中難安。
四爺謹慎回答:“臣盯張明德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比毓慶宮發現巫蠱邪術更早。”
康熙詫異,示意四爺說下去,聽他道:“太子忽然性情大變,臣十分憂心,夜間與臣的福晉說起此事,是她提醒了臣。她說在霧隱山田莊居住時,偶爾聽人說起過魘鎮之法,可令人言行失據,狀似瘋癲。臣問她是否見過施法之人,她說沒見過,但聽說過那個人的名字。他叫張明德,是個道士。”
道士常有,而會魘鎮邪術的道士不常有。
四爺低眉垂眼,娓娓道來:“太子從前何等英明睿智,即便七情內傷,也不至如此。臣實在找不出緣由,便將福晉的話聽進心里。也是余國柱其人素日愛說些怪力亂神之言,臣留意到他府上養了一個云游的道士,正好叫張明德。”
之后四爺便派人盯著這個叫張明德的道士。
直到毓慶宮鬧出巫蠱案,這個道士遁逃,四爺命人追捕。
盯梢和抓捕的過程四爺三言兩語帶過,只說結論:“這個道人滑不留手,抓他很費了些功夫,昨日才將人拿住。”
真有如此湊巧的事?康熙不信,問過監視老四的暗衛,才放下心來。
難為老四對太子的事如此上心,凡事寧可信其有,終于揭開了毓慶宮巫蠱案的謎底。
這個叫張明德的江湖術士很早便與酷愛怪力亂神的武英殿大學士余國柱臭味相投,且交情莫逆。
余國柱當官之前遇到的一些所謂神跡,有些是余國柱自己杜撰的,有些是張明德人為制造的。
當然象鳴那一次,在先帝跟前拍馬屁不算。
因為那是純馬屁,足以彰顯余國柱記性好,不算神跡。
與余國柱結交之后,張明德了解到一些朝局,以為有機可乘。
余國柱聽說大喜,便將張明德引薦給了大阿哥。張明德給大阿哥一番相面,說大阿哥的面相貴不可言,今后必能成事。
大阿哥心里美滋滋,卻張嘴訓斥:“太子好端端在毓慶宮里住著,我兄弟齊心,豈容你在這里挑撥!”
張明德與余國柱結交,早知大阿哥與太子不和,趕忙跪下磕頭:“大千歲天命所歸,并非人力可違!”
大阿哥聞言怒斥,起身拂袖而去。
余國柱嚇壞了,責怪張明德把話說得太直白,張明德則笑而不語。
果然沒多久,他便拋下余國柱單獨被人帶去見大阿哥,并獻上巫蠱之法詛咒太子。
巫蠱小人是他扎的,將小人放入毓慶宮是大阿哥找人做的。當時太子正鬧騰,毓慶宮內里亂得很,這才給了別人可乘之機。
事情辦完,大阿哥才搬出宮去,坐等太子瘋魔而死。
慎刑司幾乎沒怎么用刑,張明德便全招了,并且在供狀里再三強調,他沒有天眼,也不會法術,給太子扎小人就是為了騙錢。
本來想敲一筆橫財就走,往后再不干這營生,誰料這么快東窗事發,他還沒出直隸便被逮到了。
張明德把藏錢的地方招供出來,只求給他留個全尸。
康熙拿著慎刑司呈上來的供狀,氣得手都在抖。他還沒老,也沒病,居然就有人敢算計太子,覬覦他的皇位了。
可眼下戰事方歇,百廢待興,還不是清理門戶的時候。
再說他一不留神,讓索黨做大做強,如今也只有明黨才能牽制,平衡朝局。
康熙將張明德的供狀扔進火盆,站起身在南書房轉了好幾圈,最后召見了雍郡王。
“張明德把什么都招了,牽扯甚廣,朕一時難以抉擇。”康熙坐回御案后,一邊批閱奏折,一邊詢問雍郡王的意見。
皇上只說牽涉甚廣,并未點出名字,四爺垂眼:“江湖術士妖言惑眾,詛咒太子,合該凌遲。”
皇上不點名,自有皇上的道理,他隨著便好。
若貿然點出大阿哥,反而刻意,搞不好還會被扣上居心叵測的大帽子。
這個帽子,他一點也不想要。
康熙停筆,抬眼:“哦?你就不好奇那個巫蠱小人是怎么被送進毓慶宮的?”
四爺頭垂得更低了:“臣好奇,但臣相信皇上自有圣斷。”
當真沉得住氣,康熙繼續朱批:“朕告訴你,那小人是大阿哥找人放的。”
四爺這回不僅低頭,連腰都彎了一節,卻不再說話。
然而皇上卻不肯放過他:“你說說,朕該怎樣處置?”
四爺撩袍跪倒:“請皇上恕臣愚鈍。”
沒有好奇心,沒有兄弟鬩墻,亦不曾落井下石,已經很好了。
康熙并不看他,隨口說:“難為你了,下去吧。”
毓慶宮巫蠱案沉寂了一段時間,終于塵埃落定,余國柱和張明德成了背鍋俠。
皇上念在余國柱辦差勤勉,只賜死他一人,斬立決,抄沒家產,家人流放寧古塔,與披甲人為奴。
余國柱是朝廷重臣,明珠的左膀右臂都難逃一死,江湖術士張明德只會更慘。
與余國柱一起被堵了嘴,押到菜市口,一個砍頭,一個凌遲。
余國柱的罪名,表面看與巫蠱案無關,是被左僉都御使郭琇彈劾的,罪名一共八項,主要是結黨營私和賣官鬻爵。
皇上批準了這個彈劾。
張明德則是被余國柱牽連,但被大理寺額外查出了妖言惑眾和草菅人命兩條重罪。
大理寺要求嚴懲,皇上同意了。
另外被一起押上斷頭臺的,還有內務府的內管領塔石哈、塔石哈的福晉,和所有涉事的宮人。
其中包括了大阿哥安插在毓慶宮,偷偷放巫蠱小人的暗樁。
除了那個暗樁,其余人等的罪名與事實相符,也算給了石家和整個瓜爾佳氏一個交待。
最有意思的是,皇上欽點了明珠作為當日的監刑官,并要求大阿哥、佛倫等所有明黨之人,及所有與張明德往來過的官員一起去菜市口觀刑。
明珠還算穩得住,只在余國柱被砍掉頭顱的時候閉了一下眼,明黨之中有人知情有人不知情,所有知情人無不嚇得面如土色。
大阿哥雖然上過戰場,見過血和死人,可他心虛啊,尤其在宮人當中看見了自己的暗樁,回府之后大病一場。
與此同時,惠妃因故被奪去協理六宮之權,皇上把惠妃的這部分權力交給了德妃。
就連大福晉的娘家都有被波及,所幸只是貶黜,并沒有人丟掉性命。
太子妃病逝,太子一夜之間成了鰥夫。雖然太子妃病逝的原因對外的說法很委婉,但有心人還是能看出一點端倪。
皇上在坊間也有克妻之名,可命數里的克妻與手動殺妻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至于太子殺妻的原因,因為宮里的刻意隱瞞,變得撲朔迷離。
有說天生殘暴的,有說寵妾滅妻的,然而傳播最廣泛的,也是最容易被人接受的,是太子瘋了。
新年宮宴上沒見到太子,初一祭祖也沒有,站在皇上身后的第一人始終是雍郡王,之后才是大阿哥、三阿哥、五阿哥等人。
太子把自己關在毓慶宮不見人,皇上卻天天把雍郡王帶在身邊,后宮的風向也跟著改變了。
延禧宮和鐘粹宮門可羅雀,翊坤宮也不如往日喧囂,要說這后宮里最熱鬧的地方,非永和宮莫屬。
“德妃娘娘,我剛去了御花園,御花園里的迎春花在正月就開了,見著的人都說這是吉兆呢!”和嬪從外頭走進來說。
具體是什么吉兆,自己體會。
德妃也不傻,并不肯接她的話茬,轉而道:“今年五阿哥和七阿哥都要成親了,可不是有喜事嗎?”
良嬪順著德妃的話說:“宜妃娘娘和成貴人今兒都沒過來,想來忙得很。”
德妃很滿意良嬪的體貼:“就是這個意思了。”
眾人都笑,心照不宣。
這一日早起,姜舒月和四爺都有些不適,胃里堵得慌,想吐卻又吐不出來。姜舒月癥狀比較輕微,還吃了早飯,四爺干脆連早飯都沒吃。
“大約是吃了什么不對付的東西,養一養就好了。”姜舒月凡事總往好處想。
四爺明顯更謹慎,讓人把五所昨日的飯餐殘渣封存,傳太醫過來試毒。
試毒兩個字可把蘇培盛嚇壞了,他趕緊派人去請太醫。太醫檢查之后,說飯菜沒有問題。
由于四爺的癥狀比較嚴重,姜舒月讓田太醫先給四爺診脈,得出的結論也是一切正常。
那就奇怪了,四爺讓田太醫給姜舒月診脈,終于發現了不同尋常。
“恭喜王爺,賀喜王爺,王妃遇喜了!”田太醫之前承受太多,總算遇到好事,激動得不行。
四爺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田太醫說了什么。他騰地坐直身體,很快被胃里的難受打敗,捂嘴欲嘔,卻什么也吐不出來。
田太醫及屋中眾人:王妃遇喜,王爺怎么吐上了?
是的,姜舒月除了孕早期稍微有些不適,整個孕期都沒有孕吐,反倒是四爺胃里一直不舒服。
尤其是孕早期。
之后稍有緩解。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三月皇上去盛京祭祖,只帶了雍郡王一人陪祭,留裕親王福全監國,提都沒提太子。
這下不光是后宮的風向變化,就連前朝都掀起波瀾。
但不大。
太子從前喜怒無常,朝臣們只以為是青春年少,血氣旺盛,可時間一長,難免有天性暴虐的說法。
近幾年太子的所作所為,越發令人匪夷所思,直到太子給太子妃灌下紅花湯,殺了人,眾人才覺出不對。
于是便有太子瘋了的流言傳出。
太子瘋了,這么長時間都沒有好轉,可見是好不了了。
當初皇上著急立太子,一來是赫舍里皇后新喪,皇上悲痛欲絕,想要給發妻一個安慰,二來是三藩叛亂,皇上打算御駕親征,不得不冊立太子,以備不測。
如今三藩已平,臺.灣.收.復,噶爾丹被滅,皇上春秋正盛,倒是不著急立褚。
朝臣們不急,卻有人急了。
比如索額圖。
皇上只帶了雍郡王一人去盛京祭祖,沿途聲勢浩大,震驚朝野。
索額圖也被震驚了,他托病沒有跟去,而是跑到毓慶宮見了太子。
他勸太子振作起來,太子卻是一臉地有女萬事足,反而抱著孩子勸他急流勇退,保全赫舍里家。
原來太子沒瘋,索額圖氣得額上青筋蹦起多高:“既然太子無恙,為何蝸居不出,讓雍郡王占盡風頭?”
遠離朝堂爭斗,父子還是父子,兄弟還是兄弟,身邊有嬌妻愛女,太子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壓根兒不想改變。
滿意到可以把曾經做過的噩夢講給索額圖聽,最后道:“就在上個月,我終于夢見了大結局,老四天命所歸,他才是汗阿瑪未來的接班人。”
索額圖:太子沒瘋就是他瘋了!
從毓慶宮出來,索額圖徹底對太子死心,將目光轉移到了雍郡王身上。
無獨有偶,此時被迫轉移視線的,還有明珠。
大阿哥從戰場上回來就心情抑郁,之后接連遭受打擊,在菜市口全程圍觀自己的暗樁被揪出來砍頭,曾經的座上賓張明德被一刀一刀割死,血盡而亡,直接嚇破了膽,精神恍惚。
比太子看起來還瘋。
與索額圖斗了半輩子,注定以后還要斗下去,于是明珠也將目光挪到了雍郡王身上。
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雍郡王如明星般冉冉升起,很有取太子而代之的勢頭,正需要人扶持。
這時候誰給的籌碼多,誰就能搭上雍郡王,立于不敗之地。
明珠失去余國柱這個摟錢的耙子,等于折斷了一邊翅膀,但他愿意給出全部。
未嘗不能與有所保留的索額圖掰一掰手腕。
一時間風起云涌的朝堂忽然安靜下來,可所有人都知道,這詭異的安靜是明相與索相在斗法。
明黨與索黨之間的較量,從來不是在朝會上吵架互噴口水,而是波濤之下的暗流洶涌。
如今大阿哥、三阿哥被踢出局,太子主動出局,其他阿哥們年紀還小,雍郡王便成了兩黨爭奪的焦點。
如果說從前的黨爭是波濤之下的暗流洶涌,現如今兩黨的爭奪戰連波濤都沒有了,一上來就是暗流。
表面隱忍克制,暗地里都下了狠手。
“今日是索額圖次子大婚,五所那邊有什么動靜嗎?”康熙手握天下,對朝堂局勢洞若觀火,冷眼旁邊,他真正關注的并不是黨爭,而是雍郡王被架加上火堆之后的表現。
太子滿周歲便是太子,在他的精心保護之下,還是燒糊了,糊得徹底。
輪到雍郡王被架上火堆時,康熙并不打算管,也沒有提供任何保護。
他很好奇,與太子處境一樣時,老四會怎么做。
想起從五所打聽來的消息,梁九功沒忍住笑出了聲,見皇上看過來,忙請罪:“皇上恕罪,奴才派人打聽過了,雍郡王循例送了賀禮過去,人卻沒去。王爺沒去,王妃也沒去。”
王妃遇喜,去哪里都不方便,不去可以理解,老四沒病沒災的怎么也沒去。
康熙怎么想就怎么問了出來,梁九功忍笑:“自打王妃有孕,王爺就不舒服了,用膳的時候總是想吐,實在不方便出席宴請。”
康熙:“……”
“這是什么緣故,請太醫看了沒有?”康熙重視起來。
他想考驗老四,卻不想對方倒下。
老四若是倒了,他上哪兒找這么稱心的兒子去。
見皇上盯著自己,梁九功也不敢笑了:“早請太醫看過了,也瞧不出什么緣故,都說雍郡王身體好得很。倒是王妃說……說王爺這是替她受罪呢。”
康熙氣笑了:“裝的吧?”
梁九功搖頭:“還真不是,雍郡王在佟家老夫人生辰宴上并沒飲酒卻吐了一回,實在受不住回宮了。”
從此,雍郡王有了理由,什么宴請都不參加。
康熙覺得有趣,親自去五所慰問,就見懷孕的兒媳忙里忙外,健步如飛,老四卻臉色蒼白地躺在炕上,時不時捂嘴干嘔一下,人都瘦了一圈。
送走皇上,姜舒月親自端了一盤酸葡萄擱在炕桌上,拿起一顆放入四爺口中,歉意道:“我懷孕,讓你受罪了。”
這種情況叫妊娠伴隨癥,即妻子懷孕,丈夫因與妻子同吃同住受到孕激素的影響,從而產生孕吐反應。
在后世并不算罕見。
說來也奇怪,自打四爺受到孕激素波及,姜舒月身上的反應就徹底消失了。
四爺吃下酸葡萄,胃里才算好受了一些:“這樣很好,把宴請全都推了,也不會有人說嘴。”
不結黨,是四爺心里的紅線,也是皇上心里的紅線。但隨著成年的皇子一個一個被踢出局,雍郡王的含金量還在上升,想要攀附他的人越來越多。
即便四爺婉拒,對方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會罷休,手段頻出,防不勝防。
若一味躲著不見,又會給人曲高和寡的感覺,總之分寸極難拿捏。
現在這樣就很好,理由充分,效果真實,不是不想應酬,而是身體不允許。
四爺之前是勞模,做出的政績有目共睹,累病了也正常。
不但不會有人指摘,反而值得欽佩和歌頌。
“這孩子來得及時。”四爺又被姜舒月投喂了一顆酸葡萄,示意她也吃。
姜舒月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太酸了,倒牙,我可不吃。”
四爺詫異:“這么甜的葡萄,哪里酸了?”
姜舒月好笑:“你吃著甜都給你留著。”
四爺胃里又難受了,只得吃下一顆壓驚:“所有人都說,我離親王之位只差一個嫡子,你說這一胎是男是女?”
姜舒月“噗嗤”笑出了聲:“酸兒辣女,你吃了這么多酸葡萄,這一胎肯定是兒子。”
歷史上,雍正帝有且只有一個嫡子,可惜養到八歲的時候夭折了。
這一世,她陰差陽錯代替大堂姐嫁給四爺,一切都變了。
她會竭盡所能,保護好自己的孩子。
四爺聞言一口氣把整盤酸葡萄都吃了,看得人牙酸。
“真辛苦你了。”姜舒月由衷道,心疼得不行。
四爺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這點難受不算什么,如果可以,我愿意把生子之痛一并承擔。”
那天馮巧兒生產,四爺陪在太子身邊,聽得心驚膽戰。
四爺天生膽子大,不怕黑,兩三歲便不要乳母陪著,夜里獨自睡覺。
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感到害怕,是孝懿皇后去世的那一年。
十歲的他被佟嬤嬤帶去永和宮,德妃只看了他一眼,便說騰不出手,讓佟嬤嬤將他帶去阿哥所安置。
在去阿哥所的路上,他有點害怕,緊緊攥著佟嬤嬤的手。
第二次感到害怕,就是馮巧兒生產的那一日。
聽著屋中聲嘶力竭的呼喊,太子急得在院中打轉,他卻一直在尋找王妃。
見到她,緊緊握住她的手。
也是從那天開始,他節制自己的欲.望,與王妃一起算安全期。
哪怕是在安全期,他也不放心,讓人買來魚鰾和羊膀胱準備使用。
王妃說難聞,他才沒有用。
結果怕什么來什么,他還是讓她懷了孕。
代替她孕期受罪,是他應得的。
可只要一想到生產時的痛楚,連皮實的馮巧兒都昏睡了一天一夜,讓他的小王妃如何承受。
得知姜舒月遇喜,四爺又期待又害怕。如果非要分出一個上下高低,絕對是害怕更多。
他身強體壯,不怕疼,但他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不行。
第107章 風雨
姜舒月只聽過妊娠伴隨癥,沒聽過生產伴隨癥,可四爺的表態讓她很滿意。
下一秒,手被人握住,姜舒月被冰得一個激靈,反握住對方的手:“手怎么這么涼,是不是酸葡萄吃多了,胃疼?”
四爺不想讓她擔心,點頭。
姜舒月喊了左小丫進來,給她脫鞋,然后在左小丫的幫助下費力地挪上炕,坐在四爺身邊,給他揉著胃。
胃里堵塞的感覺緩慢散去,四爺捉住姜舒月的手,小心地將人攬入懷中。
顯懷之后,姜舒月頻繁起夜,晚上總是睡不好,白天愛打瞌睡。
這會兒讓四爺抱著,又又又困了,索性合上眼睡去。
“聽說你有孕,我就開始往宮里遞帖子,全都石沉大海。”大堂姐見到她上下打量之后,忍不住抱怨。
大姐夫如今在農事總督府當差,是個六品的主事。大堂姐作為一個六品官的福晉,本來沒資格遞牌子進宮,可誰讓大姐夫家也是覺羅氏呢,親戚里道的進宮更便宜。
聽見大堂姐抱怨,姜舒月猜到是誰搗鬼了,面上卻不顯:“讓大姐姐掛心了,我從遇喜開始就嗜睡,懶得動彈,大姐姐的帖子許是被哪個奴才給壓下了。”
舒心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聞言撇撇嘴:“奴才們哪有這個膽量,我看是有人不想你見我,從中搗鬼吧。”
這個人是誰,兩人心照不宣。
舒心進宮是來看小堂妹的,可不是為了跟某人置氣。她很快收起不滿的神情,轉而問起小堂妹的身體:“你怎么樣,感覺還好嗎?孕吐得厲不厲害?”
上輩子她懷弘暉的時候,從遇喜開始一直吐到生。生產時,也不順利,疼了兩天才把孩子生下來。
弘暉自小聰明伶俐,乖巧懂事,身體卻不是很好,比較瘦弱,愛生病。胤禛對嫡長子十分上心,啟蒙之后便帶在身邊教養。
可孩子養到八歲,就被一場風寒帶走了。
那場風寒是怎么來的,沒人能說清楚。她埋怨胤禛每天檢查背書,把孩子逼得太緊,胤禛則說是她給弘暉穿得太暖,練習騎射的時候出了汗,這才染上風寒。
總之,在弘暉死后,他們這對父母徹底決裂,形同陌路,只表面維系著夫妻的關系,共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
姜舒月見問,表示還好。舒心看了一眼墻角擺放的痰盂,心說這東西都擺到明面上來了,怎么可能還好。
“你總是報喜不報憂,若是孕吐得厲害,得請太醫開止吐的方子。”當年她就是這樣,調了好幾回方子才算有些效果。
注意到大堂姐在看痰盂,姜舒月含笑給她解釋:“痰盂不是我用,是給王爺準備的。”
舒心傻眼了,脫口道:“你遇喜,為何給王爺準備痰盂?”
姜舒月傾身過去,低聲與舒心說了兩句,舒心:哈?
妻子遇喜,丈夫孕吐,還有這樣的好事?
上輩子她懷孕,為什么全程都只有她在吐,最后把膽汁都吐出來了,特別特別苦。
舒心問姜舒月是怎么做到了,姜舒月給她科普:“每天同吃同住,但個人體質不同,不是每個男人都會吐。”
謎底揭開了,同吃同住。
胤禛顯然是對癥的體質,奈何她懷弘暉的時候,他歇在李氏院中,又怎么會替她孕吐。
“王妃真好福氣,懷孕的時候王爺都沒去妾室房中,只守著你一個。”看來在調.教男人方面,小堂妹確實有一套,至少比她強。
就她那個六品官的丈夫,因她婚后一直沒有懷孕,都鬧了一回納妾。
當然,已經被她鎮壓下去。
見小堂妹孕中無事,舒心總算放心了,轉而說起耐旱小麥來:“不知為何,耐旱小麥種到河北、山東的田莊,總不如京城周邊產量高。”
姜舒月知道原因,但她不敢說,主要怕大堂姐不如四爺經嚇。
“產量低了多少,大姐姐測算過嗎?”她只問自己感興趣的。
舒心點頭:“我讓管事算過,低了近三成。”
四爺剛發現產量不一致的時候,好像差距只有兩成,現在怎么變三成了?
難道是因為不在同一個區域的緣故?
當初四爺發現產量不一致的地區都在京郊,只是方位不同罷了。
霧隱山田莊在京城以北,她在北邊種田,京城北郊的糧食產量比南郊高出兩成左右。
而大堂姐所說的情況,已然超出了京城的地界。
事實真的是這樣嗎?姜舒月心中有了計較,對大堂姐說:“一方水土養一方莊稼,既然是這樣,大姐姐便將高產糧食集中在京城周邊的田莊耕種好了。”
“也只能這樣了。”舒心嘆氣,“可惜了我在河北和山東的田莊都修建了農田微水利。”
姜舒月安慰她:“大姐姐別急,等我生產完便去河北、山東看看,嘗試培育適合的高產糧種出來。”
舒心詫異:“你能出北京城?”
據她所知,皇子沒有公差不許出京,更不要說皇子的福晉了。
姜舒月眨眨眼:“王爺說出公差的時候帶我去散心。”
舒心:好好好,被偏愛的永遠有恃無恐。
她長記性了,往后小堂妹屋里的事她一概不打聽,免得跟著瞎操心,也免得拿來對比氣出內傷。
送大堂姐出去的時候,天陰得很沉,好像隨時能下雨,姜舒月提醒道:“江南富庶,魚米之鄉,我打算去過河北、山東之后,到關外看看。大姐姐若是在關外有田莊,不如把農田微水利提前修建起來。”
“關外比京城濕潤,種水稻更便宜。”上三旗的人家,誰家在關外沒幾個田莊,覺羅家有,舒心的陪嫁里也有。
姜舒月笑笑:“正是種水稻。”
高產玉米,耐旱小麥,終于輪到水稻了。
在糧鋪,小麥粉比玉米粉貴,而稻米比小麥粉貴……很多。
若說稻米哪家強,當然是南邊魚米之鄉的出產,可若論美味,關外的稻米才是一絕。
先帝在位時,便在關外設置了總管衙門,專門負責進貢優質稻米和特產。
可惜關外太冷,稻米一年只產一季,且每季的產量也不如南邊多。除了進貢,便是自給自足,很少有余糧能賣到關內。
所以大糧商炒作糧食,囤積居奇,從來只在江南一帶,幾乎沒人往關外來。
但關外是大清的龍興之地,又是旗人的故鄉,若能提高關外稻米的產量,恐怕八旗人家都能受益,到時候雍郡王的聲望只會更高。
舒心想到的這一層,姜舒月自然早想到了,但她最終的目標并不是幫四爺走上人生巔峰,而是進一步增加糧食的產量,豐富糧食的種類,讓她的子民能吃飽穿暖。
至于四爺,那是天命所歸,即便沒有她,照樣能御極稱帝。
高產糧食之于未來的雍正帝,不過是錦上添花,之于她的子民,才是雪中送炭。
皇宮富貴迷人眼,權勢動人心,可姜舒月心里的那根弦始終沒有松懈,她時刻提醒自己,不要被誘惑忘記初衷。
晚上四爺回來,姜舒月已經吃過了,她一邊喂四爺酸葡萄,伺候他用膳,一邊問起不同地域糧食的產量。
四爺代管農事總督府,別看只是代管,所有數據都在心里,張嘴就來:“京城高產糧食的產量并無區別,但普通糧食產量卻比河北、山東普遍高出三成。”
“在高產糧食問世之前呢,可有差異?”姜舒月追問。
這個也難不倒對方:“之前也有差異,與當年的氣候和旱澇有關,但差異只在局部,總體并不明顯。”
四爺看向她:“你不問我,我也要問你,原因為何?”
拋開種田的天賦,和某些先知的能力不說,只看高產糧食這個明顯的分界線,便能看出些不同尋常來。
若不是姜舒月懷孕,四爺恐怕早就問出口了。
來了來了,刨根問底的他又來了,別人都沒看出問題,又被他看出來了。
都說伴君如伴虎,姜舒月這個砂鍋快被問到底了。
但這一回,她不想說:“別人知道嗎?”
四爺知道這個別人多半指皇上,他搖頭,姜舒月長出一口氣:“別讓別人知道。”
又看四爺:“我不想說,你能不問了嗎。”
說完閉上眼睛等追問,結果只等來一聲:“好。”
其實姜舒月與大堂姐說起水稻的時候,她已經在霧隱山田莊安排試種和育種了,結果很好,和預期中的差不多。
但小冰河期的旱災還沒過去,中間雖然下了幾場雨,于干旱的土地而言不過杯水車薪。
霧隱山田莊的農田水利設施十分完善,試種和育種條件都很好,但那是真金白銀砸下去的結果。
外頭的田莊,甚至皇莊都沒有類似的條件,高產玉米和雜交玉米仍是主流,耐旱小麥次之,現在還不是推廣優質水稻的時候。
就連適宜水稻種植的關外,時下被追捧的糧食,也是玉米和小麥。
稻米的價格,仍舊被江南的大糧商主導,貴到離譜不說,還經常斷貨。
眼下只有高門貴族能吃得起稻米,沒什么底蘊的官員家中,別說吃不吃得起,恐怕買都買不到。
坊間百姓就更不用說了。
好在高產糧食問世,糧價被一壓再壓,只要不是好吃懶做的人家,基本都能買得起最下等的玉米碴果腹。
比吃糠咽菜,或者啃樹皮草根好太多。
但愿這個夏天能把雨水儲備上,緩解旱情,姜舒月暗暗祈禱。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清明之后,天仿佛被捅了一個窟窿,又好像積攢了幾年的天河水倒灌,大雨一場接一場。
“這幾年高產糧食推廣下來,不光京城,很多地方的田莊都修建了農田微水利,遭災的地方應該不是很多。”他的小王妃再有兩個多月便要生了,四爺心里著急,還是盡量拿話安慰,怕她擔憂過甚影響腹中的孩子。
更怕孩子有什么不好,連累母體受苦。
四爺所說,姜舒月都清楚,也知道小冰河期多災多難就是個德行,急也急不來。
幾場大雨砸下來,江南遭了水災,朝廷很快做出反應,派雍郡王和索額圖前去賑災。
與北方的旱災一樣,江南的水災也很頻繁,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這個賑災的組合太稀奇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整個江南都被洪水沖沒了呢。
雍郡王是什么人,那是皇上繼太子之后,親自帶在身邊培養的第二位皇子。
弱冠之年便已經是郡王了。
就這個郡王的爵位,還是被皇上刻意壓制的結果,不然以雍郡王的才干和政績,足以晉升親王。
皇上刻意壓制了雍郡王的晉升,卻沒有忘記給他配備班底,大手一揮將鑲白旗的十二個佐領劃給他,讓雍郡王成為皇子中的第一個小旗主。
既有爵位又有旗權,便是太子都沒有這個待遇。
現在的雍郡王在眾朝臣眼中,已然超越太子,成了無冕的儲君。
索額圖就更不用說,背靠赫舍里家這棵大樹,又有擒鰲拜的從龍之功,是索黨核心中的核心。
雖然太子的沒落,給了索黨和索額圖本人致命一擊,但遭受致命一擊的可不止索黨,明黨也是一樣。
全靠同行襯托,索黨并未顯得一蹶不振,索額圖仍是前朝第一人,手握權柄。
江南一場尋常的水災,皇上居然指派了雍郡王和索額圖前去賑災,怎么看都是殺雞用了牛刀。
“什么殺雞用牛刀,皇上這樣安排,分明是想將太子的舊班底平穩過渡給雍郡王!”這樣做的目的是什么,不言自明,佛倫下了早朝便急匆匆地去找明珠,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見明珠笑而不語,佛倫急得水都顧不上喝:“都什么時候了,明相怎么還笑得出來?若是被索相搶了先,往后可還有咱們的好日子過。”
皇上雖然不老,可也不年輕了,總要未雨綢繆的好。
明珠聞言掀起眼皮看佛倫,意味深長道:“早未必是好。”
毓慶宮沉寂下來,太子卻還是太子,連詹事府都沒撤,這時候發生的任何事都很難說。
他們這些朝臣,有一個算一個,誰也不敢說能讀懂圣心。
情況未明,一動不如一靜。
皇上讓炙手可熱的雍郡王和索額圖一起去江南賑災,有可能是為了太子舊班底的平穩過渡,也有可能只是一種試探。
要知道,現在的索黨可不是太子剛上朝站班那會兒的索黨了。不然皇上也不會親自為太子結黨之后,又扶植他,加以制衡。
皇上如此疼愛太子,都開始忌憚羽翼豐滿的索黨,又怎會將這樣一個索黨輕易推給雍郡王。
而雍郡王也是個聰明人,之前索額圖用盡手段,都沒與他搭上線,這一回能否成功,還是未知。
眼下皇上和雍郡王的態度都不明朗,天知道結果會怎樣。明珠是從底層爬上來的,不像索額圖那樣疏風順水,所以他的態度更謹慎。
往后的日子還長,他寧可不占這個先機,也不想掉進陷阱。
此時索額圖的心態要比明珠樂觀得多。
雍郡王不是狼子野心的大阿哥,也不是陰惻惻算計人的三阿哥,他一向與太子交好。太子還未被廢,卻也名存實亡,這時候平穩過渡舊班底,得到索黨的支持無疑是最好的時機。
顯然這個時機已經被皇上看到,并且做出了安排。
“此前雍郡王對我視而不見,就是在等皇上開口。”
索額圖自以為洞悉一切,與心腹說話時頗有幾分勝券在握的意思:“現在皇上這樣安排,若雍郡王是個聰明人,不用我說什么,他自然會主動貼上來。”
與太子相比,雍郡王非嫡非長,又因少與朝臣應酬,也無賢名,只是辦差妥帖,有些亮眼的政績罷了。
索額圖當然不會像輔佐太子那樣輔佐雍郡王,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雍郡王變成一個傀儡和斂財的工具人。
畢竟高產糧食讓他垂涎已久。
“你這一去,什么時候能回來?”姜舒月靠墻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抱著碩大的肚子問。
她長開之后身量也不算高挑,身上的肉更是沒有多長出幾兩,此時腰身纖細,四肢修長,從背后根本看不出快要生了。
在四爺看來,很像蜻蜓身上裝了個蟈蟈的肚子,每動一下都讓人揪心,生怕肚子沒裝好忽然就掉下來了。
見她問完似乎要換個姿勢,四爺趕緊上炕,一手托著肚子,一手扶住她纖細的腰肢,幫忙換了一個姿勢坐好。
又將背后的軟枕調整了一下,這才回答:“放心,在你預產期之前,我肯定回來。”
其實皇上把他叫到跟前,說起這事的時候,四爺壓根兒不想去。
他沒提姜舒月,只拿公務說事,卻被皇上一眼看穿:“朕問過太醫院,你媳婦還有兩個多月才生。去江南賑災不過調停一下,在南邊露個臉,哪里用得著兩個月。”
皇上站起身看向窗外迷蒙的雨霧:“當年元后生太子的時候,三藩正亂,朕在南苑大閱。等朕知道元后發動,趕回宮……罷了,說這個做什么,不吉利。”
嘴上這樣說,心中對太子的憐惜又多了幾分:“朕可能是一個好皇帝,卻不是好丈夫,更不是好父親。”
回憶往事,皇上眼角微紅,徐徐看過來:“可朕知道,你是,朕也希望你是。”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四爺知道再推辭便是不識抬舉了,心中再不情愿,也只得應下。
從清明下雨開始,四爺主動減少外出,每天到點下衙,跑得比手底下的人還快,所有休沐的日子幾乎都用來陪伴姜舒月。
偶爾姜舒月不舒服,他還會告假。
這在從前,放在四爺身上,是想都不敢想的。
姜舒月很知足了,并不想他因為自己耽誤正事:“我好著呢,你放心吧。能趕回來最好,若不能我也會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來的。”
幾日后,四爺啟程,姜舒月安心在宮里養胎。
端午節的時候,不見人回來,也沒有書信傳回。
六月六洗曬節,仍舊杳無音信,人好像消失了一樣。
明明才到南邊那會兒,四爺還給她寫過兩封家書報平安,她也給他回了信,約定每半個月通信一次。
四爺答應過她的事,從來不會忘記,就算再忙,也不會。
姜舒月一邊吩咐人開箱,把裘皮的大衣裳拿出去曬,一邊叫人服侍她更衣梳妝,她要去永和宮給德妃請安。
她喊了左小丫的名字,進來伺候的卻是佟嬤嬤。
“嬤嬤年紀大了,歇著吧,讓小丫伺候我便好。”
姜舒月托著肚子要起來,卻被佟嬤嬤輕輕按了回去,聽她含笑說:“永和宮在東邊,天太熱了,王妃還是不要去了。”
佟嬤嬤被四爺請進宮是來給她調理身體的,等她遇喜之后又負責安胎。佟嬤嬤是宮里的老人兒了,還曾經貼身伺候過孝懿皇后,是個說話做事都極有分寸的人。
從來不會管她屋子里的事,更不會替她拿主意。
今日佟嬤嬤一反常態,雖然她臉上仍是笑吟吟的,卻讓姜舒月心底無端涌起不安。
“皇上以仁孝治天下,我算來已有一個多月沒去給額娘請安了。”她堅持。
佟嬤嬤一臉為難:“德妃娘娘是王爺的親額娘,疼王妃還來不及,又怎會計較這些。王妃月份大了,生產就在這一兩日,還是留在五所,不要隨意走動的好。”
姜舒月看了佟嬤嬤一眼,點點頭:“行了,我知道了,嬤嬤回去歇著吧,讓左小丫過來伺候。”
佟嬤嬤呵呵地笑:“老奴是王爺接進宮來給王妃安胎的,左宮女年紀輕,沒經驗,還是讓老奴留下伺候王妃吧。”
姜舒月心中存疑,倒也沒跟佟嬤嬤翻臉。若她生產的時候四爺趕不回來,五所上下還得佟嬤嬤來調派。
“那行,我這幾日總在屋里悶得慌,想出去走走。”佟嬤嬤侄兒一家的性命都在四爺手上捏著,忠心不用懷疑,但姜舒月總感覺她有事瞞著自己。
王妃懷的是頭胎,肚子比平常孕婦大一些,快生的時候總窩在屋里也不好。佟嬤嬤沉吟片刻,答應了。
“王妃快生了,就在乾西所轉轉便好,走遠了不安全。”她說。
姜舒月飛快瞥過放在墻角的自鳴鐘,說好,便由佟嬤嬤服侍更衣,扶著她的手走出五所。
經過四所,院門緊閉,想來五阿哥還沒下衙。
“王妃,別走遠了。”佟嬤嬤小心翼翼提醒。
姜舒月假裝興致很高:“我想去二所看看菜園,這個時節番茄應該熟了,很好吃。”
水果番茄成熟之后又軟又甜,佟嬤嬤也愛吃。況且二所住著宋氏,她只顧種菜,應該什么都不知道。
誰知走到三所的時候,隱隱聽見里頭有人在哭,姜舒月心往下沉。
好像是十阿哥。
她想過去瞧瞧,卻被佟嬤嬤扶住了:“王妃,十阿哥大了,王爺不在您最好避嫌。”
姜舒月無法,只得繼續朝前走。走到二所門前時,忽然從頭所跑出來一個宮女。
那宮女沒看見她,徑直朝東走去,嘴里嘟嘟囔囔:“王爺都死了,誰愿意在這兒等誰等吧,我可走了。”
王爺……死了?哪個王爺死了?
姜舒月轉頭去看佟嬤嬤,卻看見了一張比紙還白的臉:“嬤嬤,哪個王爺死了?”
佟嬤嬤似乎想笑,表情卻比哭還難看。
姜舒月后退一步,吩咐身邊的人:“去,把前頭那個宮女帶過來,我有話要問。”
沒人動,所有人都垂下了頭,三所那邊又有哭聲隨風飄來。
抬頭看天,四四方方,才晴了一會兒又被烏云遮住太陽。
風雨又要來了。
第108章 生子
姜舒月兀自站了一會兒,撫過高高隆起的肚腹,拔高聲音問佟嬤嬤:“哪個王爺死了?”
佟嬤嬤老淚縱橫,緩緩跪下:“王妃節哀。”
腦中嗡地一聲,緊接著有無數聲音涌入,眼前全是四爺的影子,可影像與聲音仿佛被什么割裂開了。
身體搖晃了兩下,姜舒月才穩住:“回去說。”
回到內室,不必姜舒月問,佟嬤嬤便將皇上的口諭說了。大意是雍郡王在江南賑災,親自到江邊視察,監督修筑堤壩,不幸被洪水卷走,生死不明。為保住雍郡王的骨血,五所上下務必保密,不許王妃知道,違者杖斃,移三族。
“王妃,出了這么大的事,老奴不敢欺瞞。”佟嬤嬤跪下,以頭搶地,“可皇上早有口諭,老奴不敢說呀!”
姜舒月聽明白了,再開口聲音干澀:“尸體、尸體找到了嗎?”
佟嬤嬤搖頭:“沒有,可是……”
“可是什么?”姜舒月虛弱地追問。
王妃比所有人想象中都堅強,佟嬤嬤也就不賣關子了:“可是王爺失蹤已經快滿一個月了,也沒找到人。皇上已然……已然追封王爺為親王,限期一月再找不到,將以衣冠冢下葬。”
姜舒月明白了,在古代搜救手段極其有限的條件下,人被洪水卷走,很難找到尸體。
“皇上非常重視王妃這一胎,還請王妃保重!”
佟嬤嬤說完,姜舒月讓她起來,又問:“尸體還沒找到,王爺尚有一線生機,對不對?”
佟嬤嬤低下頭,沒說話。
姜舒月撫著肚子,她以為自己驟聞噩耗,多半會生產。
然而并沒有,這一胎做得非常穩,穩到過了預產期都沒有發動的跡象。
“貴子遲來,老奴聽說皇上落生的時候就晚,把先帝急得差點砍了太醫的腦袋。”佟嬤嬤安慰姜舒月。
姜舒月是穿越者,當然知道皇上落生時,先帝心里眼里只有董鄂皇貴妃一個,對其他妃嬪,包括皇上親媽,都是淡淡的。
但佟嬤嬤是好心,姜舒月并沒拆穿。
肚子太大,她此時都沒辦法躺下休息了,只坐著對佟嬤嬤道:“也許孩子在等阿瑪,王爺說在我生產之前一定能趕回來。”
佟嬤嬤眼圈一紅,卻不敢流淚,生怕惹王妃傷心。
幾場大雨過后,御花園里的花草瘋長,內務府幾乎每天都派人去修剪。
與之相應地,京城及周邊所有田莊,糧食作物的長勢和御花園里的花花草草一樣,哪怕被泡在水里,都沒耽誤拔節抽穗,野蠻生長。
左小丫出去一趟,抱回來兩朵臉盆大小的荷花,和一封家信。
說是家信,其實是左寶樹寫給姜舒月的工作匯報。
這也是目前,姜舒月唯一的精神慰藉。
“四嫂,今天還沒動靜嗎?”十四早不是她身后的小尾巴了,他長開了一些,而且越長越像四爺。
他利索地爬上炕,想要伸手摸一摸姜舒月的肚子,卻被十三喝住了:“十四弟,男女七歲不同席,你注意點。”
自從四爺出事,十三仿佛一夜長大,很有兄長的模樣了。
一個長得像四爺,一個性格像,姜舒月每回見到他們,都想哭。
可又忍不住想要看見他們,在他們身上尋找四爺的影子,仿佛四爺沒走,一直都陪在她身邊。
十四被十三吼了,也不生氣,仍舊伸出手,摸了摸。
他偏過頭,抹了一把眼角沁出的淚,坐直身體,表情嚴肅地對姜舒月說:“四嫂,等我長大了,我娶你,給你肚子里的孩子做阿瑪。”
對上與四爺相似的鳳眼,姜舒月淚目。
十三一聽就急了:“十四,你胡說什么!四哥若是知道了,指定收拾你!”
十四淚如雨下,坐在姜舒月身邊,吼回去:“四嫂都要生了,四哥在哪兒呢?有本事,你讓他回來呀!”
話音未落,院中一靜,門簾被人大力撩開,四爺風塵仆仆走進來,一把拎起十四,扔下炕去:“我回來了,這里沒你的事了。再敢搶我媳婦,看我打你!”
十四愣住,姜舒月也愣住了,隨即感覺小腹一陣抽痛,緊接著腿中間有熱流涌出。
“爺,我……我要生了!”
四爺回宮,直奔五所,等梁九功派去的人趕到時,四爺已經在產房了。
康熙聽說,擺擺手:“罷了,他們夫妻情深,險些陰陽兩隔。王妃生產,就讓老四陪著吧。”
坐到御案后,又補充:“雍郡王死里逃生,帶傷奔波,這幾日不用上朝,讓他好生歇著。”
梁九功覷著皇上的臉色問:“那之前的追封……”
以為雍郡王沒了,皇上追封他為親王,現在人回來了,親王還是親王嗎?
梁九功作為御前首席大太監,自然唯皇上馬首是瞻,可太子也是他看著長大的,平日難免維護。
哪怕皇上以為他收了太子或者索額圖的好處,梁九功的心也總是偏的。
但太子委實不成器,讓皇上寒心,梁九功也就不看好他了。
雍郡王的政績擺在那里,皇上很是滿意,梁九功自然高看一眼,關鍵時刻能說上話。
想起那個追封,康熙沉吟,擺手讓梁九功退下,叫來暗衛問話。
“雍郡王那日遇險,順水漂流了好幾里,被下游漁民所救。”暗衛頭子一邊稟報,一邊暗中感嘆雍郡王實在命大。
換個人遇上這種事,多半就沒了。
有類似感覺的不止暗衛,還有康熙本人。
似乎冥冥之中,都是天意。
“雍郡王出事,奴才自知有罪,帶人晝夜尋找,尋了一個多月才將人找回。”暗衛說著跪下請罪。
皇上讓暗衛跟著雍郡王,不僅是監視,還有保護的意思。可洪水來襲時,堤壩忽然決口,等暗衛反應過來,雍郡王早沒了蹤影。
他們抱著必死的決心找人,官府都放棄了,暗衛也沒放棄。
因為放棄就是個死。
康熙心里有氣,沒讓暗衛起來,轉而問:“賑災期間,雍郡王與索額圖關系如何?”
這是暗衛前期關注的重點,暗衛頭子跪著稟報:“賑災配合默契,雍郡王唱紅臉,索相唱白臉,但私下幾乎沒有交集。”
康熙挑眉:“索額圖沒去找雍郡王?”
暗衛頭子正色:“找了,但雍郡王尋了借口沒見。”
康熙靠向椅背,擺手讓暗衛頭子退下。
大約是蓄勢待發太久,也可能是有了阿瑪的陪伴,姜舒月腹中一直很沉得住氣的孩子,并不鬧人,只半天便平安降生。
而且還是買一贈一的雙生子。
之所以說是買一贈一,主要因為兩個孩子長得并不像,個頭也有大有小。
哥哥生下來五斤多,是個正常且強壯的孩子,哭聲洪亮。
弟弟堪堪三斤,放在哥哥身邊好像一個贈品,除了不愛哭,倒也健康。
“恭喜王爺,賀喜王爺,弄璋之喜!”佟嬤嬤抱著哥哥,另一個穩婆抱著弟弟,都用大紅襁褓包裹好,由佟嬤嬤牽頭給四爺道喜。
四爺看了兩個孩子一眼,吩咐重賞,轉頭望著躺在架子床上虛弱的妻子,對佟嬤嬤說:“把孩子抱給乳母,別吵王妃睡覺。”
“……”
雖然只生了半天,過程十分順利,但姜舒月的精神頭明顯不如馮巧兒生產時好。
她卸貨之后,看過兩個孩子,得到佟嬤嬤都很健康的評價便拉著四爺的手睡了過去。
人回來了,她終于能睡一個好覺了。
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仿佛有一個世紀那么長,卻意外地沒有做夢,醒來時身邊是熟悉又陌生的觸感。
熟悉的氣息,熟悉的溫暖,肌肉摸上去緊實,卻明顯消瘦得厲害。
喉結突出很多,腰身也比從前瘦了,能摸到清晰的肋骨。
四爺從前就是頎長身材,屬于穿衣顯瘦,脫衣有肉那一掛,如今瘦成這樣,衣袍恐怕都要撐不起來了。
感受到脖頸處的濕意,四爺知道懷里的人醒了,還哭了。
沒有打擾,讓她抱著自己靜靜地流了一回眼淚,才輕聲問:“餓不餓?”
姜舒月點頭,卻不愿放開他,生怕是個夢,一旦放開夢就醒了。
“我一天一夜都沒吃東西,快餓死了。”四爺擁著她,又愧疚又心疼,卻也舍不得放手。
差一點……就見不到了。
聽見他說話,姜舒月才放松手臂,將鼻涕眼淚擦在對方的胸肌上,哽咽著說:“那先吃飯。”
就算真是夢,也要讓他吃飽了再上路。
然而才動了一下,下.身便有熱流涌出,緊接著外頭響起嬰兒啼哭的聲音。
她仿佛受到驚嚇,再次抱緊了四爺的腰,一下哭出了聲:“是不是天亮了?你別走!我不讓你走!”
四爺會錯了意,忙拍著背,安慰她:“托你的福,皇上免了我幾日早朝,這幾天我哪兒也不去,留下陪你和孩子們。”
做鬼都還想著工作,這是什么品種的勞模,姜舒月迷迷糊糊在心里腹誹。
“在想什么?你真的睡醒了嗎?”四爺回答完,立刻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氣笑了。
他將人從胸前扒出來,親吻她眼角的淚,親吻她挺翹的鼻子、嘴唇,然后血氣一陣上涌,激得困餓疲乏的頭腦有些發暈。
敏銳地感受到對方生理上的變化,姜舒月被他親得睜大了眼睛,一下清醒過來。
四爺沒死,不但沒死,還能親她親到生龍活虎。
她再不喊停,就要被他辦了。
不行,她才生產完,嬰兒車都開不了。
于是伸出手,閉上眼,半天才消磨掉對方的昂揚斗志。
“怎么這么快?”賢者時間,姜舒月輕笑出聲。
四爺擁著她,笑得胸膛震蕩:“時間有點長,想了。”
也是,從她懷孕他便開始孕吐,興致全無。孕中期胎兒穩定下來,他又被皇上派去江南賑災。
上一次是什么時候,姜舒月都記不起來了。
想到江南賑災,姜舒月有很多話要問,但都沒問出來,因為她又聽見了孩子們的哭聲。
“怎么了?”她想直起身,結果沒成功。
外間乳母回復:“回王妃的話,在換尿布。”
姜舒月關切:“抱進來,我看看。”
四爺盯著她:“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姜舒月笑:“我想先看看孩子們。”
等四爺這邊收拾完,才讓保姆把孩子抱進來,哥哥放在姜舒月左邊,弟弟放右邊。
弟弟已經換好尿布了,昏昏欲睡。不肯換尿布,吵得厲害的那一個是哥哥。
只見他揮舞著小拳頭,紅撲撲的小臉緊繃著,就差把“生人勿進”四個字寫臉上了。
姜舒月側臥著拍拍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掙扎的幅度變小,哭聲也變弱了。
從剛才的哇哇大哭,變成了小貓似的哼唧,讓人看著怪可憐。
為母則剛這時候在姜舒月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剛才她還坐不起來,這會兒看見孩子,竟然扶著四爺的手坐起來了。
不但能坐起來,還能抱孩子。
哥哥被姜舒月抱在懷里,立刻止住哭,然后偏著頭哼哼唧唧的,好像在找什么。
乳母脧了四爺一眼,紅著臉說:“大哥兒還沒吃奶。”
原來是餓了。姜舒月想把孩子交給乳母,又不忍心。都說初乳最好,她喂不了兩個孩子,卻可以把初乳給他們。
讓乳母退下,姜舒月吩咐擺膳,對四爺說:“你先出去用膳,我給孩子喂奶。”
“有乳母在,哪兒用得著你親自喂。”四爺生在宮里,長在宮里,習慣了孩子由乳母喂養。
哥哥偏著頭,用小嘴拱著姜舒月的衣襟,哼哼唧唧急得不行。
沒空給四爺解釋初乳的重要性,姜舒月紅著臉解開衣襟給長子喂奶。
四爺看呆了,那兩處是他最愛的秘境,如今卻被另一個雄性強行探索,讓他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
那個雄性還不知足,不但上嘴還上了手,上一只手不過癮,居然用兩只小手抱著,吃得津津有味。
姜舒月沒想到喂奶如此順利,更沒想到哥哥如此能吃,吃完一邊還要另外一邊。
所幸另外一邊也漲了奶,讓他吃光反而舒服。
“果然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四爺艱難地從那兩處秘境移開目光,看向睡在床里側的弟弟,忍不住為他打抱不平。
姜舒月喂著大的,看著小的,唇角露出淺淺的梨渦。
喂完奶,她把快睡著的哥哥遞給四爺:“你來哄,我餓了,我要吃飯。”
這些天擔驚受怕,心如死灰,她每天食不知味,吃飯都是為了孩子。
即便為了孩子,也吃不下去多少。
昨日生產,耗費了半天力氣,之后昏睡到現在,一口東西都沒吃。
沒吃飯也就罷了,還要伺候完大的伺候小的,再不吃點東西,都要犯低血糖了。
四爺抱過孩子,但只抱過十三和十四兩個小的,還都是在他們兩周歲之后。抱才生下來幾個時辰的嬰兒,他沒有一點經驗。
誰能告訴他,小嬰兒為什么這么輕這么軟。四爺肢體僵硬,保持著孩子剛交給他時的動作,半點沒敢動。
佟嬤嬤端了紅糖燉雞蛋進來,伺候姜舒月吃東西,余光瞄見四爺抱著孩子的動作,笑得臉上的褶子都多了幾條。
“哎呦,孩子不是這么抱的。”見大哥兒瞇縫著眼,卻在四爺手上鯉魚似的扭來扭去,佟嬤嬤就知道他被抱得不舒服,忙要接過來。
姜舒月喝了一口紅糖水,快速回血,笑著讓佟嬤嬤管別。
四爺笨拙地抱著大哥兒,稀罕得不行,也不肯給,只求佟嬤嬤教他抱孩子的正確方法。
佟嬤嬤無法,只得現場教學,沒想到很快便教會了。
教會了又覺不妥,提醒道:“老話講抱孫不抱子,王爺還是把孩子給老奴吧。”
四爺放輕了動作抱著長子,很快把人哄睡了,如何舍得放下。
姜舒月一邊吃,一邊安慰佟嬤嬤:“嬤嬤也說是老話了,現在不興這個。”
王爺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抱抱兒子怎么了,佟嬤嬤聽勸,只笑呵呵服侍姜舒月用膳。
如果說四爺抱兒子還有一點心理負擔,那么皇上抱孫子半點心理負擔也無。
畢竟是皇長孫,還一口氣來了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