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些頂昂貴精致的東西,輕易尋不來。
問題就在于,這些東西是她給她的小姐妹準備的,預備送去蔣家的禮。
小夏道:“聽縣衙的人說,縣令大人見此很不高興呢,但并不愿意將此事鬧起來,只將此物退回來便罷了,他還說……”
“還說什么?”
“縣令大人還說,陶府高門大戶的,看來是不屑于與他結交的,若要一味顯擺家財,也不必拿些女人用的東西過來顯擺。”
小夏話音落下,屋子里靜了半晌。
陶采薇還能說什么呢?她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最近本就事情雜亂,難以理清頭緒。
這人情往來的事又是重中之重,關乎到陶府一家的生計。
她閉了閉眼,縱是再怎么周全,還是落得這么個不好。
“蔣家的禮送去了沒有?”她努力保持鎮定問話。
小夏道:“今晨已送出了。”
陶采薇飲了杯茶,嘴里嚼著塊兒冷梅糕道:“去看看禮送到誰手上了,若是到了妍妍手上,便讓她先還回來,若是到了蔣伯父伯母的手上,便罷了,重新去庫房里挑一尊玉雕物件兒并五百兩銀子送到縣衙。”
小夏領命離去,陶采薇垂下頭沉思。
此事如此做還不夠,還得鄭重向石縣令賠禮道歉,若不如此,只怕石縣令還以為陶府此前送去的禮只是試探他一番,見他不好糊弄了這才備了新禮上門,還不知道要怎么看待他們。
一天下來,陶采薇簡直是心力交瘁。
不過此事還沒完,她一雙杏眼冷厲起來,吊梢著眼問話道:“負責派送各家禮品的是誰負責?”
安青答道:“小姐,是李媽媽。”
她喝了口茶,側身放下杯子:“那便把她拖過來問話。”
那李媽媽正倒在床上酣睡著呢,哪知發生了何事,只見屋子里忽然闖進來三五個力壯如牛的灑掃丫鬟,還不待她反應過來,便把她從床上一下提溜了下去。
“李媽媽,小姐要問你話,你可精神點兒吧。”一邊說著,一個小丫頭拿起帕子往李媽媽臉上胡亂抹了抹。
勉強給她臉上的哈喇子收拾干凈了,迅速把她拖到了鳩無院來。
李媽媽被丟坐在堂里,整個人還不成個人形,懶散散倒在那里。
忽聽上座茶杯一磕,“噌”的一聲驚醒了她。
“跪下!”
她恍然發覺那呵斥她之人竟是二丫頭,便搓著手苦著臉道:“二丫頭這是做什么?難不成媽媽我辛苦了大半輩子,拿自己血肉化成的奶水喂你長到這么大,還做錯了不成!”
陶采薇還未消下氣來,見她此狀,更是氣急。
身上也不顯露出分毫,只那一雙凌厲杏眼,像極了地府里的判官。
“我讓你跪下。”
那李媽媽本還想分辨兩句,一瞅見上頭端坐著的那雙眼,竟也打了個寒顫,兩腿一彎便跪了下去,暗道這二丫頭小小年紀竟敢這么看人。
受了她做奶媽子的一跪,還不被外頭那些人罵死。
怪道二丫頭本來名聲也不好,都說她刁蠻難纏,如今更添了幾項壞名聲了。
陶采薇張了張嘴,又不知從何罵起,只覺口干舌燥,端過身旁重新沏上來的茶,入口滿嘴清冷冷的菊花香氣,再看那茶碗里飄著的幾朵金絲菊并金銀花,她抬眸瞅了一眼崔波。
剛不是還泡著大紅袍嘛。
一盞茶下肚,心火消下去不少。
她平靜問話道:“李媽媽,我且問你,給各家各戶派送禮品的活兒,是不是你在安排。”
一直讓她這么跪下去也不好,年紀大了做事情有失誤也屬正常,問清楚再敲打一番便是了,更何況還有奶母的情分在。
她朝安青使了個眼色,讓她把李媽媽扶起來,站著說話。
李媽媽聽她原是說這,就點頭道:“沒錯兒,這活兒正是媽媽我在干呢。”
“那你可知,你把送到縣衙的禮和送到蔣家的禮弄混了,可給我添了不少麻煩。”
一聽到這話,李媽媽知道其中厲害,連忙撇清干系:“這可不是我干的,是前院兒那幾個小丫鬟幫我……”她捂住嘴,自覺失言,如今扛了這罪不是,不扛這罪也不是,怨就怨那幾個只顧著奉承她撈好處的丫頭片子。
“你說什么?”
李媽媽抿嘴不語,神情扭捏。
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氣又騰騰地爬上來,陶采薇拎起身邊那盞茶杯猛地砸了下去,在李媽媽腳邊碎了一地。
“我事先說好的,專人有專職,出了什么錯,我只找那個專人負責,你倒說說,此事該如何解決!”
偏生李媽媽擔了她奶母的名兒,趕又趕不得,按禮法來說,她是要給她養老的。
見到那砸得四分五裂的茶杯,地上零星散落著幾朵金絲菊和數根金銀花,崔鴻雪無語,白給她沏了半天。
此事的結局已經注定,李媽媽她懲罰不得,更不能把人趕出去,最多是收了她的權,卸了她的責,讓她搬到后院兒清凈處頤養天年罷了。
她如今鬧成這樣,除了給人徒添話柄,又有什么用。
李媽媽見她又發起火來,仗著一身老骨頭又跪了下來:“哎喲,我老了不中用了,二小姐好大的脾氣啊,到底是吃我奶水長大的,如今要打要罵媽媽我便隨你處置了。”
陶采薇也回過味來了,她根本奈何她不了,見她如此,更是氣得梗塞,眼見著又要發起火來。
崔鴻雪見清火茶不管用,伸手把住了她的背。
陶采薇抬頭看他,他正輕撫著她的背,輕聲溫柔說道:“消消氣,你是何等人物,犯不著因她生氣。”
她沒聽進去他那話,光顧著看他那張臉去了,這個方向看過去,他面如冠玉,眼含秋波,直直盯著她,那張紅潤的唇瓣一張一合的,露出潔白的牙齒,不知在說些什么,她微微一愣,氣全消了。
崔鴻雪直起身子,心道自己已經完全掌握了哄小孩兒的訣竅,夸就行了,捧著就完了。
陶采薇鎮定下來,又使人上去把李媽媽扶起來,還叫端了根凳子給她坐。
今日這事鬧得挺大,符秀蘭聞聲趕了過來。
李媽媽一見到太太,少不得又是上去一頓訴苦。
符秀蘭看了眼女兒臉色,便知她心里已有成算,女兒管事的時候,她不便多說話。
陶采薇和聲和氣地又說了李媽媽幾句好話,至于事情的是非黑白,她不再提及,李媽媽心里還多不樂意。
符秀蘭知道事情的原委,也知道女兒這是在找補,女兒到底還未及笄,許多事情做起來會沖動,少不得她的幫襯。
如此想著,符秀蘭便豎起眉毛來呵斥了李媽媽幾句。
“薇兒心善,才不愿說你,我倒要說說你這個倚老賣老的老媽子了……”
被太太當著眾人面兒如此說,李媽媽既不敢頂嘴,這才是真正被臊得抬不起頭來了。
母女倆一唱一和之下,陶采薇倒成了那個好人。
符秀蘭便當場訓話道:“你們記住,薇兒還年幼,我是為了鍛煉她才讓她掌這個家的,你們別以為這個府里就沒有更大的管事兒的了,凡是薇兒處理不了的,那就要落到我手上來,凡是到了我手上的,處理起來可就沒那么輕便了,你們自己掂量著辦!”
此事便以李媽媽卸下所有職責,回到后院兒里頤養天年收尾。
從今以后只有定數給的份例銀子,至于那些底下人的奉承孝敬,那是一概沒有的了。
她自是百般不情愿,放不下自己在前院兒的那點芝麻大的權利,就那點權力卻也能隨便號令三五十個丫頭片子為她所用呢。
這李媽媽的事情處理完了,縣衙的禮卻還沒送去的。
事情還得陶采薇來掃尾。
城外的布善棚子收了,照例在城里辦的流水席又快該開始了,廚房里早已備起各樣雞鴨食材來。
月朗星稀之時,崔鴻雪終于被打發回了自己院子,挖開土一看,幸好沒給烤糊,原來他走后沒多久,火便熄了,那土里包著的雞溫度尚在,土層里正好保溫。
他把那土和荷葉一層層扒開,雞肉的香氣撲鼻而來,竟比他往日吃的雞還要香些,肥嫩多汁,一撕開雞腿,那汁水噴濺出來,滋滋冒著油。
他撩起袖子,抱了壇女兒紅出來,坐在土埂上,映著夜色,點點燭火搖曳,吸溜吸溜吃了起來,自有一番灑脫姿態。
他醞釀著,今日見廚房里的兔子養得正肥美,明日再去捉一只來烤著吃。
所幸第二日一早,蔣青妍便親自扛著那烏木沉香雕的假山過來了。
“我還納悶呢,尋思你送我這玩意兒干啥。”
見到那送出去的禮又完好無損的回來,陶采薇松了口氣的同時,心里還怪不好意思的。
蔣青妍擺擺手道:“咱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還不快派人把這座山送到縣衙去。”
“妍妍說得正是。”
陶采薇招了招手,讓安青把陶金銀叫來。
蔣青妍道:“咦,我聽說陶大哥閉門讀書多日,竟好長時間沒見過他了。”
陶采薇道:“正是如此,要是沒有要緊事,我也不愿喊他,只是這到縣衙送禮兼賠罪一事,只有他去最合適。”
既然是去道歉的,再派下人過去就不鄭重了,她一女子單獨過去更是不妥。
趁著陶金銀還沒來之際,蔣青妍連忙拉著陶采薇來到內室,偷偷摸摸拿出懷里藏著的一本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