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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1章 關系

    皇上為蔣皇后舉行封后大典的這一天, 滿朝文?武極其家眷皆要到場,盛況非常。

    莊時這一次選入后宮的秀女有很多?,蔣皇后不是其中最漂亮的, 也?不是他?最喜歡的,但她恰好就適合這個位置, 僅此?而已。

    莊時第一眼看到她,就覺得她長得平凡卻別有一番穩重嫻雅的氣韻, 蔣皇后出?身普通,但莊時不需要一個家世好的皇后, 家世好的那些秀女,做個妃子?便夠用了。

    蔣皇后還會一手才藝,雖說樣?樣?都做不到驚為天人的地步,可莊時就是莫名覺得, 蔣家女樣?樣?都能做到中規中矩,既能上得了臺面,又不會太過引人注目,是做皇后的最佳人選。

    至于那些要么容貌美得驚人的,要么家世顯赫的,做妃子?就再好不過了。

    樣?樣?都能做到中規中矩的人,偏偏是最難得的, 莊時對蔣皇后深感?滿意。

    陶采薇是和崔鴻雪一起進的宮, 自蔣青妍抵達京城以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她。

    臨近宮門時, 陶采薇心里打起鼓來, 崔鴻雪一直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 輕柔問道:“怎么了?”

    陶采薇搖了搖頭?:“我?又想見到妍妍,又怕見到她。”

    她今天將要見到的蔣青妍, 會是穿著皇后朝服的蔣青妍。

    崔鴻雪拍了拍她的手:“沒事,她一定還是那個她。”

    對于友情?的擔憂并不是空穴來風,只是一段時間沒見而已,二人的身份卻都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但她說:“那你還是那個你嗎?”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眼睛一直看著他?,這對站在?權勢之巔的夫妻,身著錦服,渾身盛氣凌人,崔鴻雪腰間環佩堅硬名貴,她的手橫在?他?的腰間,手心里再不是棉袍溫潤粗糲的觸感?。

    崔鴻雪張了張嘴,他?想說,他?當然還是那個他?。

    可是,他?捂著胸口,這段時間以來,此?處常常刺痛,痛得他?直不起身來,但卻無人發現,他?一直偽裝得很好。

    他?還是那個他?嗎?他?也?說不上來,他?覺得他?好像不是那個他?了,就如莊時所言,他?就是一具行尸走肉罷了。

    在?河首府的崔鴻雪,雖然比起以前也?丟了一半的靈魂,他?卻真的在?認真生?活、認真耕種,遠處飄起的裊裊炊煙和農家米香,都會讓他?眷戀又熱愛。

    他?曾在?好好學著做一個平凡人。

    如今做回了這個身份,實際上,他?已經一絲靈魂也?不曾剩下了,只有一絲本能牽著他?,要做對陶采薇有利的事情?,要對她無有不應。

    她待他?也?不似從前

    ,她會敬著他?,再不會指使他?。

    崔鴻雪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但他?現在?已經用盡全力了,他?不知道還應該怎么做,她喜歡什?么,他?就給她什?么,他?畢生?的目的也?只剩下一個,他?要她開心快樂地、無所不能地過完這一生?。

    除此?之外,他?的人生?再也?沒有別的意義。

    馬車緩緩在?宮道上前行,能將車駕駛進宮門內的,滿金朝也?唯有他?們夫婦二人。

    他?們是京城和皇宮里位高權重的一對夫妻,也?是滿金朝最自由的一對夫妻。

    空蕩蕩的宮道上,除了一直垂著頭?來往不歇的宮女和太監以外,也?只剩下他?們夫婦二人。

    路上不知怎的多?出?了幾塊碎石,把馬車震了一下,適逢陶采薇正滿眼盯著崔鴻雪的眼等他?的回答。

    她意識到自己對夫君失敬了,崔相大人,應當不喜被人提起卑微的過往。

    偏巧馬車一震,這對位高權重渾身金線堆疊的相敬如賓的夫妻撞到了一起。

    陶采薇頭?直直倒進了他?的胸膛,滿頭?珠釵扎人又亂晃,她聽到了頭?頂那道悶哼的聲音,便急急忙忙起來,扶正了頭?上的珠釵。

    崔鴻雪伸手把住她兩只手臂,擔憂問道:“怎么了?頭?沒事吧。”

    陶采薇坐正了身體,垂頭?道:“夫君對不起,是我?不小心。”

    崔鴻雪滿口的話硬生?生?被憋了回去,他?收回了手,沉聲道:“那便繼續走吧。”

    他?倒寧愿她打自己兩下,也?好過一直這般陰陽怪氣的。

    陶采薇小心看了眼他?的神色,松了口氣,她對他?早已沒什?么氣好說的了,她只想好好敬著他?、尊著他?,盡快用他?的資源往自己身上堆。

    她知道崔鴻雪就是崔波,可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時時刻刻都在?發生?變化,崔鴻雪對她來說,是具有絕對性壓倒力量的掌權者。

    尋常人家的夫妻,既有夫君使勁寵著妻子?的,也?有夫君每日打罵妻子?的,這些事情?皆在?男子?的一念之間罷了。

    就算是那些被稱為妻奴的男人,也?不是他?們天生?就是妻奴,只是他?們心甘情?愿。

    說白了,男人給女人的權利,也?是他們隨時可以收回去的東西。

    她可以打他罵他命令他,是因為他?是崔波,本來就是她的奴仆。

    可若是現在?崔鴻雪告訴她,她仍可以像之前那么做,她卻不會了,她能做的這些事情?,不過是仗著他?的縱容而已。

    也?是走到現在?,崔鴻雪才知道,陶采薇對自己的信任,為零。

    在?她眼里,他?就是她的上位者,若要平平安安度過這一生?,須得一直敬著他?。

    崔鴻雪目光掃向她,突然想明?白了一切,他?之前幾次失算,這次當他?沉默下來以后,才大體摸清了她的心思。

    陶采薇啊,真是理性到了極致,她只會在?她能完全掌控局面時才會談情?說愛,就像她和崔波,而在?這種她認為自己不能完全掌控局面時,情?愛又被她放到了最后,就像現在?一樣?。

    在?情?愛之前,她尊他?敬他?,這些動作?做起來毫不費力,她也?相應地得到了她想從他?身上得到的東西。

    崔鴻雪的目光逐漸冷肅,她何時才能明?白,他?這具沒有靈魂的空殼,已盡數是她的了,任她揉扁搓圓。

    馬車一路行駛到了大殿,此?處已被裝點得十分莊嚴,兩行禁衛直直排開,氣勢威嚴。

    各家官眷皆著朝服在?殿前列隊,等待宣告。

    崔鴻雪從馬車上下來,轉過身伸出?手去接他?的妻子?。

    眾人見是崔相及其夫人來了,皆往兩旁避讓,給他?們讓出?一條通往最前方的通道來。

    崔相大人搶的這位新婚妻子?,容貌當真絕世,這一年以來,陶采薇出?落得愈發嬌艷起來,一張圓臉如同剝了殼的荔枝,天生?的金貴。

    她適時展露出?柔弱的一面,將手輕柔柔搭在?了崔鴻雪的手心,整個人像是沒多?大力氣一般,被他?扶下了馬車。

    眾人皆談,崔相大人真是娶了一位嬌妻,艷福不淺。

    下了馬車以后,她該落后他?半步行走,但崔鴻雪卻一直牢牢握著她的手,陶采薇心覺于禮不合,但崔相大人似乎是要把他?的特權展現到極致。

    大殿前,皇宮內,敢牽著手走路的,也?只有他?們夫妻了。

    陶采薇亦步亦趨跟在?崔相大人身后,被他?牽著走,對比起來,身姿嬌小得過分。

    崔鴻雪原本已瘦得筋骨畢現,如今穿上這超品朝服,眼神睥睨,只讓人覺得他?身寬背擴,盛氣凌人。

    過了一會兒,大殿內出?來一個太監,宣眾人入內覲見。

    崔鴻雪便拉起妻子?的手,大步朝前邁開,做了第一個進殿的人。

    陶采薇下意識去尋找蔣青妍的身影,卻被崔鴻雪拉著先?行了跪拜大禮。

    待眾人皆朝皇上行完禮后,身著皇后朝服的蔣皇后才從殿外緩緩步入殿內。

    陶采薇目光掃去,眼睫輕顫,她終于看清了蔣皇后的真實面目,而妍妍頭?戴著繁復華麗的冠冕,紅藍寶石交相輝映,兩片翠云以金片做底鑲嵌翠羽。

    蔣青妍面色再無青澀,她的步伐沉穩而端莊,她的妝面嚴謹而莊重,她目不斜視的朝前走,直到走到皇上的身側。

    帝后執手,眾人又是一番朝拜。

    “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的聲音響徹大殿。

    帝后執手相視一笑?,勝過千言萬語,皇上在?昭告天下,這位便是他?選中的皇后。

    蔣皇后容貌秀麗、姿容端方、品德端肅,陶采薇跟隨著眾人一起恭賀完,抬起頭?時,正好對上蔣青妍掃過來的目光。

    昔日姐妹的目光短暫交錯而過,蔣皇后的視線不會只停留在?她一個人身上。

    陶采薇垂下頭?,心中感?慨萬分,她心底雀躍起來,冒出?了無數的話想跟妍妍說,一時之間,心里跟貓抓似的。

    好姐妹好不容易在?京城碰了面,如今近在?咫尺,卻連一句話也?說不上。

    陶采薇一邊想著,一遍感?覺到身旁人在?拽她,崔鴻雪說:“該落座了,別一直盯著皇后看,這算不敬。”

    陶采薇聞言怔了一下,垂下眸跟隨崔鴻雪坐到座位上。

    他?倒是提醒了她,如今妍妍已貴為皇后,她不該再拿她當成以前的小姐妹一般。

    這般想著,她微微側頭?看他?,崔鴻雪面無表情?,她只能看到他?的下頜,崔相大人真是一座高高在?上的大山。

    也?是,她對他?不能似從前,對妍妍自然也?不能似從前。

    她將自己心里剛剛冒出?來的欣喜與活潑又壓了下去,她不斷提醒自己,這里是皇宮。

    較之以前,她已經成熟了許多?了,懂得在?什?么場合該做什?么事,更懂在?什?么人面前該說什?么話。

    崔鴻雪始終斂眉收目,讓人看不清他?的心思,他?就像是皇帝最忠心的臣子?,在?大殿上靜靜散發他?的威嚴。

    而他?的妻子?就這么靜靜地待在?他?身側,等待這場隆重又冗長的儀式舉行完畢。

    桌上放著她最愛吃的糕點,崔鴻雪往她身前挪了挪。

    陶采薇卻沒動,大殿上沒有人在?吃東西。

    崔鴻雪張口道:“想吃就吃吧。”

    陶采薇搖了搖頭?:“不想吃。”

    崔鴻雪沉默了一會兒,怎么會不想吃呢,她不是最喜歡吃這個了嗎?

    他?身體往前俯下,吸著氣用哄小孩兒的語氣說道:“吃吧,沒人會說你。”

    陶采薇瞥了他?一眼,道:“夫君,妾不吃。”

    崔鴻雪黑著一張臉,一言不發地坐到了最后。

    儀式結束的時候,崔鴻雪忽然起身,給陶采薇留下一句:“我?去辦點事,你好好在?這里待著”便走了。

    帝后二人自是不會留在?這里等著與眾人寒暄的,帶著儀仗浩浩蕩蕩地就走了。

    陶采薇在?凳子?上坐不住,等這些人散了,她得去找妍妍說會兒話。

    她剛剛坐在?這兒想通了很多?,她不該有太多?顧慮的,妍妍是她從小的好姐妹,無論如何都是。

    她從凳子?上起身,往殿外走去,皇上與皇后長長的儀仗像一條長龍,稀稀拉拉走了很久也?見不到頭?。

    陶采薇便跟了上去,縱使有宮人看見她,知道她的崔相大人的妻子?,也?不會為難她。

    陶采薇心里卻忐忑著,自己這番動作?屬實是于禮不合。

    就在?她馬上就要跟丟那一段長長的儀仗時,拐角處

    突然蹦出?來一個明?黃色的身影,嚇了她一跳。

    陶采薇瞪大了眼:“妍妍!”

    蔣青妍身上還穿著皇后的鳳袍,整個人看起來威嚴極了,此?時卻拉著陶采薇的手,死死地抱住了她:“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

    陶采薇被她抱得眼角都快滲出?淚來了,都怪她之前還猶猶豫豫的,還想過與妍妍的關系能否還像以前那樣?,可忐忑了好久。

    幸好她最后想通了,邁出?了這一步。

    雖說在?皇宮里這樣?的做法太逾矩了,但在?友情?面前,便都不算什?么了。

    她就知道她們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陶采薇拍了拍胸口:“妍妍,你剛剛在?大殿上那眼神,都快嚇死我?了。”

    蔣青妍拉著她小聲說道:“都是進宮前那些嬤嬤教我?的,從動作?到眼神,從頭?到腳,每個動作?都打磨了好久。”

    陶采薇緊緊摟著她:“可真不容易啊,妍妍,今天這一切你都值得。”

    兩人在?御花園里走了一會兒,手拉著手有說不完的話,好在?此?處沒什?么宮人,不用講究禮數。

    “誒,我?剛剛看到你夫君了,他?跟那個崔波……長得可真像啊。”

    蔣青妍朝她擠眉弄眼地說著,這句話明?顯是一句調侃。

    現在?老家的人肯定都知道了,那個跟在?陶小姐身旁的男仆,就是崔鴻雪。

    陶采薇想想就氣惱,她跺了跺腳:“妍妍,連你也?來笑?話我?。”

    蔣青妍哄著她:“我?沒有笑?話你,只是你之前那么喜歡崔波,他?現在?搖身一變成了崔相大人,還成了你的夫君,我?看你現在?高興還來不及呢,簡直快要幸福死了吧。”

    陶采薇怔了怔,扯著嘴角笑?了笑?:“也?還好吧。”

    見她面色不對,蔣青妍拉著她到一處修建在?池塘上方的涼亭坐下,身旁的宮婢遞來魚食,蔣青妍隨手接過,往池塘里撒了些魚食,底下那些紅的金的魚兒便爭相張著嘴搶食。

    “怎么了?可有什?么不順心的?”

    陶采薇托腮撐在?欄桿上,看底下的魚兒搶食,蔣青妍望著她因擠壓而凸出?來的一小塊兒臉頰肉,真是肥美可口,薇薇已經好久沒露出?過這般小女兒神態了。

    蔣青妍伸手捏了捏:“要有什?么不順心的,以后我?替你撐腰,薇薇,我?也?可以成為你的靠山了呢。”

    聞言,陶采薇神情?恍惚了一陣,是啊,妍妍也?能成為她的靠山了呢。

    在?她心里,是否妍妍是比崔鴻雪更穩的靠山呢,畢竟一個是知根知底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一個只認識了不久且很長一段時間一直都在?偽裝身份的人。

    真不怪她現在?絲毫不信任崔鴻雪。

    陶采薇靠在?蔣青妍身上:“你說得對,你也?是我?的靠山。”

    蔣青妍拍了拍她的頭?。

    就在?不遠的山頭?上,崔鴻雪與莊時并肩站在?一起,將涼亭里的景象一覽無余。

    莊時道:“朕之前真不知道,朕的皇后與你的妻子?這般相熟。”

    崔鴻雪瞥了他?一眼,悠悠道:“她二人出?自同一個地方,兩家又有生?意往來,應該很難不知道她倆的關系吧。”

    莊時點了點頭?:“你說得也?是。”

    皇上在?故意說起這個話題,他?立皇后前,不可能沒派人到鉛興縣進行過全方位的調查。

    只是崔鴻雪沒明?白,莊時說這些做什?么。

    “陶采薇當真是個奇女子?。”

    莊時望著涼亭,忽然發出?這么一道感?慨。

    皇上拍上崔鴻雪的肩:“真是難為你了,她的野心可不小。”

    陶采薇能從鉛興縣掙扎到京城里來,野心當然不小。

    崔鴻雪不動聲色道:“陛下的皇后也?不遑多?讓。”

    莊時連忙擺手道:“皇后可不一樣?,皇后的野心再大,也?僅限于嫁人這一個方面而已,可你的這位小妻子?,光是成為你妻子?的這一個身份,可滿足不了她。”

    崔鴻雪深吸了一口氣:“皇上到底想說什?么?”

    莊時直視著崔鴻雪的雙眼,道:“陶采薇一向不愿屈居于人下,現在?她的好姐妹做了皇后,你說她會不會也?冒出?些別的心思來?”

    莊時閉了嘴,未盡之言是:“畢竟崔大人你,才能也?不僅限于做一個臣子?。”

    但崔鴻雪足夠聰明?,能意識到莊時在?說什?么。

    他?的皇位都是靠崔鴻雪得來的,在?漫長的歲月過后,這將會成為帝王心中最長的一根刺。

    自古以來,就沒有帝王不多?心。

    坐穩了皇位的莊時,思考的東西就會更多?了。

    還有那枚沒能要到手中的虎頭?私印……可還在?這位崔相手里。

    崔鴻雪閉了閉眼,底下兩個女子?的嬉鬧聲直直傳了上來,她們倆的感?情?絲毫沒有因為身份地位的改變而發生?變化。

    而崔鴻雪來不及思考太多?,思考為什?么陶采薇待他?會發生?改變。

    他?得分出?一大部分本就已經停滯的腦子?來應對現在?已經開始多?心的莊時。

    他?們曾經也?是很好的朋友,是志同道合的知己,是在?喝酒時發出?“今時明?月,不如當年”的感?慨的兄弟。

    崔鴻雪當時反駁他?,說:“今時明?月,明?明?遠勝當年。”

    雖然他?們都不似從前那般意氣風發少年郎,可他?做著他?瀟灑自在?的平民百姓,靠自己的雙手樸實又勤勞地養活著自己,而莊時一邊面對追殺和皇帝的放逐,一邊仍朝著自己的志向飛奔而去,前路發著光。

    莊時在?問出?那一句試探后,崔鴻雪沉默了很久,他?只是希望崔鴻雪能快些表個態,而已。

    過了很久以后,他?們屹立在?皇宮里的假山之巔,莊時聽見崔相大人對著還明?晃晃的紅日,嘆了一句:“今時之明?月,的確已遠不如當年。”

    這句話就像是嘆出?來的,幽幽飄進莊時的耳朵里,還沒反應過來,崔鴻雪已經轉身離開。

    真是,一點也?沒規矩。

    崔鴻雪接回了陶采薇,轉身將她抵在?一道宮墻下。

    陶采薇驚呼了一聲,一臉詫異地盯著他?看。

    對上他?幽深如猛獸的眼神后,她輕呼:“夫君,你瘋了!這里是皇宮。”

    崔鴻雪埋頭?往她唇上親去,來得猛烈又放肆。

    “為何你與蔣青妍就能好好的,與我?就不能。”

    陶采薇盡力避開他?進攻迅猛的唇舌,一邊推他?:“我?們不是正好好的嗎?”

    崔鴻雪一只手掐上她的后脖子?,目光危險:“陶采薇,別裝傻。”

    陶采薇用力推他?:“別在?這里行嗎?”

    一陣猛烈地親吻過后,外加一陣喘息過后,崔鴻雪垂在?她耳邊,聲音喑啞:“我?知道宮里有一處清凈地方。”

    被他?拖著走時,陶采薇幾乎無任何反抗之力,他?的手像是銅鐵而造,他?的面色危險極了,陶采薇出?于本能的,不想惹他?。

    這是一處荒廢的院落,崔鴻雪的動作?大開大合,繞過一層層紗幔,將她推倒……

    但他?最終也?沒做什?么。

    他?將她牢牢壓在?身下,神色復雜:“陶采薇,我?畢生?都是為你而活了。”

    第092章 生意

    陶采薇盯著他眼里的所有情緒, 不禁感到心驚。

    她突然察覺,眼前的這個男人,很脆弱, 他的眼里沒有光,但是碎成了一片一片的。

    他的身?體里似乎只剩下一些支架, 而這些支架全是由她構成的,隨時都有可能轟然倒塌。

    他遠沒有外表上?看起來那么?強大。

    她的臉上?被滴上?了灼熱的淚珠, 她心底一顫,好端端的, 他哭什么

    ?。

    難不成她現在?還得哄哄他?

    她聽他說:“我只要你好,你好了我怎樣都行。”

    陶采薇心里忽然浮上?一絲說不上?來的感覺,明明一切都是好好的,所有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他為何做出這副樣子來。

    “崔鴻雪,我們?回家?吧。”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是該回家?了,皇宮里的血腥味比崔府里還要重,這京城里的每個角落,處處都生著尖刺,每走一步都會?深深扎進他的心里。

    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他反復安撫自己, 從前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是以前那個狗皇帝不做人,才?釀成了崔家?的悲劇。

    直到今日莊時的那句試探。

    莊時的為人, 他很清楚, 莊時渾身?上?下能有多大能力, 他也清楚得不得了。

    他能夠琢磨清楚好兄弟的心思,卻琢磨不清楚一個帝王的心思。

    直到現在?, 他仍覺得自己能夠護好陶家?,他仍會?不遺余力地托著陶采薇往上?走。

    無論是實權,還是數不盡的金錢,源源不斷地在?往陶家?輸送。

    有時候權力并不在?權力本身?,但陶采薇已經可以靠著她隱形的權力,調動許多人。

    皇帝的猜疑讓他不得不盡早防范,而陶家?人在?這場烈火烹油般的舉家?升階里樂不思蜀。

    陶采薇整顆心忽的軟了下來,她伸手?撫著他的后背:“到底怎么?了?”

    崔鴻雪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我以為我給了你所有你想要的東西,你就會?愛我。”

    他后半生也并不是毫無所求了,他至少希望她愛她。

    上?方飄揚的紅色帳幔猩紅刺目,崔鴻雪瞳孔一縮,忽然從她身?上?起來,俯身?到另一側,口吐一大灘鮮血。

    他手?捏著胸口,這里已經不是第?一次這般刺痛了。

    陶采薇猛然起身?,湊到他跟前,撫摸著他的背,神情驚慌,似乎沒搞清楚眼前的狀況。

    好好的一個青壯年?,無緣無故怎么?會?吐血呢。

    而崔鴻雪起身?時,第?一時間往陶采薇的臉上?看去,那張驚慌失措的臉刺痛了他的雙目。

    陶采薇眼底忽然閃過了什么?,她猛然拉起崔鴻雪的手?臂,擼起他的袖子,上?面深深淺淺的傷痕觸目驚心,她猛然抬頭,難怪這幾?晚他總要等滅了燈才?脫衣上?床。

    她輕咬著下唇,一臉難以置信。

    她輕顫著唇,崔鴻雪放下衣袖,輕撫著她的臉。

    良久,一聲輕顫著的聲音從她口中發出:“你……你,疼嗎?”

    那些傷痕明顯是他自己弄的,陶采薇想象不到一個人的內心得承受著多大的痛苦,才?會?這般對待自己的身?體。

    崔鴻雪心底涌上?一陣心疼,他將?陶采薇擁入懷里,若不是剛剛吐了血,陶采薇恐怕一輩子也無法強制擼起他的袖子,看到那些傷痕。

    他的懷抱還是一如?既往的密不透風,只是棉袍成了錦袍,貼在?臉上?的觸感并不那么?溫潤,取而代?之的是冰涼、絲滑。

    陶采薇不喜歡這樣的觸感,她還是覺得他身?上?的棉袍最為溫暖舒適,輕輕撫弄著她的臉頰,給人一種被陽光曬得暖暖的干燥感。

    她整顆頭都被他按在?懷里,他說:“不疼,你別管,咱們?現在?回家?。”

    陶采薇的思緒像是被他困住了一樣,他不要她管,她就當真再沒問過他一個問題。

    她被他抱著一路出了皇宮,她的眼睛和耳朵都被他困在?懷里,他要讓她一直待在?一個最舒適安全的環境里。

    但他不知道,陶采薇從來不是溫室里嬌養的花兒,她的內心遠比他想象的要強大,也比他想象的要柔軟。

    她哭了,她心里自責,她是他的妻子,她為他打理好所有的一切,卻唯獨漏了他的心。

    她錯了。

    回家?的路上?,她伸手?環抱住他的腰,僅此一個小小的動作,已經足以讓他汲取力量。

    來時他們?還是萬眾矚目的尊貴夫妻,回程時,他們?罕見地互相?依偎著,與尋常小夫妻并無任何不同。

    陶采薇時常也會想起與他在溪川和鉛興縣的日常,那時候雖然有時也會?風風火火的做事,可大體上?還是閑適自在?的,有些事情不做也不會?怎么?樣,在?屋子里躺上一天也不會?怎么?樣。

    京城的生活太過快節奏,她更不知道對崔鴻雪來說,每天都像是走在刀尖上一樣。

    自她嫁入崔府,崔府已是煥然一新,上?下再無一絲崔家亡魂的影子,她幾?乎很少想起來,這座宅子曾經發生過一場慘案。

    取而代?之的是花團錦簇的院子、錦鯉成群的池塘,湊在?一塊兒打牌逗趣兒的成群侍女……陶采薇倒不怎么管她們,府里不需要那么?多人做事,這些人全是用來給她解悶逗樂的。

    可這次回來,她忽然感受到了一絲,之前未曾察覺到的陰寒血腥之氣,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什么?,她想起了之前這里發生過的事情,她在?一條新鋪就得青磚步道上?止住了腳步,抬眸望著前人的身?影。

    崔鴻雪走得比她要快一些,他明明穿著最為高貴的華服,陶采薇看著他的背影,憑空生出了一些蕭瑟之感。

    自她來到京城以來,看到的只有花團錦簇、一片繁榮,崔鴻雪身?居高位、手?攬大權。

    所有人都在?歡呼慶幸,崔鴻雪回來了。

    卻無人提起以前的事情。

    新婚之后,她一直閉口不談他對她隱瞞身?份的事情,一提起,難免是一番生氣和質問。

    是他不坦誠在?先。

    她在?此地怔住,卻是在?想,他為什么?從前不愿意告訴她他就是崔鴻雪,他是否真的就沒打算過回來做崔鴻雪。

    她想起了許多以前的事情,他還是崔波的時候,他畏懼強權、避讓所有仗勢欺人的惡霸,他瞧不上?她的一些做法。

    現在?想起來,他似乎早已厭煩了那些,他真的,只是想平平淡淡度過一生而已。

    至于他為什么?又回來了,陶采薇不敢深想,她忽然發覺,從一開始,她就是一直向他索取的那一個。

    他做平民時,她欺壓他,迫使?他,他如?今做了崔相?,她便?踩著他的肩膀,榨取他的能量。

    偏偏一切都是他自愿的。

    在?感情上?,沒人知道他付出了多少,從前他始終收著勁兒,隨時做好撤離的準備,那現在?呢?

    他似乎已經付出了所有,他掏空了自己來愛她,可陶采薇沒察覺到分毫,他根本就不會?愛人。

    他自以為自己給她所有她想要的便?是愛她。

    陶采薇蹲下身?子去看池子里的錦鯉,比皇宮御花園里的還要名貴肥美,光是專事喂魚的匠人,府里就有一個班子。

    安青過來說:“小姐,鴻盛錢莊的王老板來了,等著跟您談上?次那筆生意。”

    陶采薇收回思緒,再抬頭看時,崔鴻雪已經走遠。

    鴻盛錢莊是她一早盯上?的大肥肉,是陶氏錢莊必定要吞并的一部分。

    至于這一整套操作怎么?達成,多少要用到一些她夫君的能量。

    這本也是她的底氣。

    安青見她扔在?那兒發呆,又叫了她一聲:“小姐,咱們?快去吧,被讓那位王老板抓咱的不是。”

    陶采薇回過神來,猶豫片刻后說了句:“走吧。”

    她的局面已經鋪開了,就得進行到底。

    現在?是她的事業發展關鍵時期,她不能分心。

    安青往她肩上?披了一張披風,主仆二人便?風風火火地往外走。

    陶采薇搖了搖腦袋,心里想著,自從與他成婚以來,他們?二人一直做著與尋常高門夫婦一樣的夫妻,在?這場婚姻里,她有她的作用,他也有他的作用。

    仿佛他們?二人并不是因為愛而結合,這世間又有幾?對夫妻是因為愛而結合的呢。

    她倒也不該去責怪他不會?愛人,這樣的婚姻,本來就是她想要的,夫妻之間,各取所需便?好。

    他為她做的很多,她還回去相?應的。

    “安青,這府里還是太安靜了些,你改日去請個戲班子進來,讓他們?唱幾?天戲。”

    安青扶她下了轎子,她們?已經到了目的地。

    安青道:“小姐,你最近這么?忙,哪還有功夫聽戲。”

    陶采薇抬眸望向王老板,臉上?是她最燦爛的笑意,這倒不是恭維,是她心底里確實高興,只要這筆生意談下來,陶家?在?京城就算沒有崔鴻雪的背景,也是不容小覷的了。

    陶采薇側頭咬著舌頭小聲對安青說道:“我不聽,給姑爺聽,我看他這幾?天心情不好,許是府里太悶了。”

    話一說完,陶采薇轉頭揚起笑意,伸手?面向王老板:“王老板,您近來身?體可好,請坐吧。”

    隨后安青垂頭站在?一旁侍立,心里總覺得小姐這套關心姑爺的做法怪怪的。

    侍奉夫君對她來說像個任務,任何人說不出她的不是來。

    只是這里頭吧,實在?是沒有溫度。

    若說是剛開始跟陶采薇接觸時,王茂典私心里還多少有些看不上?,不過是個攀上?了崔相?就死命想往上?爬的商戶出身?的女子,這么?拋頭露面的跟人談生意也不怕給崔相?丟臉。

    后來才?知道,這女子可不只是談生意,她是要借著崔相?的手?實打實的攬權,偏生崔相?還使?勁幫著她,絲毫不顧自己的名聲了。

    短短時間內,陶氏已在?京城占了商戶里的半壁江山,王茂典再不能輕視于她。

    陶采薇端起茶杯嗅了嗅,不是什么?好茶,便?隨手?放下:“王老板,我也不是一定要將?你們?這些商戶趕盡殺絕,我看你也是個識時務的,我陶家?準備成立一個中原商會?,你有沒有興趣加入。”

    一個貌美女子的目光直直射向他,王茂典卻產生不了任何旖旎心思,他心底一顫,陶氏看似是在?問他,實則卻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若他不答應,這個女人可不會?在?乎什么?仁義,她的手?段從來都不是以干凈聞名的。

    崔相?只手?遮天,背后站的又是皇帝,無人不知崔相?與皇帝年?少時的關系,應對強權壓迫,就算是曾經做到了京城最大的錢莊的王老板,也無可奈何。

    而陶采薇早已完成了從小的執念,她實在?太懂一個無權無勢的商戶,任你生意做得再大,也永遠被官權壓迫一頭的感覺了。

    她從來也不是什么?善良的人,當她成為掌權者后,第?一時間竟想也體會?體會?壓迫別人的感覺。

    生意場上?,本就是腥風血雨的,她用一些手?段也無可厚非。

    “王老板放心,你入了我的商會?,我自然不會?虧待你。”

    王茂典苦笑著點了點頭,抬手?往陶采薇跟前敬了一杯:“多謝陶老板,別說我了,往后咱們?中原的這些商戶,都得投入您的麾下,望著您的步伐前進呢。”

    一句話說得陶采薇心花怒放,她很吃恭維這一套,殊不知這也是掌權者為何想要成為掌權者的好處之一,那就是承受下屬的恭維。

    她心底一高興,便?又多給王老板分了兩個業務。

    她爹如?今被崔鴻雪安排了一個閑職,專管京里的慈善事務。

    要說崔鴻雪還真是個治國人才?,新帝剛登基不久,他就在?朝廷系統里增加了一個新的官職,說是專門管理京城的慈善事務,包括安置無家?可歸的百姓、照顧鰥寡孤獨、定時往貧民家?里送糧食,至于經費,自然是從那些高官手?里掏。

    此舉一出,又給新帝增添了不少口碑。

    陶富貴又本就是以大善人聞名,這些事情做起來更是手?到擒來,他太懂得如?何把這些小事做在?人前了,因此陶大善人每次救濟貧民時,這消息總會?傳得全城都是。

    陶家?如?今的口碑也算是,在?上?層人嘴里很差,在?下層百姓嘴里好得不得了。

    眾所周知,自古以來會?造反的都是種地的,陶采薇認為,她家?現在?走的這條路線對極了,上?有皇帝作保,下有百姓稱贊。

    陶采薇從王老板那里告辭后,到城郊找了她爹一趟。

    這慈善官做得也挺不容易,再加上?陶富貴除了作秀充官績和威望以外,實打實地也想做點什么?。

    京城內外需要援助的人可以說實在?是不多,相?比起來,京城大多都是體面人。

    來到京郊一望無際的一片金黃色麥浪田野,陶采薇表示好久沒呼吸過新鮮空氣了,不過此時吸進鼻子里的,是一股牛糞味。

    陶富貴望著田野,臉色難看。

    陶采薇過去找他:“爹,怎么?了?”

    陶富貴指了指遠處一棟茅草屋子:“我剛把他家?兒子送進學堂里讀書去了。”

    陶采薇點了點頭:“這是好事。”

    陶富貴一張臉在?風中凌亂,發出了一句疑問:“你說他全家?都好手?好腳的,怎么?就能把日子過成那樣呢?”

    陶采薇不愛多管閑事,她拍了拍陶富貴的肩:“爹,你只要把你該做的事情做了就行,別的也管不了,每月往他家?送些糧食,總歸也餓不死他們?。”

    陶富貴這個官做著做著,腦子里想的事情也多了起來,他年?輕時候也沒想過這么?多事。

    “閨女啊,爹想真正做點什么?事出來。”

    陶采薇也想啊,但她也知道這些刁民都是一輩子得過且過的,大多數人能吊口命就心滿意足了,多余的一概不愿意做,在?她看來,這些人都沒有幫助的必要。

    在?她的觀念里,家?族一代?一代?傳承下來,必然有一代?能富起來,一代?接一代?都富不起來,那純純是懶的。

    當今皇上?政治清明,中原大地又少有災害,只要好好種地,哪有餓死的。

    陶采薇如?今上?頭有人,做起土地兼并的事情更加游刃有余,依她說,以后就得給每家?每戶安排耕種任務,她統一管理,大家?一起熱火朝天的耕種,就不信這些人還每天饑一頓飽一頓的,每天一家?人膩歪在?床上?節省體力。

    陶采薇看向她爹:“爹,這些貧農你先別管了,咱們?河首府修建的幾?所陶氏學堂都已經建起來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把京城周邊這些貧農家?的孩子送到河首府去讀書,不過家?里人太懶的別要,這些人去了,我供吃供喝養大估計都回不了本。”

    能奔著一個免費讀書的學堂千里迢迢到河首府去的,必然都是有上?進心的勤快人。

    “你就告訴他們?,西南地區的河首府有一個陶氏學堂讀書免費,還包吃住,想讀書的自然就會?去,你就別花錢給他們?送京里讀書了,貧農家?的孩子跟那些京里子弟湊一起,容易被養歪。”

    靠著阿諛奉承同窗就能向上?爬的機會?可不少。

    陶采薇三言兩語澆滅了她爹救濟貧農的熱情,轉而給他指了一條新路。

    陶富貴轉頭看她,他無條件永遠聽女兒的,自家?女兒這么?能干,一個女兒當五個兒子都有的剩。

    他的眼睛在?金燦燦的陽光下有些閃爍,只能半瞇著眼,看向自己女兒的方向。

    陶采薇今日因為要外出,打扮得并不惹眼,什么?場合該做什么?打扮,她如?今都有數,并不會?像之前那樣一味依據自己的喜好和別人的眼光。

    她以前要所有人看到她都是艷羨不已的,她現在?懂得如?何低調了,她不在?意有誰會?看低她,而她時時刻刻在?評判著,哪些人是她可以收割的對象。

    在?她看來,這一排茅草屋里住著的人,并不值得她多做些什么?,連收割都沒有任何出手?的必要,倒是每月往他們?家?里送點糧食,可以獲得更高的關注與稱贊。

    “閨女,你現在?過得開心嗎?”

    陶采薇明顯是愣了愣,轉而看向她的父親,她粲然一笑:“爹爹,我當然是開心的。”

    陶富貴點了點頭:“也是,你之前就那么?喜歡崔波,你們?如?今成婚了,你又得到了你想要的,怕是沒有什么?比你此刻更幸福的了,閨女,爹爹替你高興。”

    閨女從小看他撥算盤、在?生意場上?跟人談判長大,那時候一分一毫都是要計較的,所以才?養成了她這副無論做任何事情,先權衡一遍利益的習慣,這個習慣不是不好,相?反對于女兒家?來說,是極好的。

    可是當人已經將?利益盤算到極致,并且已經站到自己想站的位置上?的時候,他希望她也能靜下心來,好好感知一下幸福。

    聽到陶富貴的話,陶采薇的笑容僵了僵,她對崔波的感情,早在?他離開溪川的時候就瞬間消失了,是他教她要一直這么?權衡利弊下去的,因此當她遇到崔鴻雪時,與他也只有利益交換,沒有感情。

    她

    可能曾經冒出過那么?一絲不理智的時候,現在?想想,溪川那段時日真是太荒唐了,她怎么?能就那樣向一個無任何身?份地位的男子求愛,難道愛情就占生命中的全部了嗎?

    真是荒唐啊。

    幸好她及時醒悟了,從他離開溪川的那一刻起,她或許就再也不會?放棄權衡利弊選擇感情了。

    感情是漫長生命中、獨自攀爬中,錦上?添花的東西,在?她確保自己的利益絕不會?受損前,再不會?付出感情。

    至于幸福,“爹,難不成只有和男人在?一起才?是一件值得幸福的事情嗎?女兒如?今無有不能,難道不算幸福嗎?”

    陶富貴被這番冷硬的話說得愣了愣,他說:“也算,爹只是以為,你的幸福會?更多。”

    他看著女兒的側臉,因祖傳圓臉的緣故,稚氣并未完全消散,陽光射下來,臉上?金黃色的細小容貌和長而卷翹的嬰兒睫毛,映襯著仍是清澈的目光,嬰兒肥的臉頰之間是一只小巧紅潤的嘴唇,她的耳朵長得不小,耳垂圓滾滾的像顆珍珠,頭發濃密而卷絨,襯在?耳旁和眉邊,是他與妻子愛的結晶,是他們?的寶珠。

    到現在?為止,她仍在?探索這個世界,她的手?段與想法或許還有稚嫩的地方,但沒有人會?去指點她的行為,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還是行差踏錯的,總有人為她兜底。

    陶富貴心里卻知道,崔鴻雪這個女婿遠比表面上?看起來要做得多得多。

    陶采薇沒有太多時間浪費在?這片原野上?,盡管它金黃得刺目,被風吹得很美。

    “爹,我還要去巡視商鋪,便?不在?這兒跟你閑聊了。”

    “誒好,好。”

    陶采薇想來想去,覺得還是讓陶金銀做個武官比較好,崔鴻雪已是天下文人心之所向,一支筆桿的威力是不小,但不適合陶金銀。

    第093章 討好

    陶金銀最終還?是逃不了殿試, 他得站到皇帝面前去,被皇帝親自問話。

    但陶采薇對此沒有太過憂心,她可記得自己在宮里還?有個?人脈呢, 不必特意去說,以妍妍跟陶金銀的?關系, 蔣皇后自己便會吹點枕旁風過去的?。

    封后大?典過后,皇帝終于?第一次踏足了后宮。

    這位新帝真是各處都讓大?臣們挑不出來毛病, 但是文官站在朝堂上職責就是要挑皇帝毛病的?,便開始拿他無子的?事?情?開始說話。

    莊時哪里不懂他們的?心思, 他后宮里好幾位貌美妃子都跟這些人沾親帶故的?。

    因此自他第一次踏進后宮起,他便直接放話,在中宮生下太子前,不會寵幸任何后妃。

    這便是展現了皇帝堅定的?決心, 長子必然得是中宮皇后所處,并且一生下來就會是太子。

    卻不是因為皇帝與皇后有多深的?感情?,這位年輕的?帝王向天下全方位展現出了他的?決心與毅力,他不容許他的?皇權被任何人侵占。

    而蔣皇后的?母家,簡直弱得不能再弱了,唯一讓莊時感到憂心的?便是……

    皇帝踏入中宮的?第一晚,蔣皇后在宮婢的?服侍下已經做好了侍寢的?全部準備。

    她的?年紀畢竟不大?, 但無論?是入宮前還?是入宮后, 那些嬤嬤都已經輪番教?過她各項事?宜了,出浴時, 她腦海里閃過曾與陶采薇一同看過的?那些話本。

    她垂下頭?, 臉頰上泛起紅暈, 她對自己此生的?情?郎的?形象,是有過想象的?, 但此刻那些少女心事?全都化為泡影,她心里只知道,自己將要服侍的?,是一位帝王。

    她的?每一個?動作都被人精心調教?過,在這整個?過程中,她不會有一絲動情?的?時刻,更不能有一刻失態,她深知自己從一個?小?鎮上的?平庸女子走?到這一步十分不易,她會將侍奉皇帝當成一份事?業來經營。

    而她與其余妃子不同的?是,除了侍奉皇帝以外,她還?有一份母儀天下的?責任。

    既然皇帝看中了她的?一切都是中規中矩,那她便要持續下去,無論?是在侍寢這一行,還?是別的?方面,都要做到中規中矩。

    這必然是不允許她在侍寢過程中有任何放浪形骸的?失態的?,相信皇帝也是如此。

    皇帝進她寢宮時,她克制住顫栗的?身軀,沒有哪個?女子在新婚夜會不緊張,但她是皇后,她不能。

    她裝作一切都隨和?而自然,皇帝也是。

    他自然而然地走?到她的?床邊,將手伸到她的?衣襟上,侍女紛紛退出,而兩個?記錄檔案的?太監在門口守住,準備通過里頭?傳出的?聲音判斷皇上行事?的?次數和?時長,并記錄在案。

    莊時在此之前從未有過女人,對于?帝王來說,此事?是涉及繁衍皇嗣的?大?事?,他須得莊重對待。

    在剝去皇后衣裳之前,莊時指尖頓了頓,轉而將手放到膝上,一雙目光直直盯著皇后看。

    蔣青妍心底驚慌,她不知他為何突然停下。

    直到他突然問起她:“你與崔相的?夫人關系很好嗎?”

    蔣青妍聞言一愣,點了點頭?:“回陛下,是。”

    莊時說:“從今以后,朕不希望你與她的?聯系太過緊密。”

    皇后須得最為孤立無援,他的?皇權才不會受到任何威脅。

    蔣家連個?兒子也沒有,她便是想扶持外戚,也扶不起來。

    皇后的?面色變了又?變,卻仍盡力維持著冷靜,直到皇帝又?冷聲用更具壓迫的?話語問了一句:“皇后,能做到嗎?”

    蔣青妍心底一顫,答:“能做到。”

    今晚皇帝的?問話,她怕是非得回答不可了,事?已至此,她也沒有任何退路可走?。

    至于?與薇薇的?聯系,她心里清楚,她們倆的?關系沒那么容易被打斷,她們二人永遠明白對方的?心意,來日方長,等她坐穩了后位,總有機會做自己的?打算。

    而此時此刻,她的?任務便是,要盡快懷上皇嗣。

    皇帝得了這位溫順恭謹的?皇后的?保證,心底自然是舒暢的?,便伸手解上皇后的?衣帶,一切都水到渠成,中規中矩。

    期間蔣青妍被磨得生疼,皇帝明顯是沒有經驗,而她也因為緊張和?不快,以及兩人生硬的?行事?中,全程隱忍不言。

    一切都挺好的?,她不會失態,只是忍著疼而已,這很容易,皇帝想必也沒快活到哪兒去,這對全天下最尊貴的?夫妻,便就這樣圓了房。

    事?后自有魚貫而入的侍女與太監,登記檔案的?登記檔案,服侍主子的?服侍主子,而帝后也就此分開。

    蔣皇后身負懷上皇嗣的?重任,事?后自有一群養身嬤嬤過來替她舒緩,并備上助孕湯藥給?她喝下。

    蔣青妍對此皆是從善如流地接受,懷上皇嗣也是她的?目的?。

    看著離去的?帝王,她心里沒有片刻剛剛的?溫存,最后那一下她也聽到了皇上暢快地嘆氣?聲,輸出的?那一會兒,他也抱了她一會兒,許是身體的?反應讓他不得不伸手抱住一具溫暖的身體以作支撐。

    就是那么淺淺一個?擁抱,倒像是帝后最親密的?動作,喘息間浮出一些溫情?。

    蔣青妍冷冷地復盤著,皇帝剛剛說的?那些話讓她意識到,崔鴻雪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么受他愛

    重。

    自古以來沒有不多心的?帝王,她得找機會提醒崔陶二人才行。

    深夜里的?京城也是燈光燭火遍地,只有這樣才能從京城上空看起來是一派繁華壯觀的?景象。

    陶采薇所鐘愛的?,恰恰就是此處。

    她愛一切繁華的?事?物。

    崔府上下如今也是一派繁榮的?景象,園子里必然得是花團錦簇的?,夜晚降臨時,池子里放慢了一盞一盞亮著熒光的?荷花燈。

    要維持這些景的?花費并不少,但陶采薇愿意燒金子來完成這些。

    府里原來的?那些工匠都被送回了皇宮里,私底下他們家要再怎么樣都沒關系,明面上卻一定不能越過皇宮里的?規制去。

    陶采薇找玉雕匠人把南邊兒剛運上來的?大?塊翡翠挖空了雕成一盞巨大?的?燈罩,晚上往里點上燭火,紫綠交融的?翡翠燈罩里映出來美得晃人心神的?光,就懸放在湖面中央,夜里引著屈光的?魚兒在那光芒之下游來竄去,閑時便是坐在這里吃些糕點,都能待上許久。

    她喜歡吃的?那些糕點府里是一直供應著的?,從河首府帶過來的?糕點師傅和?做菜師傅在京城里也適應得很好,每天換著花樣給?陶采薇做好吃的?。

    陶采薇難得閑下來,在湖中的?亭子里坐了許久,坐了半晌以后,她恍然回神,她在想自己這樣的?時候應該想些什么。

    似乎是應該想些事?情?的?,她伸手拿起桌上一塊糕點放進嘴里,味道很熟悉,也很好,她都有些忘了這個?味道了。

    她猛然回頭?,安青說:“這是姑爺做的?,剛讓奴婢給?你端過來。”

    她坐在湖心亭子里,湖面上閃爍著瑩瑩光輝,翡翠燈罩上的?光又?被湖面映襯上來,整個?亭子如夢似幻,像個?仙境。

    而她一身白色綢衣被映出幻彩的?顏色,頭?發?披散下來,一頭?珠翠早已被卸下,只是簡簡單單一根玉釵。

    崔鴻雪立在岸邊,靜靜地看她吃茉莉乳酪桃花酥,都好長時間沒給?她做過這個?吃了。

    看她吃得一臉滿足的?模樣,他心滿意足地笑著。

    他喜歡觀賞她快樂閑適的?樣子,他喜歡看她坐在圓滾滾的?胖凳子上,翹著腳腳吃東西的?樣子。

    但當陶采薇得知手里正拿著的?糕點是崔鴻雪所做時,她的?動作頓住了,她看著手中不斷往外流出乳酪夾心的?桃花酥,不愿深想上次吃這個?的?時候的?情?形。

    見她頓住了吃桃花酥的?動作,崔鴻雪心里一刺,扶著湖邊魚嘴形狀的?石柱子,心血上涌,又?嘔出一汪血來。

    埋頭?時,他總記得,這個?魚嘴形狀的?石柱子,以前是靈猴形狀的?,在此地倒下的?,正是他的?二姐,或許那日她正在此地喂魚,忽的?被人斬殺在此。

    他后來往出逃的?時候,路過了所有人,二姐捂著胸口,就靠在這里。

    陶采薇進門以前,他換了所有的?東西,可這個?石柱子就算變成了魚嘴形狀,抹去了血跡,他也忘不了一切。

    心上便又?添一刀。

    陶采薇側頭?往這邊望時,他正好捂著胸口蹲了下來。

    她被覆在長長睫毛下的?眼望那處一掃,明明什么也沒看見,心卻像是被刺了一下。

    她放下手里的?桃花酥,忽然再也吃不下一口,她轉向安青說:“去吩咐廚房,做些他愛吃的?吧。”

    這個?他自然是指的?姑爺,安青點點頭?應是。

    陶采薇說完這句話,忽的?一愣,這句話說得倒是輕巧,只是一句吩咐而已,便可表達關心。

    可是崔鴻雪愛吃什么?她好像從來也不知道。

    他會做的?東西很多,他能烤出香噴噴的?雞和?魚,也能燉出晶瑩厚重的?櫻桃肉,現在回想起來,陶采薇才發?覺,他原來是個?那么會生活的?人。

    那間他之前在村子里住的?小?院兒被他打理?得雅致又?清幽,絲毫不像是一個?農民的?家,倒像是一個?歸隱山林的?高士。

    “對了安青,他的?家鄉在北方,他應該愛吃北方菜吧。”

    安青正要轉身時,又?被小?姐問了這么一句,她僵硬地轉過身,倒想起姑爺曾經罕見地欣喜地露出過一次自己的?喜好。

    是崔鴻雪獨自從鳳瑤山上回來的?那一次,他對府里的?人都很親切,他和?安青原來是老鄉,他們一起談論?了南北方烙餅的?差異。

    安青點了點頭?:“是,是啊,姑爺是北方人,肯定愛吃北方菜的?。”

    安青目光直視著陶采薇,若是小?姐能親手給?姑爺烙個?餅,那比什么都管用,只可惜這話不能由?她來說。

    陶采薇移開目光,揮了揮手:“那你便去安排吧。”

    安青不好再多說什么,點點頭?便轉身走?了。

    她走?后不久,陶采薇也站起身,該到回去就寢的?時間了,也不知崔鴻雪回來沒有。

    她坐在這里的?時候,心里浮現了一些事?,她要做一個?負責任的?好妻子,還?有很多的?不足。

    崔鴻雪默默擦干嘴角的?血跡,裝作無事?發?生的?模樣,沒等來妻子的?問候,卻等來了郎中的?探訪。

    “是貴夫人請我來的?,崔相大?人,請吧。”

    崔鴻雪冷冷看著面前背著藥箱的?郎中,倒是他大?意了,崔府盡量做到了面面俱全,卻漏了養一間府內醫館,請幾位郎中時刻坐鎮。

    勞得他的?夫人還?要從外面請郎中回來給?他看病。

    他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得很,還?好著呢,不過既然夫人關心,那他便讓人看一看。

    他伸出手,郎中頓了頓,抬手替他診起脈來。

    “聽夫人說,大?人似有吐血的?癥狀。”

    郎中隨意問道,崔鴻雪也并不隱瞞,他點頭?應是。

    “是否伴有心臟處短而急的?刺痛感。”

    崔鴻雪點頭?應是。

    “是否時常心慌手抖。”

    崔鴻雪點頭?應是。

    ……

    他其實不想多說這么多,但也不愿意撒謊,或許他真的?是病了吧,他對病因一清二楚,這是治不好的?病。

    一句“憂思過甚,心思郁結”便可概括。

    這位郎中臨走?前給?他開了兩副藥,便說:“此病還?需大?人自行緩解。”

    郎中只能醫身,醫不了心。

    崔鴻雪本也沒抱多大?的?期望,他就是知道,他走?不出來。

    或許就在這個?路口,這道轉角,便又?有一道冤魂在盯著他。

    郎中一走?,所有人都知道他病了。

    他的?夫人很關心他,不僅特地請來了郎中,還?為他準備了一桌子他愛吃的?菜。

    除此之外,府里還?每日有戲班子過來唱曲兒,滿京城都知道,崔府如今熱鬧得很,每天敲鑼打鼓的?,把日子經營的?那叫一個?紅火。

    朝堂上各官員見了崔相,也是拱手道喜:“崔相家宅和?睦,必定是順心順意的?。”

    官場上的?人都很重視自己家的?家聲,俗話說,連自己家都治理?不好的?人,如何治得了天下。

    任誰家中傳出子女不孝、妻妾不和?、夫妻二人日日爭吵的?消息,都是丟臉的?,要讓人看笑話的?。

    難得的?,崔相大?人自搶婚開始出現的?壞名聲,此時倒從一個?家宅和?睦開始逆轉了。

    這其中未嘗也沒有崔相家里的?賢妻陶氏的?功勞,陶采薇對此還?是很滿意的?。

    經營好夫君的?名聲,也是她的?義務。

    至于?這件事?最開始的?出發?點,早已被她拋在腦后了。

    陶富貴在京城周圍召集的?一批貧寒子弟,即將要踏上去往河首府讀書的?道路,這些人將來都是陶家的?人,陶采薇對他們很重視。

    從沿途的?各種補給?,到他們身上的?防寒衣物,陶采薇皆是親自安排。

    這些東西都不費多少成本,對陶采薇來說,幾乎為零,卻能換來這么多未來讀書人的?感激,怎么算都很劃算。

    她最擅長于?此,以小?博大?,價值交換。

    等她注意到家中夫君時,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那些學子已經踏上行程了,她特地去看了一下,各個?朝氣?蓬勃、斗志昂揚的?,她十分滿意,連帶著心情?也好了不少。

    她在家中花園里碰到了剛從皇宮下值回來的?崔鴻雪,便拉著他說道:“對了,夫君,我對陶金銀的?官職有一些想法?。”

    崔鴻雪淺淺笑了笑:“皇上今天還?夸他了,說他殿試表現得好,倒是官職還?沒確定下來的?,你有何想法??”

    陶金銀在殿試上究竟表現得如何陶采薇不知道,皇上多半又?是在奉承崔相大?人了。

    陶采薇便順勢提道:“我想要陶金銀得個?武職,咱們家也得全面發?展才是。”

    崔鴻雪沉吟了一會兒,垂眸看著自己向來野心大?至此也毫不收斂的?妻子,他說:“他自己愿意嗎?”

    陶采薇愣了愣,倒是從沒問過陶金銀,主要是從很多年前開始,家里人便全都聽她的?了,她也沒想過去問。

    “他應該是愿意的?吧,畢竟他一直以來都是聽我的?,從大?字不識這會子也成天子門生了不是。”

    崔鴻雪又?說:“武職可是要佩刀上戰場的?,你確定?”

    像上次叛軍打到鉛興縣,陶家一家人躲起來的?事?情?,也多虧先帝來不及計較,而新帝不想計較,否則一個?擅離職守的?逃兵罪名是跑不了的?。

    陶采薇說:“就在京城里謀個?武職,想是不會有戰事?發?生的?,平常也就練練兵、管管軍隊,再不濟也就是上山剿個?匪,若是這么一點風險也擔不了,也不叫個?男子漢了。”

    崔鴻雪打斷她:“可是薇薇,何必呢?”

    他的?眉頭?緊緊皺著,得不到片刻舒緩,他可以連自己的?命也不要,他就要她好好的?,就這樣就行,陶金銀做不了武職,她更不能失去哥哥。

    “別冒這樣的?風險了,行嗎?”

    陶采薇卻只當這位已經成了崔相大?人的?夫君,如今不愿意再幫陶家往上爬了。

    她面色柔緩下來,邁步繞到他身后去,抬手捏起了他的?肩,湊到他耳邊吐著蘭氣?說道:“好好好,都聽夫君的?,夫君,我得了一塊新的?鴛鴦肚兜,是用絲光緞制成的?,今晚穿給?夫君看好不好。”

    “對了,上回來的?那個?郎中可給?夫君看過身子了,該死的?!我當時叫他看診完就來向我匯報的?,他沒來匯報,我還?以為他沒來過呢!”

    她跺著腳說道。

    崔鴻雪回眸看她,既期望著從她眼里看到一絲真情?,又?希望她不是真的?在為此事?苦惱。

    他的?事?情?,本來也不該煩到她。

    他喉結動了動,最后沉聲道:“他來看過了,說我沒事?,只要好好休息就好。”

    陶采薇拍了拍胸脯:“那就好那就好,那夫君這幾日就早些安寢。”

    睡前,他們兩人的?活動一向是合拍的?,陶采薇穿上她說的?那件肚兜也的?確是襯得她愈發?嬌俏可人。

    如她所說,這件肚兜是討好他的?作品。

    這一刻他有被討好到,他眼底的?上位者氣?勢又?釋放了出來,這是他完全掌控她的?唯一時刻。

    也是她甘愿被他掌控的?唯一時刻。

    他身下的?她嬌弱無力,連聲祈求,而他的?命令強硬又?冷厲。

    他們都在這場運動里找到了各自適配的?角色。

    他一邊活動著勁瘦有力的?腰肢,一邊手掐向她脆弱又?白嫩的?脖子,他的?語氣?明明是命令,卻硬生生帶著一絲祈求。

    “說你愛我,叫夫君,說你愛我。”

    陶采薇眼神迷亂,她睜開眼睛,睫毛上糊著因情?動而生出的?淚珠兒,她抬眼注視著上方的?他。

    她嬌艷的?紅唇微張,漏出幾顆白潤潤的?貝齒,這句話她說得毫不費力,她說:“夫,夫君,我愛你。”

    她聽見他趴在自己耳邊一陣連續的?迷人的?輕喘,他在她身上歇息了很久,她伸手環抱住他,崔鴻雪覺得這是自己此生最幸福的?時刻。

    事?后互相依偎著的?擁抱,必定是真心的?。

    就算這個?真心及其膚淺浮于?表面。

    她還?說:“夫君,真的?不考慮給?陶金銀一個?武職嗎?”

    他說:“好。”聲音滯澀而無奈。

    她知道自己的?美人計管用,而他知道自己已別無選擇。

    他對于?這個?世間有一套自己的?看法?,但他卻不能強加在別人身上。

    畢竟只有他曾遭受過滅門慘案,而所有的?一切告訴他,烈火烹油,盛極必衰。

    他時刻記得祖父生前說的?最后一句話,他說這一切是他們崔家自找的?,誰來都一樣。

    他說機關算盡再聰明,也不敵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算計者終被算;他說從在朝堂上謀取到利益的?那一刻起,命運便早就標好了翻倍收回的?期限。

    在崔鴻雪心里,所有事?情?都是悲觀的?,他認為陶家繼續這么發?展下去,必有付出代價的?那一天,可他不會阻止他們,也不會將自己心里的?擔憂說出來。

    因為他知道是他自己病了,他的?觀點不一定是正確的?,而外界的?所有人都知道,官當然是做得越大?越好,錢財當然是攬得越多越好,他當然不能去違背世俗的?判斷標準。

    只是他病了而已,他看著日益壯大?的?陶家,他站在朝堂的?最前端,他站在刀尖上。

    若是換了其他人也許會說,他已經站在這里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況且他崔鴻雪是天下第一謀士,事?情?只要提前規劃好,哪里又?會迎來那么悲慘的?結局。

    他都知道,他已經在努力規劃,他的?睡眠已許久不得安寧,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自己為陶家搭建的?防護罩是否足夠安全,每當陶家往前邁一步,他便又?會重新搭建一次這張防護罩,搭建完成后,崔家曾經的?陰影緊緊籠罩在上方,導致他不得不時時又?去查漏補缺一番。

    他心里無時無刻不在進行演算,演算陶家可能遇到的?所有危機,是否又?有規避的?方式。

    這道復雜的?運算,在加入陶金銀要做武官的?這一變量后,徹底崩潰。

    對于?自己大?腦里已經崩潰殆盡的?謀算,和?自己日益嚴重的?時不時來一下的?心慌手抖,他知道,這是他自己的?問題,是他病了而已。

    他所擔憂的?那些,在別人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陶家明明如日中天,而陶金銀穿上盔甲也是威風凜凜。

    第094章 姑爺

    陶采薇活脫脫是一朵日益嬌艷的花兒, 權勢養人,這句話當?真不假。

    就算她每天忙得腳不沾地,身邊有隨時?伺候著的安青, 也有隨時?恭維著的所有人,她的氣血仍滿得像是快要?撲出來。

    崔鴻雪也不只是對陶家?感?到悲觀, 他對所有涉及權勢的事情都感?到悲觀。

    他記得自?己曾對莊時?說過的話,那時?候莊時?還在逃難的路上, 明明日子過的連他都不如,卻張口?閉口?都是自?己要?重新起勢, 回?去奪皇位,一臉的振奮。

    當?時?他對莊時?說:“就算奪了皇位又怎樣,歷史上被滅國的都數不勝數。”那個皇帝又有什么好當?的。

    他希望莊時?別一直惦記這句話,要?是因此對他產生了什么意見就不好了, 不對,皇帝陛下好像已經開始忌憚他了。

    也許是他已經病得很深了吧,他這時?進?宮去對皇上說了一句:“要?是我想要?你的皇位,你當?時?就坐不上來。”

    莊時?氣急,猛地從龍椅上蹦起來:“崔鴻雪!當?時?要?不是朕逼你回?來,你現在還在哪個山溝溝里做漁夫呢,陶采薇現在兒子都跟全修杰生出來了!”

    但?令莊時?沒想到的是, 崔鴻雪苦笑了一聲:“你要?真有那個能耐獨自?坐上皇位, 我又何苦回?來呢?”

    陶采薇和全修杰在一起,步子邁得慢一些、穩一些, 許多事情全家?也根本不會縱容她去做。

    全家?最懂明哲保身的道理, 繁榮了好幾?代, 任由政權更迭,始終屹立不倒, 全家?才是陶家?最好的港灣。

    莊時?徹底愣住了,時?光好像忽然被拉回?他坐上龍椅之前的日子,他與崔鴻雪時?常像現在這樣爭吵。

    突然間?,猜忌和忌憚都不見了,莊時?擰著眉問了一句:“崔鴻雪,你沒病吧?現在到底還有哪里讓你不滿意的?佳人在懷,而你又在本朝只手遮天。”

    崔鴻雪面色柔和下來,他對莊時?說:“莊時?,我死都行,別動陶家?。”

    莊時?怔了怔,喃喃道:“朕什么時?候要

    ?動陶家?了。”一時?之間?竟連崔鴻雪對他的大不敬稱呼都忽略了。

    崔鴻雪只盯著他,一言不發。

    全修杰到河首府去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國庫里充盈起來沒有他不知道,但?陶家?的財富近在眼前。

    等南越國的大船建成,這條每天能吐出無數金子的商路一通,皇上是要?借陶家?商路的手賺一半錢,還是干脆全搶過來做朝廷自?己的商路。

    崔鴻雪的目光一向如此,犀利得要?將人就地洞穿一般。

    莊時?忽然清醒了一瞬,他從小?就跟崔鴻雪在一起長大,所有規劃與謀略全都跟他商討過,眼前這人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想法。

    莊時?說:“朕還沒有任何動作的。”

    崔鴻雪又說:“莊時?,我說了,我死都行。”

    那道目光還是那么直白又犀利,看?得莊時?心驚。

    此前陶采薇往中宮遞過不少帖子,這其實是一種及其逾矩的做法,只有中宮往外?發帖子的,沒有外?面的人往中宮遞帖子的。

    但?與其余大事比起來,這都算小?事,莊時?沒有過于在意,只是他的皇后,一次也沒接過帖子,而中宮,也必然不會往陶采薇手里發出帖子。

    皆因他要?求皇后答應的一件事。

    皇后這段時?間?做得很好,一切都正正好好,屬于中宮獨有的氣勢,莊時?從她身上挑不出任何毛病來,便愈發覺得自?己的皇后挑得稱心如意。

    就是每晚侍寢的時?候,他卻未曾感?到有書上說的那些快活之感?,不過帝后敦倫,也不過就是一件錄入典籍的常事,是他的義務,也是皇后的義務,他們二人只需勤勤懇懇地盡心盡力完成便是。

    可他卻偶爾能捕捉到皇后眉間?的愁緒,直到皇后昨晚睡夢中喊了一句“薇薇”,這是皇后第一次在他面前失禮。

    只要?是人,必然都是有情感?、有溫度的。

    皇后做得很好,恰恰是因為她隱藏起了她身上的人味兒,因為莊時?對他的皇后的要?求,就不需要?她有情感?和溫度。

    被嬤嬤們量身打造給他的皇后自?然也沒有。

    皇帝偶爾與皇后依偎在一起時?,也曾期盼過,她能忽然有些溫度,她能給他一些情感?上的回?應,但?是沒有。

    他們就這么干巴巴地、例行公事地做了一次又一次,而這個動作,要?一直持續到皇后懷上皇嗣為止。

    只有那天皇后無意間?的一句夢囈,打開了莊時?對她的印象,皇后突然變成了一個有溫度有情感?的女子,她的年紀不大,她在想念她的好姐妹。

    莊時?說不上來當?時?心里的感?受,但?他一定是不想因此責罰皇后的。

    自?從登上帝位以?來,他太緊繃了,他想。

    崔鴻雪看到他忽然呼了一口氣,帝王一張嚴肅的臉,稍稍柔和了下來,他的眉毛也順勢耷拉下來。

    他說:“崔鴻雪,朕不要?你死,對了,皇后似乎很想念你夫人,你明天把她帶進?宮來,與皇后見面吧。”

    說完話的皇帝身子往后倒,又在龍椅上坐下來

    崔鴻雪看?了他很久,轉身離去前,他說了今日唯一一句敬語:“多謝皇上。”

    莊時?看?著他敷衍行出的禮,勉強從他口?中冒出的一句敬語,隨后轉身就走,真是毫無禮法可言。

    他透過崔相?那寬大的威嚴朝服,覷著一雙略顯渾濁的帝王眼去看?他,崔相?似乎,比在河首府時?,還要?瘦上許多。

    莊嚴肅穆的金殿之下,他沿著頂天而立的青玉祥云柱,走到金碧輝煌的殿門中央。

    莊時?不得不覷著眼看?他,外?頭的陽光刺目,自?他登位以?來,日日都是這樣的艷陽高照。

    陽光給崔相?的身體鑲上一圈金邊,滿世界都是光燦燦的,只有他站在背光的地方,整個人看?起來黑洞洞,毫無生機。

    只那一瞬,崔相?走出了殿門,到了殿前一大片廣闊的、在灼日下無所遁形的大地上,烈日往他肩背上灑下的時?候,他似乎更佝僂了一些,在茫茫大殿外?的廣闊世界里,他微小?得令人心驚。

    直到崔相?完全消失的時?候,莊時?揮去腦海里的一切幻象,是他看?錯了,崔相?一身威嚴,雖不似年少時?那般意氣風發,卻也氣勢凌人,不信問問外?面那些人,哪個不怕他?哪個不說他只手遮天?哪個不說他縱橫睥睨?

    皇帝既希望自?己是看?錯了,又不希望是自?己看?錯了。

    一面是好兄弟,而另一面,是天下皆知的崔相?功高震主。

    說來也可笑,所有人心里都知道,他這個皇位是崔相?幫他坐的。

    歷史上絕沒有皇帝能容忍下這一點,但?莊時?一心記著,他們曾是好兄弟,崔鴻雪是什么樣的人,他再清楚不過了。

    他當?年的野心,可一點不比他的夫人陶采薇弱。

    崔家?要?扶持一位皇子上位,從一開始就是抱著做輔政大臣的心思,曾經崔家?繁榮的時?候,莊時?若是在他們的扶持下登了皇位,現在便與一個傀儡無異。

    崔家?從上到下,數位長老和子弟,怕是會把自?己扶上位的皇帝吃干抹凈。

    莊時?如今坐在金鑾殿上,望著底下金燦燦的大地,他捫心自?問,若是崔家?留到現在,如少年時?規劃的那樣將他扶上了皇位,那么到如今的時?候,他容不下崔家?。

    人心易變,何況帝王心。

    至于崔相?夫人在京城里和河首府分別做的那些布局,皇帝全都看?在眼里,只是目前為止他還容得下而已,又或者說,截至目前,還不到收割的時?候。

    不得不說,陶家?人在經商這一塊兒,還真是人才,是人才,就應該被重用。

    就在這時?,大殿門口?又灑下來一片陰影,莊時?抬頭一看?,原來是他的皇后來了。

    皇后身后的嬤嬤提著食盒,皇后說:“皇上國事操勞辛苦,臣妾特?地燉了豬肚湯給皇上。”

    蔣青妍根本不會下廚,但?她知道做一個皇后平時?該做些什么事,為皇上煲湯是分內之事。

    她便吩咐嬤嬤做了,再親自?跑一趟腿,給皇上送來便是。

    她來的時?候,大殿里還在談話,大殿修得空蕩又恢弘,她立在外?面,聽不見里面的談話內容,便跟嬤嬤一起,站在門外?等了好一會兒。

    后來,她看?見薇薇的夫君,崔相?大人從里面出來,她站在柱子后面,他看?不見她。

    她看?著崔相?的背影,發了好一會兒呆,直到身后的嬤嬤說:“娘娘,現在可以?進?去了。”

    皇后這才回?神,殊不知她的一切動作都被身后的嬤嬤們看?在眼里。

    皇后年紀輕,從一入宮開始,便被安排了許多嬤嬤在身旁照顧。

    她的一切起居都會被記錄在案,作為天下女子起居坐臥的模板,因此皇后更不敢做出一絲出格的事,從被架入皇后這具殼開始,她就不再是她自?己。

    自?覺剛剛失態,這是她入京以?后第二次見到崔鴻雪,她知道薇薇嫁給崔鴻雪,心里必然高興、幸福極了,這是她從小?念叨的未婚夫,也是她長大后心里喜歡的人。

    可她上次見到薇薇,陶采薇侃侃而談她來了京城里的各種趣事和成就,她在這里混得如魚得水,京城對她而言,就像是個蜜罐子,隨時?能挖出好處來。

    再看?今日的崔鴻雪,跟上次相?比,他又瘦了一些,也不知薇薇看?到,會不會心疼。

    以?前崔波長得瘦,薇薇可是提起了好幾?次,要?多給他做點吃的補一補,陶府里有專門為崔波做飯的小?廚房,崔波長胖了,薇薇還會高興地夸他會吃。

    蔣青妍收起思緒,邁步向皇帝走去。

    她有她的事情要?做,在那之外?,她只能盡量打聽外?面的消息,好知道薇薇過得很好。

    皇后讓嬤嬤把湯呈給皇帝,她雖是跑了這么一趟,擔了個名頭,但?皇上面前的這碗湯,全程沒有經過她的手。

    但?皇帝端起湯碗的時?候,仍是滿眼笑意,執著皇后的手說:“多謝皇后。”

    莊時

    ?象征性地喝了兩?口?湯,又說:“皇后的廚藝又有長進?,不錯。”

    蔣皇后適時?退后了兩?步,半蹲下身子說:“謝皇上夸獎。”

    姿勢與模樣寫?盡了為妻之道、為后之道,謙順又恭謹。

    莊時?放下湯碗,并不打算再喝了,莫名地,他注視了皇后一會兒,伸手將她牽到了自?己身邊。

    在處理政事的大殿里,這個動作算是逾矩的。

    蔣皇后心底驚呼了一聲,面色沉穩,一邊警惕著皇帝接下來的動作。

    但?皇帝什么也沒做,他注視了皇后一會兒,說:“朕叫了崔相?明日把他夫人帶來,你們都好久沒見了吧。”

    蔣青妍心底慌張起來,不住地盤算皇帝這句話的意思。

    他之前還叫她不要?與陶采薇密切聯系,為何又主動將她叫來。

    皇帝看?出了她的心思和猶疑,帝后的手如今還握在一起,殿內所有宮人皆垂頭斂聲屏氣,不敢言語,更不敢看?。

    他拍了拍她的手,似有無奈,皇后心底顫了一下又一下,皇后又聽到皇帝說:“朕知道你想見她,之前那些話就當?是朕說錯了,皇后,你今后不必再這般壓抑自?己。”

    那個晚上會說夢話的皇后,于眼前的這個皇后,真是相?差甚大,莊時?面色復雜地看?著她,有些事情是男人之間?的事情,男人之間?斗就行了,他是皇帝,他得護住皇后,只是兩?個心系彼此的女人而已,莊時?覺得,就隨她們去吧。

    蔣皇后的面容難免有些動容,她顫著聲音回?道:“皇,皇上,您說的是真的嗎?”

    這句話也逾矩了,不該是皇后該對皇帝說的。

    很多時?候,她只需要?屈膝說一句:“多謝皇上”或者“謹遵皇上吩咐”便好。

    但?她心里的欣喜不是假的,她眼底終于不再像一潭死水,而是蕩漾著光。

    莊時?看?著她,點頭應了句是。

    卻不想,皇后的淚珠就這么流了下來,僅此一顆,沒有多的。

    也不知她是生生忍住了,還是本就流不出更多動容的淚水。

    皇后在皇帝面前掉淚,是大不敬。

    所幸嬤嬤們都立在不遠不近的地方,而皇后背對著她們。

    只是一滴淚而已,輕輕一撇就看?不見了,皇后一絲不茍的妝容也分毫未損,牢固地鑲在臉上,她真是一個將皇后規矩做得極好的皇后。

    莊時?心里嘆了口?氣,皇后掉淚的時?候,他也說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覺,他覺得他對皇后產生了一絲別樣的感?情。

    與帝后之情不同,也與他們每晚例行公事后短暫依偎時?的感?情不同。

    莊時?從未近過女色,皇后是他第一個女人,雖說他未曾經歷過情愛,卻對此深有感?知。

    深宮里長大的人,更讓他對此敬而遠之,情愛可是深宮里最避諱的東西,更是殺人的利器。

    比起感?受情愛,他更懂得如何利用情愛,就比如他逼著崔鴻雪回?來幫他,利用的不就是他對陶采薇的情嗎。

    深知這其中利害的皇帝,從一開始便是打定了主意的,以?皇后樣樣中規中矩、合格但?不出彩的本領,渾身上下更是沒有一點讓人矚目的地方,正是皇后的最佳人選。

    莊時?瞬時?收起紛雜的思緒,皇后不過還是個小?姑娘,不讓她與自?己的好姐妹見面,實在是他不對了。

    但?多余的那些情緒,他便不能再有。

    他跟皇后,就這么相?敬如賓,過一輩子,是最好的。

    皇后對他說:“多謝皇上。”

    隨后皇上收回?了手,而皇后帶著嬤嬤們,提上食盒,離開了大殿。

    崔鴻雪回?到家?,他的腦子里還是不能停止盤算一切局勢,從皇宮里出來,他心里不停琢磨著莊時?的心思,他無法看?透一個帝王的心思,更不知道他到底還能容忍他們到何時?。

    他心里在想,若是自?己干脆就去當?皇帝怎么樣?可他實在是不能再籌謀一生了,崔相?是站在刀尖上的人,皇帝更是。

    他又想,若是皇帝容不得他們了,要?收割陶家?的家?財,甚至連他這個最大威脅的性命都想要?的話,他該怎么抵擋。

    商人生來就低賤無權,而商人獲得權力的方式只有一個,那便是有背景和靠山。

    但?任何背景和靠山,任何權力,都越不過皇帝去。

    皇帝還年輕,崔鴻雪不可能防他一輩子。

    當?下只有兩?條路可走。

    一是繼續換取皇帝的好感?和信任,皇帝忌憚他,他便主動卸權,皇帝想要?陶家?的家?財,便割出一部分來進?獻國庫,如此方能獲得更長久的平衡,也會逐漸變得被動;

    二是崔陶兩?家?集中起來繼續積蓄勢力,賭何時?皇帝會徹底忍不了,而那個時?候,崔陶的勢力也不一定是皇帝輕易能撼動的了,但?兩?方一定會對峙很久,他不知道自?己能撐到什么時?候。

    思來想去,這些博弈每天在他腦海里對撞,他將獻祭他的一切,盡力把陶家?推到最高。

    他是擅長籌謀,可他如今偏偏最厭惡籌謀,他卻又不得不籌謀。

    除了時?不時?地心慌、突如其來的手抖,他又新添了一個頭疼欲裂的毛病。

    回?到府上,看?著到處氣派且其樂融融的樣子,他勉強扯起嘴角苦笑了兩?聲,這就是他想要?的。

    只是放眼望去,沒在姹紫嫣紅的花園里看?到小?姑娘的身影,這不免讓他感?到有些失落。

    只要?她花團錦簇的活著,在花園里享樂,就好。

    “姑爺回?來了。”

    “姑爺好。”

    身邊路過幾?個小?丫鬟,紛紛向他問好,如今府里的下人,各個都叫他姑爺,若是旁人聽了,一時?間?都不知道這里究竟是陶府還是崔府了。

    崔鴻雪頷首便算是回?應,從崔波做回?崔鴻雪,那些對底層人的溫和對待仍然還保留在他的身體里,只是這些人沒有發現,只覺得他是目中無人的崔相?大人。

    因為他的眼里沒有任何溫度,或者說,他沒有任何余力來往眼里醞釀出溫度。

    維持一個可看?的人形,已耗掉他的全部心力。

    “姑爺,小?姐特?地給您留了飯,你快去花廳里吃吧。”

    崔鴻雪便沿著小?路到了花廳,看?著滿滿一桌的飯菜,他唇角勾起笑容,不知從何時?起,他次次回?來都能吃到北方菜,這是標準的、廣為流傳的、刻板印象里的北方菜,今天這一桌尤為豐盛,他倒不在意這些菜是不是他真正愛吃的,只要?陶采薇表現出來這是特?意為他準備的,他就心滿意足了。

    他一個人在這里坐下吃起來,倒也津津有味。

    卻不知今日本就是陶家?所有人慶祝的日子,今天陶金銀正式掛職了,在御林軍里做了個小?首領,手底下也管好幾?百個士兵。

    走的自?然是崔相?的關系,軍中也無人敢不服,陶金銀這也算子承父業,做上了武官。

    京中御林軍整體都是懶懶散散的氛圍,且不說這一代人從沒打過仗,京里更是挨不著戰爭的邊,當?初大皇子的叛軍還沒有打到京城來,當?今皇上就已經平叛平到京城來了,后來莊時?帶著軍隊浩浩蕩蕩進?了皇宮,這些號稱保護皇城的御林軍屁都不敢放一個。

    想也知道當?今皇上更沒打算要?好好發展御林軍,不然也不會讓陶金銀這個草包成功入職。

    陶采薇看?著她哥的風姿,真是越看?越滿意。

    陶金銀卻不敢懈怠分毫,從前他爭分奪秒地彌補功課,現在他爭分奪秒地扎馬步練武。

    都是怕自?己到了崗位上露出什么也不會的馬腳。

    陶金銀要?練武,一家?人都十分支持他。

    “強身健體是好事。”

    陶金銀道:“這是說的什么話,

    我是要?保家?衛國去的。”

    保護皇城就是御林軍的天職。

    陶采薇抱著一籃子酥餅,邊吃邊對著他咯咯笑著:“你還保家?衛國呢。”

    陶金銀一臉正色地看?著他妹:“我既然占了這個職務,自?然要?肩負起我的責任來。”

    陶采薇被他盯得愣了愣,她笑著說:“哥哥,妹妹可不能失去你。”

    陶金銀比她嚴肅多了,他說:“抱歉妹妹,我是軍人,我不能向你保證這個。”

    第095章 執棋

    陶采薇覺得哥哥長大了, 以前?所有?人都說,陶家一個女兒生的比兒子還好,跟她比起來, 陶金銀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了。

    陶金銀長大以后?,竟也有?了自己的執著。

    遙想起當初叛軍打到河首府來時的情形, 他爹穿著盔甲佩著刀,說要出去平叛, 陶采薇連忙攔住了他,說:“陶家人永遠趨利避害, 這時候就算當逃兵,也要先把性命保下來。”這是商人的天性。

    難怪在這個家里,陶金銀總是不出眾的那一個。

    在趨利避害的天性以外,或許他有?一些別的堅守。

    陶采薇忽然有?些笑不出來了:“哥哥, 你玩兒真?的。”

    沒錯,整個京城對她來說,就像個游戲場,她活在這個世上,最會利用規則給自己謀利,這個過程令她感?到無比興奮。

    當她察覺哥哥是真?的要以身入局時,她的第?一反應是, 有?誰會在游戲場投入真?感?情, 拜托,他們兄妹一直站在頂端, 是執棋人。

    崔鴻雪想不到, 他現在所擔憂的那些事?情, 或許在陶采薇的眼里,都不算什么。

    權力這種東西, 只要得到過一次,便終身都不會覺得自己已經失去。

    如果真?有?陶家要被?清算的那一天,陶采薇一定會突然跳出來說:“你都拿去好了,我只是玩兒玩兒而已。”

    他所求的也不多,在那之前?,他要她站到最高。

    掉下來時一點傷害也不受是不可能的,但總歸不會是崔家那樣的下場,崔鴻雪不會允許那件事?再發?生一次。

    陶采薇的心是冷的,尋常事?傷不到她分毫,也綁架不了她分毫。

    她此時冷了臉、肅了目,她對陶金銀說:“哥哥,我不要你做這個了,你給我在家好好待著。”

    比起戰爭打起來了再逼陶金銀當逃兵來說,她更想把風險管控在可控范圍。

    陶采薇的行事?風格偏向?高風險,畢竟高風險對應著高回?報。

    但當她察覺這件事?的風險已到了不是零就是百分之百的時候,她會立刻放棄。

    總有?一天陶金銀會證明她的分析是正確的。

    陶金銀正式掛職前?已經在軍營里訓練了很多天了,一向?在讀書上不開竅的他,現在似乎找到了人生的另一個方向?。

    當他確定了方向?時,誰也拉不回?來。

    但他一直以來都聽妹妹的話,已經聽習慣了。

    對著妹妹冷肅的目光,他的手失了力,握著的刀也垂了下來:“妹妹,為什么?”

    陶采薇說:“沒有?為什么,無條件聽從我的命令,是咱們家的家規。”

    陶金銀似乎很沮喪,但他還是點了頭。

    陶采薇看著陶金銀扛著刀沮喪離去,但她不會改口,她沒想到她哥哥來真?的,要是那樣的話,她承受不起一旦發?生戰爭的代?價。

    他們一起玩兒玩兒就好了,何必要搭上命呢。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陶采薇卻不認這句話,仗自有?他人來打,而陶家永遠趨利避害。

    陶采薇跟隨崔鴻雪一起進宮的馬車上,兩人相顧無言。

    她惦記著馬上要見到妍妍,心里高興。

    她說:“多謝夫君帶我入宮。”

    崔鴻雪沉吟了片刻:“不用謝,是皇上叫你入宮去陪皇后?的。”

    “對了夫君,你身體好些了嗎?”

    陶采薇關?切問道,崔鴻雪抬眼看她,她的表情里,有?幾份真?情、幾分假意,他一清二楚。

    陶采薇啊,你的心可真?夠冷的。

    他的吐血和自殘的跡象,沒對她造成任何影響。

    她是真?的,毫不在意。

    他垂眸靜坐著,并?不惱她,他希望她就是這樣的,他的痛苦,何必要讓她共同承受。

    幸好,她不愛他。

    崔相的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他說:“勞夫人掛心,我已經好了。”

    陶采薇朝他微微一笑:“那就好。”

    隨后?扭頭便看向?車窗外,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樣,嘴上還哼了幾句調調。

    崔鴻雪深知,他的痛苦是他自己給自己的,他反復告訴自己他的那些焦慮根本就不存在,沒那么容易再出現第?二個崔家,權勢地位也并?不都是空的,整個世界也并?沒有?那么悲觀,他只是病了而已。

    究竟是病還是心魔,說不清楚。

    他多少還是有?些不放心她一個人進宮去見皇后?,他現在摸不清莊時的心思。

    他怕她在皇宮出事。

    他張了張嘴,想告知她幾句內情,至少皇上現在,已不是當初那個莊時了。

    眼看著她心情暢快哼著歌的模樣,他頓時有?些嫌惡自己,好端端的,何故給人徒添煩憂。

    進了宮,他們二人自然而然得分開,皇后?那里不見外男。

    在她走之前?,崔鴻雪還是拉住她囑咐了一句:“小心皇上。”

    陶采薇轉身走上宮道時,對他這句話極摸不著頭腦,什么叫小心皇上?

    她是他的軟肋,與崔鴻雪不同的是,皇上目前?還沒有?軟肋,堪稱刀槍不入。

    到了皇后?宮中,陶采薇將?他剛剛那句囑咐拋之腦后?,一張臉又展開了即將?笑爛的弧度。

    蔣青妍立在門口迎接她,而蔣皇后?的身后?,仍跟著兩個肅立的嬤嬤。

    陶采薇會看眼色,便知這里不是從前?她們相約玩耍的家中后?院兒了。

    兩人攜手在桌前?坐下,坐下前?,陶采薇還端端正正行了個禮。

    蔣青妍連忙將?她拉起來,四目相對時,千言萬語便都不必說了。

    “皇后?娘娘,貴體可還好。”

    蔣青妍說:“我很好,你呢?”

    陶采薇說:“我也好。”

    至此又是長時間?的相顧無言。

    蔣青妍做皇后?這么久以來,還是第?一次對身旁這兩個嬤嬤起了厭惡的心思。

    她揮了揮手:“你們兩個先退下吧,本宮跟崔夫人有?話要談。”

    這也是她第?一次試圖揮退她們,果不其然,這兩個嬤嬤身形分毫未動。

    “皇后?娘娘,您的言行舉止需要一五一十地記錄下來。”換而言之就是她們現在還不能離開。

    蔣青妍閉了閉眼,深呼了一口氣,提醒自己維持形象。

    陶采薇從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好像在說:“沒事?。”

    兩人終歸是聊不得什么私下的話題,只能干巴巴地講幾句場面話。

    兩人都從對方無奈的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思念,陶采薇說:“來日方長,皇后?娘娘要好好照顧自己。”

    蔣青妍捏了捏桌下她們牽在一起的手,朝她眨了眨眼:“你也是。”

    “你們兩個在聊些什么呢?讓朕聽聽。”

    滿屋子的人都站了起來,蹲下行禮,莊時先是伸手拽起了皇后?,隨后?有?指了指陶采薇要她平身。

    蔣皇后?道:“皇上,您怎么來了。”

    莊時先沒有?答她的話,而是指著屋里直愣愣立著的兩個老嬤嬤道:“你們兩個還杵在這里做什么?還不快滾出去!”

    那二人現在卻再找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紛紛趕著退了出去。

    莊時轉而看向?皇后?:“你啊,性子還是太柔和了,朕看這兩個老奴就是欠教訓。”

    說完他又叫來身邊的太監:“去,把那兩個老奴拖下去一人打三十大板,由頭就是她們不聽皇后?的指令。”

    他這一番是做足了要替皇后?出氣的模樣。

    陶采薇將?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松了口氣,本想妍妍在宮里未免太過壓抑了,還在還有?個愿意護著她的皇上,那其他問題便都不叫問題了。

    倒是崔鴻雪剛才說的,要她小心皇上……她不是不信他的話

    ,相反,她很聽崔鴻雪的話,但此時也有?些覺得他太過敏感?了。

    皇后?并?未出言為那兩個老奴求情,皇后?的中規中矩也體現在這兒,她既不會苛責宮人,也不會溫和到心軟。

    像懲罰宮人這樣的事?,讓皇上做就好,她更不會腦子抽風去求皇上收回?成命,就算那三十大板打下去極大概率會要了兩個宮人的命。

    只是皇上一向?是不管她身邊這兩個嬤嬤的,今日不知道是怎么了,究竟是真?心給她出氣,還是在什么人面前?做戲,蔣青妍心里有?桿秤,便愈發?覺得帝王心不好揣測了。

    莊時揮了揮手,屋子里終于只剩下他們三人。

    他說:“這些奴才就是麻煩,說個話還得避著他們,朕看你們倆剛才也沒能聊得盡興,現在好了,可以隨意說些什么了。”

    陶采薇笑了笑:“多謝皇上。”

    她與莊時也稱得上是熟人了,此時倒不必拘謹太多,但也不敢太過逾矩。

    蔣青妍卻覺得,皇上擺出一副明顯是要聽她們談話的意思,在皇上面前?,可不算是什么都可以說了,她心底對他之前?提出的那個要求,還有?一些芥蒂。

    見話題遲遲無人挑起,莊時便道:“陶采薇,你與皇后?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姐妹,現在怎的變得如此生疏了,難不成你二人生了嫌隙?”

    話音剛落,皇后?急著想解釋,陶采薇率先出言道:“皇上誤會了,這不叫生疏,這叫守禮,臣妾與皇后?娘娘是莫逆之交,更不可因感?情密切而忽視了禮數。”

    這套話可謂是全然不落莊時的陷阱,若換成平常人,現在為了自證,恐怕已經忽視了禮數,自顧自與皇后?熟絡起來了,那樣必會落下更大的把柄。

    莊時挑了挑眉,皇后?笨拙,倒是這個陶采薇機靈得很,她與崔相湊一對,可真?是絕配。

    全修杰在河首府跑的商路里,掙的第?一筆錢前?不久才剛剛充入國庫,全大人在邊境為國朝真?叫一個埋頭苦干、任勞任怨,帶回?來的賬目也是十分可觀。

    殊不知這已是全修杰跟祁凌雪談判的結果,祁凌雪為陶家謀利,而全修杰為朝廷謀利,在某些事?情上必然會有?分歧,直到最后?才商討出個該如何分利的結果。

    莊時拿到賬單時卻在想,若是這其中的利能全部歸入朝廷,該是多大的一筆錢。

    陶采薇忽然聽到皇上問了自己一個極其突兀的問題,是她從來沒有?想過的。

    皇上問:“陶采薇,你與崔相成婚也有?一陣了,你們二人可得加緊力氣,盡快繁衍子嗣才是,崔家如今人丁凋敝,你也該承擔起你崔家新一代?當家主?母的責任。”

    皇上說這話,卻不是真?的想要崔家有?后?人降生,崔陶的結合,他們若有?無窮無盡的后?代?繁衍下來,必然又是一個大麻煩。

    他問這句只是試探。

    一個家族野心到底有?多大,想不想往上爬,想要爬到哪個地步,這些事?情都與人丁的繁衍息息相關?。

    開枝散葉才是一個家族的底氣。

    陶采薇聞言一怔,她倒真?沒想過這個問題,不過也是,不生孩子的話,她現在打拼下來的家業,將?來給誰呢?

    人丁興旺是每個家族的愿望,更何況像崔家現在這種情況。

    陶采薇覺得,自己身上的確是有?責任在的,她實在不該只顧自己,她要給崔鴻雪生孩子的。

    這也是婚姻交易的一部分。

    只這么簡單一想,她心里主?意已定,她的行動力一向?是超前?的。

    “回?皇上的話,子女的到來是要看緣分的。”

    那就是想生了,莊時心底起了另一番盤算。

    只是一個崔鴻雪已經讓他忌憚,他不敢想象二十年以后?壯大的崔家是何景象。

    皇后?這時卻握住了他的手,莊時心底一顫,自己膝下還沒有?兒子的,怎可讓崔鴻雪搶了先。

    皇后?朝他笑了笑:“皇上,薇薇年齡還小,這事?不急。”

    莊時話音一轉,直直看向?陶采薇問道:“聽聞你如今在京城里的生意也做得風生水起,朕不禁想起當年在河首府與陶老板談生意的樣子,陶老板當時的談判功力就壓人得很,如今想必更如魚得水了吧。”

    “皇上謬贊,生意場上,自然沒有?讓人一說。”

    她的態度一直擺得堅決,就算皇上這句話像是質問她之前?占了他的利。

    莊時卻不是要為難她這個,他說:“跟河首府的生意比起來,你在京城做的生意就更大了吧,不瞞你說,朕這里有?全修杰剛從河首府快馬加鞭遞到京里的賬本,是他這三個月的全部經營成果,你說這些充入國庫里的錢,比得上你在京城里賺的零頭嗎?”

    皇上不知從哪里翻出來一個賬本攤開擺在二人面前?。

    蔣青妍心里咯噔一聲,她的枕邊人此番對薇薇極其不善,這不難看出來。

    陶采薇卻不反駁,也不認罪,她昂著頭顱說:“皇上,商人逐利是天性,臣妾沒有?不使盡全力的道理,至于賺多少,那得視能力而定,臣妾的能力強、手腕高,自然賺得多,皇上若是嫌全大人干得不好,可以給臣妾派個賺錢指導官的虛職,臣妾教教他便是了。”

    莊時被?她一番話說得愣住了,賺錢指導官?這又是哪門子官職。

    陶采薇既不趕緊向?他表態,說天下萬財皆是皇上的財;也不著急否認,說自己賺得并?沒有?那么夸張。

    反倒是直接默認了那句“全修杰夯吃夯吃充入國庫里的錢,還比不上她在京城里賺的零頭”。

    莊時一時之間?,倒還真?不知該拿她怎么辦了。

    陶采薇這才將?崔鴻雪提醒她的那句“小心皇上”回?過味來,但她卻沒崔鴻雪那么謹慎的心思,她當即便問了出來:“皇上可是有?什么難處?”

    這話可把蔣青妍一驚,可不興對皇帝說這種話。

    皇帝頓時黑了臉,場面肅穆起來。

    帝王心再怎么難以揣測,陶采薇心中卻不害怕,她認為自己有?足夠的底氣,在這里,她的底氣不是財富,也不是崔相,而是她賺錢的能力。

    所以當皇帝不滿她大肆斂財時,她的回?應便是:“我能力便是如此。”

    若是皇帝想要她家的錢,她可以盡數給他,但皇帝也得掂量掂量,是一次性收割了好,還是讓她做個搖錢樹源源不斷地給他搖錢的好。

    要知道陶家現在生意可不光是包攬了京城,等大船修好了,是要直指西洋列國的。

    皇帝心里也得問問自己,任誰掌管了這條商路,也比不過陶家自己。

    陶采薇明擺著告訴了皇帝,她的價值。

    想要從她手上得到更多,就上談判桌上好好談,而不是在這里搞什么威脅。

    或許這一長段時間?的所向?披靡讓陶采薇失了謹慎,她靠著一手直來直往的坦誠,自認為就能與皇帝坐在談判桌上了。

    莊時卻笑了,她的一番話的確讓他改了主?意,他是不打算一次性收割陶家了,她說得對,何不好好利用一番陶家這強大的賺錢能力呢。

    至于談判桌嘛,皇帝自然不屑于跟她一個女子上。

    陶采薇還不知道的是,陶金銀第?二天一早還是進了軍營。

    他記得崔相大人和妹妹新婚當天對他說過的話,他說:“當今皇上治下政治清明,是做官的好時候,我希望你入仕時,能做一個為國為民的好官,大展宏圖。”

    陶金銀當時對這話大為動容,但他又不知道自己努力的方向?,他想他根本做不好文?官,所有?事?情他都看不清本質,就像崔鴻雪說的那樣,他說話沒有?邏輯,做事?也只看表面,朝堂局勢更是摸不清分毫。

    只有?在軍營里,他覺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

    就算違背了妹妹的命令,但他還是決定到軍營里闖一片天地。

    只是在那不久,就在陶采薇剛從皇宮里出來,崔鴻雪接上她的時候,皇帝的兩份旨意就傳了出來。

    先是皇帝果然專門為陶采薇設立了一個聞所未聞的賺錢指揮官,掛職在戶部,這便是要她指導戶部賺錢的意思,但若是戶部沒賺到錢,引起了國庫的虧空,那便是她這個指揮官失職了,彌補辦法也簡單,虧空了多少,她填補上就行;

    二是陶金銀從御林軍被?調到御前?禁衛軍的一紙調令,陶金銀從此成了御前?侍衛,緊跟皇上身邊,堪稱御前?紅人。

    陶家再一次被?推到了風口上,便是那些之前?彈劾過崔鴻雪的大臣,此時也都緘口不言了,皇帝的偏向?,簡直太明顯不過了。

    卻也有?人冷哼一聲說道:“烈火烹油、盛極必衰,你們難道不覺得,皇上給崔陶二家的恩寵,有?些太過了嗎?”

    這兩個消息一出來,陶采薇皺起了眉,事?情似乎并?未按照她剛剛與皇帝的談話發?展。

    崔鴻雪問她:“你今天做了些什么?皇上可對你說了什么。”

    皇上這一招令他也有?些猝不及防,一向?敏感?如他,很難不察覺到風雨欲來。

    陶采薇不敢向?他隱瞞任何,高門夫妻自是要互相

    仔細籌謀的,信任是必要的,便一五一十地說了個清楚。

    “皇上似是對我大肆斂財的做法有?所不滿,但這也在情理之中,夫君,我后?面的回?答可是出了錯?”

    崔鴻雪一邊沉思著自己接收到的信息,一邊安撫她:“你做得很好,一點錯也沒有?。”

    事?實上,無論陶采薇怎么回?答,結果也不會相差太大,皇上的忌憚和不滿已是必然,無非是該怎么下手的問題。

    陶金銀違背了她的命令再入軍營,這是她萬萬沒想到的。

    “只是不知道,皇上要他去做御前?侍衛是何目的,皇上想必也知道,真?正遇到危險的時候,陶金銀根本沒有?護駕的能力吧。”

    陶采薇滿心疑問,此時倒是展現出了一絲她對自己夫君的依賴,朝政上的事?情問他,便是沒錯的。

    對著她親切焦急的雙眼,崔鴻雪心里說不上來是什么滋味,現在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順從皇帝,從此被?動,二是反抗皇帝,這卻不符合世道。

    “皇上讓陶金銀去做御前?侍衛,目的不是讓他真?的護駕,只是為了留一個人質在他身邊,好逼迫你為他賺錢罷了。”

    陶采薇一顆心徹底涼了下來,她討厭這種逼迫,她追逐權勢的終點,難不成就永遠也要被?人壓一頭嗎?

    難怪崔波常說,這上頭沒什么意思。

    壓來壓去的,天外永遠有?天。

    她的語氣難免氣憤:“我已經答應他了要替他賺錢,他還想怎么樣?”

    崔鴻雪道:“你答應他的那些還遠遠滿足不了他,是臣子,就沒有?不受皇帝掣肘的。”

    只不過崔鴻雪現在,還勉強有?一絲余力,能掣肘帝王。

    他始終是不疾不徐的樣子,他垂眸對她說:“你現在有?哪里不滿,我去幫你反抗。”

    陶金銀要入軍營,這已是阻攔不了的事?情了,至于是做御林軍還是做御前?禁衛軍,在崔鴻雪看來,差別都不大,相反,在皇帝面前?還要安全一點。

    皇上說是拿他當人質了,但只要陶采薇還對皇上有?用,陶金銀便不會被?怎么樣。

    陶采薇卻說:“他到底也沒傷到我分毫,賺錢對我來說輕而易舉,幫幫他又如何。”

    她沒察覺到,這句話簡直像極了溫水煮青蛙故事?里的開頭。

    崔鴻雪心底知道,這一場平衡里,皇帝贏了半籌,這也意味著,事?情已經在往不好的方向?發?展了。

    現在尚且如此,崔陶兩家,接下來便更容不得任何形式的擴張了,包括繁衍子嗣。

    崔鴻雪隱約又看到了那場高樓上的煙花,乍看極盡繁復熱烈,實際短暫得要命。

    權勢與煙花徹底對應起來,都是風光一時,隨后?瞬間?凋零的東西。

    或許外表看起來還不顯,但崔陶二家,已經過了最燦爛亮眼的時刻,他們會在時代?的洪流中被?瞬間?淹沒,不留一絲痕跡。

    但在那之前?,崔鴻雪一定會想盡辦法燃燒自己,延緩這一刻的到來。

    他對局勢的認知比其他人要敏感?得多,這樣的敏感?也折磨著他。

    現在的一切之所以讓他感?到悲涼,便是因為:

    所有?危機和困局都必然有?解局的辦法,但如果危機和困局接連到來,那必然會有?失算的一刻。

    他所能做的,就是將?那一刻無限的延緩。

    第096章 求救

    或許是因為局勢在悄然發生變動, 也或許是陶采薇在到了京城之后終于迎來了第一道不順心的坎,這?對夫妻竟罕見地,坐在一起喝起茶來。

    自新婚以來, 他們二人鮮少有過交流。

    在外人眼里?,陶采薇一直把這?個崔夫人的角色做得很好, 在家?里?,她也沒有漏過一句噓寒問?暖、添衣加被。

    唯獨只有崔鴻雪自己知道, 這?些關心里?沒有任何溫度。

    妻子這?個詞語,本身就沒有任何溫度。

    連日的重壓讓他快要支撐不住。

    在這?之前, 京城里?還發生一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原任河首府知府的祁明輝又被調回來了。

    關于皇帝要給祁明輝什么官職的這?一件事情,引起了廣泛討論。

    朝堂上慢慢地又起了彈劾崔相的聲音,至于是否背后有誰授權, 崔鴻雪不想探查,也或許,他心里?一清二楚。

    崔鴻雪任當朝宰相兼內閣首輔,有人說,不如就將崔相大人的職務卸一卸,讓祁明輝任首輔。

    祁明輝在河首府時的政績辦得十?分漂亮,交上來也是令人矚目, 再加上他人又長?得好看, 要論年輕的時候,那?是絲毫不差給崔鴻雪的。

    皇上面前伺候的人首要條件就得是好看。

    這?些人未必是真?覺得祁明輝當得起首輔一職, 只是想趁機將崔鴻雪削弱一下罷了。

    崔相現在管的實在有點?太寬了, 小到金朝上下官員的升遷, 大到皇帝旨意的審核。

    崔鴻雪自然不會任由這?些人卸他的職,平時不管怎么彈劾他都關系, 這?會兒卻是他據理力爭的時候了,他手底下還撐著一個陶家?,他不能被削弱分毫。

    崔鴻雪一張口,各樣論據便?輪番輸出,他一張嘴皮子的功力可是不俗,當年靠著這?一張嘴四處辯論,得了滿朝文人的心。

    當年莊時就跟在他身后,而他的一番辯論也皆是為了莊時打名?聲。

    也不知崔相如今站在朝堂最前端,又開始打起這?番不該卸他職的辯論時,皇帝又該作何感想。

    他的條理清晰、論據十?足,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說卸了他的職就能卸了他的職。

    縱是那?些本還跟風說他不是的末端官員,此時也被他一番話說服了。

    崔鴻雪當年能憑借一己之力聞名?全?國,一身功力自然不假。

    他振臂一呼,便?有天下文人為他高喊,這?便?是文人的力量,筆桿子從不比刀槍的攻擊力弱。

    他崔鴻雪如今之所以能站在這?里?,靠的就是嘴和筆。

    到此為止,皇帝自然也不能硬著頭皮去削崔相的權,他只是再一次意識到,崔鴻雪此人的威力。

    可真?是讓人忌憚啊。

    祁明輝便?在京城隨便?被皇帝安了個官職,比之前的要高,算是升遷。

    祁明輝心里?自然是滿意的,就不知道他的那?位精明的太太要怎么想了。

    崔鴻雪走出朝堂的時候,扶著無人的墻根,又是一大口殷紅紅的鮮血從口中?噴出來,遠遠看去,他背后的金鑾殿雙門大開,倒像是張著一張深淵巨口,那?些血跡噴濺在朱墻上,竟完全?看不出顏色了。

    以至于從背后走來的祁明輝見到扶著墻的他,也只是問?了一句:“崔相大人,身體不舒服嗎?這?段時間?著實有些暑熱,烈日灼人,在這?里?歇息片刻也挺好的。”

    崔鴻雪默默捻去唇角的血跡,回頭看他:“祁大人。”

    祁明輝看著他眼底頗有欣賞:“崔大人,今日能在朝堂上再次看到您唾沫橫飛、氣勢昂揚的模樣,下官真?是太高興了。”

    雖說各家?官員私底下都有自己的籌謀,但只要是文人出身的官員,就沒有不對崔鴻雪抱有一番偏愛態度的。

    在那?些暗藏玄機、不可告人的籌謀之外,靠著一張嘴、一桿筆的辯論為自己爭取的權力,確實是無人敢反駁的,這?是文人的安身立命之本,更是擺在明面上的、光明正大的爭斗。

    祁明輝沒能得到一個更高的官,自然是愿賭服輸。

    陶金銀做不了文官,自然也跟這?個能力有關。

    崔鴻雪待祁明輝的態度并不熱絡,或者說,他待誰都是如此。

    “祁大人,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祁明輝本還想跟他寒暄兩句,跟他說說自家?女兒當年

    還是他的追隨者。

    說起女兒,祁明輝深深嘆了口氣。

    如今女兒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卻是沒跟他們一起回京城來。

    倒是他的太太,如今更是病得不輕了,可惜女兒如今已完全不被她拿捏,真?病也好假病也罷,祁凌雪打定了主意不回家?,他們拿她絲毫沒有辦法。

    女兒對他說了自己的想法,說她今生便?不嫁人了,還問?她能否將她的嫁妝折成銀子給她。

    祁明輝覺得那不算什么大事,便?答應了,偏偏她母親死?活不應,嫁妝之所以叫嫁妝,自然是給出嫁的女兒的,不出嫁的女兒自然是沒有的。

    祁凌雪卻說:“我是家?中?的女兒,你們就當是把應當分我的財產給我就是。”

    她母親卻說:“你這?是鬧的什么笑話,我們沒有義務給女兒分任何財產。”

    此話一說出來,祁凌雪也不強求,她只要爭取了就足夠代?表她的態度了,她便?轉身就走。

    祁明輝想拉住她再多說兩句話都不行,要說財產,他把財產平分給女兒一半都行,他向來也不在乎這?些。

    可女兒就這么走了,一句話也不多說,祁明輝便?知道了,她原也不缺這?些錢了,此番前來,不過是往家里要個態度。

    思及此,祁明輝對她母親便?更添了一絲不滿,卻對她也更無任何話想說,說了她就能明白嗎?

    事已至此,除了嘆息,他也做不了什么,只是她母親向他所要求的那?些:“派兵把女兒綁回來”的事情,他也沒有應過,給女兒自由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事了。

    因此她母親每天更是氣得不行,尋常人家?丟了個女兒尚能報官,他們家?本就是官,祁明輝卻一點?不管。

    祈太太如今便?只能把心思全?放在兒子身上了,尋思著這?個女兒就當是丟了,好好在兒子身上籌謀就是了。

    崔鴻雪如今正跟陶采薇一同坐在花廳里?喝茶,兩人少有這?般閑靜的時候,各自都閑了下來。

    自新婚以來,他們總共也沒說過幾句話,之間?無非是些公事公辦的交談。

    陶采薇心底若說一早是有話想說的,后來就全?沒有了,基本上,她對她目前的生活是極其滿意的,對她的這?位夫君也是相當滿意的。

    這?場婚事,與她從小期盼中?的,沒有任何分別?。

    “夫君請用茶。”

    “多謝夫人。”

    兩人始終相敬如賓。

    崔鴻雪心里?卻突然生出了一大股沖動,今天在朝堂上發生的事情,既讓他耗干了心力,又讓他察覺到前路的艱難。

    這?些事情處理起來,對鴻雪公子來說,應當是游刃有余的。

    至今外人眼里?,他也的確如此,強大得無人能撼動,就算是皇帝也會被他幾句話懟到沒脾氣。

    偏偏所有人還覺得崔相說得對。

    “皇上,崔相大人說的字字箴言,實屬血淚肺腑之言吶。”

    件件事都要逼得皇上做出崔相的選擇。

    就著陶采薇敬上來的茶,崔鴻雪握住了她的手。

    “陶采薇,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陶采薇對上他認真?的目光,下意識地有些想離開。

    若是現在安青過來跟她說,外面有什么人在找她的話,她就能順勢離開了。

    莫名?地她覺得,崔鴻雪現在不是想說公事。

    偏偏現在安青站得遠遠的,并沒有什么人或事要找她。

    有些話題回避了太久了。

    陶采薇幾乎都已經?忘了,眼前這?個人,曾是她的崔波。

    崔鴻雪說:“我其實,一直都很想、很想,離開這?里?。”一字一頓地,說得很艱難。

    告訴妻子他的想法,或許是他該做的事情。

    陶采薇逐漸皺起了眉頭,她從他眼里?看到了一些東西,是痛苦的、掙扎的。

    說出這?句話,好像費掉了他全?部力氣。

    雖然她也不明白為什么,但這?好像是一種……求救。

    他在向她求救。

    意識到這?一點?的陶采薇頓時換了一種新的思緒出來,她似乎有些意識到,自己所認為的完美婚姻,似乎一直在崩潰的邊緣。

    只是他們都在自欺欺人罷了。

    她平靜下來,既然他擺出了想要解決問?題的態度,那?她便?也不好再繼續維持一張假面了。

    沒錯,就是假面。

    似乎以往喜歡崔波的人格都已經?盡數隱藏了起來,陶采薇覺得自己心硬得像一塊鐵,明明都是同一個人,她卻對他的一切狀況無動于衷。

    他在吐血,在自殘,在日漸消瘦,她看似對此一無所知。

    她此時目光掃向他的衣袍,肉眼可見的空蕩蕩,他是一具軀殼。

    她問?他:“為什么呢?”

    這?句話問?得簡直沒溫度極了。

    崔波厭惡權場,崔鴻雪也未必喜歡。

    更何況這?個地方?,就是他們現在所處的這?個地方?,四處都是崔家?人的亡魂。

    陶采薇從沒注意過這?件事,并且自她入府以來,崔鴻雪就將崔家?祠堂關了起來,他怕里?頭那?密密麻麻的排位嚇到她。

    去墳前祭奠這?樣的事情,更是從沒有過。

    陶采薇是崔家?長?媳,她該去的。

    但崔鴻雪把所有都掩藏起來了,從不讓她接觸。

    她這?時候問?他,為什么不想待在這?里?。

    崔鴻雪也不怨她無知無覺地發問?,他回答道:“因為我討厭這?里?,我只想在遠處閑云野鶴一生,每次套上那?件猩紅色的官袍,我就止不住地想要嘔吐。”

    陶采薇又問?他:“那?你為什么要回來呢?”

    他明明都已經?走了。

    崔鴻雪看著她,字字都是血淚:“因為莊堅的兵打到你家?門口來了,因為莊時故意推動了這?一切,因為你陶家?已經?成為了莊堅和云華眼里?的大肥肉,因為我如果不幫莊時坐上皇位的就一定是莊堅。”

    陶采薇的思緒忽然飄回那?日,叛軍的確打到她家?門口來了,但沒過多久就走了,她雖然受了些驚嚇,后來也只當那?是一場規模很小的戰爭而已,她認為只有極小部分運氣不好的人會在這?場戰爭中?喪命。

    但她沒想到如果崔鴻雪不幫回來莊時的話,陶家?是真?的會被莊堅拆吃入腹。

    這?場戰爭對她來說有多不以為意,恰恰證明了崔鴻雪在其中?爭分奪秒所做的努力。

    他也不得不佩服莊時,將時機卡得剛剛好,早一刻晚一刻,他都不可能再出手了。

    陶采薇的身子坐直了一些,她開始正視他。

    “你是為了我才回來的。”

    崔鴻雪不想承認這?件事情,他做什么都是自愿的而已。

    所以他保持沉默。

    陶采薇費了一番功夫才把事情想明白,她以為崔鴻雪只是恰好回來了京城而已,娶她這?件事情對他來說不過是錦上添花,畢竟他們在河首府有些交情,他或許是喜歡自己的。

    而她也在新婚之夜的瞬間?擺正了自己的位置,他是她的夫君,她就敬著他、尊著他,至于那?些惱怒和埋怨,以及讓惱怒和埋怨生長?出來的土壤——她的情意,都被她盡數拋下。

    取而代?之的是她冷漠地做著妻子的角色。

    但他現在告訴她,他之所以回來成為這?個崔鴻雪,都是為了她。

    他告訴她,他一刻也不想在這?里?待下去了。

    雖然他的聲音不大,尚且也還平緩,但她聽得振聾發聵,這?是他的求救。

    崔波要再成為崔鴻雪,本來就是有代?價的。

    他說:“我只是說一聲而已,薇薇,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但我并不打算離開這?里?,我會在這?里?待著,繼續做我的崔相。”

    陶采薇道:“你

    希望我能明白你的心意,你的心意是什么?”

    這?是她最關心的事情,無論是崔波還是崔鴻雪,從未承認過對她的心意。

    他可以為她去死?,但是他從不說他愛她。

    她想他們兩個的問?題或許靠這?個答案就能解決。

    “你說你回來是為了我,那?你之前離開呢?離開也是為了我嗎?娶我是因為一切都順理成章水到渠成,還是因為你愛我,所以發了瘋的要得到我。”

    ……

    看似什么都是為了她,陶采薇在這?個時候,偏偏只想要他承認一句他的愛。

    “都是為了你,娶你是因為你選了我。”

    “那?你希望我選你嗎?”

    如果不希望,他也不會與她有那?次私會了。

    但是現在,崔鴻雪答不出來這?個問?題,因為他在想,自己當初是否不該找她。

    陶采薇從他的沉默里?看出答案,她好不容易鼓起來的氣又散了下去。

    他所做的一切如今邏輯都已明了了。

    崔波愿意和她在一起,愿意照顧她、與她親熱,是因為她想要,她想要的,他便?給,無所不應的給。

    后來崔鴻雪娶她,在求娶之前,他一定要有一個讓她自己選的動作,竟也是因為她選了他,她需要他,她現在踩著他的肩膀往上爬,他便?任勞任怨,就只是因為她想要而已。

    “崔鴻雪,那?你想要什么呢?”

    崔鴻雪說:“我想你好好的,我要你過得最好。”為此他愿意將自己燃燒殆盡。

    他就做她天地間?的傘,就做她的背景板,他的情意,他的想法,從來也不重要。

    陶采薇直視他的雙眼:“不,可你剛剛說了,你想離開這?里?。”

    崔鴻雪躲閃起她直勾勾的目光,他說:“但我更想要你好。”

    他后悔自己吐出心聲了,他不該亂說話的。

    聽他這?么說,陶采薇連生氣的力氣也沒有了,她望向遠處亭臺里?架著的琴,曾經?他還是崔波的時候,倒是常常在院子里?撫琴,一個人作畫寫字倒也自得其樂,時不時地還知道往廚房里?摸只雞來吃。

    雖說比之常人,他還是淡泊了許多,可跟他如今的樣子比起來,倒更像是個活人。

    琴案已經?蒙了塵,怕是他從來也沒碰過。

    陶采薇沒說什么話,她伸手指向琴臺:“好久沒聽你彈琴了,你去彈首曲子給我聽聽吧。”

    崔鴻雪不會拒絕她,他的肢體沒有拒絕她的開關,便?徑直走向了琴臺。

    只是彈一首曲子而已,對他來說不算什么難事,抬手便?有。

    就為她彈一首吧。

    手起落在琴弦上,可惜一切都事與愿違。

    他發現自己的手已經?無法掌控琴弦了,他的指尖不住地發顫,他的額頭不住地滲出汗,他的心跳飛快加速快要蹦出胸腔……

    肢體上的反應越來越嚴重,幾聲破碎的琴音傳出來,就連不通音律的陶采薇也聽出了不對勁。

    明明頭頂上艷陽高照,他整個人卻如墜冰窟。

    他著急想掩飾這?一切,可越是掩飾,肢體就越不受他控制。

    他終于放棄再次撥弦,他將衣袖往下拉扯,想遮住自己顫抖的指尖,只能是抱歉啊,如今連一首完整的曲子也無法給她彈了。

    陶采薇走到他身前,對他說:“再多給我說些事情吧,崔鴻雪,你剛剛說的那?些,我很喜歡聽。”

    崔鴻雪忽然感覺自己冰涼顫抖著的手被她握著。

    她說:“你為了我做這?些事情,為什么不早說呢?”

    她對他的話信了一半,畢竟所有事情,都還能有另外一套解釋。

    就比如:崔波離開她就是為了回京做回崔鴻雪,因為他壓根看不上她,后來叛軍殺到她家?門口又被平叛軍打跑,可以用巧合解釋,而她來了京城他又愿意娶她了,不過是因為陶金銀成了會試榜首,陶采薇容貌又不差,陶家?本來就勉強足夠與崔鴻雪結親了,他娶她不過是順理成章而已。

    不然為什么在溪川時他不強硬要求與她成婚,畢竟他們那?份婚書?的效力可遠勝于她與全?修杰的。

    陶采薇現在沒那?么好哄。

    崔鴻雪卻不愿意多說了,某種程度上講,他寧愿她腦海里?的真?相是她所想的那?樣。

    順理成章與她成婚的崔鴻雪,與順著桿子往上爬的陶采薇,各取所需的夫妻,這?樣她不會有任何負擔。

    她進宮見蔣青妍的那?一次,與皇帝還有一段對話,是她沒有告訴崔鴻雪的。

    莊時告訴她:“崔鴻雪當時從溪川離開后,直接就來找我了,說要幫我起勢。”

    這?句話是莊時無意中?說出的,但陶采薇卻記在了心里?,現在正好用來駁崔鴻雪話里?的漏洞。

    她卻忽略了,皇帝現在是看不得他倆好的。

    崔陶二人一旦分崩離析,這?對崔鴻雪會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帝王心竟難測至此。

    崔鴻雪就算想破腦袋也想不到,當初還想撮合他們兩人的莊時,現在卻揣著拆散他們的心思。

    帝王心再難以琢磨,但也有他的條理。

    當初陶采薇是逼崔鴻雪出山的唯一籌碼,現在陶采薇也是壓垮崔鴻雪的利器,帝王只是將崔鴻雪軟肋的這?一套玩得好罷了。

    但是莊時算不到,這?兩夫妻恰恰在互相沒有真?情的時候,合在一起才叫利器。

    今天的談話注定要讓陶采薇失望,因為她再也沒從崔鴻雪嘴里?聽到任何信息。

    至于他說的,再也不想待在這?里?的話,怕只是一道攻心計而已。

    她始終理智地揣摩著他的一切,最終還是更偏向于那?個說法。

    而崔鴻雪,終于還是沒有求救成功。

    崔相再次站上了新一日清晨的朝堂之上,崔陶夫妻,再次以一把無情利劍的形象,直指朝堂。

    搞得莊時始終不懂,這?兩個人為何沒能鬧起來。

    他倆在整個朝堂之中?將錢權交易搞得風生水起,這?從商和從政的兩把利劍合在一起,威力無窮,偏生他們二人還極有默契,這?所向披靡的凌厲氣勢令所有人膽顫心寒。

    莊時便?更是頭疼不已,他咬著牙對崔鴻雪說:“你們現在便?是藏也不藏著點?了嗎?非要讓朕明說,朕容不得你們這?么做嗎?”

    崔鴻雪直直立在一旁,冷冷說道:“皇上不妨看看戶部的進賬再說話。”

    這?一仗他們夫妻二人打得漂亮極了,皇帝即便?再容不下他們,也只能看著那?張列著黃金入賬的單子咬牙切齒。

    為國庫添了一大筆進賬,這?事兒當然不止是讓皇上知道就行了,他們夫妻的功勞得讓全?天下的人知道。

    這?個路子倒也好走,陶富貴第二天就找戶部批了一項慈善項目,挖了一大筆銀子出來,準備拿去救濟貧困山區。

    陶采薇對她爹這?個做法還略有不滿:“貧困山區那?些人能有什么話語權,要將這?個功勞擴大些,還得從文人士紳上入手。”

    陶富貴撓了撓腦袋:“閨女,爹就是想實打實做些好事,你就別?管了。”

    崔鴻雪說:“我有一個辦法,岳父,你救濟哪些人不重要,只要你籌集物資時的聲勢夠大就行,一樣能達到效果。”

    第097章 盛宴

    對于陶采薇而言, 她?賺的錢不是從老百姓身上掏的,自然也沒?有義務去捐獻給不起眼的農民。

    不過朝廷的慈善官要怎么做,她?也管不著。

    這夫妻兩人一人一句話的, 把陶富貴繞得團團轉。

    他真就只?是單純想做點好事而已,只?要把糧食物資送到父老鄉親手上就行, 沒?那么多彎彎繞繞的想法。

    可誰也沒?想到,這兩夫妻就這么吵起來了, 就該如何將慈善做得更出名的議題,展開?了激烈討論。

    陶采薇說:“我不是說就不愿意往山區里做慈善, 我只?是習慣了做一件事情就要把它做到最大化利用?,榨干每件事的剩余價值。”

    崔鴻雪說:“沒?有事情能真正?做到最大化,利益越大風險越大,你得找到中間的那個平衡點, 依我所言,岳父就還是按自己的心意去做,只?要在籌集物資這方面?把場面?鬧得熱鬧一點就行。”

    陶采薇冷哼一聲:“那你說,改變捐獻對象這一點,能有什么風險?”

    崔鴻雪說:“那照你說的,捐給文人士紳,他們的影響力是大不錯, 可他們真的需要嗎?歷來造反的都是種地的, 那些貧困因素集合起來就等于風險!”

    陶富貴聽得頭?都大了。

    陶采薇又說:“他們造反又關我何事?我只?負責給戶部賺錢,給朝廷造勢, 至于朝廷最后會不會被造反, 這是皇上的事情, 與我何干。”

    崔鴻雪說:“你可別忘了陶金銀還在御前做侍衛,造反的來了他是第一個遭殃的。”

    陶采薇徹底無語, 這該死的陶金銀,把她?的布局攪得稀爛,也怪她?自己,好端端的讓他去做什么武官。

    陶采薇抬眸看他:“那要照這么說,你考慮了半天的風險,就只?涉及到陶金銀?”

    崔鴻雪又說:“蔣青妍也在里面?。”

    陶采薇徹底沒?話可說了,他們竟然為了這么一個可笑的風險,吵了這么半天。

    且不說要真有人造反的話,她?爹現在做的這些也沒?用?。

    陶采薇退讓后點了點頭?:“行,你說服我了,爹,你照他說的做。”

    說完又囑咐崔鴻雪道?:“那你記得,把降低百姓造反概率的這一條,寫進我爹的述職報告里。”

    后來在陶富貴的述職報告里,有著這樣一句話:“在對慰問和捐獻對象的選擇上,卑職與戶部和內閣進行了嚴密商討,最后從穩定民心和降低造反概率的角度出發,選擇了農民聚集區的青壯年和男丁密集家庭,最大程度上為皇上分憂。”

    陶富貴在工作過程中雖說不是真的只?關注到了青壯年和男丁家庭,只?是為了往功績上靠,崔鴻雪就這么給他寫了上去,看上去倒是極符合邏輯的,畢竟造反的也不會是女人。

    只?是誰也沒?想到,后來造反的還真是一支山匪娘子軍,不過那都是后話了。

    回?到當前,陶富貴領了他們二人的話,便下去做事去了,他心里也是嘆息連連,這兩個人跟有毛病似的。

    他才是皇上親封的慈善官好吧,憑啥要聽他們的。

    在他看來,自己的女兒?女婿都已經魔怔了,每天一個二個的不是賺錢就是欺負人。

    至于是怎么欺負人呢,一個把京里看不慣的商戶全部擠兌跑了,一個把京里看不慣的官員全都彈劾到千里之外的偏僻鎮上去了。

    若要細究吧,偏偏他們二人還能列出對方的一系列罪狀,任誰看了都只?能認了。

    陶采薇和崔鴻雪的夫妻關系算不上多好,但?他們二人成婚至今從未分房睡過。

    在各取所需這方面?,他們在床上也是做到了極致。

    他滿足她?的所有癖好,而她?也對他滿意到不行。

    做完以后再并排躺著沉沉睡去,這天晚上,崔鴻雪突然問她?:“陶采薇,你還記得鳳瑤山嗎?”

    閉目已久的陶采薇忽然睜開?眼,她?說:“記得。”

    “想去那里做一次嗎?”

    她?的眼底忽然閃爍出精光,她?早就想了好吧。

    只?是,鳳瑤山距離京城,可遠得很呢。

    “不知道?,京郊可有類似的地方?”

    過了很久,久到她?都以為他睡著了,然后他說:“有的,現在要去嗎?”

    盡管他們剛剛結束了一次,但?都有一些意猶未盡的滋味。

    陶采薇坐起身子:“那就走吧。”

    他們真是很合拍的夫妻呢,就是,沒?多少真情。

    趁著夜色,一匹馬馱著被毛毯裹著的兩人,忽然出現在京道?上狂奔。

    到了東城門時,崔鴻雪亮出自己的令牌,也是他曾經跳進彎湖里去找到了那一枚。

    兩排士兵緩緩為他們打?開?城門,深夜里,鎖鏈和巨石與地面?碰撞的聲音轟隆隆響起,只?為將崔相大人和他的夫人放出城外。

    正神山就在城外不遠的地方,崔鴻雪駕著馬一路疾行,獵獵的風從陶采薇的耳旁略過,而她?整個人坐在崔鴻雪的身前,被他牢牢包裹住。

    夜晚出來得急,他們都穿著就寢時穿的便衣,只?往外套了個披風便出來了,夏日的晚上不會很冷。

    可是陶采薇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棉袍,他們二人在山道上騎馬的場景,倒讓她?忽的回?憶起了許多。

    當時的她?不自覺地被崔波所吸引,而現在的她?,好像沒?道?理不被崔鴻雪所吸引。

    同樣的夜晚、山道?、騎馬、溫潤潤的棉袍……

    他們在山頂一個平臺上停下來,遠眺望出去,竟與鳳瑤山上的場景也別無二致了。

    背后攏上來一個極其熟悉的懷抱,氣味和觸感都將她?一瞬間帶回?到那個晚上去。

    陶采薇轉身回?抱住他,將臉埋進他的頸間用?力呼吸。

    這個擁抱的力度和溫度,倒像是回?到從前了。

    在她?恍惚間以為他還是崔波時,她?想說的不是“崔波,不要離開?我”而是“崔波,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了。”

    去過他閑云野鶴的一生多好啊,而他會永遠存在她?的心里,她?懷念他,原諒他,但?不怨他,前提是,他真的想過那樣的生活。

    而不是,站在朝堂上。

    他們果然在天地間、群山間,放縱荒唐了一次又一次。

    他們互相依偎著喘息,隨后又裹上毯子在草地上相擁在一起,沉沉睡了一覺。

    陶采薇一早醒來時就瞬間清醒了,她?冷冷看著崔鴻雪還在熟睡中的眉眼。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虎頭?私印。

    莊時說謊了,在陶采薇已經放下了崔波的離開?后,莊時來找過她?一次,他找她?要崔鴻雪的虎頭?私印。

    他說,他從江東來,剛見了一位在春峽做漁夫的老友。

    那么他口中的這位老友,是崔鴻雪嗎?

    離開?了溪川去做漁夫,好像也符合他的行事。

    在崔鴻雪睜開?眼的剎那,陶采薇就直白地問他:“你在春峽做漁夫的時候,讓莊時來找我要虎頭?私印了嗎?”

    崔鴻雪剛醒過來的大腦還十分滯澀,但?他從來不騙她?,但?凡她?問。

    但?有的事情從他嘴里是得不到答案的,陶采薇就怕這個。

    但?是他說:“是,如果你把虎頭?私印給他了,我就能一直留在春峽做漁夫了。”

    陶采薇適時擰起一對可愛的眉頭?,像在撒嬌:“那這么說,你怪我沒?給他咯。”

    崔鴻雪往她?懷里拱了拱:“我沒?怪你,你做任何決定都可以,我都心甘情愿。”

    套到了話的陶采薇,這下徹底知道?了,莊時就是在騙她?,這個皇帝如今不是個好東西。

    一個皇帝好不好,卻?不是那么好判斷的,畢竟至少現在全天下的百姓都在越過越好,而朝廷也遠沒?有以前那么烏煙瘴氣。

    崔鴻雪覺得,莊時做得很好,至少他一直堅守著初心,評判一個皇帝看的是大局。

    陶采薇怔了怔,看著他的這個動作,心底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好像是這位崔相大人在向她?示弱,就像上次他對她?說,他不想待在這里了一樣。

    她?深吸了一口氣,清晨的霧氣浮在半空中,尤其是山上,睡了一夜起來渾身都是黏糊糊的。

    就連吸進肺里的空氣也是濕潤有浸著涼氣的,他們的頭?發絲都成了一縷一縷的,貼在臉頰上。

    那就再問他一次吧。

    “崔鴻雪,告訴我,你想要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會對他的答案作何反應,是否他提出的想法,她?就會幫他實現。

    對于他說的想離開?這里的話,她?自然不可能聽他的,他們已經走到這一步了。

    她?只?當他是發了一句牢騷而已。

    對于現在這個問題,陶采薇幾乎都能想到答案,他無非是說,他想要她?,他就想要她?好好的。

    可是他說:“我想要跟你回?鉛興縣去,我們在彎湖邊修一棟別院,我們就住在那里,每天養花、釣魚,我希望我還能彈幾首曲子給你聽,我還想種一大片的土地,親手耕田、播種,再看它們從土里鉆出來,長成一顆一顆可愛的、圓滾滾的大白菜。”

    陶采薇心里有暖流不住地蕩漾著,聽起來,他好像真的很向往那樣的生活。

    “這話聽起來還真不像是崔相大人說出口的。”

    他還說:“為了讓地里的白菜長得更好,我想了想,也不是不能接受澆一些糞便上去。”

    陶采薇將頭?埋在他懷里,忽然咯咯笑了起來:“那我可不想吃你種的菜了。”

    他沒?說什么,只?一下一下輕撫著她?的頭?,就像以往那樣。

    他們現在再也不是什么崔相大人和崔相夫人,就只?是陶采薇

    和崔鴻雪而已。

    他還說:“回?溪川去也行,咱們每天去看瑤岑殺魚,天氣好的時候一起眺望西邊的雪山,聽茶館里的采耳人講雪山上神?君的故事。”

    陶采薇點點頭?,聽起來的確很美好。

    但?是她?說:“可是回?去的話,我們現在擁有的這些東西又算什么呢?”

    所以崔鴻雪并沒?有再說下去,他站起身子,說:“我們該下山了,我還要趕在日出之前去上朝。”

    從崔鴻雪變成崔相大人只?需要一瞬,他現在要回?去穿上他猩紅色的官袍,佩上他尊貴無雙的冠帶,往朱紅色的宮門里走去。

    每走進一次那個地方,他的血肉就會被剝離掉一些。

    可是如果他不去,只?要在他落下神?壇的一瞬間,便會有無數人出來把陶家也拉下來。

    皇后如今還無權,陶金銀雖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及第,卻?也保不住陶家,更何況陶富貴那個所有官職都不是靠自己得來的情況。

    陶采薇這段時間做的一切操作,若是沒?有人替她?背書?,將會很快迎來一大波的反噬。

    崔鴻雪正?是對此一清二楚,他更知道?自己不能退出朝堂。

    只?是一些他向來擅長的事情而已,做起來沒?那么難。

    崔相只?要站上這個大殿,便是無人能撼動的地位。

    他越是做出這副樣子,皇上就越忌憚他。

    但?雙方都知道?,這個時候若是退讓了,那就要永遠站在被動的地位去。

    今日的朝堂上,不免又是一陣焦灼對陣,局勢每天都在發生變化,站隊也是。

    崔相說:“皇上,臣的站隊天下皆知,從臣會讀書?寫字起,全天下便知道?,我崔家站的是陛下的隊!”任誰也說不出他的不是來。

    坐在龍椅上居高臨下的帝王,在發現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削減崔相一分的時候,是否動過一絲隱晦的殺心,沒?人知道?。

    或許他想起了自己的父皇曾派人屠了崔家滿門,或許那個人再次舉刀殺來的時候,指向的是他。

    只?是沒?過多久,從殿后跑進來一個太監,湊在皇上面?前說了句什么,隨后皇上面?色緩和了許多,但?仍讓人看不出他的喜怒。

    后來皇上匆匆散了朝,各路官員紛紛四散。

    過后不久,皇宮里就傳出了皇后有孕的消息。

    看得出來,皇上很為此高興,一連幾天,朝堂上的氛圍都不再是那么劍拔弩張。

    陶采薇聽到這個消息也是欣喜不已:“太好了,我想進宮去看看妍妍。”

    這話便是對崔鴻雪說的,是要讓他安排的意思。

    崔鴻雪說:“我建議你,在皇后順利生產前,都不要去見她?。”

    陶采薇說:“為什么?”

    雖然話不好聽,但?崔鴻雪不得不向她?說清楚:“三個月前的胎能不能保住都是未知數,但?你若是去了,皇后在這期間無論出了什么事,皇上都有可能算在你頭?上。”

    陶采薇瞬間冷靜下來,崔鴻雪話說得確實難聽,但?她?不是不講理的人。

    “我希望妍妍這胎能順利生下來,這樣她?在宮里才算真正?站穩了腳跟。”

    崔鴻雪道?:“放心,皇上比任何人都注重這一胎,他會照看好她?的。”

    陶采薇點點頭?:“我們來日方長,等妍妍坐穩了后位,我有的是機會去見她?。”

    不過說起來,她?這肚子怎么一直都沒?有動靜。

    自從上次皇帝提醒她?以來,她?一直關注著這些事情。

    她?不排斥生孩子,相反,她?想要有幾個孩子,一方面?是她?的確想承擔起崔家主?母的責任,為人丁凋敝的崔家開?枝散葉,一方面?是她?確實喜歡小孩子。

    她?認為她?從小到大的生活環境極好,她?是在幸福快樂中長大的,如今長大了,生活中也處處是令她?驚喜的事情,總體來說,她?對她?的人生感到很滿意,也因此,她?想帶一個新生命到這個世界上來,她?會直接告訴她?的孩子:“這個世界很好玩,所以娘把你生下來,就是想讓你也體會體會。”

    她?心里堅信,崔鴻雪會是一個很好的父親,而她?也是一個很好的母親,除此以外,家里還會有一對很好的姥姥和姥爺,還有個很好的舅舅。

    她?的孩子會很幸福,而這個府邸處處鳥語花香,也歡迎小孩子的到來。

    所以陶采薇現在是真的在期盼孩子的到來。

    她?摸了摸肚子,嘆了口氣。

    崔鴻雪看出她?的想法,他垂下頭?,有些不敢看她?。

    他每天都在喝藥,不知怎的,他覺得現在絕不是生孩子的好時機,所以每次事前他都會喝下一碗避孕湯。

    很多事情已經讓他焦頭?爛額,他承受不了一個孩子的到來。

    雖然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他病得很嚴重。

    心里的難受尚且能壓制得住,但?肢體上的癥狀往往令他無措。

    他找宮里信任的太醫開?了許多使?身體鎮靜的藥丸,每當他感覺四肢開?始失控時,他就往嘴里倒一些藥丸。

    久而久之,雖說少了在人前失禮的煩惱,卻?也讓他的感官逐漸遲鈍,變得滯澀起來。

    這樣的他,便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要一個孩子的。

    更何況陶采薇現在年紀尚小,也不適合要孩子,

    可是他此時卻?問她?:“陶采薇,你也想要一個孩子嗎?”

    他想他應該先問清楚她?的想法才對,就像是她?問他一樣。

    她?問了,他答了,但?她?不一定會照著去做。

    同樣的,他問了,她?答了,他也不一定會同意。

    陶采薇現在回?答他:“是啊,為什么會不想要呢?”

    走到哪兒?也是孩子越多越好的道?理,除了窮人家。

    這是陶采薇的觀念。

    但?大多數窮人家越窮便要生越多的孩子,好像孩子多了家里就能富起來似的,不過的確也是,對這些人來說,養孩子成本幾乎為零,給口飯吃就行,四歲就可以幫家里干活了,一個一個的孩子就像工具人一樣,明明為家里奉獻了一生,還得對父母感恩戴德一輩子。

    若是她?成了皇帝,她?一定第一時間廢除這“孝道?”二字,提倡父母給了孩子什么,孩子成年后就相應還給父母什么,多給是情分,不多給是本分。

    陶采薇一想到這兒?,又對自己夫君提起來:“世人皆道?,皇上的皇位是你幫忙坐上去的,那你為什么不自己去坐皇位呢?”

    他要是成了皇帝,那她?豈不是就能隨意頒發這些詔令了。

    崔鴻雪還來不及應對她?剛剛的想生孩子的問題,這就又要應對她?問他為啥不當皇帝的問題。

    他只?能說:“我不當反賊還需要理由嗎?”

    陶采薇道?:“瞧你這話說的,只?要你坐上去了,把皇帝趕下來了,那你就是正?統皇帝,他才是反賊。”

    對著妻子越來越灼熱的目光,崔鴻雪臉色越來越差:“陶采薇,你不是在說認真的吧。”

    陶采薇攤了攤手:“開?個玩笑而已啦。”

    崔鴻雪還做不到,為了自己家的私事,去冒天下之大不韙。

    他親眼所見,道?路兩旁的百姓都安居樂業,郊外一望無際的農田里也都是一派欣欣向榮,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莊時打?的旗號就是仁義之君,不管他私底下對崔鴻雪仁不仁義,他只?要對百姓仁義便是好皇帝。

    莫名地,崔鴻雪現在看到土路上叼著狗尾巴草蹦跶著走路的小黃狗,都覺得它幸福得不行。

    流浪狗現在在路邊撿到的食物甚至都是肉包子,丟啃干凈的骨頭?給它們,它們都不吃。

    他也絕不會覺得,自己做皇帝會比莊時做得更好。

    至于莊時為什么忌憚他,除了外頭?沸沸揚揚的功高震主?的名聲以外,還因為一樣實實在在的東西。

    畢竟他再怎么厲害,也不可能靠一己之力威脅到莊時。

    莊時在意的,另有其物。

    這也是他最后的底牌。

    一切尚還在掌控之中,崔鴻雪道?:“陶采薇,你高估我了,我以為現在這樣,你會滿意了。”

    陶采薇的確沒?什么不滿意的,但?從小浸染在

    她?骨子里的天真不會消散。

    莊時當時試探他的那句話,沒?想到成了真,這陶采薇還真抱著做皇后的心思呢。

    這么說,莊時忌憚他倆,還真是一點沒?忌憚錯。

    陶采薇嘿嘿笑著往崔相大人懷里倒去,她?攙著他的手臂說:“嘿嘿,夫君大人,我對你可沒?有什么不滿意的,我就是有些不放心陶金銀,你能不能想想辦法,還是把他調出來啊。”

    崔鴻雪捏了捏眉心,一句“沒?辦法,是陶金銀自己想待在那兒?”生生變成了“我會想辦法的。”

    有事情他就得去解決,不管是大事小事,還是根本做不到的事。

    誰讓他當初就那么聽她?的話,說要把陶金銀弄去做武官就弄去了。

    皇后已有孕三月的時候,天氣已經涼了下來,正?式進入了秋天,整個大地變成了金黃色。

    皇后胎象穩固,又正?值生辰,因此皇上下令,要給皇后大辦此次壽宴。

    蔣皇后的風頭?簡直是盛到了極致,偏偏蔣家兩位父母至今仍是平民。

    皇后特?地請示了皇上:“能否將臣妾的父母一并接來為臣妾賀壽。”自入宮以來,她?還從未見過父母一面?,有時候她?還當真不知,自己入宮的這一步棋走得對不對。

    可這已經是她?當時選擇的路里最好的一條了,最后如愿達成,即便與父母相隔甚遠,她?也說不出一句后悔的話來。

    蔣皇后的氣色被養得很好,看得出是被人精心照料著的,一個女人生活是否幸福,極大程度可以從臉上看出來。

    身為皇后,她?卻?也沒?什么煩惱,生平最大的煩惱也不過就是不能與父母和自己的小姐妹時常見面?。

    至于那些旁人最看重的自由,她?卻?不是那么看重。

    能這么養尊處優的活一輩子,蔣青妍相當滿足。

    到了皇后壽宴的這一天,陶采薇和崔鴻雪兩個早早地入了場。

    陶采薇實在是太想見到蔣青妍了,她?們倆以前當小姑娘的時候,每天有談不完的關于未來夫君的話題,更有聊不完的對未來家庭的想象,如今她?們分明都已經有了各自的家庭,卻?再也沒?有機會聊這些事情。

    崔鴻雪被她?拖得沒?辦法,盡管他一直對她?說:“皇后不可能坐那兒?等你來的,你慢些去也無妨。”

    陶采薇卻?一定要爭當第一個給皇后賀壽的人。

    晚上,用?來舉辦壽宴的大殿里燈火通明,已經來了不少的賓客。

    今天令眾人談論紛紛的,卻?是率先到場的皇后父母,蔣家夫妻行事卻?相當低調,若不是皇后率先派人給他們送去了衣物,只?怕這對蔣家夫妻,皇帝都要稱之為岳父岳母的兩人,看起來比大多數人還要不起眼。

    陶采薇一見到蔣家伯父伯母,便立馬撲了上去:“蔣伯伯,蔣伯母!都好長時間沒?見到你們了。”

    三人圍在一起,很是噓寒問暖、熱切交流了一番。

    崔鴻雪默默立在她?身后,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他曾經在她?身邊做男仆的時候。

    蔣伯母見了他還吃了一驚:“咦,這不是之前老跟在你身后的那個小對象嗎?”

    陶采薇瞥了他一眼,對蔣伯母嘿嘿笑了兩聲:“就是他。”

    隨后對崔鴻雪擺了擺手,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好像在說:“你自己干的事情自己過來解釋清楚。”

    崔鴻雪面?對皇后的父母,卻?不能不遵守禮數。

    后來蔣家父母聽到旁人叫他崔相,瞪大了眼拉著陶家丫頭?有說不完的悄悄話。

    崔鴻雪時不時地還老感覺這三人在對他指指點點的。

    是,他是騙了他們,可他當時的的確確就沒?打?算做回?崔鴻雪啊。

    一個只?會種地的農民,又窮困又潦倒的,突然對人說自己其實是京城里那個人人皆知的崔鴻雪,說出來那不讓人笑掉大牙嘛。

    別說現在做回?崔鴻雪了,在這些以前河首府的熟人面?前,還真有點抬不起頭?,倒不如崔波來得光明磊落。

    不管怎么說,現在所有人又知道?了一點,那就是這個從鉛興縣突然冒出來又嫁給了崔相大人的陶姓女子,與皇后的娘家關系匪淺。

    從此便更不敢得罪她?。

    可是說到底,她?仗的也是崔相大人的勢,歸根結底,這朝堂上真正?不能得罪的人,還是崔鴻雪。

    昨□□堂上崔相與皇帝那一番爭論才叫一個讓眾人驚掉了牙。

    皇上無論與崔相大人在同一件事情的看法上有多大的分歧,但?總歸都是各有各的理,直到一方說服了另一方才算數。

    可昨日德高望重的年邁太傅竟親自出現為崔相站臺。

    在皇帝與崔相爭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歷經三朝的老太傅慢悠悠站出來,對著年輕的皇上說:“皇上登基時間不長,年紀也尚輕,依老臣看,遇事不決時,聽崔鴻雪的就準沒?錯。”

    這一番話,若是寫在史書?上,不過是一個老臣對年輕帝王的誠懇建議,更像是致仕前的托孤之言。

    可若是出現在當下,那簡直叫把皇帝的臉面?下了個干凈。

    有了老太傅的這么一句話,往后皇帝還真得事事都聽崔鴻雪的了,以往二人高低還有一番道?理可以爭,可現在老太傅當中表明,皇帝他不如崔鴻雪。

    崔鴻雪聽了這話,卻?并不舒坦,相反,他的一口氣又懸懸地吊了起來。

    皇帝不愿意聽他的,更不愿意被他壓一頭?,朝堂上卻?人人都盯著皇帝,提醒他老太傅曾說過的話。

    這樣一來,皇上便就只?有一個辦法應對了,那就是讓崔鴻雪消失。

    崔鴻雪不難推測出這一點,莊時不會殺他,但?他一定有什么辦法,要讓崔鴻雪離開?他的視線。

    可惜在耍陰招這一點上,莊時仍是比不過他的,只?不過崔鴻雪不會對莊時耍陰招,他不屑于,也不會。

    時辰已到,帝后在兩個大太監的宣告下,緩緩步入了大殿,眾人叩拜。

    陶采薇和崔鴻雪一起坐到了屬于他們的位置上,她?的眼睛迫不及待地往蔣青妍的方向看去,她?很想她?。

    看到自己從前的小姐妹,如今穿著鳳袍,受眾人跪拜,肚子里還揣了小寶寶,看到這一幕,陶采薇簡直都快要哭出來了。

    真的好感動怎么辦。

    她?挽住崔鴻雪的胳膊,整個身子倒在他身上:“嗚嗚嗚,夫君,看到這一幕我感覺我好幸福啊,以后我也要生好多好多小寶寶,帶到皇宮里來和妍妍的孩子一起玩,你看妍妍的臉,比之前圓了好多,整個人容光煥發,渾身散發著母性?的光輝。”

    崔鴻雪扭過頭?看她?,內心復雜,他如何也想不到陶采薇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明明剛才他心里還全是與皇帝的各種博弈與爭端,皇宮里所有的一切,都令他感到窒息又陰暗,盡管面?前只?有珍饈與葡萄美酒,但?他的鼻腔里卻?總是似有似無聞到一股血腥味,這是他的錯覺和幻覺。

    就在他渾身都被這樣的陰暗與血腥包裹的時候,她?告訴他,她?眼里的這些場景溫馨得不行,她?從這個整體的氛圍中感受到了幸福,她?還要生個孩子帶到皇宮里來和皇后的孩子一起玩。

    他的大腦經過了很長的時間才從發了銹的腦子里滯澀地轉過彎來,他在盡力的想象她?說的畫面?,他抬頭?去看蔣皇后,燈光全部照在她?臉上,她?的確散發著光輝,而她?跟皇帝并肩坐在一起,溫和地笑著,手虛虛地扶著肚子,他努力將眼前的一切看成美好。

    “是嗎?”

    崔鴻雪喃喃道?,他的聲音低沉而悠長,他仿佛在用?盡全力地找尋她?所說的畫面?。

    陶采薇此時卻?沒?有心情聽他似有似無的說話聲,她?在跟著大家一起恭賀帝后。

    這樣的時刻,就連皇帝之前的討厭處她?都忘了,她?只?知道?那位是妍妍的夫君,她?只?為妍妍感到高興。

    她?也很容易受到現場氛圍的感染,所有人舉起酒杯的時候,她?便也完全沉醉于這一場盛宴當中了。

    杯中的紫紅色葡萄美酒搖晃而產生無窮美妙,今日除了道?賀皇后壽宴以外,皇上也為登基這半年以來的政績作總結。

    至于這個總結嘛,自然也是崔相大人寫的。

    從登基起始之日開?始的連日瑞雪,為新朝徹底開?了一條繁榮美滿的先河,今年的夏天也順利過去了,滿朝上下無一地遭受了旱災和水災,秋季到來,各地的農作物收成都十分可觀。

    皇帝的政績上,越是體現百姓過得好,才越是體現這個皇帝當得好。

    在寫總結這件事情上,崔鴻雪與皇帝罕見地達成了一致。

    皇帝說:“崔相,這些事交給你辦,朕很放心。”

    在這場盛宴上,崔相也免不了再跪地向皇上表一次忠心,他說:“臣愿為皇上肝腦涂地在所不惜。”

    皇帝對他很滿意,表示要嘉獎于他,便揮手召上來了兩個太監:“來人,給崔相賜酒,咱們君臣二人,今日可要好好喝一杯。”

    兩個太監邁著小碎步,很快給崔相呈上了一杯珍貴的美酒。

    皇上賜的酒,他不能不喝。

    崔鴻雪端起酒杯時,皇帝已經舉起酒杯在等他了。

    大殿內不要錢的燈燭滿室鋪開?,晃得人眼花繚亂,尤其是高臺上坐著的帝后,金光閃閃,灼得刺目。

    陶采薇拽了拽他的寬袖,她?說:“你少喝點,我看這個皇帝不懷好意。”

    明明她?剛才還在為這個場景而感到幸福,轉眼又跟他說,皇帝不懷好意。

    皇帝不懷好意,他如何不知道?,他簡直太知道?了。

    可是這杯毒酒他不得不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身上,崔鴻雪低頭?看這反射著燈光的酒液,心里知道?,皇帝也不敢真的在大庭廣眾之下毒死他。

    至于皇帝出的是什么招,崔鴻雪不知道?,可滿室燈燭晃得他頭?暈眼花,他真想干脆就當這是一杯毒酒,一杯倒進喉嚨里算了,就當從此世上再無他崔鴻雪。

    他若是死在了這里,皇帝出于臉面?,一定會護好陶采薇一家,更何況皇帝身邊還有個向著陶家的皇后。

    崔鴻雪覺得,自己跟莊時還是有感情的,只?是這感情被帝王和崔相磨沒?了,他相信,只?要他不在了,莊時必然又會重新撿拾起對他的感情,好好善待陶家。

    杯中酒進入喉嚨前,他想,不行,他還是得活著,自己既然娶了陶采薇,就得對她?負責到底,不能再像之前那樣,將她?托付給他自認為可靠的人了。

    他就是忽然覺得,自己不能被那些悲觀情緒所左右,他就是再想死,他現在也得為她?活著。

    誰讓他娶了她?呢。

    可是這杯中的酒……他還是逃不掉不是?

    皇帝舉起酒杯:“崔相,朕先干了。”

    崔鴻雪對上了皇帝發著亮的眸光,從莊時的眼神?里,他看到了許多。

    場上所有人都在用?目光催促他,而他這一杯酒,非喝不可。

    總歸,莊時不會就這么讓他死。

    莊時的目光從沒?有離開?過崔鴻雪,直到他將杯中酒一滴不剩的飲盡,才罷休。

    崔鴻雪放下酒杯時,瞬間無力癱倒,陶采薇一把接住他,眼神?擔憂。

    “崔鴻雪,你怎么了?”

    高臺上的帝王撫掌大聲笑著,他說:“崔相大人這是不勝酒力啊,看來全大人剛幫朕從南越國進貢來的蛇鞭酒還真是勁兒?大。”

    崔相大人不勝酒力,所以只?好倒在了妻子的懷里。

    他的臉頰泛起潮紅,可見那蛇鞭酒的威力。

    陶采薇輕輕拍著他的臉:“崔鴻雪,你沒?事吧。”

    崔鴻雪癡癡望著她?,整個人已經一副神?志不清的樣子,他說:“陶采薇,為夫愛你。”

    第098章 絕育

    后來場上上來了一波舞女, 在跳著象征著慶典和熱情的舞蹈,頓時將?整場宴席的氣?氛推到最熱。

    這些舞女也不?知是何處培訓出來的,長著一張張中原女人的臉, 西域舞跳得起勁兒?,腰間的鈴鐺晃得叮叮作響, 陶采薇看得目不?暇接。

    她嘟囔道:“人家正宗的西域舞娘跳舞是要露出腰來的,哪像她們裹得嚴嚴實實的。”

    崔鴻雪慵懶道:“這里是金朝皇宮, 怎么可能讓她們露腰跳。”

    言語間,似乎還頗有遺憾的樣子。

    陶采薇低頭怒瞪他, 沒錯,現在崔相大人是倒在崔夫人懷里的,模樣柔弱可憐極了。

    一看到他那張臉,陶采薇滿嘴的埋怨倒是沒了出處, 她左看右看,只覺得自己夫君可真?好?看。

    他剛剛跟她說什么來著?他說:“陶采薇,為夫愛你。”

    整的崔夫人就這么紅了一張臉,沒人會不?喜歡這樣直白?表達的愛意?,更?何況是崔鴻雪的表達。

    他全身心都?擺出了一副依賴她的樣子,把這一句話烘托得萬分動人。

    陶采薇埋頭捋著他的發,在這樣的場合里, 只因得了皇上一句“崔相不?勝酒力”, 便沒有人再在意?倒在她懷里的崔鴻雪不?守禮數了。

    她的心緒也跟著蕩漾起來,崔鴻雪如果不?愛她, 也不?會做出之前那么多事來, 但是他第一次親口說他愛她。

    對愛人說愛, 并不?是一種奉獻和給予的表達,相反, 是一種祈求。

    至少聽在陶采薇的耳朵里,崔鴻雪的這句話是祈求,好?像在說:“陶采薇,為夫愛你,你也愛我好?不?好?。”

    對著他這張臉,陶采薇覺得自己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她說:“夫君,我給你生?個孩子好?不?好?,咱們生?好?多好?多孩子,大家一起玩兒?。”多熱鬧的場景啊。

    聽她描述起來,他的眼眶里都?出現了一絲憧憬,說起來,他好?像也沒有那么排斥生?孩子了,回家把那個藥停了吧。

    不?然妻子光看著小姐妹懷孕生?子,對自己該有多失望啊。

    沒有哪個女子不?想要自己的孩子的,他覺得是他太自私了,從此以后,便什么都?聽她的好?了。

    他覺得,自己的那些煩憂也不?是不?可以告訴妻子,畢竟他的妻子是多么可愛的一個女子啊,她會理解他的,會拉著他的手說:“你的那些煩惱都?不?算什么,我三兩下?就給你解決了,你就別焦慮了。”

    她一定會這么說的,在她的世界里,從來也沒有什么跨不?過?去的困難。

    一個張著血盆大口的宮門,一個四?處勾心斗角的京城,他決定先?放下?那些視角,試一試,能不?能用妻子的視角去看世界,他想要一切都?好?起來。

    她說的那些幸福場景,他也好?想體會體會。

    他說:“好?啊,咱們回去就生?小孩。”咱們要攜手抵抗這世間的黑暗,迎來無窮無盡的光明和幸福。

    陶采薇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崔鴻雪忽然從她膝上俯身起來,對著大殿內光彩照人的地面噴濺出一大片鮮血。

    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

    從喝完那杯酒開始,崔相大人就已經不?對勁了,所有人都?暗暗把目光挪向帝王,暗自揣測。

    陶采薇心里卻知,他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吐血了。

    自責和懊悔鋪天?蓋地朝她襲來,她忽然覺得,之前和崔鴻雪之間鬧的矛盾又算得了什么呢?他騙了她又如何呢?從鉛興縣一步一步爬上來的她,看似樂觀永遠積極向上,可她也深知這個時代的不?易,所有人都?好?好?活著已是十分不?易!

    他們這些人一路走到京城來相聚,既沒有死在戰亂中,又逃脫了家族的覆滅,余生?的每一個瞬間,便都?是彌足珍貴的了。

    她忽然發覺,自己與崔鴻雪兩個人,看似站在了權利頂端,但對于這整個世界、整個時局,不?過?是兩只小得不?能再小的螻蟻,別說這個吃人的京城,就是溪川小小的一次地動,都?隨時可能奪去他們的性命。

    她的家人都?在身邊陪著,她想要的便沒有得不?到的,她又何苦要去鬧脾氣?、裝冷漠。

    她缺了一些讓自己幸福的能力,就應該盡力去找回來,而不?是一日?又一日?的耗著。

    她還有好?多話想對他說,她說:“崔鴻雪,咱們現在就回去,你說你想回河首府,想回溪川,都?可以,咱們回去好?不?好?,回去請名醫好?好?給你治病。”

    余生便和愛人一起好好生?活。

    崔鴻雪擦掉唇邊的血跡,

    他說:“我沒事,還死不?了,咱們還要攜手繼續往上爬呢,這時候打退堂鼓可不?是你的作風。”

    陶采薇嘴唇微張,說不?出什么話來,她心里難受極了,自己費盡心思往上爬,不?也是為了家人都?好?好?的嗎,她要自己一家人永遠不受強權欺壓,才要自己站上來。

    場上所有人都前來關心崔相的傷勢。

    “崔相大人,好?端端的怎會吐血?”

    盡管所有人都?懷疑皇上剛剛賜下?的那杯酒,但卻無人敢說。

    崔鴻雪抬眸望向帝王,那杯酒的確有問題,可偏偏就巧在,他本就早已有了吐血的癥狀。

    因此皇帝現在目光嚴肅,大手一揮,聲?音莊嚴:“來人,宣太醫來給崔相看診。”

    朝廷的這位權相一倒下?,宴會便暫停下?來,剛剛的那群舞女默默退到一邊去,等待讓他們再次上場的時候。

    崔鴻雪苦笑一聲?,任由莊時派上來的太醫對他看診。

    之前倒是他錯怪莊時了,以為他要耍什么陰招來對付他,這一招卻是打的明牌,怪不?得他這一局輸給了莊時,是他自己的身體不?爭氣?。

    一杯酒令他急火攻心當場吐血,隨后便被太醫指出:“從脈象上看,崔相大人吐血的癥結已久,肝郁于心,憂思過?度,必定還伴有心慌、手抖,四?肢不?聽使喚的狀況,若不?及時治療,怕是會危及生?命。”

    眾人聽到皆是一陣惋惜,這么一位光風霽月的崔相大人,竟生?得了這么嚴重的病。

    皇帝自然也是一臉關心的模樣:“那你倒是快說,要怎么給崔相治病啊。”

    太醫便說:“崔大人需要長時間的休息,更?不?能有任何煩心事加身,如此便能好?轉。”

    當朝所有大小官員皆在此,親眼看到崔相吐血,又親耳聽到太醫說的話,現在皇上若要削崔相的權,便無任何人敢出聲?阻撓了。

    皇帝一片拳拳愛臣之心,不?可辜負。

    “愛卿啊,朕必須得為了你的身體考慮,太醫說的你可都?聽到了?如此你便回家去修養一段時間吧,朕可不?想再損失一員大將?啊。”

    話音落下?,崔鴻雪也以為皇帝這一招也就此結束了,讓他回家修養一段時間,那么他的身體就遲早有好?起來的時候。

    看太醫的臉色似乎還有什么要緊的話要說,皇帝便道:“李太醫,你可還有什么話要說?”

    太醫皺著一張臉:“回皇上,這話微臣不?知該不?該說、能不?能說。”

    皇上道:“朕命令你說。”

    當著在場所有官員的面,太醫說:“崔相大人他本就肝郁于心,又喝下?一杯烈酒急火攻心,別的倒還好?,只是微臣剛剛診出來,崔大人已無生?育能力。”

    話音剛落,崔鴻雪抬眸看向上方的帝王,這便是他的目的嗎?那杯酒真?正的作用。

    皇帝還特地要太醫當場宣布的這件事,對崔家是一個巨大的打擊,所有人都?不?會再看好?這崔陶二家的結合。

    至于這一石二鳥的計謀還會引起什么樣的作用,之后總會顯現,比如說,造成他們夫妻離心。

    一個不?能生?育的女婿,對陶家也會是一個大打擊。

    皇帝與崔相的視線短暫相交,都?看清了對方眼中的意?味。

    莊時說:“崔先?生?,如此我可對你全然放心了,咱們還繼續當好?兄弟。”

    崔鴻雪說:“莊時,我倒謝謝你,沒有將?我拆得個筋骨具散。”

    只可憐他的妻子,才剛說了要與他生?幾個孩子,幸福快樂地過?一生?。

    他側頭看向陶采薇,對方卻好?似在安慰他似的,并不?再提起剛才的話。

    她只說:“這樣也好?,這樣也好?,我們二人便當一輩子的神?仙眷侶也好?。”

    他未曾說出口的話是:“那你掙下?的那么多家業,又有何意?義。”

    崔家注定是要消亡的家族,而陶家的后代也只會是陶金銀的后代,那她所做的努力呢?

    到頭來,落得個竹籃打水一場空,還真?是令人唏噓。

    世人常說的一句話便是:“你連兒?子也沒有,那么拼做什么?等著以后財產分給侄子嗎?”

    今日?過?后,崔陶兩家便徹底不?會有人當做一回事了,一時的風光又如何,世世代代的風光才叫風光,京城里留下?來的哪一家不?是十幾代傳承下?來的。

    崔家尚且可說底蘊尚在,陶家可完完全全就是草根出身。

    京城里的人都?是拜高踩低的高手,一個永遠無法興旺起來的家族,打好?一時的關系又有什么用。

    莫說陶采薇那些仗著勢力談下?來的生?意?,能不?能保得住都?不?一定。

    一夜之間,崔鴻雪都?能料到明日?一早的局勢會發生?何種變化。

    可他倚仗的向來是自己的一顆腦袋,失了權不?重要,外人的眼光和看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自己不?能倒下?了。

    皇帝透過?層層杯光盞影和宮殿里灼熱的燈燭,看向本該就此潦倒的崔鴻雪,可是他從崔鴻雪的眼里看到了什么?

    是與他之前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全然不?同的神?色,以往的崔相看似居高臨下?氣?魄攝人,內里卻是一灘死氣?沉沉。

    現在的他看起來萎靡不?振、病入膏肓,眼睛里卻射出寒芒,似乎是要正式與皇帝宣戰,一較高下?,這一次,生?死勿論,但是,他崔鴻雪是一定要活著的,不?能有孩子了,他便要好?好?陪陶采薇過?完一生?。

    莊時被他驚住了,崔鴻雪此番振作,卻不?是為了報仇,而是為了陶采薇。

    他答應了要讓她做京城里最風光的女子,便一定要做到。

    莊時一時內心動蕩不?已,他想就此跟崔鴻雪休戰,崔鴻雪接下?來想去哪都?行,想做什么都?行,只要別再站在他面前壓制他,只要他從給自己眼前消失就好?。

    就在這時,一道利劍猛地射出寒芒,在光芒盛大的宮殿里毫不?起眼,但它?直直地往皇帝身上刺去。

    “有刺客!有刺客!”

    場面頓時大亂起來,方才還站在一旁待命的一排舞女,頓時抽出腰間軟劍,她們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皇帝。

    于此同時,各地都?在發生?叛亂,一支全由女子組成的隊伍在滿朝各地掀起戰事。

    莊時連連退后,跟崔鴻雪的對峙就此終止,什么也沒保命重要。

    皇帝的命自然是有人保,他也不?得不?放聲?高喊出一句:“崔鴻雪,你給朕活著!保護好?自己!”

    就在那一剎那,一名舞女舉著劍即將?刺破皇帝胸膛的時候,一個御前侍衛從一旁閃出來,抵擋在了皇帝身前。

    氣?氛極致慌亂緊張的時候,陶采薇看見這一幕,腿一軟眼睛一閉,直直暈倒在了崔鴻雪懷里。

    待她悠悠轉醒時,她看見大殿上方布滿的燈燭,像點點星光,晃得她睜不?開眼,在遠一些的地方,她的目光找尋到了她的夫君崔鴻雪,他此時正站在那里與太醫交談著什么。

    現在天?仍未亮,離宴會過?去已經很久了,咦,宴會,陶采薇腦袋疼得快要炸了,她暈倒之前看到了什么?

    崔鴻雪此時已與太醫完成了交談,他見陶采薇醒了,連忙過?來扶她,語氣?溫和地說道:“你就在這兒?躺著吧,已經沒事了。”

    他說得好?像真?的已經沒事了一般。

    陶采薇這才發現自己躺在大殿上,不?知什么人還給她搬了一張榻來讓她躺著。

    可她環顧四?周,所有賓客一個不?少,全都?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若不?是他們的面色難看,只怕還當這場宴會還在照常進行呢。

    那幾個舞女功夫不?差,拿下?他們很是費了一番功夫,不?過?好?的是在場并無人員傷亡,除了……

    皇帝在上方正襟危坐,等著前方的人是不?是來回稟調查信息,在調查清楚這一場刺殺前,在場的人一個也不?許離開。

    陶采薇的大腦逐漸清明,她似乎想起來了。

    “好?端端的,我怎么會暈倒呢?”

    崔鴻雪拉著她的手安撫她,現在她萬萬不?可再有情緒上的波動了。

    他自己也沒想到,許是去京郊山上的那一晚,走得急他沒有喝藥的原因,剛剛太醫告訴他她已有了身孕,這才突然暈倒。

    至于她暈倒前看到的那一幕,能瞞過?去的話,還是先?瞞過?去的好?。

    等她身體穩定下?來了再說。

    偏生?陶采薇自己想起來了,她環顧四?周,臉色猛地變得深沉:“陶金銀呢?我剛剛看到他突然沖出來。”

    高臺上的帝王還端坐得好?好?的,毫發未損。

    她很快捕捉到崔鴻雪躲閃的視線,她直視他的雙眼:“崔鴻雪,陶金銀現在在哪兒?,告訴我,我要見他。”

    崔鴻雪嘆了口氣?說道:“陶金銀護駕有功,傷勢不?明,已被送下?去醫治了。”

    他兩只手臂緊緊護著她,這種時候他不?能騙她自己親哥哥的事情,但也務必要護住她的安危。

    陶采薇當即起身:“那我現在就去看他。”

    她的面容冷靜,絲毫沒有要激動的樣子,崔鴻雪知道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當她要做一件事情時,任誰也拉不?回來。

    崔鴻雪抬頭望向莊時,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難得的也出現了躲閃的目光。

    今天?這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接踵而來,崔陶二人受傷最深。

    莊時心底忽然爬上來密密麻麻的愧疚,他與崔鴻雪,不?該是這樣的。

    皇帝的臉色也沒好?到哪兒?去,他說:“崔相,照顧好?你夫人,朕還等著你回來,幫朕治國。”

    陶采薇肚子里這個孩子來得可真?是時候啊,皇帝覺得自己對崔相的愧疚,稍稍減緩了一些。

    崔相和他的夫人,攜手走出大殿,往隔壁臨時搭出來的屋子里走去。

    皇帝心底五味雜陳,他拉過?身側皇后的手,想要汲取一些什么東西,小腹微隆的皇后卻撤出了自己的手。

    莊時側頭看過?去時,皇后躲避了他的目光。

    他的心似乎是被什么東西揪住了一般,難受得緊,他的眉頭深深皺起,眼神?里盡是受傷與不?解。

    “皇后,你在怨朕?”

    皇后難得有這么不?清醒的時候,蔣青妍已經不?想在乎什么皇帝皇后的了,她只說:“薇薇和陶金銀都?是臣妾從小一起長大的伙伴,臣妾看不?得他們受傷,臣妾更?理解不?了皇上的做法。”

    全國上下?都?有人造反的事情傳入了京城,在利劍刺過?來時,莊時瞬間拋開了所有對崔鴻雪的忌憚,他心里想的只有,有崔相在,事情一定到不?了最糟糕的時候。

    崔相可是從小到大一直幫他掃尾擦屁股的人。

    皇后這話說得生?硬又逾矩,皇帝聽了定然是要給她處罰的。

    但今日?是皇后的壽宴,便就不?懲罰她了吧。

    蔣青妍始終面無表情,心底卻難受得要命,她來做皇后,要的可不?是這么個結果。

    陶金銀剛剛猛地沖過?來,驚了她一大跳,御前侍衛的職責就是護駕,可陶金銀直直沖過?來的時候,眼里裝的是她。

    皇上讓陶金銀這個草包過?來做御前侍衛的時候,從來也沒想過?要讓他有真?正派上用場的一天?。

    今天?的這個結果,任誰也沒有料到。

    有誰會說是皇帝的錯呢?皇帝怎么會有錯。

    莊時說:“陶金銀護駕有功是事實,朕會考慮給他封賞的。”

    蔣青妍雙手撫著肚子說道:“臣妾只怕皇上今日?,已經傷透了崔相的心,往后的亂局,皇上只得靠自己解決了。”

    皇后一句又一句冒犯的話說出來,莊時有氣?也不?敢發,尤其是她捧著她的那個肚子。

    “若是崔相他們一定要將?陶金銀受傷的事情算在皇上您頭上,您也沒有辦法不?是。”

    莊時被皇后這話氣?得不?行:“你這話說的!御前侍衛保護朕,本就是他的職責,怎能怪到朕身上來。”

    皇后不?欲與他多說,總歸他無論怎么生?氣?,此時也動不?了皇后。

    這可是他親手從一堆出眾女子中選到的平庸皇后,以她對莊時的了解,他便是捏著鼻子也要與她共度完這一生?,做也要做出一副帝后恩愛的樣子。

    若莊時是一個隨意?廢后,喜歡誰便扶持誰,不?喜歡誰便打壓誰的皇帝,就不?符合他在外人眼中的形象了。

    蔣青妍與他相處這么久,早已摸清他的習性。

    而說起這些大膽之言的皇后,在莊時眼中,卻是另一副樣子。

    他就是摸準了蔣皇后就算有一天?不?遵守規矩了,說出一些不?好?聽的話,做出一些不?好?看的事,也不?過?是跟她這個中規中矩的人一樣,無傷大雅。

    皇后幾句話是不?好?聽,可真?的傷到他分毫了嗎?并沒有,反倒讓他更?看出皇后鮮活的一面。

    皇后要為自己的朋友跟他置氣?,那邊置吧。

    這邊陶采薇被崔鴻雪牽著到了陶金銀所在的房間。

    在臨近門前,撲鼻而來的血腥氣?已經讓陶采薇支撐不?住。

    崔鴻雪扶住她,跟她說:“薇薇,在進去之前,我還有一件事情沒告訴你。”

    “什么事?”

    他感受到妻子的手在輕顫,他用寬大有力的手掌將?她扶持住:“剛剛太醫跟我說,你懷孕了。”

    他一邊輕輕安撫著妻子的背部,一邊輕聲?對她說。

    他能感受到妻子發顫的身體平緩了一些,證明這個消息對她而言很好?。

    “好?極了。”

    她呼了一口氣?出來,抓住丈夫的手:“那么我們現在一起進去看陶金銀吧。”

    所有事情,他們夫妻同心,一起承擔,所有敵人,一起應對。

    陶金銀從沒有這般虛弱的時候,陶采薇在看到他的一瞬間,眼淚嘩的一下?就流了下?來。

    “哥哥。”

    他身上的傷口已經包扎完畢,地上的、床上的、衣物上的血跡,觸目驚心,陶金銀閉著眼躺在床上,滿臉蒼白?毫無血色的一張臉,看不?出什么生?機。

    陶采薇看不?得他這個樣子,卻不?得不?強撐著自己,不?能暈倒,要好?好?看著她的哥哥,要問清楚一切,她是這個扛事的人。

    “太醫,我哥哥如何了?”

    她的聲?音在盡力地維持冷靜,不?慌亂也不?急躁,她要以最快的速度知道陶金銀的情況。

    太醫接收到她身后崔相大人的目光,本想嘆出的一口氣?順勢收回,盡量用客觀的語氣?講述陶金銀的傷情:“他受的是貫穿性劍傷,傷到了肩部,雖然不?是要害,但是出血過?多,目前尚不?知他能不?能醒過?來,該做的微臣都?做了,已經盡了最大努力,之后端看他能不?能醒過?來便是了。”

    陶采薇一口氣?差點又上不?來,她只問:“那我們應該做些什么?”

    “帶他回去靜養。”

    太醫又收回了想要嘆出的一聲?氣?,迎面又遇上了皇后娘娘派來的丫鬟。

    “皇后娘娘派我來問,陶大人傷勢如何了?”

    太醫額上的汗嘩嘩留下?,他伸出衣袖擦了擦汗,只得把剛剛的原話再復述一遍。

    崔相大人的目光實在太過?瘆人,他本想嘆一聲?氣?然后說:“唉,傷勢慘重啊,能不?能醒過?來全看天?命。”卻一直沒能說出口,一句話硬生?生?被憋回去了好?幾次。

    陶采薇也不?糾結別的,既然太醫已經把該做的事情都?做了,她便當即表示:“小心把他挪回我府上靜養,再勞煩你開些藥。”

    太醫只得連聲?答應,多的話一概不?敢說。

    但陶金銀逐漸虛弱的呼吸誰都?看在眼里。

    太醫正要開藥的手一抖,急忙上前去查看:“糟糕,快,快去熬固元湯給他灌下?去。”

    第099章 哥哥

    陶采薇幾乎快

    要站不住了?, 但這種時候偏偏容不得她倒下。

    崔鴻雪一邊扶著她,告訴她:“陶金銀的命一向?是最好的,你忘了?他一路考上進士的事兒了?嗎, 不用過于擔心他。”

    一面他又?覺得,若是陶金銀真出了?什么?事, 陶采薇必定承受不住,他真是從?沒有感到這么?無力的時候。

    他以為他把陶金銀在皇帝那兒的局勢現狀早已分析得清清楚楚了?, 皇帝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動陶金銀,而全天下根本也沒有比皇宮更安全的地方了?。

    可是誰又?能想到, 幾百年來都一片祥和的大金朝,竟會出現反賊,還突如其?來的直接深入了?皇宮。

    真可叫一個防不勝防,崔鴻雪既知道, 謀算得再多?,也總有算不到的地方,可當這件事情真正出現的時候,所有的無力和自困全都涌向?他,他怎么?能就算不到這一點呢?

    皇帝削減他的權,又?逼他喝下一杯斷子絕孫的酒,他也未曾感到無力。

    可若是陶金銀有什么?三長兩短, 他覺得自己真是, 無能極了?。

    就算陶家從?鉛興縣一路走到這里,他做得已經夠多?的了?。

    就在這時, 屋外進來了?一個想不到的人。

    莊時走進這里時, 臉色并不好看, 尤其?是他根本從?沒有打算要陶金銀真的做什么?御前?侍衛,今天這種情況就算陶金銀縮起來什么?都不做, 皇帝也根本不屑于治他的罪。

    陶金銀出事,是誰也不想看到的結果。

    陶采薇注視了?陶金銀許久,看著一輪又?一輪的太醫輪番上前?,她沉聲道:“給家里送信了?嗎?”

    崔鴻雪道:“還沒有,要送嗎?”

    陶采薇道:“送吧,讓父親母親過來,看看他。”

    這句話的含義,無人敢深思,但陶采薇冷靜地說出來了?。

    她想,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總要讓父母親過來看一看的。

    陶金銀嘴角開始往外滲出血來,這便是情況繼續在惡化的表現。

    莊時進來以后,竟無一人向?他行禮,除了?那跑來跑去,一輪又?一輪的太醫。

    他有好長一番話想對崔鴻雪說,但是此時卻不是說話的時候。

    說到底,他好像也沒真的對崔鴻雪做什么?吧,反倒是崔鴻雪每日站在朝堂上,樣樣掣肘他,沒有一個帝王會受得了?的,他想。

    可他現在也真心地希望,陶金銀能好好的,否則,否則他可是真的不好向?崔相交代了?,好兄弟,他并不想真正失去崔鴻雪。

    以前?的那些不過是小打小鬧,他真正做的,也只有那杯酒而已。

    崔鴻雪見?到他來了?,也未行禮,他向?來不怕莊時,便是知道莊時即便再怎么?樣,也不過是像剛剛那樣,灌他一杯讓他絕后的毒酒罷了?。

    莊時對上這兩夫妻不善的目光,緩緩嘆了?口氣。

    崔鴻雪道:“莊時,你這次真的做得有些過了?。”

    莊時道:“皇宮里但凡有的珍稀藥材,全都用上,崔鴻雪,你別?生我的氣,陶金銀的事情,誰也沒料到,你若是真的想替他報仇,不如好好幫我抓住這次的所有反賊。”

    崔鴻雪冷哼了?一聲:“這次過后,我需要回去修養一番,這不是皇上你親口下的旨意嗎,這些事情,我恐怕沒辦法幫你做了?。”

    陶采薇擰著眉望向?莊時:“你可真不是個好皇帝,幸好一開始我就沒把虎頭私印給你。”

    說道虎頭私印,難免又?要牽扯出眾人的更多?心思,而崔鴻雪想起那枚閑置已久的虎頭私印,沉思了?起來。

    不久之后,陶富貴和符秀蘭趕了?過來,他們二人這還是第一次進皇宮,一進來就見?到了?自己正奄奄一息的兒子。

    對皇宮的印象,便不會再好了?。

    陶金銀小時候一直都很乖,很聽話,相反的是,陶采薇才?是家里調皮搗蛋的那一個。

    他們兄妹倆倒像是生反了?一樣。

    陶采薇出生前?,陶金銀什么?都聽爹娘的,陶采薇出生后,陶金銀便什么?都聽妹妹的。

    只有入軍營的那一次,陶金銀沒有聽她的,只有這唯一一次。

    陶金銀覺得,自己如果能醒過來,以后還是一直聽妹妹的吧,反正從?小到大也聽慣了?。

    妹妹一直帶領著陶家往前?走,一直都走得很好,一路都很順利。

    在陶采薇接手家里生意前?,陶家每年家財的一大半恐怕都要拿去孝敬地方官員,方能求得一時平安,在陶采薇接手后,這些情況才?逐漸好起來。

    她總能知道該怎么四兩撥千斤的吊著那些官員,既能讓他們得到些好處,但又?不敢太過分。

    陶金銀一直很崇拜她,他從?小就比妹妹要笨,書?也讀不好,生意也沒有妹妹做得好。

    后來有一天,妹妹突然告訴他:“哥哥,你得讀書?,你要去考科舉。”

    他覺得自己對家里沒多大用處,但他更不會讀書?啊。

    可妹妹說:“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子,只有男子才?能考科舉,我現在做得再多?也不如你考一個功名來得實在,所以我現在對你的安排是,現在就開始讀書?備考。”

    就這樣,無用的他肩負起了?妹妹所說的,振興家族的責任。

    他便日復一日的開始讀書?,盡管那些知識從?來也不進腦子,但他還是日日捧著書?看。

    陶富貴和符秀蘭守在兒子床邊待了?好一會兒,臉上的神情倒也看不出多?的來,無非就是:“還有一口氣,就繼續治治看。”

    陶家一路往上,這是遇到的第一個挫折,但這個挫折讓陶采薇意識到,她承受不起一點。

    自己搞了?這么?多?事出來,奔著山頂最尖的那個點走,一開始為的不過就是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不再受到官員欺壓。

    一向?愛權勢的她,忽然覺得,這皇宮不過也就那樣,還會吃人。

    做生意時也講究一點,利益越大,風險越高,她在這一行里算是投機者,她自認為大多?數的風險還是承受得起的,便也一直往利益最大的地方走去。

    可是現在她忽然驚覺,在往京城頂尖兒上走的這條路上,風險不出現還好,一旦出現,是她絕對不能承受的。

    別?說陶金銀如今躺在那兒生死未卜,他就是受到一點點的傷,她也是不允許的。

    在陶金銀嘴里再次冒出血的時候,她再也站不住。

    她往外跑去,她找到最近的佛堂,宮里的佛堂有很多?,總有后妃要拜佛。

    她的愿力一向?有效,崔鴻雪說得對,就像是她之前?每次祈求菩薩保佑陶金銀考上一樣。

    她希望這一次菩薩還會幫她。

    她跪在佛前?,心里不住地祈禱,她在懺悔。

    “是我的野心太大了?,我總是得到了?一樣什么?,又?盼著另一樣,從?我開始要求陶金銀做武官開始,一切就已經不符合我的初心了?。我該為我的野心和一往無前?的勇氣付出代價,這個世道并不想我想的那么?簡單。”

    “無論?我要做什么?,崔鴻雪總是一句也不問?的去照做,我對他感到很抱歉,他不該是我的工具,他的身體也出了?一些問?題,而我卻一直不以為意。”

    “我想我從?一開始就錯了?,世界不會按照我的想法去發展,這個道理我竟然至今才?知道。”

    “感念上天竟還能再給我一個孩子,這便是要我,徹底清醒過來,權勢、地位、野心,全都不重?要了?,我只要陶金銀好好活著,崔鴻雪也給我好好活著,我要我的孩子順利降生,我要我們一家人好好在一起。”

    “好像我還是太貪心了?,我想要的還是太多?了?,那么?我說,我只要陶金銀活過來,我現在擁有的一切地位與金錢,便全都可以不要,我都不要了?。”

    看著陶金銀身上止不住地鮮血,陶采薇在想,這便是烈火烹油的滋味嗎?

    自她入京以來,她最喜歡的便是烈火烹油這個詞,如今回想起來,京城里的一切如走馬觀花一般從?她眼前?晃過,像是一場夢。

    她恍然睜開眼,她還跪在佛堂里,慈眉善目的菩薩寶相莊嚴,一雙能看透世人的眼射向?她,里頭含著慈悲與可憐。

    她在京城的這段日子,說來也可笑,她自以為爬上了?頂端,大肆攬權,可她竟然沒有交到一個朋友,所有人與她只有利益交換,沒有情感交換。

    在沒有情感交織的地方,她算是真正活在這里嗎?

    回頭想過,她根本好像就沒有在京城里真正活過。

    那些胭脂鋪和珠寶鋪的限量胭脂水粉和其?他地方買不到的珠釵首飾,再也不能讓她感到興奮。

    她想起之前?在鉛興縣時,崔波替她買回來的一整套胭脂水粉,那些東西不知花了?他多?少錢,可擺在她面前?時,她簡直幸福極了?。

    她以為她一直向?往的東西不過就是這些,可以第一時間接觸到最新潮的玩意兒,可以被?所有人側目羨慕或嫉妒。

    她從?佛堂里出來,一路往陶金銀那里走去。

    如果注定改變不了?結局,那么?她總要將他深深看在眼里。

    陶采薇一路疾馳,跑進房間時,崔鴻雪一把兜住了?她。

    “如何了??”她喘著氣問?。

    滿室寂靜,可惜的是,無人能回答她的問?題。

    她垂下頭,求神拜佛也已經沒用了?嗎?

    都怪她之前?只知功利,往菩薩那里求了?太多?事,現在菩薩不應了?,也是應該的。

    她癱倒在崔鴻雪的懷里,在陶金銀正式咽氣前?,不能掉出眼淚來。

    可她的腿已經太軟了?,她的心一直在震顫,像是被?挖空了?一塊一樣,叫囂著她接受不了?這個結果。

    “哥哥,哥哥。”

    她忽的跪倒在地,崔鴻雪也沒能扶住她。

    除了?自己,他也怪不了?任何人,就像是六年前?崔家覆滅一樣,一切都像是寫在命運里的東西。

    所以他一向?不把問?題歸結于自己的謀算失誤,而是歸結于這整個世間運轉的規律,所以他悲觀,他知道無論?如何做出努力,有些事情也根本預防不了?,弄權者死于權是宿命,這條理論?正在不斷地得到驗證。

    陶金銀投了?軍,對于從?軍者,被?人殺死,是否也是他的宿命。

    崔鴻雪覺得自己悲觀,便不把那些焦慮散播到外面,是他的病導致的他悲觀。

    如今陶金銀出了?事,若要問?他,該找誰去報仇,他也說不出來,這件事與多?年前?的事情軌跡意外重?合,都是除了?讓人感嘆自己命不好以外,再無其?他做法。

    莊時拍了?拍崔鴻雪的肩,嘆了?口氣,確實已經,無力回天了?,就當是他的錯吧,皇帝認錯。

    陶采薇跪在地上,崔鴻雪說不出地上涼讓她不要跪的話,可他的心也揪著疼,說好的不讓她受一點委屈呢。

    可她現在一顆心疼得快要撕裂了?一般,他與她感同身受。

    “哥哥,哥哥,我真的,真的受不了?了?。”

    她大口喘息著,那種即將失去家人的痛實在是太過極致了?,心臟像是被?人生生攪碎了?。

    她捂著胸口忽然開始嘔吐起來,崔鴻雪也沒比她好到哪兒去,那些滯后的反應顯現出來,他就連伸手去扶她,也做不太到。

    他顫著手扶上她的背,一只手控制另一只手的手腕,整個動作做得滯澀又?吃力。

    他現在竟已經是這么?殘缺破敗的一個人了?,他想。

    他該如何護住妻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他真的無從?知道。

    早知、早知今日,還不如要她就嫁給全修杰,回河首府平平淡淡過一生了?。

    偶然升起的那么?一絲豪情壯志,瞬間煙消云散,他本來還說,要斗志昂揚的與莊時再斗上一場呢,他與陶采薇能不能在京城牢牢站穩,得由?他自己說了?算。

    皇帝與皇后守在門外待了?很久,皇后本來不該在這里站著的,但她堅決要守在這里,莊時拿她也沒有辦法。

    看著皇后蒼白肅穆的一張臉,莊時心里急的不行:“皇后,朕希望,至少你是好好的。”

    皇后道:“皇上是希望臣妾好好的,還是臣妾肚子里的孩子好好的。”

    皇帝一時無言,他嘆了?聲氣,對皇后說:“朕希望你們都好好的。”

    皇上今天已經嘆過太多?次氣了?,一旁的貼身太監關心道:“皇上,您今日勞心又?勞神的,先歇著去吧,這不過是個侍衛而已,若真是因為護駕而死了?,也是他死得其?所,您這又?是何必呢?”

    莊時抬起手一巴掌扇了?過去,若是尋常侍衛,為了?保護他死了?也就死了?,可陶金銀是他出于一些別?有用心的目的調到跟前?來的,說起這其?中的緣由?,莊時在崔鴻雪面前?抬不起頭。

    竟可笑的是為了?讓他來做個人質。

    莊時再是皇帝,他還記得自己的好兄弟。

    陶金銀這件事情,還真是卡在他跟崔鴻雪之間,過不去了?。

    他真的,本來沒想鬧這么?大的。

    那杯酒已經是他全部的招數了?。

    那一巴掌驚動了?皇后,蔣青妍緩緩側過頭,她覺得,這個皇帝多?少還剩了?些人性的。

    陶金銀本就無辜啊。

    他的一片赤子之心,護駕之心,竟是真的,也不知皇帝回想起利用陶金銀的那些算盤,會不會內疚。

    蔣青妍的心痛程度,卻也不比陶采薇低到哪兒去,她滿心只記得,陶金銀小時候搶她的雞腿吃的情形。

    直到里頭忽然又?轟亂起來,門外的帝后二人心里狠狠地一咯噔。

    可千萬別?是出什么?事了?。

    直到里面傳出:“醒過來了?,他醒過來了?”這樣的聲音,蔣青妍和莊時才?狠狠地松了?一口氣。

    醒過來了?就好,能醒過來就已經好過大部分的情況了?。

    蔣青妍想沖進去看看具體情況,莊時攔住她:“皇后,你就別?進去看了?,不可驚擾腹中的龍胎。”

    蔣青妍還欲反駁兩句,對上皇帝肅穆的臉色,便不敢再多?說什么?了?,她之前?敢于皇帝嗆聲,也不過是仗著出了?事情正混亂著,現在陶金銀若是已經逃脫了?危險,那么?也沒有人能再敢與皇帝嗆聲。

    陶金銀是外男,皇后自然不能說見?就見?。

    莊時進屋前?,召了?兩個太監過來:“把皇后送回宮休息。”是不容拒絕的語氣。

    皇后張了?張嘴,想要留下來:“皇上……”

    皇上說:“具體什么?情況朕之后會派人告訴你,你現在先回宮。”

    皇后即便是再想直到現在里面的狀況,也只能先行離開。

    她若是再三要求要留下來看陶金銀,那就涉及到另一個問?題了?,她不能再引起皇帝的多?疑和猜想。

    屋內,陶采薇守著陶金銀,眼淚一下就滑落下來。

    陶金銀先是手指動了?動,隨后又?睜開了?眼,雖然還沒回來什么?精氣神,但眾人皆已直到,他已經過了?最危險的時候了?。

    陶采薇握著哥哥的手,不停地叫著:“哥哥,哥哥。”

    她噴薄而出的淚水卻是因為喜極而泣,真好啊,她以為自己已經千帆過盡,能抓住多?少便抓住多?少,可沒想到,老天待她不薄,她什么?也沒有失去。

    一家人仍然好好在一起。

    她將目光投向?崔鴻雪,他現在站得很遠,并沒有進入陶金銀的包圍圈,把空間都留給了?陶家人,還有進來查看情況的皇帝。

    莊時走進來一看,這陶金銀雖然還虛弱著,整張臉蒼白得緊,可那雙眼睛睜開后,一直滴溜溜轉著,跟他妹妹那股機靈勁兒簡直一模一樣。

    皇上也不禁開懷笑起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朕看你這個樣子就知道,你肯定沒多?大事兒了?。”

    陶金銀還無法張開嘴說話,可他那雙滴溜溜轉著的大眼睛,可不像是將死之人會有的。

    “依朕看,你小子福大命大,這一關算是過過去了?,之后你想要什么?封賞,朕全都答應你。”

    莊時的漂亮話兒說得那是一堆一堆的,若是換成尋常侍衛,現在他的家人早已經跪下來三拜九叩謝皇上隆恩了?,還要說他能活下來,多?虧了?皇上保佑。

    陶富貴和符秀蘭也是這時候才?反應過來,抽出功夫來向?皇上行禮。

    莊時自不會真的讓二老行禮:“行了?,如此朕也可以放心了?,你們一家人在皇宮里自便吧,朕現在回去向?皇后說一說這個好消息。”

    “恭送皇上。”

    今天這事兒,要說起來,還真怨不得皇上,皇上從?頭到尾針對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崔鴻雪,事后皇上來專門留下來,等到了?陶金銀蘇醒才?離開,可謂是將道義做足了?的。

    在場的眾人,便無論?如何也怪不了?任何人。

    “好在兒子現在已經醒了?,之后可

    萬萬不可再讓他從?軍了?,無論?是去守城門還是御前?侍衛,都不行。”

    陶采薇點了?點頭,極致的痛苦和悲傷卸下過后,身體里是說不盡的空虛之感,她望向?崔鴻雪,此時似有千言萬語要說。

    她說:“等哥哥好了?以后,我們一家就回河首府吧。”

    她在菩薩面前?發過誓的,只要哥哥回來,她便不要京城里的這些東西了?。

    更何況發生了?這些事情以后,她倒寧愿一家人縮回自己的小窩里去,人生縱使平庸了?些,可也另有一番幸福。

    對陶采薇來說,平平淡淡的生活實在稱不上有什么?吸引力,但她不能再只為了?自己考慮,整個家庭都需要被?她照顧到,對了?,還有她肚子里的寶寶,她剛想起,她肚子里有寶寶了?。

    既然如此,她余生便更不能只為自己而活,她有要守護的家人,她要回到河首府去,在她認為安全的地方,為孩子筑巢,為陶家安穩地發展。

    還有一個原因,她望向?崔鴻雪,他不是早就說過他想回去了?嗎?現在她真的打算要回去了?,他可否拋得下屬于崔相大人的一切。

    那人回給她一個溫潤又?隱含著無限力量的眼神,似乎是在告訴她,無論?她做什么?決定,他都支持她。

    陶富貴和符秀蘭自是沒什么?意見?的,兒子在皇宮里出了?這么?大的事,他們巴不得再也不要來了?。

    “那便就這樣決定了?。”

    陶采薇垂眸靜靜陪著哥哥,愈發覺得自己來京城這一趟像是一場鬧劇,所有人陪著她鬧了?一場,到頭來,她竟不知自己半生追求的那些東西是何物。

    權勢與地位,都是轉瞬即逝的東西,她未曾真正掌有過分毫。

    她從?前?總不理解崔波時不時嘴上說出的那些話,她對一切都持有樂觀的向?往。

    可她如今只是面臨差點失去一個哥哥而已,而崔鴻雪,他親眼見?到他的所有親人因為這場權勢的追逐而死于非命。

    不光是她和他,就連皇帝,今日若不是陶金銀沖出來替他擋了?那一劍,只怕皇帝現在也兇多?吉少了?,因為那名女刺客見?到眼前?沖出一個無辜之人的時候,看得出來那一瞬間她是收了?力的。

    現在那一群刺客都已被?押進了?大牢等候審問?。

    不過那些都已經不管陶采薇他們的事了?。

    陶金銀的狀況逐漸穩定,在皇宮里待了?三天后,一家人把他挪回了?崔府。

    進府前?,崔鴻雪道:“把他送到陶府去吧,我家,不太利于養病。”陰氣重?。

    算是把崔家的事情攤開來說了?。

    陶采薇點點頭,垂眸。

    過了?一會兒,她說:“哪天我跟你一起去祭拜一下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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