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喜歡你
歸雪間過了非常混亂,日夜顛倒的幾天。
恍惚間,身體在瀕臨崩潰的極限,歸雪間喘息著問:“于懷鶴,你是不是……把我當成新玩具了?”
他明白了,這個人不是把自己當做劍,而是對所有感興趣的東西都這樣,會很不克制地投入所有時間和精力,會讓這件東西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最開始是劍,然后是幻獸棋,最后是自己。
“有么?”于懷鶴不太認真的否認了,又說:“劍是用來掌握命運的,你不是。我喜歡你。”
兩人十指相扣,壓在了歸雪間的臉側。
歸雪間咬了下唇。
濕漉漉的眼眸,溫熱的淚水,雪白的皮膚,輕輕按壓就會發出泣音的身體,于懷鶴真的很喜歡,不知疲倦地玩了很多次。
歸雪間每天有一半時間在睡,一小部分原因是魂魄和身體還未完全融合,一大部分原因是被玩弄得太累。
嚴格意義上來說,于懷鶴很了解自己的未婚夫,知道對方能夠承受的極限。是歸雪間的身體太差,太脆弱了,體力不支才導致了這一狀況。
半睡半醒間,歸雪間被于懷鶴冷的氣息環繞著,好像身旁的人從未離開。
但歸雪間確定于懷鶴會去練劍。斷紅的位置變了。
于懷鶴的自制力似乎很強,其實是歸雪間睡得太多,時間太長。歸雪間醒著的時候,無論是做,還是單純的相擁,于懷鶴都沒有一刻離開。
所以氣息一直存在。
想到這幾天發生的種種,歸雪間覺得太過放縱,是在虛度光陰。
難怪書院要禁止未婚道侶住在一起,歸雪間終于明白司徒先生棒打鴛鴦的良苦用心了。
但沒打算和于懷鶴分開。
*
又一次,歸雪間在睡夢中醒來。
這次是在白天,天氣很好,日光傾灑入房間內,一切都是明亮的。
歸雪間躺在床上,身形纖瘦,卻占了一大半位置。于懷鶴靠在他的身旁。
床不大,為了容納下兩個人,他們離得很近,歸雪間蜷縮在被子里,臉緊緊貼著于懷鶴的腿側。
他睜開眼,又眨了好幾次,睫毛從面前的皮膚上劃過。
很輕,和睡著時不小心蹭到有很細微的差別。
于懷鶴似乎是察覺到了,偏過身,低下頭問:“醒了?”
歸雪間的身體難以抑制的抖了抖。
他未著寸縷,身上蓋了一條薄薄的被子,是于懷鶴從前睡過的舊毯子,有些粗糙,沒那么柔軟。
……胸口被磨得有點痛。
歸雪間的呼吸有點亂了,仰起頭。
于懷鶴裸著上半身,一只手搭著歸雪間的肩膀,另一只手中拿了本書,除了沒有穿衣服,看起來和往常沒什么差別。
等等。
歸雪間有些費力掀起被子。
他的身上遍布著或深或淺的紅痕,看起來很明顯。
兩人之間的差別很大。理智全無的時刻,歸雪間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行為,不是他沒有在于懷鶴身上留下痕跡,而是于懷鶴的修為太高,恢復起來很快。
歸雪間微微蹙眉,覺得很不公平。
他撐著手肘,想要坐起來。但床上的空間太過狹窄,他又沒什么力氣,一不小心就栽到了于懷鶴的腿上。
不疼,被人托住了臉。
歸雪間抬起眼,映入眼簾的是于懷鶴腰腹處的肌肉,線條流暢,看起來很薄,并不突兀,卻很有爆發力。
于懷鶴慢慢抽回了手,不是責怪的語氣:“怎么這么不小心?”
歸雪間惡向膽邊生,沒忍住咬了一口,是不怎么惡劣的報復,以及想給于懷鶴的身體上留下痕跡。
一瞬間,于懷鶴搭在歸雪間鬢角的手頓住了。
兩人靠得太近,身體的一點變化,對方都能感覺得多。
歸雪間僵了僵,有點后悔方才的沖動了。
他不是很想又昏睡過去。
歸雪間這么想著,手腳并用,想退回床的另一側,卻被按住了肩膀,動彈不得。
于懷鶴半垂著眼眸,斂了斂呼吸。
好一會兒,他抱起歸雪間,放在膝蓋上,不許歸雪間再亂動了。
歸雪間松了口氣,低下頭,看到于懷鶴正在整理的東西,是歸元門的典籍。
于懷鶴道:“難得回來一次,收拾好帶回書院。”
紫微書院的名頭很大,于懷鶴卻沒有盲信。親自待過一段時間,真正了解書院后,才準備將歸元門的各類典籍、法術、心法都帶到藏寶閣中,給書院的學生修行。
歸雪間想到另一個問題:“你是不打算收徒了嗎?”
比起師祖還抱著傳承歸元門的想法收徒,于懷鶴將歸元門開山立派時的理念貫徹得更徹底。
歸雪間猜測,于懷鶴應當是把《大歸經》和《千秋歲》都公之于眾,任由修仙之人修行。可惜《大歸經》實在太難,被束之高閣,漸漸失傳,《千秋歲》倒是流傳到了后世。
于懷鶴點了下頭:“嗯。很麻煩。”
從前世來看,終其一生,于懷鶴都未與他人產生親密的、不可斷絕的關聯,他是個很討厭麻煩的人,沒有養育、教導、照顧他人的打算。
歸雪間是個例外。
歸雪間“哦”了一聲,臉靠在于懷鶴的頸窩,沒再說話了。
兩人的皮膚緊貼著,能夠感受到對方的體溫,有很細膩的觸感,令人不知不覺沉迷其中。
這樣過了很久,久到于懷鶴都快將床邊的一摞書都整理完了。
可以做點別的了。
什么都不做,和于懷鶴這樣待在一起也好。
但這樣下去,太過墮落。
歸雪間反省了一下,下定決心不能再這么繼續下去,對于懷鶴說:“我要起床了。”
于懷鶴沒有阻止的意思,似乎是玩夠了。
床很狹窄,不太方便。歸雪間等于懷鶴穿好衣服下床,又叫這個人幫自己拿衣服。
于懷鶴沒去,拿出千金裘,披在歸雪間身上,將他的身形遮掩了個大概。
歸雪間:“?”
這算起床嗎?是不是太衣衫不整了。
于懷鶴的視線略微往下移,淡淡道:“不是疼么?”
歸雪間有點想打人了。
又打不過,只能忍了。
于懷鶴問:“今早收到了書院那邊發來的信,要看嗎?”
歸雪間點頭。
于懷鶴單手抱起歸雪間,把他放在桌案上。
歸雪間不太自在地挪動身體,他里面什么都沒穿,小腿垂在桌邊,小腿有一搭沒一搭地搖晃著,在日光下白的晃眼。
書院可以通過玉牌的定位發送信件,只是速度很慢,他們都離開白家好幾天,才收到書院告誡于懷鶴不要輕舉妄動的信。
舍友們各寫了一封,小魚的信由孟留春代寫,大多是關心歸雪間的狀況,小魚說很想過來找他們,覺得于懷鶴和歸雪間沒有自己的幫助不行。
為了不讓舍友們擔心下去,歸雪間趴在墻上,一封一封地回信,這樣的姿勢,寫的他手都酸了。
最后由于懷鶴代勞,歸雪間簽上自己的姓名即可。
*
逃避上課,自我放縱是學生的天性,但也不能一直這么下去。
于懷鶴專心整理完典籍,歸雪間也幫了忙,兩人一同踏上歸程。
二十天后,初秋時分,兩人回到了書院。
距離游疏狂之死已過了一個月,書院的動作很快,聯合庸城附近的仙城,將庸城上層一網打盡,連審問的結果都出來了。
有些門派認為書院多管閑事,不像從前那樣中立,但這次的事關乎整個修仙界的安危,且第一魔尊可能復生,書院態度十分強硬,對風言風語置之不理。
回了書院,歸雪間和于懷鶴第一時間被請到了司徒先生所在的房間。
文先生也在,見他們來了,還溫和地關懷了兩句。
司徒先生心平氣和道:“聽說你中了白家的邪術昏迷過去了,現在好了嗎?”
歸雪間答道:“多謝先生關心,現在已經沒事了。”
司徒先生的語氣驟然變得嚴厲可怖:“你們兩個膽大妄為,連游疏狂都敢殺,還有什么不敢的?臨行前答應的事不會全忘了吧!”
“也是,你們根本沒把我們這些老頭放在眼里。”
歸雪間:“……先生,絕無此事。”
他現在說還沒好全可以逃得了這頓罵嗎?
顯然已經遲了。
歸雪間偷偷看向于懷鶴,往旁邊湊了湊,有點報團取暖的意思。
文先生想勸,大概又覺得他們兩個的確該被教訓一頓,所以沒說話。
司徒先生從兩人在庸城的胡作非為罵到東洲白家于懷鶴的所作所為,氣急敗壞道:“要不是清斐道人及時趕到,你們真打算一走了之,留下那么多人在那不管不顧了?”
“這事的起因是我讓你們去庸城打探消息,到時候不會再讓我親自去解釋,讓東洲各大門派組成的聯盟收回對你們兩個的通緝令吧!”
歸雪間低著頭默默聽訓,心想司徒先生還是做好了最壞打算,沒有真的不管他們。
于懷鶴是一如既往的沉默,歸雪間身形瘦弱,一副認真悔改的模樣。
文先生很心軟,看歸雪間可憐,勸道:“好了好了,他們都知錯了。年紀又小,一時沖動,那不是著急嗎?要是游疏狂沒死,怎么可能那么順利拿下庸城的叛徒?”
司徒先生冷笑:“他們知錯了?”
又問:“重來一遍,你們還做嗎?”
歸雪間沒說話,握著于懷鶴的手,也不讓這個人說。
于懷鶴懶得說謊,他怕把司徒先生氣死。
先生刀子嘴豆腐心,不能對先生太壞。
司徒先生氣的把他們兩人趕走了。
書院一貫賞罰分明,鑒于他們兩人做的事聽起來不可思議,實際上沒有造成嚴重后果,又乖乖聽訓,不像書院大比時那么囂張,不用特意懲罰。賞還是很有必要的,游疏狂之死為書院,也為整個修仙界解決了一樁大麻煩。
至于再探查魔族在修仙界的叛徒之事,書院暫時不許他們再插手了。一是歸雪間和于懷鶴現在正處于風口浪尖,同時被魔界和修仙界的人盯著,是眾矢之的,恐怕會有危險。二來兩人的身份是學生,上次庸城之行是迫不得已,別無他法,現在有了庸城的證據,此事擺在了明面上,書院也可正大光明地聯合各大門派,不必再讓兩個學生再涉險。
賞金是以任務獎勵的方式發放的,按照書院的計算方式,大乘期的游疏狂的價值是個天文數字。
從未做過任務的歸雪間忽然成了多卷閣前列,很是新奇。
歸雪間本來是不想這么高調,隱藏了姓名。結果回見白峰的路上,歸雪間順道去多卷閣兌換獎勵時,發現墻上掛著的玉璧顯示第一是于懷鶴和一個無名氏。
他偏過頭,疑惑地望向于懷鶴。
于懷鶴瞥了他一眼,解釋了幾句。
原來,按照書院的規定,若是學生長久不做任務,積累下來的分數就會被清空,此舉是為了督促學生不要懈怠,也不要仗著過去的功績一直霸占榜首。而現在于懷鶴非常富有,幾個月以來又都很忙碌,沒有做任務的必要和時間,所以被抹除了排名。突然得到了和歸雪間相同的獎勵,排名自然也一模一樣。
如果是第二名也就罷了,但是正好和于懷鶴一樣,名字也在同一排。
歸雪間心癢癢的,還是沒能忍住:“那我也公開名字吧。”
于是,半日之內,繼于懷鶴重歸多卷閣榜首,書院又發生了一樁大事,于懷鶴的未婚夫歸雪間也成了多卷閣第一。
這事飛快傳遍了整個書院。
為了表達對舍友們的感激和歉意,歸雪間和于懷鶴去食堂買了一桌酒菜,在課上的幾人已經聽聞了他們回來的消息。
從飛云宗訂的桃花酒也到了,幾人圍著院子里的石桌飲酒吃菜。
于懷鶴帶著昏迷不醒的歸雪間離開后,他們來不及等仙船,直接用飛行法器日夜不停地趕回書院,請求師長們的援助。
白頭道人負責照顧那些陣法大師,少數幾個恢復神智和修為的自行離開,莊言笙也是其中之一,她還有親人,先回了東洲。
一切處理都很得當,沒什么不妥的。
歸雪間聽完后看了孟留春一眼,又一眼。
孟留春納悶道:“你想說什么?”
歸雪間坦白問:“你們不是一同趕回去的嗎?怎么他們兩個都沒變化,就你又黑了。”
孟留春原來已經恢復了可以穿杏黃色衣裳的膚色,這下又黑了。
一說起這事,孟留春就很委屈:“別風愁是個妖,他有毛,曬不黑。嚴壁經有遮蔽日光的法術,偷偷的用,就我一個人……”
嚴壁經理直氣壯道:“貧僧怎么知道孟施主男子漢大丈夫會在意這個?”
孟留春瞪著嚴壁經:“你不是男子漢大丈夫?”
嚴壁經道:“不是。貧僧是和尚。”
歸雪間靠在于懷鶴身上,將臉埋入這個人肩膀,悶悶的笑了。
酒喝到一半,別風愁忽然想起一件事,對歸雪間道:“對了,有個叫松煙的蛇妖來找過你,那條蛇笨得很,坐錯了仙船,又被騙光了靈石,好不容易趕到書院入學讀書。”
言語間很有些自夸,別風愁也是第一次來人間,就沒出過這么嚴重的岔子。
聽說松煙沒事,平安抵達書院,歸雪間總算放心了。
幾人從黃昏喝到月上中天。歸雪間的身體不好,只喝了幾口,于懷鶴對酒沒什么興趣,嚴壁經千杯不醉,剩下的一人一妖一蛇喝的酩酊大醉。嚴壁經一邊肩膀扛了一個,腦袋上盤旋了一條醉蛇,把他們送回各自房間了。
*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歸雪間終于回歸了普通的書院學生生活。
但還是和過去有些不同的。
東洲地處偏僻,山高水遠,于懷鶴將白家長老殺戮殆盡的事穿不過來,但庸城鬧得動靜太大,游疏狂真正的死因也無法隱藏,否則別的仙城以為書院有所隱瞞,產生嫌隙,反而不好。
于是,于懷鶴和歸雪間合力殺死游疏狂之事一傳十十傳百,消息靈通些的門派都知道了,書院里也人人皆知。
一時之間,于懷鶴和歸雪間所到之處,周圍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兩人身上。
不知不覺間,平平無奇、修為低微的歸雪間好像也名聲大噪了,和他最初對自己的預想截然相反。
歸雪間以為又要忍受一段時間同窗們過分熱情的邀約了,沒料到這一次同窗們只是議論紛紛,十分敬仰佩服,卻沒有再上前邀請他們加入自己的門派。
才開始,歸雪間不是很明白,思考過后,他知曉了其中的緣由。
之前于懷鶴的強大,更多表現在書院大比的第一,多卷閣的榜首,精通劍法,以一當十,是在學生中的厲害,大家對于懷鶴的真正修為認知不足。
這一次則不同,同窗們覺察到自己和于懷鶴之間的差距太大,到了遙不可及的地步。如果真的想邀請于懷鶴入門,也該是由長老或門主親自拜訪,才顯得鄭重。
至于自己,歸雪間想了想,以前他的師兄是于懷鶴時,旁人就很少來打攪他了,現在師兄成了未婚夫,有膽量來的人就更少了。
想到這里,歸雪間勾了下于懷鶴的手指,表達微不足道的感謝。
第132章 偷偷摸摸
對于昏迷一事,別人見歸雪間好了,便漸漸淡忘,周先生還是很關心。
譬如從東洲回來后,周先生經常檢查歸雪間的修為,詢問他是否有長進。
又一次,周先生無奈地收回搭在歸雪間脈搏上的手。
不能筑基,煉氣期時體內能夠容納的靈力有限,歸雪間經脈中的靈力含量已經許久沒有變化了。
周先生嘆氣道:“你的修為太低,若是能高一些,也不會那么容易被邪術侵入。”
他擔心的是歸雪間和魔族結仇,魔族日后還會對他下手,這次是治標不治本。但其實白家用的法術是為了第一魔尊的現世準備的,別的法術不可能在萬里之外起效。
這次是個意外。
周先生又道:“這也不能怪你。”
歸雪間更心虛了。他不能把自己真實的修為狀況告訴周先生,也不能說出白家法術的真相,只好當更乖的好學生,不讓周先生煩心。
一整個秋天,歸雪間每天和于懷鶴一起上學讀書,偶爾去棋社下棋,休沐時和舍友們玩鬧,晚上看于懷鶴練劍,夜里相擁一起入眠——置司徒先生的警告于無物,日子過得平靜且波瀾不驚,仿佛與過去大半年里種種危險很遙遠。
歸雪間喜歡這樣的生活。
期間,于懷鶴偶爾會下山。
第一次去的時候,歸雪間很不明白。
按照以前的慣例,于懷鶴下山是為了賺錢。
歸雪間覺得龍傲天非常富有了,不用再做書院的任務了。
而且做了任務后,哪怕多一塊靈石,兩人的排名也不一樣了。
歸雪間欲言又止。
但這么說又有點奇怪,好像在阻礙于懷鶴賺靈石。
于懷鶴看著歸雪間的神情,似乎察覺到什么,勾唇笑了:“不是書院的任務,有別的事要下山一趟。”
歸雪間:“……”
被戳穿內心的想法,歸雪間惱羞成怒地“哦”了一聲,不再說話了。
至于具體要做什么于懷鶴沒說,歸雪間也沒問。
又一次,于懷鶴下山歸來。
于懷鶴不在,歸雪間睡的不是很熟,他感受到于懷鶴的氣息,裹挾著外面的涼意,停留在自己身邊。
枕頭很軟,不是不舒服,歸雪間還是下意識地等待枕在于懷鶴的手臂上,埋在這人懷里。
好一會兒,歸雪間都沒能等到,他在夢中若有所失,昏昏沉沉地睜開眼。
半睡半醒間,于懷鶴坐在床頭邊,在八寶琉璃燈下看書。
“這么晚了怎么不睡?”歸雪間往床沿邊挪了挪,“在看什么?”
是什么要緊的功課嗎?
于懷鶴好像有些遲疑,手中的書將要合起來了。
歸雪間還未完全清醒,他沒想太多,本能地靠近于懷鶴,臉頰貼著于懷鶴的指尖,不假思索地問:“不能看么?”
又想起于懷鶴以前看《論百種魔物》時,歸雪間懷疑這人是故意讓自己看到的。
于懷鶴抬起眼,凝視著歸雪間:“沒有。”
書在枕頭上攤開,歸雪間撐起手臂,托腮看著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
歸雪間大略看了一眼,沒太明白。這本書年代較為久遠,用字習慣和現在有所差別,字又太小,他又翻了幾頁,看的很認真,發現上面闡述的是凡人成仙之道。
于懷鶴這么早就想成仙了嗎?按照后世的記載,于懷鶴的修為很早就足以成仙了,是他一直沒有飛升的打算。
歸雪間漫無目的地想著,又隨意翻了幾頁,看到卷首的話停了下來。
很長一段章節闡述的都是仙骨和修仙之間的關聯。
歸雪間一怔,忽然意識到什么:“我……”
朦朧的燈光映在歸雪間的臉上,顯得唇色很淡,但不是缺少血色——歸雪間被照顧得很好。
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我沒有仙骨,你是想找到代替品嗎?”
于懷鶴看這些不是為了成仙上下求索,而是為了歸雪間被毀掉的仙骨。
歸雪間抬起頭,以一種仰視的角度看著,脖頸出的線條繃得很緊。
片刻的沉默后,于懷鶴點了下頭。
歸雪間屏住呼吸,心臟處慢半拍地涌出疼痛,又漸漸蔓延開來。
離開白家,進入書院讀書后,歸雪間差不多快忘了自己沒有仙骨的事了。
他能活下去,也有了自保的能力,有沒有仙骨好像沒什么差別,所以并不在意。
但于懷鶴很在乎,非常在乎。
于懷鶴低下頭,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兩人對視著,他坦白地說:“沒有仙骨,就不能繼續修仙。”
無法修仙,壽命也不會延長。
對洞虛期這樣的修士而言,普通人的一生何其短暫,宛如朝生暮死。
魔族的壽命很長,但依托于異于人族的肉體,歸雪間的身體卻很脆弱。
于懷鶴的一生,命運都由自己掌控,只有歸雪間身上的意外一個接著一個。
歸雪間實在是很難養,想要傷害他的人或魔很多,照顧他比成仙還難。
毀掉的仙骨沒有辦法恢復,于懷鶴也要尋找替代的辦法。
歸雪間慢慢挪動身體,一點一點移到于懷鶴身邊:“你是……怕我死掉么?”
他察覺到于懷鶴的情緒有一瞬的波動,但很快就被壓下去了。
于懷鶴沒有說話。
歸雪間抬起臉,貼著于懷鶴的掌心:“我還能活很久,你不要著急。”
于懷鶴半垂著眼,眼眸是連燈火也無法照亮的漆黑。
歸雪間勾著于懷鶴的脖子,有些費力地吻于懷鶴的眼睛。
睫毛掃在歸雪間的皮膚上,除了癢,還有很輕的刺痛。他吻得很慢,在于懷鶴的眼瞼上留下一個又一個潮濕的痕跡,是很多的喜歡和撫慰。
于懷鶴單臂撈起歸雪間,似乎在克制著什么,他說:“我知道。”
他抱著歸雪間,像是抱著什么很容易凋謝、融化、死掉的東西。
阻止了風雨的侵蝕,抵擋了夏日的高溫,他保護了歸雪間每一次,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
秋天即將過去,于懷鶴的生辰就在不久之后了。
歸雪間思考要送于懷鶴什么禮物。
于懷鶴喜歡的東西很少,劍有了天下第一的斷紅,幻獸棋也得到了特別定制版。至于別的法器,點擊,奇珍異寶,于懷鶴是買了很多,但都是送給歸雪間的。
歸雪間擁有很多靈石,卻沒有用武之地,很是犯難。
漫長的考慮過后,他終于有了想法,決定親自做一個禮物。
是獨一無二,除了歸雪間以外,任何人也無法制作出來的東西。
既然是生辰禮物,在送出去前自然不能被對方知道。
歸雪間想到自己在醒來后,初次見到大海時的心情,也想讓于懷鶴感受到。
很難。
他們每天都待在一起,很少分開,但那些上不同課程時見縫插針的時間都不能動手。
歸雪間不是對自己沒有信心,是對于懷鶴太有信心。
這人太過敏銳,很容易發現不對。
挑來挑去,只有陣法課上合適。花先生的陣法課要上一整天,別的同窗都被困在陣法里出不來,也不用有人好奇歸雪間在做什么,傳到于懷鶴耳朵里。
在此之前,歸雪間解決課上布置的陣法難題后,剩下的時間大多會和花先生一起討論陣法。現在他忙著做禮物,只剩花先生一個人鉆研陣法了。
花先生以前嫌學生愚笨說話太多很是聒噪,現在少了歸雪間又覺得無聊,橫加指責歸雪間做那些小玩意是在浪費時間。
歸雪間知道花先生嘴巴不饒人,對此不以為意。
花先生又嘀嘀咕咕了,說司徒先生的做法很對,少年道侶之間的情情愛愛果然對修行有礙。
歸雪間:“……”
沒記錯的話,花先生之前還罵過司徒先生管的太多,不僅管學生,還要管先生的一言一行。
十一月初,上完陣法課,于懷鶴接歸雪間下課。
牽手的時候,歸雪間不小心瑟縮了一下,像是碰疼了。
于懷鶴微微皺眉,捧起歸雪間的手,在左手食指內側發現一道很淺的劃痕,血跡早已凝固。
他問:“你的手怎么了?”
歸雪間睜大了眼,他有要隱瞞的事,心臟跳的飛快:“沒什么……我記不清了。”
于懷鶴的生辰越來越近,歸雪間做的太急,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的手劃破了。
他低著頭,回憶了片刻,清白無辜地解釋:“可能是處理陣法材料的時候不小心弄破的。”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沒有說謊。
于懷鶴淡淡道:“真的么?”
為歸雪間的手指上好藥,又瞥了他一眼:“以后小心點。”
這人似乎是放過自己了。歸雪間松了口氣。
計劃還是可以繼續的。
第133章 生辰
于懷鶴的生辰是十一月廿七。
臨近這個時間前,歸雪間總算將禮物做完了。
歸雪間的生辰是在海中度過的,書院里沒有特別的景觀,他有別的想法,但需要時間布置。
歸雪間也很想于懷鶴一覺醒來后就能受到驚喜。但這個人和他不一樣,睡著時外面天崩地裂都不會醒。周圍環境有一點改變,或者懷里的人不在,于懷鶴會立刻察覺。
如果下藥,于懷鶴一定會察覺。就算他自愿喝下去,普通的安神藥估計對洞虛期的修士也起不了作用。
難道為了過生辰,要先給于懷鶴下毒嗎?
不妥。
思來想去,只能在生辰前支開于懷鶴了。
于是,歸雪間找周先生幫忙。
周先生對這個要求疑惑不解:“你的意思是,讓我虛構一個什么理由,把于懷鶴叫來,直到子時才準離開?”
隨便什么理由,先生找學生幫點小忙也很尋常吧。
歸雪間低眉順眼,小聲說:“他的生辰是第二天,我要布置房間。”
聽到歸雪間的解釋,周先生愣了一下,又笑了。
是不是氣的,歸雪間沒敢看。
終于,周先生沒忍住敲了一下歸雪間的腦袋,力道很輕,不疼:“你啊。”
還是答應幫忙了。
十一月廿六,于懷鶴生辰的前一天,歸雪間魂不守舍地和于懷鶴一同上了半天的課,于懷鶴下午還有一節課。歸雪間本來應該在外面的亭子等于懷鶴上完課,兩人再一道回去,這次卻偷偷溜了。
而等于懷鶴上完課,周先生就會過來將人截住,說有事要讓他辦。
至于于懷鶴會不會發覺其中的問題,歸雪間已經管不了那么多了。
一整個下午和晚上,歸雪間都在忙碌中度過。
沒有于懷鶴的幫忙,一切都是由歸雪間獨自完成。他專心致志地忙了五六個時辰,全神貫注,累了就吃點提神的丹藥。加上提前做了準備,對房間的布置,每一個陣法的效果,每一個靈器的作用都了然于心,緊趕慢趕,在最后時刻令房間徹底煥然一新。
在此之前還布置了隔音的陣法,不讓舍友們發覺異常,打擾到他們睡覺。
照理來說,對歸雪間來說,這樣簡單的陣法是信手拈來。但或許是太過心虛,歸雪間還是捉來小魚幫忙,在房間里弄出很大動靜,詢問院子里的小魚能否聽見聲響。
小魚對此很不解。它畢竟是一條蛇,不能全然理解人族的所作所為。
等一切都做完了,歸雪間坐在軟榻上,給情人蝶喂了花蜜。
他想,周先生是個很靠譜的人,應該不會做出不靠譜的事。
子正時分,新的一天,十一月廿七,于懷鶴的生辰。
歸雪間置身于黑暗中,聽到腳步聲由遠及近,一步一步地靠近。
然后微微一頓,停了下來,歸雪間的心臟隨之懸起。
如果出現意外,他要怎么應付?萬一于懷鶴覺得不對,要動手怎么辦?
自己又打不過這個人。歸雪間胡思亂想很多。
幸好什么都沒發生。
門如同歸雪間預想的那般被推開,于懷鶴一如往常地走了進來。
和平時不太一樣,房間里一片黑暗。
忽然,“咔嚓”一聲,好像有什么碎裂開來。
于懷鶴停下腳步,抬起頭,循聲望去。
是一片碎掉的鏡片,形狀并不規則,像是隨意摔碎的,散發著微茫的光,從屋頂跌落。
兩人的視線——于懷鶴,以及隱藏起來的歸雪間,一同匯聚到了這塊鏡面上。
忽然光芒驟盛,靈力從鏡面中涌出,凝聚成一副畫面。
海棠樹下,于懷鶴為歸雪間戴上天青垂水。
于懷鶴一怔。
碎鏡片跌落,淹沒在云霧間,遮擋住了視線,幻象消失了。
下一枚鏡片下落,又一幕畫面浮現。
歸雪間將和于懷鶴經歷過的,那些不會忘掉的回憶,以幻術的方式凝聚在了鏡面中了。
他望向鏡面,觸發提前封存其中的幻象。
一幕又一幕的過往如畫卷一般展開。
于懷鶴是永遠保持清醒,不會被幻術迷惑的人,也會為此而失神。
因為幻象中的人是歸雪間。
最后一幕是兩人的初遇,歸雪間跳下窗戶,他像一朵被風吹落的花瓣,被于懷鶴抱住。
當時很緊張,想法已經記不太清了,但被接住后,歸雪間只有安心了。
房間又陷入徹底的黑暗,只能聽到很輕的呼吸聲。
歸雪間從能夠隱藏身形的靈器后走了出來,懷中抱了一捧未開的淡粉的花。
云霧,黑暗,定時落下的碎鏡片,其實這些由陣法也可以做到。但歸雪間今日布置的陣法有點多,他怕來不及排查,相互沖突,所以這些還是用靈器或法器代勞了。
歸雪間很富有,最近一兩個月在藏寶閣置辦了很多華而不實的東西,價格昂貴,靈石如流水一般逝去,把那位八卦又多話的師兄嚇到了。
師兄對此唉聲嘆氣,說師弟你變了,生活怎么變得這樣奢靡,之前為未婚夫買儲物戒指,也只買五百靈石的那種。
歸雪間回答道,戒指是買給未婚夫,現在這些也是。
那位師兄就卡住了,好像突然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心念一動,歸雪間懷中抱著的花束開始生長,落到地面,向四周蔓延,轉瞬間就爬滿了整個房間,一同綻放,清甜的香氣彌漫開來,花蕊低垂著,散發著幽暗的光。
漆黑的、沒有一絲光亮的房間像是夜幕,綴滿了數不清的粉色星星,歸雪間的身形隱沒在花叢之后,也被照亮了。
光芒是粉色的,昏暗又延綿不斷,看起來很像是夢境,是現實中不能存在的地方。
情人蝶環繞著,翩翩起舞。
歸雪間從花叢和云霧中走了出來,他也像是幻象,代表于懷鶴最想要、最喜歡的東西。
但歸雪間是真實的,他沒有轉瞬即逝,走到于懷鶴身邊,露出一個笑來:“未婚夫,生辰快樂。”
于懷鶴低下頭,捧著歸雪間的臉,落下一個吻。
吻得時間有點長,又很用力,花的香氣很清甜,無孔不入地環抱著他們兩人,歸雪間回抱住于懷鶴,回應著這個吻。
好一會兒,于懷鶴半松開有些窒息的歸雪間。
歸雪間的嘴唇是濕的,他仰著頭,有點得意:“沒辦法出門,只好這樣了。你喜歡嗎?”
于懷鶴“嗯”了一聲:“很喜歡。”
歸雪間想了想:“你是不是猜到了?”
于懷鶴又親了一下歸雪間的眼角:“有點。但是猜到和經歷是不一樣的。”
“我很高興。”
不是歸雪間隱瞞得不夠用心,以至于漏洞百出,而是于懷鶴太擅長觀察,太了解歸雪間,兩個人每天又都待在一起,這些條件缺一不可,于懷鶴想不發覺其中的問題都很難。
他的眼眸中淡粉的光,倒映著歸雪間的臉,顯得很溫柔。
歸雪間怔了怔。
在意識到喜歡于懷鶴后,他想了很多,如果互相表達心意后,會怎么相處,但是最美好的幻想也比不過真正和于懷鶴相處的一個瞬間。
于懷鶴永遠比幻想更好。
因為他喜歡于懷鶴,也想要照顧、保護這個人,希望這個人開心,所以付出很多時間和精力,那些被花先生認為是虛度的光陰,對歸雪間而言是
歸雪間望著于懷鶴,他有話想說,卻又沒有想好。
在生辰這一天,于懷鶴好像也變得任性,很需要歸雪間,所以沒等歸雪間說出口,又吻住了對方的唇。
歸雪間被親的暈頭轉向,呼吸不暢,差點忘了禮物的事了。
他費力地推了推于懷鶴的肩膀,發出含糊不清的話語,能隱約辨別說的是“有點事”三個字。
于懷鶴稍稍松開了歸雪間。
歸雪間小口小口地喘氣,用手背擋住了嘴唇。
于懷鶴看著他:“不讓親么?”
歸雪間覺得這人刻意扭曲自己的意思,搖了下頭,又說:“有禮物送你。”
他拿出一本書——至少看起來是。書很厚,頁數沒有很多,也不是普通的白紙,而是用于銘刻陣法的靈石薄片,晶瑩剔透,充滿了靈力。
于懷鶴翻開第一頁,陣法亮了,兩張書頁間浮現出一個人影。夜幕下,那人身著白衣,腰佩斷紅,肩膀兩側垂著鮮紅的玉墜,看不清具體面容,但身形流暢,使出一招云鶴游雪。
這次不是幻術,而是歸雪間一筆一劃繪制出來的,又用陣法連接,形成完整連貫的劍招,一翻開即可展示給所有人看。
歸雪間說:“于懷鶴,你練劍的樣子很好看,我想記錄下來。”
后世人提起于懷鶴,說他劍法天下第一,模樣也英俊逼人,歸雪間聽了很多,也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
沒有人能像歸雪間這樣長期觀察于懷鶴練劍,見證每一個招式的誕生。
他對于懷鶴有許多喜歡,傾注愛意,所以描繪得入木三分,非常有神韻,氣質冷淡又高不可攀,即使只是書中的幻象,也能感受到一劍之下毀天滅地的威力。
他歪了歪頭:“而且,你的劍法太難,天賦太高,別人學不好。若是因此漸漸失傳很可惜,有了這個的話,別人學起來或許會輕松一點。”
《千秋歲》還未完成,目前只有前五招。等日后劍招完成,歸雪間可以再繪制一本放在紫微書院中。后輩修習劍法,對著這本冊子,勉強也算是得了于懷鶴的真傳了。
于懷鶴靜靜地聽歸雪間說完,眼神中有什么閃過,又很快消失:“歸雪間,你想的很遠。”
歸雪間:“!”
他后知后覺,自己說的太多了。
又眨了好幾下眼,亡羊補牢地解釋:“因為你的劍法很厲害,肯定會一直流傳下去的。”
于懷鶴沒有追根究底,繼續審問歸雪間的意思,拒絕得很干脆:“不要。”
歸雪間:“?”
于懷鶴將冊子合上,收了起來:“你送的禮物,不想給別人看。”
大多數時候,于懷鶴不在意得失,但在和歸雪間有關的事上有特別的占有欲。
至于別人能不能練好《千秋歲》,自己的劍法究竟會如何,于懷鶴并不在意。
歸雪間握住于懷鶴的手:“好。”
今天一切順利,每一步都沒有差錯,現在是最后一步了。
也是計劃中最難的一步。
歸雪間靠近于懷鶴,嗓音很輕,又低,像是要被不存在的風吹散了。
他問:“你的生辰,要我來么?”
于懷鶴抬起眼,看著歸雪間,似乎是在思考他話中的意思,以及答應與否。
在這樣的注視之下,歸雪間的勇氣都快要消失了。
他看到于懷鶴點了下頭。轉身穿過還未消散的云霧,坐到了床沿邊。
他的姿勢有些散漫,不像平時那樣如一把出鞘的劍,腰背微弓,右手撐著床沿,抬著頭,看向歸雪間,等待對方的靠近。
歸雪間有點窒息。
這是他的房間,那是他睡了兩年的床,現在連走近一步都很難。
于懷鶴沒有催促,只是等待。
花蕊亮著,無法被吹滅,歸雪間也不想它們熄滅,否則他就什么都看不清了,難度會前所未有的高。
掙扎片刻后,歸雪間終于準備履行自己說過的話了,將最后一部分禮物也獻上。
他走到于懷鶴身前,先是解開系帶,脫掉自己的衣服,一絲不掛地站著。
然后彎下腰,不太熟練地為于懷鶴脫衣服。
自己脫和為別人脫,差別竟然這么大。
于懷鶴過往那些細致入微的觀察力好像都消失不見,他看著歸雪間一次又一次犯錯,差點把衣帶打成死結,才抬起了手。
有點配合,但不多。
這段時間就足夠漫長了。
歸雪間覺得于懷鶴好煩,不幫忙就算了,還會有意無意地觸碰自己的身體,讓他不能集中注意力。
好不容易,歸雪間做完了第一件事,兩人之間沒有別的隔閡,就這么直面著彼此。
于懷鶴沒什么顧忌地看著眼前的人。歸雪間的身體泛著很淡的粉,不知道是燈光的顏色,還是皮膚原有的色澤。
歸雪間咬了下唇,打開腿,坐在了于懷鶴的膝蓋上。
于懷鶴淡淡地說:“只有這樣?”
好像是在質疑歸雪間偷工減料,步驟太少。
歸雪間不是很明白:“還要什么?”
于懷鶴說:“親吻,撫摸……”
歸雪間連忙打斷于懷鶴的話:“我知道了。”
他強作鎮定地看著于懷鶴,視線往下,覺得這個人不是很需要。
但于懷鶴表現得好像這一步很重要。
歸雪間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貼了上去,用體溫,用皮膚,也用喘息。
他先是吻了于懷鶴的臉,嘴唇,又貼著于懷鶴的下巴,一直往下,碰到于懷鶴的喉結,用柔軟的嘴唇磨了磨,好像不夠,又很輕地咬了幾口。
于懷鶴又問:“歸雪間,你的翅膀呢?”
歸雪間覺得于懷鶴的要求很多,但又想滿足這個人的全部愿望,所以什么都愿意接受。
羽翼自歸雪間的后背伸展開來,是身體延展的一部分,橫在幔帳之間,看起來非常純潔,一塵不染,卻也會在這樣的時刻出現。
于懷鶴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歸雪間的翅膀,最后落在羽翼和脊背交界的地方。
太敏感了。
歸雪間想說,翅膀是用來飛的,或是保護身體的,不是用來玩的。
還是忍了。
于懷鶴半垂著眼,沒什么表情,好像不為所動。
……如果他們不是靠得這么近的話。
歸雪間能感受到于懷鶴的體溫是前所未有的高,他只是、只是看起來很克制。
在很多次親吻很多次觸碰過后,歸雪間無計可施了,于懷鶴好像才滿意。
歸雪間緩緩往前挪,膝蓋抵在床沿,小腿至足尖都繃得很緊,大半個身體抬了起來。
他終于下定決心,卻被托住了腰,不能動彈。
歸雪間很茫然,低頭看向于懷鶴。
于懷鶴很輕地嘆了口氣,左手順著歸雪間的脊背往下滑。
歸雪間睜大了眼,用力咬住了唇。
好一會兒,于懷鶴抽回了手,隨意地搭在床沿邊,沒做別的,好像只是幫忙。
歸雪間伏在于懷鶴的肩膀上緩了緩,余光瞥到于懷鶴左手的幾根手指濕漉漉的,意識到那是什么后,他整個人都燒了起來。
現在可以了。
沒有經驗的歸雪間很猶豫,但靠近于懷鶴是他無法抑制的本能。
歸雪間摟著于懷鶴的脖頸,身體不上不下,崩潰地喘息:“太……”
從脊柱到尾椎都在近乎瘋狂地戰栗。歸雪間不是沒有體會過這種感受,但他現在要自己做。
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于懷鶴。
歸雪間的雙腿打顫,沒有力氣,不能進退。
細細密密的汗水不斷滿溢出來。
于懷鶴很有耐心,他一直在等待。
歸雪間晃了晃手臂中抱著的人,嗓音軟綿綿地求助:“幫幫我。”
和平時會為了歸雪間解決所有麻煩截然不同,此時此刻的于懷鶴好像變得很吝嗇,只在必要的,歸雪間無法克服困難時伸出援手。
于懷鶴抬起手,落在歸雪間的肩膀上,力道不是很大,但以一種無法阻止的方式把歸雪間的身體往下壓。
歸雪間渾身的力氣都卸下了,和于懷鶴接吻,但不能吻太久,呼吸不足,更沒有力氣。但在這樣的時刻,又忍不住以這樣的方式觸碰這個人。
幔帳落下的影子搖搖晃晃,籠罩著歸雪間的肩胛,脊背,細長無力的腿,像是一層輕紗。
歸雪間的力氣不足,喘息越來越沉,動作越來越慢,最后整個人攀著于懷鶴的肩膀,臉埋在這個人的頸窩,汗水連成了一片。
于懷鶴湊在歸雪間的耳側,問他:“歸雪間,力氣這么少。”
語氣有點指責的意思。
歸雪間聽到了,瞪了于懷鶴一眼。
但也確實如此,他沒有力氣了。
沒有辦法,最后于懷鶴還是幫忙了。
于懷鶴力氣很大,可以很輕易地托起歸雪間,腿根處的肉很軟,從他的指縫中溢出。
筋疲力盡,近乎昏迷的時刻,歸雪間聽到這個人說:“我很高興。你送的每一個禮物我都很喜歡。”
“最喜歡你。”
第134章 仙骨
恍惚間,歸雪間覺得自己像是一支小船。他停留的海面并非風平浪靜,而是波濤洶涌,身體隨著波浪起起伏伏,終于被巨大的浪潮吞沒。直到連坐也坐不住,整個人往下跌,才被抱去洗澡,清理身體,放在床上,攬入懷中,枕在身旁人的手臂上,昏睡了過去。
歸雪間是被吵醒的。
外面有人在敲窗戶。
于懷鶴很輕地“嘖”了一聲:“你醒了?”
歸雪間含混地問:“誰啊?”
他被抱得很緊,很是費力地偏過頭,看到透過窗戶,映入房間的一縷日光,有種不妙的預感。
幸好,于懷鶴說:“小魚。”
不是人,是蛇。
于懷鶴固然可以裝作聽不到,將小魚拒之窗外。但它不懂得人與人之間的禮儀——當它不愿意懂的時候就會這樣,會一直持續敲窗這件事。
所以,于懷鶴松開歸雪間,起身披了件衣服,三兩步走過去打開窗。
小魚探了個蛇頭進來。
今天不是休沐的日子,別風愁,孟留春,連嚴壁經都去上課了,歸雪間和于懷鶴這邊卻沒有動靜。
加之歸雪間身上發生的意外有點多,小魚不是很放心,特意過來一探究竟。
于懷鶴站在窗戶邊,半垂著眼,看起來和平常不大一樣。床上的帳子放了下來,不見歸雪間的身影。
小魚“嘶”了兩聲,呼喚另一個人。
歸雪間正在努力。
昨天用了那樣的姿勢,耗費的力氣何止翻倍,歸雪間的兩條腿沉的不能動彈,伏在枕頭上,慢慢挪動身體,鉆出幔帳,露出小半張臉來,別的都被遮住了。
歸雪間“嗯”了幾聲,接受了小魚的好心探望。
雖然這個人的語調有氣無力,但是人沒事,臉是紅的,很有血色的樣子,小魚放心地離開了。
于懷鶴重新關上窗,走回床邊。
歸雪間來不及退到床的另一側,身體被一只手臂撈起,位置卻沒有改變,放下后伏在了于懷鶴的胸口。
待了一小會兒后,歸雪間往上靠了靠,兩人離得太近,他的睫毛很軟,壓在于懷鶴的臉上,每一根都很清晰。
于懷鶴問:“在想什么?”
歸雪間的嗓音很啞,遲疑著問:“現在是不是該上課了?”
于懷鶴“哦”了一聲:“不想上。”
歸雪間眨了下眼,睫毛在于懷鶴的側臉留下很輕微的痕跡。
是的,他們兩個人一起逃課了。現在還是于懷鶴的生辰,他有決定自己怎么過這一天的權利,歸雪間……他也沒辦法去上課,他要陪著于懷鶴,而且兩條腿很沉。
歸雪間思緒混亂,有點杞人憂天:“要是司徒先生過來抓我們怎么辦?”
主要是司徒先生對兩人的囂張行為早已不滿,似乎有教訓他們的意思。
于懷鶴好像是笑了,歸雪間能感覺到這個人胸腔處傳來的震顫,他隨意道:“帶著你一起逃跑。”
歸雪間皺眉,想到那個場面,實在是令人崩潰。
于是,他反駁道:“你應該會自己的房間。”
于懷鶴說:“不要。”
歸雪間:“。”
他又想了想,覺得司徒先生很忙,應該不會有空過來,他完全沒必要思考這么可怕的事。
一旦停下胡思亂想,歸雪間便無法抑制地想起昨夜發生的事。
不是后悔,也不是不愿意提起,是一想到那些,歸雪間的體溫升高,心跳加快,平靜會被打破。
于懷鶴的要求很多,歸雪間才開始以為,因為是這個人的生辰,自己才予取予求,實際上不是。
其實他從來沒有拒絕過于懷鶴。
過程和歸雪間設想的不太一樣,但于懷鶴的反應很好,應該很喜歡,似乎也算成功。
歸雪間不是沒有得到快樂,但他的承受能力太差,徹底失控太過危險,淪陷其中時不想逃離,清醒時又很躊躇猶豫。
失神的片刻間,于懷鶴一直看著歸雪間。
歸雪間烏發如云,在纖瘦的脊背上散亂開來,宛如垂墜的綢緞,顏色是純粹的鴉黑,泛著光澤,看起來很美。
于懷鶴伸手,撥開歸雪間的長發,露出覆蓋在下面的身體。
歸雪間的皮膚很白,又非常脆弱,上面布滿了淤青和紅痕,非常明顯。
那些由于懷鶴留下的痕跡,好像也變成了歸雪間身體的一部分。這些的確會隨著時間消失,但曾經存在過,于懷鶴隨時可以再次印上。
就像現在,于懷鶴握住歸雪間的腰,手指微微收緊,與腰間的那一點淤痕重合了。
歸雪間的呼吸變得急促。
他覺得不可以。
……如果不是昨天那樣,難度太高,超過他的承受極限,好像也沒什么不行的。
但于懷鶴什么都沒做,只是將某些即將要消失的痕跡加深了,重新抱起歸雪間。
他說:“睡吧。”
歸雪間沒反應過來:“?”
他以為這個人會像在歸元門那樣玩很久。
于懷鶴低頭,吻了下歸雪間的眼睛:“不是困了?”
歸雪間的眼皮越發沉重,再也支撐不住,又陷入了昏睡。
擁抱著入睡也很美好,足以讓于懷鶴在生辰這天選擇做這樣的選擇。
和歸雪間在一起就可以。
*
一兩次逃課,問題不大,沒被先生發現。
時值年末,又該考試了。
這一年里,歸雪間和于懷鶴大多時間都在外面,沒有上課。幸好兩人對讀書這件事都很有天賦,成績依舊很好,沒有墮了書院大比魁首和多卷閣排行第一的名頭。
丹青的泥人被封在一個法器中,法器內自成一個世界,與外界與世隔絕,里面的聲音卻可以傳出來。
這樣既可以保持對第三魔尊丹青的警惕,也不會錯過消息。
泥人曾經報過幾次信。
紫犀閉門不出,似乎已經著手復生第一魔尊之事。
深淵和魔都是魔族的老巢,堅若堡壘,又有無窮無盡的巖漿和極為濃郁的魔氣,人族修士甫一靠近,就會被魔氣侵蝕,修仙界對此沒什么辦法。
歸雪間想過,第一魔尊適應身體需要時間,庸城的獻祭陣法已毀,不可能再有大規模的魔族入侵人間。
第一魔尊單槍匹馬,用的又不是歸雪間的身體,可以完全復刻自己從前的能力,他在紫犀的身體中,就只能成為另一個紫犀了。
這么想來,情況不能算萬分緊急,歸雪間將消息稟告給書院,交由先生們處理。
考完試,歸雪間休息了兩日,大多數時間都窩在床上,少數時間和于懷鶴一起練習身法,又被周先生喚了過去。
于懷鶴將歸雪間送入青如齋,沒有離開。
歸雪間覺得有點奇怪。
然后,周先生起身,用非常敷衍的借口打發走了正在哼哧哼哧搬書的夏新雨。
歸雪間聽了,才知道周先生也有很不靠譜的時候。
……等等。
歸雪間想到上次的事,偏過頭,小聲問身旁的人:“上次你生辰,周先生是怎么叫走你的?”
于懷鶴挑了下眉:“他說:‘有書要搬,你不來幫忙,就只能讓你的病秧子未婚夫來了’。”
歸雪間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周先生的借口找的太爛了吧,于懷鶴對歸雪間的動向一清二楚,這么久了,他從來沒搬過書。
思及此,歸雪間抬手捂住了臉:“所以……”
周先生走過來:“你們兩個嘀咕什么呢?”
歸雪間立刻不說話了。
冬天很冷,他們待在有炭火烘烤的房間內,坐了下來。
周先生坐在他們對面,看向于懷鶴,好像是在等待什么。
更奇怪了。歸雪間很疑惑。
于懷鶴的手撐在歸雪間坐著的椅子上,兩人平視著,他問:“你聽過照月閣嗎?”
歸雪間不知道他為什么忽然提起這個,略微思索后點頭。
照月閣是隱世高門,不常出沒于修仙界,歸雪間只是聽說過,沒有更多了解。
于懷鶴用簡單的語言說出了他幾個月來得出的結論。
普通人想要修煉成仙,根骨、天賦,努力都至關重要,仙骨卻很少有人提及,于修行似乎無關輕重,卻不能沒有。歸根究底,仙骨聯系著人的肉體凡胎和仙家靈府,沒有仙骨,人從天地間汲取的靈力無處可存放,永遠只能是普通人。
準確來說,修仙之人處于人與仙的過渡狀態。心性堅定,道心穩固,是為心,靈府中容納足夠蛻變肉身的靈力,是為體。雷劫即是考驗,也是淬煉,所以最后飛升時的雷劫也最為可怕。
一旦成仙,身體脫離凡胎,成為仙人,飛升至上界。
有人推斷,仙骨其實是一塊近似仙人骨頭的東西,這樣人才有可能成為仙。但畢竟天下有萬萬個人,卻不可能有萬萬個仙,所以埋在人族體內的骨頭大概是天道模擬出來的東西,沒有實質。
于懷鶴的語調平靜,說出的話卻很驚世駭俗:“你失去了天生的仙骨,就用真正的仙人骨頭彌補回來。”
歸雪間一怔。
周先生解釋道:“關于仙骨之說,研究的修士很少,又因其存在,卻又不能真正展現出來,千百年來眾說紛紜。于懷鶴對此很上心,一一查證過后,才找出這么一條能夠自圓其說的說法。”
收下歸雪間后,周先生也開始留心這方面的事,但進度頗為緩慢。一來他忙于整理典籍,任務繁重,輕易不能脫身;二來他身體狀況不佳,只能留在書院,不可能為了此事到處奔波。
于懷鶴找上來后,周先生便將之前找到的典籍都交給了他。
于懷鶴不止翻看了前人留下的猜測,他真的去查,去找,去找修士問詢。
歸雪間想到這段時間于懷鶴外出過很多次,甚至差點錯過考試。
原來都是為了這件事。
歸雪間回過神。
在先生面前,理應保持適當的距離,但他還是沒忍住,指尖動了動,悄悄勾住了于懷鶴的手指。
這人的體溫是冷的,歸雪間微微蹙眉:“那照月閣是?”
第135章 打雪仗
一千年前,為了抵抗魔族入侵,傾盡全力的渡劫期修士之一就是照月閣閣主西月仙人。
當時西月仙人的修為已經功德圓滿,照理來說,在渡劫后應當立刻飛升。
他是一個例外。自古以來,有些修士或是陰差陽錯,或有未盡之愿,可以強求停留在人間。但這本是逆天而行,要為此付出代價。一旦再次飛升,要承受更加猛烈的雷劫,方可成仙。
為了封印第一魔尊,西月仙人耗盡了心血,無力再次飛升渡劫,壽元結束后,遺骸留在了照月閣中。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西月仙人已經成仙,他的身體中是真正的仙骨。
聽到這里,歸雪間大約猜出了于懷鶴的打算。
西月仙人是照月閣的先祖,不大可能會將仙骨交給他們。難不成……他們要去盜取這位仙人的遺骨?
若是照月閣知曉此事,豈不是要找他們拼命。
歸雪間有些擔憂。
于懷鶴瞥了他一眼:“別亂想。”
歸雪間:“。”
這人怎么看一眼就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于懷鶴道:“據傳西月仙人并不用兵器,他專修法訣,所創之《四十一字真言法訣》自他死后,至今無人能修到二十字以上。”
法訣是眾多攻擊類法門中最難修的一門,施展起來沒有外在的表現形式,修行方式十分玄妙,很難按照典籍中記載的模仿,須得師父親自教授。于懷鶴也會一點,但都是低級法訣,高階的法訣修行起來非常困難。
并非每個仙人兜如同歸元門的門主那樣隨性自然,西月仙人希望將自己一生修行所得流傳下去。他收了幾個徒弟,還未學成,自己就大限將至了,無法繼續教導下去。
于是,西月仙人想了個法子。
神念是很容易消散的東西,一般仙人最多留下幾道,但對法訣的傳承而言無異于杯水車薪。西月仙人以自己的骨頭承載神念,得到他的骨頭者,就能接受他的教導。
歸雪間提出疑問:“一個人只有二百塊骨頭,西月仙人的遺骨還未用盡嗎?”
于懷鶴道:“沒有。”
西月仙人考慮過此事。若是誰都能得到傳承,骨頭雖比一般的神念多得多,也很快會被用完。所以想要得到傳承,要先接受考驗,通過試煉,才能真正拜入西月仙人門下。
準確來說,照月閣至今的所有弟子都是西月仙人的徒弟。
一千年來,照月閣上下加在一起統共不過一百人,如今照月閣內差不多有三十個弟子,十個長老,閣主之位空懸至今。
是以照月閣的弟子稀少且珍貴,很少外出,也不前往紫微書院讀書,專心修行《四十一字真言法訣》。
世間別處肯定還有遺落的仙骨,但西月仙人是最確定的一個,于懷鶴曾親自前往照月閣查探此事,確認無誤。
一切準備就緒后,也需要當事人的意見。
于懷鶴問:“通過試煉,即可得到西月仙人的傳承,你要去試試嗎?”
對于別人而言,需要的是仙骨中承載的法訣,歸雪間需要的卻是這塊仙骨本身。
上門求西月仙人的仙骨,無論用什么理由都很奇怪,最好的辦法是通過試煉。
歸雪間問:“真的可以嗎?”
未盡之意是有點像是騙人。
兩人的手指越握越緊,一根接著一根,交纏在一起。
周先生忽然咳嗽了一聲,不是的是身體不好,還是在提醒他們兩個不要太過分。
于懷鶴說:“你是散修,沒有門派。”
雖然母親和未婚夫都是歸元門的弟子,但不代表歸雪間天生就入了歸元門,嚴格意義上說,他是以晚輩的身份祭拜先祖。
歸雪間想了想,好像也是。
于懷鶴又指出歸雪間的擔憂:“照月閣的規定,沒有說過無仙骨者不可入門。”
歸雪間:“。”
除了紫微書院這樣博覽眾家之長的地方,一般門派入門考察的都是天賦根骨是否與本門功法相符,根本不會想到有人會沒有仙骨。
他微微蹙眉,向于懷鶴望去。
龍傲天好像也有詭辯的時候。
為了歸雪間。
對歸雪間而言,現在擁有的東西都是前所未有的,他不想拒絕新的可能。他也想要重獲仙骨,想要修仙,想一直和于懷鶴在一起。
那些顧慮都沒有必要,歸雪間只要去嘗試就好了。
歸雪間垂著眼,低低地說:“好。”
周先生道:“說的很對。”
他的目光落在兩人身上,緊緊盯著。
歸雪間有點心虛,他想要抽回手,卻被于懷鶴扣住了。
……應該看不到吧,書院衣服的袖子還是很寬大的。
在周先生的眼皮子底下這么做,歸雪間既擔心被發現,又體會到了某種特別的快樂。
周先生自然不會發覺看起來很乖的學生在想什么,他又多提出了理由:“你如今在書院里的名氣很大,無門無派,因身體緣故修為不佳,沒學過什么功法,又精通陣法,照月閣一直很希望招收到有天賦的弟子,想必不會拒絕你去試煉。”
頓了一下,又說:“我打算請文敏兄修書一封,將你的事告知照月閣。”
于懷鶴的修為很高,劍法是天下無雙,但論起年紀,在修仙界實在太小,貿然上門,怕是難以直接見到照月閣長老。若是紫微書院的先生提前解釋情況,他們再登門拜訪,肯定更為妥當。
歸雪間有些疑惑,還未反應過來便問:“不是您……”
他只有在很熟悉,很不設防的人面前會這樣,沒想清楚就開口詢問。
話說到一半,就明白過來了。
周先生的修為不高,在書院里專職修書,也不教課,外面很少有人知道這位先生。如果有人聽說過他,大概是因為幾十年前的舊事,叛出師門,自斷經脈,干預俗世之事,是不大好聽的名聲。
周先生對歸雪間太過關心,不希望此次照月閣之行出現任何意外,思慮周全,所以先將自己排除在外了。
歸雪間抬起眼,向周先生望去。
他能感受到這是先生對自己的愛護,卻不能坦然接受。
有的時候,“更好”不代表歸雪間想要。
辯駁的理由有很多,比如在在書院里,對歸雪間情況最為了解的是周先生,如果找別的先生來寫信,好像有欺瞞的嫌疑。
那些念頭一閃而過,最后,歸雪間說的是:“我是您的學生,您不為我寫信嗎?”
作為先生,不為自己的學生寫拜帖,好像是一件很過分的事。
周先生僵住了。
正好夏新雨興沖沖地趕回來,聞言為師弟發聲:“什么!師弟要去做什么,先生您竟然都不愿意給師弟寫信!”
他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兀自猜測,為歸雪間打抱不平:“先生,你怎么能這樣!之前我學刀法時,您還給我托別的先生教我來著!”
周先生被氣笑了。
方才房間里略有些憂愁的氛圍煙消云散,周先生用力敲了一下夏新雨的腦袋,又無可奈何地笑了:“好吧。既然如此,那就由我來寫。”
于是,決定由周先生寫信,寄給照月閣,等收到回信,再前往試煉。
商議完了后,歸雪間和于懷鶴離開青如齋。
回到見白峰,走過棧道,一推開門,三人一蛇都聚在院子里。
見他們回來了,幾雙眼睛立刻盯了上來。
嚴壁經笑道:“兩位施主,正好有一樁好事要告訴你們。”
這和尚一旦用這種語氣說話,歸雪間就覺得不大可能是什么好事。
嚴壁經繼續道:“我這里有一個去賞雪看雪品茗的名額,正欲與施主們分享。”
果然,別風愁補了一句:“是他只抽到一個名額,隔壁院子抽到五個名額。”
原來,紫微書院除了招收學生,也歡迎修仙門派來書院歷練。
這一次要來的是萬樂樓的樂修。抵達當日,樂修們會在湖心亭上表演樂器,書院的學生也可一同聽著樂聲,映著月光,賞雪品茗,很是清靜自然。
湖心亭外的兩岸只有那么大,不能容納所有學生,只能選一部分。因與修行無關,這樣的事,書院一貫是抽簽的。
別風愁冷笑道:“我聽見有人敲門,剛走到院子,這禿驢就抽完了。”
嚴壁經飛快去抽了簽,手氣極差,只抽中一個。
事已至此罵人已經沒用了。
嚴壁經正經道:“既然是在湖心亭賞雪,不如就通過雪來分出勝負,得出這個名額的歸屬。”
歸雪間還以為是要比什么法術,結果嚴壁經說是打雪仗。
剩下的兩人一蛇躍躍欲試,很是期待。
歸雪間懂了,名額并不重要,其實是這段時間太累,考完了試,舍友們想找點樂子。
雖然他不怎么能動彈,好像注定會輸,但也想和舍友們一起玩,便看向于懷鶴。
于是,于懷鶴也同意了。
開始之前,要先約法三章。
比如第一條是嚴壁經提出來的:“于施主的修為太高,對我們不公平,所以不許動用靈力。”
于懷鶴無所謂地點了下頭,是可以的意思。
孟留春又說:“這次的名額只有一個,未婚道侶也不能裝成一個人進去,所以不許組成一隊。”
歸雪間看了眼于懷鶴。
也行吧。
無論是誰得了名額,小魚都可以同去,所以就不單獨參加這場比試了,選擇幫助最為弱小的歸雪間。
最后,別風愁說:“被砸中十下就算輸。”
話音剛落,不知道什么時候捏好的雪團砸到了他的臉上。
一扭頭,嚴壁經已經退后數十步。
兇手昭然若揭。
別風愁勃然大怒,氣的化為原形,吞了一大口雪,像是要把嚴壁經砸進雪堆里。
小魚飛速游了過來,體型變大,用尾巴尖卷起歸雪間。
孟留春偷偷摸摸捏了個雪團,砸向背著自己的于懷鶴,想要趁機報仇雪恨。
于懷鶴像是背后長了眼睛,微微偏頭,雪團擦身而過,又用劍鞘挑了一團雪。
毋庸置疑地砸中了。
小魚十分靈活,馱了個人照樣能夠飛檐走壁,歸雪間有天青垂水的保護,身法又很精妙,原以為他最為弱小,沒料到三個舍友都碰不到他的衣角。
于懷鶴不能動用法術和靈力,僅憑身體,也占得上風。
別風愁化作原形,速度都遠不及于懷鶴。
有意無意的,于懷鶴好像幫歸雪間擋了好幾次別人的偷襲。
他做的很隱晦,又恰到好處,幾個舍友抓不住他違規的把柄,更加氣急敗壞。
歸雪間也趁亂扔了幾個,砸中了別風愁的灰毛,嚴壁經的光頭,孟留春的臉。
大鬧一通,玩得盡興后,三人紛紛敗于于懷鶴之手。
最后只剩下坐在小魚身上的歸雪間和禁止動用靈力的于懷鶴了。
小魚載著歸雪間,停留在房檐上,居高臨下地望著于懷鶴。
贏過這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于懷鶴起身躍至半空,停在瓦片上,看似是要抓住小魚的脖子,實則聲東擊西。
小魚果然上當,張大血盆大口,要咬住于懷鶴的袖子卻落了個空,回過神時已無力回天,歸雪間從它的背上被捉了下去。
歸雪間被于懷鶴抱著,悄然落地。
打又打不過,歸雪間準備老實認輸了。
他眨了眨眼:“我……”
于懷鶴淡淡道:“閉眼。”
歸雪間想,看來這人是打算親自解決自己了。
他閉上了眼。
一陣冷風吹拂而來,有雪落在歸雪間的臉上,不疼,反而有種舒適的感覺。
歸雪間一怔,睜開了眼,細雪在他的睫毛間簌簌而落。
于懷鶴將雪吹在了他的臉上。
不知何時,歸雪間的手被人握住,雪團砸在了于懷鶴的臉上。
他團的很松軟,砸中后散亂開來的雪沾染在于懷鶴的鬢角。
歸雪間歪了下頭,有些失神地望著于懷鶴。
對方看起來沒有絲毫的狼狽落魄,眉眼反而顯得越發英俊逼人。
于懷鶴半垂著眼,捧住歸雪間的下巴,低下頭,落下一個淺嘗輒止的吻,比雪落在臉上的感覺還要輕。
日光照在雪地上,將一切都映得很明亮,于懷鶴立于光中,他說:“歸雪間,你贏了。”
歸雪間睜圓了眼。
不是很光明正大,有作弊的原因在,但不是歸雪間主動賄賂,而且這個人是未婚夫,是喜歡的人,好像也沒關系了。
作者有話說:
三人一蛇:怎么沒關系,我們有關系
第136章 照月閣
別風愁想來看熱鬧,才走過來,就聽到于懷鶴的話,像是在納悶他們兩人做了什么。
親的太快了,又在屋檐下,背對著幾人,好像沒被看到。
歸雪間的臉有點熱,下意識松了口氣。
別風愁知道了結果,神情一言難盡,好像是不想再看到他們兩個人了。
雖然得了名額,歸雪間卻不是很想和陌生人一同賞雪聽樂。
沒有于懷鶴,也沒有別的朋友,對歸雪間而言不會很有趣。
他想了想,對舍友們說:“不如我們今日一同去湖心亭賞雪,怎么樣?”
別風愁立刻忘了歸雪間和于懷鶴違規作弊的事:“好啊!”
至于那個名額,可以讓給隔壁院子的同窗,他們六個人可以同去,不必非得有一個落單。
所有人都沒有意見。
歸雪間又出錢買了些糕點,一行人拎著酒,去往湖心亭。
昨天才下了一夜大雪,湖水沒有結冰,兩岸皆是一片雪白。
天徹底暗了,月亮倒映在湖面,像是一把碎掉的銀色碎屑,隨著漣漪時起時伏。
皎白的月光照在雪地上,將一切映得很美。山中的靈氣氤氳著,恍若霧氣,山湖之景似真非幻。
在場的都是修仙之人,不畏嚴寒,四季都穿一套衣裳,唯獨歸雪間一人披著千金裘,裹得嚴嚴實實。
亭中沒有燈籠,僅在桌面邊緣鑲嵌了幾顆夜明珠,光線很是昏暗。
幾人一邊飲酒,一邊閑聊,打打鬧鬧,和想象中的安靜清凈截然不同。
嚴壁經嘆道:“有酒有友,賞月賞雪,可惜沒有樂聲。”
別風愁罵他:“你一個和尚,怎么天天就想著享樂?”
難得做一次宴會主人,歸雪間決定盡量滿足舍友們的要求。
他說:“我學過一段時間琵琶,你們要聽嗎?”
他已經練習很久,不至于像小道士聽到的那樣了。
冷風中,歸雪間拿出提前準備好的普通琵琶,戴上假指甲,輕輕彈撥。
臨近新年,泠泠樂聲中,別風愁似有觸動,在朋友們面前講出對未來的愿景。
他說:“我要在書院里好好讀書,日后繼承母親的族長之位,才能不讓同族受魔族欺辱,也不會被人族修士欺騙。”
在書院讀了兩年書后,別風愁對人族的改觀很大。人有好有壞,他需要一一辨別。
說完了,別風愁又肘擊了一下嚴壁經:“和尚你呢?”
嚴壁經將盞中的酒一飲而盡:“貧僧自然是修行佛法,普度眾生。”
別風愁說:“你認真的啊。”
嚴壁經點了點頭。
如果不是真心修佛,作為城主之子,修道之路要容易得多。
兩個人都說了,這件事似乎也變成了宴會上的一項活動。
嚴壁經身旁坐著的是孟留春,他撓了撓頭:“我來書院的時候,只是想避避風頭,混個日子,現在……”
說到這里,他頓了一下:“現在我想當一個丹修。弄云仙人的手札中記載了許多以俗世的普通藥材代替靈藥,治療瘟疫的想法。我得了仙人的傳承,也想繼承他的遺志,繼續鉆研下去,救助千萬世人。”
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
比起第一次見面的莽莽撞撞,每個人的愿望好像都有了變化。
一時間,眾人的目光向于懷鶴望去。
于懷鶴淡淡道:“與未婚夫一同游遍九洲。路見不平,斬妖除魔,收集齊世間十珍八寶。”
孟留春驚訝道:“你竟然會對這些感興趣。”
歸雪間默默地聽著,不小心彈錯了一個音。
舍友們并不清楚,但歸雪間卻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十珍八寶是約定的成婚聘禮。
嚴壁經微微一笑:“孟施主,你想的未免太過淺顯。”
別風愁和孟留春摸不著頭腦。
歸雪間覺得嚴壁經這人有點可怕,從于懷鶴購入天青垂水這件事,就能推測出這么多。
孟留春又說:“還以為你想成仙呢。于懷鶴,以你的天賦,日后肯定會成仙的。”
于懷鶴偏過頭,看向歸雪間,回答道:“不一定。”
歸雪間一怔。
十四歲時,于懷鶴放棄下棋,選擇了劍,是為了掌握自己的命運。但在修仙之人追求的成仙上,卻好像交由另一個人決定了。
照理來說,是不應該打擾在場的唯一樂師。但比起聽曲子,大家還是更想知道歸雪間的愿望。
歸雪間是那類看起來沒什么愿望,很容易滿足的人。
指間的彈撥慢了幾分,歸雪間慢慢地想,慢慢地說:“我想活著,想阻止魔族入侵,想要成仙,想和于懷鶴永遠在一起。”
別風愁笑道:“歸雪間,沒想到你的愿望這么多。”
大家又找了一會兒小魚,發現它醉倒在酒壇子里,已經不省人事,只好放過它了。
一曲終了,歸雪間收了琵琶,臉靠在了于懷鶴的肩膀上。
余光瞥到小魚的腦袋從酒壇中探了出來,綠豆大的小眼睛很清醒,根本沒醉。
以往這樣的熱鬧,小魚肯定也是要湊一湊的。這一次卻很沉默,它望著湖面的碎月亮,好像是有點傷心了。
不過片刻,歸雪間想到了原因。
其實小魚活的時間比他們任何一個都要大,它已經經歷過許多冒險,它有最想要的東西,為了那個人愿意永遠留在孤獨的秘境中,但再也見不到對方了。
所以它不愿意說出自己不能實現的愿望。
歸雪間沒有打擾它。
夜深了,眾人喝的半醉,一同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回走。
歸雪間和于懷鶴落在最后,離熱鬧有點遠。
又下雪了。
可能因為雪代表歸雪間過去對自由的向往,他不由自主停了下來,仰頭看向天空飄落的雪花,又伸手接住它們。
這樣的溫度對一般的修仙之人而言很平常,歸雪間的指節卻被凍得發紅。
于懷鶴將撐開的傘用靈力懸停在半空中,握住了歸雪間冰冷的手指。
這種時刻,這個人的體溫又是溫暖的了。
歸雪間喝了點酒,猶豫又猶豫,還是問:“萬一……我沒能通過照月閣的試煉呢?”
倒不是他提前泄氣,而是對結果的合理懷疑。歸雪間對自己的評價較為客觀,大多時候都有充足的自信。如果考的是陣法,或是靈力的控制,他覺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到。
但在某些方面,他確實欠缺天賦,比如有天下第一的劍修教導,他也不可能學會《千秋歲》的一招一式。
法訣的修行對修為的要求很高,周先生提前幫歸雪間拒絕了這些課程,歸雪間從沒有接觸過法訣。
要不要先學一學,或許到時候試煉會容易一點。
從青如齋出來后,歸雪間胡思亂想很多。
兩人的手握著,于懷鶴半垂著眼,靜靜地看著歸雪間,沒有說他一定可以做到。
歸雪間知道,“一定”這樣的詞語,于懷鶴一般用于要求自己,而不會要求歸雪間做到。
就像得知歸雪間沒有仙骨,無法進入書院讀書時,于懷鶴不是讓歸雪間放棄,而是選擇的是去找花先生,展示他的陣法天賦。
短暫的沉默后,于懷鶴說:“一百年前,照月閣有一個弟子突然墮魔,叛出師門,殺了十多個人。”
歸雪間沒反應過來,這人怎么忽然談起了照月閣的舊事。
又于懷鶴繼續說:“照月閣諸位長老深以為恥,對那個弟子恨之入骨。那人便一直躲藏在魔界,再也沒回過人間。”
歸雪間明白了。
于懷鶴接住傘:“用他的頭顱換一塊仙骨,估計也行。”
他松開歸雪間的一只手,握住傘:“我已經在找那人了,只是需要時間。”
歸雪間眨了眨眼。
在歸雪間的事情上,于懷鶴永遠有備選方案,有萬全之策。
他說:“不用擔心。”
歸雪間“哦”了一聲。
雪地上落下兩串靠得很近的腳印,越行越遠。
*
周先生將信寄出后不久便收到了回信。
紫微書院的學生有很多散修,在此之前,照月閣也曾來此招收過弟子,能通過試煉的寥寥無幾。
聽聞歸雪間才讀了一年書,已經得了書院大比第一,又是花秉秋的學生,在陣法上的天賦卓然,立刻回信,希望歸雪間能夠早日來照月閣試煉。
事不宜遲,兩人打算盡快去一趟。
小魚是個妖獸,雖然不用冬眠,卻還保有蛇的天性,冬天不愛動彈,更不想出門了。但聽說兩人去的是照月閣,非要跟上。
原來西月仙人和弄云仙人從前是舊友,小魚想去照月閣看看,是否有弄云仙人留下的痕跡。
歸雪間想了想,兩位同是千年前的仙人,又一同抵抗魔族入侵,有交情也很正常。
于是,除夕過后,新的一年開始之際,兩人一蛇前往照月閣。
九頭山驄被寄養在巒錦城的商會中,被照顧得很好。
于懷鶴挑了兩頭山驄拉車。
歸雪間覺得一頭就夠了,照月閣離巒錦城又不遠,不必這么浪費。
于懷鶴道:“兩頭跑起來平穩些。”
歸雪間:“。”
他根本無法阻止這個人花靈石。
半日功夫,兩人抵達照月閣。
照月閣地處靈山之上,整座閣樓浮在半空中,宛如一輪滿月,散發著冷色月華,籠罩著靈山。
歸雪間和于懷鶴行至山頂,遙望閣樓,似乎還有很遠的距離。
這里沒有修通往照月閣的棧道,歸雪間敏銳地發現了傳送陣法。
好奢侈。
和貧窮的歸元門不同,弟子數量同樣不多的照月閣卻十分富有。
兩位身著紗衣的弟子等在傳送陣法前,問道:“請問是來此參加試煉的歸雪間嗎?”
歸雪間點頭。
一人便對于懷鶴致歉道:“道友,本閣外人止步。”
歸雪間上前一步:“他不是外人,是我的未婚道侶,不能一同前往嗎?”
兩位弟子的神情有一瞬的空白,好像是沒遇到過這種狀況。
長老們的確是有道侶,年紀這樣小的,一般專心修煉,哪來的道侶。
好一會兒,其中年紀稍長些的弟子做出決定:“好。”
通過傳送陣法,歸雪間和于懷鶴進入照月閣。
兩位長老出來接待他們,一人名為赤星,一人名為緣石。
或許是通過試煉的學生太少,兩位長老的態度不是很熱絡,簡單地問詢幾句,確定來者身份后,告知歸雪間試煉的規則。
歸雪間輕輕拽了下于懷鶴的袖子。
別人以為他是緊張,實則不然,歸雪間是松了口氣,幸好沒問仙骨,不然他只能騙人了。
照月閣的入門試煉是由西月仙人千年前留下的一道法訣幻化而成,千百年來從未出過差錯,是以兩位長老不做任何考察。
赤星長老走在前面領路:“試煉變幻無窮,沒有人知道自己會遇到什么,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離開那里。”
他停了下來,懸在半空的是一扇門。
僅僅是一扇門,門后是空的,不是房間。
赤星長老道:“就是這里。通過試煉,你會自己走出來。如果失敗,一個時辰后,這扇門會自動打開。”
打開門,仿佛門檻處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內外隔開,里面漆黑一片,沒有絲毫光亮。
歸雪間的心情算得上放松,轉身看了于懷鶴一眼,嘴型說的是:“等會見。”
沒出聲,不想被照月閣的長老聽到。
當他走入房間,紫色光芒驟然亮起,又被自動合上的門掩蓋了。
于懷鶴一直看著。
*
一瞬的黑暗后,一個不真實的世界出現了。
無數不同景象自歸雪間的眼前掠過,他還未看清,山川傾塌,河流干涸,滄海桑田,又展現到了下一幕,好像是在為他篩選合適的試煉。
歸雪間安靜地等待著。
終于,變幻莫測的場景停了下來。
歸雪間發現自己身處一條河流中。
又抬起頭,觀察了一圈四周。
現在是白天,太陽有點曬,但還沒到不能容忍的地步。河流很清澈,不算很寬,也不深,只淹沒到小腿。
歸雪間抬起腿,想要離開這條河流,可是步子邁得再大,走的步數再多,卻怎么也抵達不了近在眼前的岸邊。
看來需要離開的就是這條河流。
歸雪間身處河流中央,無論前后,都望不到邊際。
或許哪個方向都沒有差別,歸雪間選擇往前走。
鞋濕了,越發沉重,歸雪間又力氣不足,索性脫了鞋,提著衣角,踩在光滑圓潤的石頭上,慢吞吞地往前走。
因為平日里經脈中的靈力就很少,經常耗盡,最開始,歸雪間沒能察覺到與過往的不同。現在,他終于能夠確定,自己的體內沒有絲毫靈力。
與之相反的是,這個試煉世界中的靈力充裕到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地步。
歸雪間陷入思考。
西月仙人想要考校的是什么?
水流的速度并不快,但歸雪間逆流而上,身體又比一般人脆弱,力氣似乎很快就會被耗盡。
這條河流似乎沒有盡頭。
歸雪間希望自己能順流而下,那樣會輕松得多。
他這么想了,也試圖這么做了。
——這個世界本就可以改變,他曾親眼見證過。
其實不難。歸雪間的腦海中有完整的設想,試圖讓想象符合真實的規則,再調動這個世界的靈力,為自己所用,使之成真。
河流不能突兀地改變流向,而是與地勢有關。
歸雪間清楚地感受到變化,他的想法沒錯。
他令云朵遮蔽了太陽,令水中長出漿果。接下來的一切都變得很容易,因為這些規則是西月仙人刻意簡化過的,簡單明了,用于入門。
在此之前,歸雪間沒有接觸過陣法,卻在這個過程中逐漸明了。無論什么法門,修到登峰造極時,皆與天道規則有關。法訣不能借助絲毫外物外力,僅僅是以言語表達,遠比別的法門更早接觸到天道規則,所以才會這樣難。
萬法歸一。歸雪間在沒有靈力時學習陣法,或許正是因為如此,他比別的修士更能理解規則遠比外力重要,也明白了這場試煉的真正含義。
如果不能理解法訣的本質,根骨再好,天賦再高,也無法修行西月仙人留下的《四十一字真言法訣》。
歸雪間想清楚了,現在需要尋找機會截斷這條河流,制造出終點,就能離開這里。
但這場試煉還沒有結束。
清澈見底的河面上忽然浮現過去的畫面,如同無法遏制的情緒蔓延開來,無孔不入,像是要將歸雪間拉入曾經為之恐懼害怕的場景,將他留在這里。
似乎是試煉通過得太快,所以又來考驗他的心性。
歸雪間能夠以魂魄狀態在世間游蕩,心性遠比尋常人堅定。
在于懷鶴的無微不至的保護下,他在人世間自由自在地活了兩年,早已放下過去,不再畏懼黑暗和鮮血,也不會在寂靜時刻聽到哀嚎聲。即使是從前的歸雪間,在關鍵時刻,也不會被這些絆住腳步。
這些帶給歸雪間的阻礙,還沒有越發沉重的身體大。
直到一個英俊冷淡的面孔倒映在了河面。
歸雪間停下腳步,抿著唇,與河面的于懷鶴對視。
然后,于懷鶴出現在他的眼前。
這個人像是真的一樣,腹部中劍,止不住的流血,卻一言不發,只是捂住傷口,好像不想被某個人看到。
歸雪間不由地屏住呼吸,情緒第一次出現波動,有些生氣了。
他不是不知道是假的,于懷鶴好好地待在外面,不會受傷。卻還是不能容忍被這樣考驗,非要面對這樣的于懷鶴。
歸雪間低下身,攪亂湖面的倒影,捧起一汪水,任由水流從自己的指縫滴落。
他不想就這樣按照試煉的意志,按部就班地離開這個地方了。
作者有話說:
龍之逆鱗,貓之逆毛(喂
“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王維《少年行四首》
第137章 兩具白骨
為了考驗身處其中之人是否了解法訣的本質,這里充滿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靈力。
在這個試煉中,歸雪間需要離開這條很淺的河流,困住他的原因是這條河流沒有盡頭,所以他不會被淹沒。
在這個世界中,這兩條是被創造出來的,最根本的規則之一。
至于別的規則,大多與真實的世界無異。
靈力過于濃郁,會化作霧氣,再凝聚成水滴。
當最后一點河水從歸雪間的掌心滑落,一滴水又落在了他的指尖。
半空中,磅礴的靈力席卷而來,不斷地充盈,不斷地被壓縮,宛如一場大雨,從兩岸降落,涌入河流中。
一切都是靜謐的,有什么巨大的改變在悄無聲息中發生。
靈力引起的狂風將歸雪間的衣服吹得鼓起,他的身形顯得更加纖瘦,好像要被吹跑了,看起來非常脆弱。
很多人都會對歸雪間產生這樣的誤解。
歸雪間半垂著眼,睫毛在風中顫抖,并非使用暴力,他很擅長以這樣的方式達到自己的目標。
很快,周圍的山川樹木被靈力化作的雨水淹沒。
歸雪間始終立于河流之上,他對天空觸手可及,抬起手便可摘下太陽,就像這個世界是他的掌中之物。
規則之間相互沖突,看似無限的空間,實則有限,現在被無窮無盡的靈力填滿,到了承受的極限,即將要碎裂了。
一個被毀滅的虛假世界,不可能再容納得了真實的歸雪間。
這是歸雪間選擇離開的方式。按照他的意愿,而不是這個試煉法訣所作出的評判和決定。
他再也、再也不想看到受傷的于懷鶴了。
*
莫名的響聲自門內傳來,聲音很小,但在座之人都是修為高深的修士,能感知到每一絲細微的動靜。
方才還鎮定自若靜坐著的長老忽然神色大變。
于懷鶴皺眉,站起身,走到了門前。
響聲逐漸加劇,這扇門好像不堪重負。
于懷鶴打算推門而入了。
赤星問身旁的緣石:“師姐,試煉是出現問題了嗎?”
話音未落,門被膨脹的靈力轟碎。
歸雪間完好無損地走了出來,映入眼簾的是于懷鶴的臉。
他一怔,有些疑惑,但沒問出口,握住于懷鶴的手,回過頭,看到身后又重新生成了一扇新的門。
這道法訣不會因為內部規則的沖突而毀滅,頂多是運行過程中出現的一點差錯,罪魁禍首離開了,又被修整。
歸雪間已經了解了規則,對這樣的結果早有預料,才選擇這么破局。
否則他雖然不大高興,也不至于為此毀掉照月閣的千年傳承。
門后有一輪黯淡的月亮,在此之前近乎透明,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此時卻亮的驚人,將整個開放的房間都籠罩在冷色的月華中。
月華越亮,代表通過試煉者的天賦越高。
緣石道:“三百年來,除了閉關,每次有人經歷試煉,我都在場,這樣的光亮卻前所未見。”
赤星問道:“你是用何種方式通過試煉的?”
歸雪間答道:“規則之間有矛盾沖突,利用矛盾,可以毀掉試煉的場景。”
聽了這話,赤星很是興奮:“師弟,聽說你之前都沒學過法訣,竟在一場試煉中就將法訣的本質融會貫通,師兄嘆服。”
又問:“你是怎么想到的?”
言語之間,已經將歸雪間當做照月閣的一員了。
歸雪間的眼神有些躲閃,選擇性坦白:“我擔心時間不夠,想以最快的方式離開。”
至于真正的原因,歸雪間不好意思說。
于懷鶴看了歸雪間一眼,好像不是很信。
兩人長老啞口無言,好一會兒才道:“妙極,妙極。”
赤星道:“師弟,你有這樣的天賦,合該加入照月閣。說不定日后能將《四十一字真言法訣》修到二十字以上。”
歸雪間道:“我對照月閣仰慕已久。”
赤星又問:“等接受傳承后,師弟要不要搬回來?這里的環境對修行法訣最為合適。”
歸雪間推辭道:“我在書院里讀書,學到很多東西,希望能繼續下去。”
赤星似乎還要再勸,卻被緣石壓下去了:“師弟所言也無不可。你年紀小,在外游歷,對修行也有幫助。”
書院里最多待上十年,和修仙之人漫長的壽命相比是不算什么。
兩位長老非常熱絡,知道歸雪間在書院里的事,又精通陣法,是難得一見的奇才,像是生怕歸雪間跑了,才通過試煉,就要領著他去接受西月仙人的傳承。
照月閣沒有入門儀式,畢竟接受了西月仙人的傳承是無法抹去的印跡。
之前在山頂,于懷鶴還被攔下,現在與照月閣息息相關,已經不是外人了,甚至連前往西月仙人的居所也同去。
一路上,歸雪間無心風景,胡思亂想很多。
通過試煉是不錯,現在就能拿到西月仙人的仙骨更好,但歸雪間的目的是以此補上自己身體缺失的那塊。
如果最后沒能成功,照月閣就白白折損一塊仙骨。
來這里之前,歸雪間和于懷鶴已經商量好了。萬一此路不通,他們就向照月閣賠禮道歉,再一起去魔界抓那個叛逃的魔修,用于賠償照月閣的損失。
到底是先斬后奏,有騙人的嫌疑,歸雪間很是心虛。
他揉了揉鼻子,又往于懷鶴身邊靠了靠。
照月閣的宮殿表面四散分開,實際上連成一個很滿的圓,像是一輪滿月。宮殿之間,以橋梁相連,遠遠望去,倒真像是月中仙境,頗有一番意趣。
一路上,赤星長老為他們介紹西月仙人生前之事。
西月仙人天縱奇才,自他以后,再也沒有修行法訣成仙之人。他一生不愿被名利所累,為封印第一魔尊而死,要求弟子不許以先人的功績在外吹噓自己,是以照月閣的弟子行事低調,就連在秘境中,幫了忙后也立刻離開。
一行人跨過幾座橋,來到圓月的上半部分,上下顛倒,又在陣法作用下毫無影響,來到西月仙人的舊居。
是一片桃花林。
現在是冬天,這里的桃花卻四季常開,想來也與西月仙人留下的法訣有關。
他們穿過花枝掩映的小路,只見一處不大的空地,周圍擺放了幾個懸空的架子,有書,有酒,有珍奇法器,也有古箏。
中間則有一張棋盤,棋局未定,對弈二人已化作白骨。
一人是西月仙人,另一人是誰?
歸雪間正疑惑著,小魚從他的手腕處一躍而下,徑直向其中一具骨骸游去。
它的身形很小,速度卻快到了極致,有不顧一切的氣勢。
歸雪間很奇怪,小魚雖然有自己的脾氣想法,卻不是任性,更從未失控。
忽然,歸雪間意識到了什么。
那是……弄云仙人的尸骨。
弄云仙人死了?
在場之人都有一瞬的怔愣,緣石回過神,仔細端倪著小魚,試探著問道:“這條蛇……是弄云仙人的妖寵?”
歸雪間“嗯”了一聲,追了上去。
緣石道出這兩具尸骨的由來,其中一具是西月仙人,另一具是弄云仙人。
他說:“千年前的那場封印亙古未有,由四位即將飛升的仙人共同完成。西月仙人為首,耗費太多心血,而弄云仙人被第一魔尊所傷,無法痊愈,不能再次渡劫。”
兩人是舊友,弄云仙人沒有留在自己的仙宮中仙逝,在死前找到了西月仙人。
緣石像是終于明白了什么:“當時弄云仙人先一步而去,說是不想它傷心。”
現在想來,那個“它”不是某個人,而是妖寵小魚。
歸雪間站到棋盤邊,看到小魚用尾巴尖勾著尸骨的手腕,小心翼翼地移開。
那只手掌下壓著一個圖案,小魚的模樣栩栩如生地印在上面,連通體的青翠綠意都別無二致。
原來如此。
弄云仙人不想被小魚知道自己壽命所剩無幾,不能成仙,布置下陣法,準備好一切后離開了仙宮。
他應該是希望小魚能好好活著,不會因為自己的離開而追隨而去,便給小魚留下一個任務,希望它能守護雀水。
在弄云仙人的設想中,天生喜歡熱鬧的小魚,不會在枯燥乏味的弄云仙宮久留,傷心過后,會去外面的世界渡過自己的一生。
但是小魚一直留在仙宮之中,寧愿無止境的休眠,也要守好雀水。
直到一千年后,書院的一行人走入弄云仙宮,歸雪間拿走了雀水,小魚才愿意隨他們一同離開。
小魚是條很聰明的蛇,在聽到緣石的話后,應該也明白了。
它沿著這具尸骨的手腕慢慢向上攀緣,纏繞著弄云仙人的脖頸,仙人的骨骼充滿了靈力,不會隨意散架,它還是非常小心。
歸雪間的心顫了顫,他很不舍,又無法挽留。
他曾經以弄云仙人的名義說服小魚離開危險的秘境,這個辦法不能再奏效,他只能彎下腰,和小魚對視,輕聲問:“你是想留在這里嗎?”
小魚用腦袋貼著弄云仙人的下頜骨,骨頭是硬的,不會有體溫,但小魚卻很貪戀這樣的接觸,表現得那里好像還有余溫。
它再也不愿意離開這里,再也不想離開弄云仙人的身邊了。
小魚點了下頭,輕聲嘶鳴著,說了幾句話,帶給不在這里的幾個朋友。
又伸出信子,舔了一下歸雪間和于懷鶴的手指,好像要把兩個朋友的氣味深深記住,帶入休眠后的夢中。
歸雪間的眼眶很熱,還是笑了,好像一個平常的午后,他們要去上課,小魚懶懶散散地留在院子里曬太陽。
他說:“再見。”
小魚,再見。
書院很好,和朋友們在一起也很開心,桃花酒很好喝,看熱鬧很有趣,但它還是義無反顧,沒有任何猶豫地留在主人的身邊。
它……它只是一條被弄云仙人撿到的小蛇,它本來就應該留在主人身邊。
片刻后,小魚陷入了沉睡,就像過去的一千年那樣。但這一次是非常幸福的,很安心的,不是無望的等待。
第138章 后背
歸雪間的睫毛濡濕,慢慢眨了幾下眼。
他直起身,往后退了幾步,被于懷鶴扶住。
緣石嘆了口氣,走到另一具骸骨邊。
西月仙人一襲藍衣,一具白骨看起來也風度翩翩。
緣石施展法術,小心翼翼地從西月仙人的脊柱中拿出一塊骨頭,她沒用手接住,而是將骨頭放在一個特制的玉質容器中。
瑩瑩的仙骨泛著白光。
緣石又用了一個法訣,將靈力捏成骨頭的形狀,嚴絲合縫地填入脊柱的缺口。
西月仙人的身體少了一百塊骨頭,也還是完整的,不會支離破碎。
緣石接住玉碗,善解人意道:“今日二位遠道而來,師弟又接受了試煉,大約筋疲力盡了。此事不必著急,你們不如先行住下,等休息好了再接受傳承也不遲。”
歸雪間點了下頭。
畢竟是很重要的事,他最好不要勉強自己。
緣石走在前面,率先離開了這里。
歸雪間和于懷鶴回過身,看向不遠處。
小魚沒有呼吸,只有微弱的心跳了,就那么親密地、毫無間隙地纏繞在弄云仙人只有白骨的脖頸間。
它一般會待在歸雪間的手腕,或者于懷鶴的劍鞘上。
對待主人是不一樣的。
歸雪間又看了小魚一眼,終于移開了目光,離開了桃花林。
*
歸雪間還未入門,照理來說應該是要住客房的。
但他天賦太過出眾,照月閣上上下下都將他當做閣內一員。又因歸雪間有了道侶,雖然尚未成婚,還是分到了一間比普通弟子大得多的房間。
夜深了,天幕一片漆黑,照月閣的燈全點亮了,和天空遙遙相對,像是有兩個月亮。
窗戶大開著,歸雪間懨懨地蜷縮在于懷鶴的懷里。
他胡思亂想很多。
明明知道小魚是幸福的,他待在了自己最想回到的人身邊,并不是在痛苦和失望中沉睡過去。
歸雪間還是難過。
在此之前,歸雪間其實并未經歷過離別。他的前世是孤獨的,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沒有和任何人產生聯系,母親去世得太早,他的年紀小到還不足以理清這種復雜的感情。
直至此時此刻,歸好像才第一次切身體會這樣的感受。
他的下巴抵在于懷鶴的肩膀上,兩人交頸而臥,透過窗戶,望到高懸的月亮,莫名的悵惘從心頭蔓延開來。
于懷鶴沒有說話,只是抱著歸雪間,陪伴是無時無刻不在的安撫。
他的手臂很有力,很容易便將歸雪間攬入懷抱,與外面的世界隔絕開來。
月上中天。
歸雪間蹭了蹭于懷鶴的臉頰,感受著這個人冷的體溫,看到月亮改變了方位。
他的心緒好像也逐漸平靜下來。
小魚的歸處在弄云仙人的身邊,它得償所愿,所以想就此停留。歸雪間可以將這件事放下,寄托思念,回憶和小魚在一起的過往也是開心的。
人生總是如此。每個人,每個活著的東西,都有自己的意志,有各自的路要走,好像總有要分開的一天。
不對。
有一個人是不一樣的,唯一的,獨一無二的。
在這條路上,他和于懷鶴是要攜手同行的,是不會分開的人。
歸雪間猝然仰起頭,脖頸的曲線繃到了極致,他想要看到于懷鶴的臉。
這個角度沒有辦法。
歸雪間動了動,嘗試著從于懷鶴的懷抱里掙脫。
于懷鶴松開手,問:“怎么了?”
歸雪間撐著手肘坐起來,他沒想太多,嗓音很小地說:“我是不會和你分開的。”
這句話說的沒頭沒尾,很難理解。
于懷鶴怔了一瞬,也坐了起來,兩人靠得很近,漆黑的眼眸中倒映著歸雪間的臉,他淡淡道:“我們不是從沒分開過么?”
聽到這句話時,歸雪間才后知后覺。
自從相遇之后,即使是身處昏迷中,他們也從沒離開過對方。
大多數時間,每天都會見面,少數的幾次,不能待在一起,歸雪間看到很多東西,有些和于懷鶴好像沒有關聯,也會不經意地想起這個人。
此時此刻,又一次想起于懷鶴了。
歸雪間這么想著,抬起眼,濃密的睫毛在下眼瞼落下一片陰影。
月光籠罩在他的身上,像是一層很薄的紗自他的頭頂展開,垂墜,有一種很脆弱的美。
光線很快被于懷鶴的遮住了。
這人背著光,看不清面容,只隱約覺得身形高大,肩寬背闊。
歸雪間微微蹙眉。
第一次被于懷鶴背著的時候,十八歲的少年后背還有些單薄,現在已經不同了。
為什么之前一直沒有察覺?
歸雪間忽然明白了,正是因為他們一直待在一起,這樣細微積累的變化才很難發現。
他參與了于懷鶴人生的每一天。
于懷鶴抬起手,托起歸雪間的臉:“從前不會分開,以后也不會。”
他是這么說的,語氣很肯定,世間好像沒有能阻攔這個人的障礙。
歸雪間很輕地“嗯”了一聲,挪到了于懷鶴的身后,有些費力地攬住于懷鶴的肩膀,埋在他的后背,安心地睡了過去。
*
第二日,歸雪間醒的有點遲,決定接受仙骨。
照月閣單獨為歸雪間開辟了一片無人的桃花林,林中靈力充沛。
緣石將盛有仙骨的玉碗交給歸雪間,沒有留下來。
接受傳承全看個人天賦和能力,別人幫不上忙。有些人需要有長輩的看顧才不會緊張,但歸雪間不是,緣石不想讓這個小師弟不自在。
歸雪間看著玉碗,歪了下腦袋:“我有點緊張。”
于懷鶴說:“別怕。”
已經到了最后一步,無論結果如何,歸雪間沒有膽怯。
對于失敗的可能,歸雪間并不害怕,對未來有很多信心和希望。
他伸出手,拾起那枚不大的仙骨。
然后,閉上了眼。
掌心中,仙骨散發著微微光亮。
剎那間,光芒極盛,巨大的靈力從仙骨中噴涌而出,宛如無形的、流淌的滾熱巖漿,將周圍的靈力也一同吸納進去。
同時,狂風驟起,桃花被吹得四散飄零,枝葉橫斜。
這和兩位長老所說的繼承傳承完全不同。
歸雪間睜開眼,下意識向身旁的人看去。
于懷鶴臉側垂著的玉墜劇烈搖晃著,兩人的發絲也糾纏在了一起,其間摻雜著粉色花瓣。
釋放了靈力之后,仙骨變得虛幻,仿佛受到了強烈的吸引,不為強風所動,像一滴水落入湖泊,就那么融入了歸雪間的身體。
仙骨。
仙骨。
歸雪間的心臟一顫。
從小到大,他從未感覺到自己和別人的不同。但是當這枚仙骨融入他的體內,填補上靈府與經脈間的空白,他忽然無師自通,懂得了過去的自己缺少的是什么了。
是對靈力的感知。
歸雪間在修仙一道上很有天賦,他對靈力的掌控很強,否則無法修行《無為心法》,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將《重明十八影》練習到那種程度。
按照常理,他能完全掌控體內的靈力,對身外的靈力也會有天然的感應。
歸雪間卻做不到。
直到現在,此時此刻,無需集中注意力,歸雪間能清晰地感覺到身體周圍的每一縷靈力流淌的痕跡,他可以隨意調動那些靈力,輕而易舉。
恍惚間,歸雪間閃過一個念頭,他修習陣法的速度遠超眾人的原因,大多源于天賦,也有一部分修行方式的緣故。
比起別的法門,陣法更注重規則。比如于懷鶴用劍,在斗法中,在修行中,靈力的流向決定著他如何出劍。
很多修士習慣如此,也以對靈力的感知取代了對陣法真正的觀察。他們無意識地混淆了其中的差別。歸雪間沒有仙骨,反而能夠嚴格地按照規則判斷陣法布置的正確與否,而不只是拘泥于靈力。
歸雪間張開嘴,喉嚨發出難以抑制的顫音。
他無法控制靈府中的靈力了。
一般來說,人經過修煉,靈力由經脈匯聚至靈府,提升修為。歸雪間不同,他的靈府中貯存著足以渡劫的靈力,身體卻不過煉氣期。現在有了仙骨的連接,靈力由高到低,本能地從靈府橫沖直撞向經脈中涌去。
他需要理順體內的靈力,才不會傷到經脈和身體,不至于走火入魔。
如果只是這樣……
歸雪間又意識到了新的問題。
太快了,太敏銳了。
一瞬間,靈力流動清晰了成百上千倍,歸雪間無法分辨體內體外的差別了。他又不像于懷鶴那樣刻苦修行多年,缺少掌控龐大靈力的經驗。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身體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本能地想要關閉雜念,強行令這些干擾的靈力消失。
歸雪間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強撐著最后一絲力氣,拽住于懷鶴的手:“不要擔心,我不是、不是……”
他幾乎失去睜眼的力氣,連于懷鶴的臉都看不清了,卻始終能感覺到有一股靈力環繞著自己。
那靈力似乎很矛盾,劍一般的冰冷鋒利,卻又溫柔地擁著歸雪間,將雜亂無章的靈力排除在外。
是于懷鶴。
自己不是昏迷,歸雪間不想讓于懷鶴再像上次那樣擔心,乃至難過了。
混亂中,于懷鶴的唇貼了一下歸雪間的額頭,他說:“我知道。我會在這里等你醒來。”
歸雪間的身體一軟,他閉上了眼,徹底失去了對外界的感知。
第139章 傳承
歸雪間睜開眼,在自己的靈府中醒來。
天空灰蒙蒙的,彤云密布,似乎山雨欲來。
與以往的平靜不同,靈府中風雪大作,原來堆積在地面的細雪化作大片大片的雪花,在天幕與地面間翻涌。
雪很脆弱,輕飄飄的,很容易消融,捧在掌心中很綿密,卻也能壓倒一切,將所有痕跡都悄無聲息地抹除,掩埋,最后只剩下這一片雪白。
在這場暴雪之下。
歸雪間是這里的主人,這里是由他的幻想構建出的世界。
風太大了,令人寸步難行。
歸雪間費力地站著,玉簪被風吹得跌落。
他伸出手,雪白的發帶自遠處而來,纏繞在指間。
很短暫的時間,雪堆積在歸雪間的手腕上,和他的膚色融為一體。
歸雪間用發帶束起長發。
又抬起手,并攏手指,微微往下壓,他輕聲道:“安靜點。”
下一瞬,在他身邊紛飛的雪花平靜了下來,落在了地面。
歸雪間并不害怕風雪,他知道這是屬于自己的一部分,一步一步向前走,直至腳印遍布整個靈府。
一場暴雪在主人的命令下停歇了。
歸雪間終于有余力探查別的東西了。
他的身體……現在很混亂。
靈府才安靜下來,過多的靈力已經涌入經脈,仙骨中的傳承蠢蠢欲動,總而言之,他只是解決了最危急的事。
身體無法承受過多的靈力,歸雪間坐了下來,閉上眼,調息在經脈中亂竄的靈力。
歸雪間的身體太過復雜,他是人,又作為第一魔尊容器,擁有遠超尋常魔族的特質。
仙骨脫離了世俗的形態,不再存在于人世間,來到了他的靈府,填補上了本來缺漏的部分。
這樣說來,與吞沒魔器的方式很相似。
但歸根究底,如果不是為了成為第一魔尊的容器,歸雪間不會失去仙骨,也不可能以這樣的方式重新擁有。
歸雪間決定暫時不再思考這些短時間內得不出結果的問題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些靈力停了下來,緩慢平和地在歸雪間的經脈中流淌。
歸雪間松了口氣。
最后是西月仙人的傳承。
他嘗試觸碰仙骨中留下的東西。
《四十一字真言法訣》自然而然地烙印在歸雪間的腦海中,他了解這四十一個字的含義,卻與通達相差甚遠。
法訣的修行太復雜了,很難從表面的字意去理解。
入門太難,所以傳承竟成了必不可少的修行法門。
意識中,過去、現在、歸雪間從未經歷過的,在骨頭上銘刻著的印跡不斷在眼前浮現,像是光怪陸離的夢,轉瞬又破碎。
日月變化,滄海桑田,蜉蝣朝生暮死,那些宏大的事物和微小的改變,一切都按照天道的規則運行。
修仙是順應天道,也是逆天而行。
人的身體本來是沒有那樣的力量的,是寄天地靈力于一己之身,才擁有了成長、創造,反抗的能力。
世界變幻莫測,真正的規則在他的面前顯現。
太過深奧,也太過繁雜,人的意志在這些面前非常渺小,好像很容易令人沉迷其中,失去方向。
難怪照月閣的傳承需要考驗天賦,且接受傳承也有時間長短和優劣之分。
西月仙人并非將人的性命置于傳承之上,一旦接受傳承的人被規則的意志裹挾,或是因無法理解而神識模糊,仙骨就會結束傳承。
歸雪間很有天賦,能夠理解復雜的規則,又經歷過太長時間的孤獨,很擅長應對神魂毫無保留的沖擊。
最重要的是,他對外界不是一無所知。
從始至終,冷的氣息一直環繞陪伴著歸雪間。
是于懷鶴。
歸雪間知道自己是誰,明白身處何處,就不會迷失。
觀察體會的時間越長,歸雪間對《四十一字真言法訣》的了解也就越深。
那是一種很難領會的東西,幸好歸雪間的悟性不錯。
但這也不是沒有止境的。
仙骨中所能承載的東西有限,可能臉西月仙人也沒想過,能有人能承受這么長時間。
忽然間,像是日食的一個瞬間,燈熄滅了,周圍漆黑一片。
歸雪間知道結束了,他睜開眼了眼。
映入眼簾的是無數桃花間的于懷鶴的臉。
他眨了眨眼,身體可能是太久沒動彈了,很不靈活。
就像昏睡之前聽到的承諾那樣,于懷鶴一直待在這里,陪在歸雪間的身邊。
對于昏迷之后的事,歸雪間很想知道。
他沒有說話,于懷鶴就察覺到了他的意思,托起歸雪間的身體:“照月閣的長老來看過幾次,說你正在接受傳承,時間長的前所未有。”
這不能全怪自己,歸雪間想,于懷鶴也要對此負責。
在無窮無盡的規則演算復現中,歸雪間有片刻的疲憊和失神,但一想到于懷鶴就在自己身邊,他又回過神了。
于懷鶴對傳承之事的興趣似乎不大,他抬起手,撫弄著歸雪間的眉眼,動作很輕,無比認真地問:“仙骨怎么樣?”
龍傲天總是運籌帷幄,對人對己都了若指掌,游刃有余,他很少會有這么在意一件事的時候。
可能因為此事事關歸雪間的壽命吧。
歸雪間點了下頭。
于懷鶴低下頭,兩人額頭相抵,鼻尖也撞在一起,非常親密無間。
歸雪間被抱了一會兒,又輕輕說:“是不是該去拜會長老們嗎?”
畢竟自己是在照月閣接受傳承,對這里的長老也要有所尊重。
于懷鶴“嗯”了一聲。
他稍微松了松,但沒放下歸雪間。
天怎么忽然暗了?
歸雪間抬起眼,看到黑壓壓的天空時,差點以為自己還身處靈府中。
他懵了一下:“這是雷劫嗎?”
于懷鶴也看了一眼,平淡道:“比我預想的要晚一些。”
歸雪間很疑惑。
于懷鶴解釋道:“你有了仙骨,靈府中的靈力可被天道感知,修為提升,一定會有雷劫。”
歸雪間想,看來天道不是想把自己劈死,所以是等他醒來,才降下雷劫。
于懷鶴頓了一下,繼續道:“而且,萬年雪蓮完全吸收了,我也要渡劫。”
歸雪間:“!”
命契,對魔族修行方式的懲罰,又是兩人同時渡劫,這次雷劫的威力到底有多大,他已經算不清也不想算了。
反正只能面對。
歸雪間還未反應過來,于懷鶴就抱著他,自照月閣的瓊樓玉宇之上一躍而下。
強烈的失重感席卷而來,兩人寬大的衣袖在半空中搖搖晃晃。他們抱在一起,像一顆從月亮上墜落下的星子。
風很冷,歸雪間蜷縮在于懷鶴的懷里,嗓音軟綿綿的:“為什么要跳下來?”
于懷鶴的聲音是冷的:“這次雷劫估計會很厲害,你想把照月閣的宮殿劈碎嗎?”
歸雪間摟緊了于懷鶴的脖頸:“不要。”
于懷鶴的速度極快,片刻間就趕到了離照月閣十書里外的山上,停了下來。
雷劫來的很快。
目所能及之處,皆是黑壓壓的烏云,一層又一層。
比起上次,這次的雷劫恐怕要厲害十倍。
一道冷藍色調的天雷裹挾萬鈞之力,筆直地向二人劈來。
于懷鶴抱著歸雪間,拔劍出鞘,連天雷都被斷紅斬斷。
轟鳴聲不絕于耳,歸雪間在于懷鶴的懷里非常安全。
他甚至還有空觀察周圍的場景,天雷才落下沒幾道,已經被于懷鶴斬斷,余威都足以將大半邊山頭劈得粉碎。
歸雪間心有余悸。
幸好于懷鶴當機立斷,從照月閣跳了下來,否則八成會把照月閣劈了,不知道要賠多少靈石。
這次天雷太多了,也太密了,于懷鶴孤身一人,斷紅的劍氣是很鋒利廣闊,也有擋不下來的地方。
一道雷似乎就要劈在于懷鶴的身上了。
這是權宜后的抉擇。
于懷鶴無所畏懼,他的身體可以承受,只是松開了手,將歸雪間推遠了些,不想讓歸雪間收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歸雪間一怔,緊握著于懷鶴的手,不肯松開。
或許一道天雷不會造成真正致命的傷害,但他想保護于懷鶴。
危急關頭,他不假思索地吐出兩個字。
——“天幕。”
近乎于天的云層出現在兩人的頭頂,天雷沒入其中,被層云吞沒,像是泥牛入海,很快銷聲匿跡了。
這是《四十一字真言法訣》的第三十七、第二十三字。
法訣中的四十一個字并非固定,可以隨意排列組合,只要施展法訣的人真正懂得其中蘊含的規則即可。
維持這樣的法訣絕非易事,歸雪間體內的靈力近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才能支撐下去。
斷紅插在地面,于懷鶴得到了短暫的休息,他偏過身,不輕不重地扯了下歸雪間的手腕,又將對方拽入自己的懷抱。
歸雪間想到這人剛剛推開自己,又很少一點的生氣,但又舍不得推開對方,抿著唇,不是很心甘情愿地被抱住了。
于懷鶴看著歸雪間的臉,將手指插入歸雪間的指縫,兩人十指交握:“你很厲害。”
歸雪間沒拒絕,默默地屈服了。
他抬起眼,看了于懷鶴一小會兒,坦白道:“所以可以保護你了。”
于懷鶴道:“你不是一直在保護我么?”
在秘境時,在于懷鶴昏迷時,歸雪間傾盡全力保護著于懷鶴。
歸雪間蹙眉,覺得這人故意曲解自己的話:“我的意思是,你下次不要推開我。”
于懷鶴淡淡道:“那是沒辦法的事。”
他微微用力,將歸雪間的手攥的很緊。
粉紫的天雷撕裂天際,留下一道光芒,照亮了于懷鶴的臉。
歸雪間看著他,屏住呼吸,忽然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于懷鶴好像是在說,他活著,他清醒著,保護歸雪間就是他的本能,和面對著怎樣的對手,歸雪間的修為多高,有多厲害毫無關系。
這個人永遠都會這么做。
歸雪間的心一顫,他說:“那……我會握住你的手,永遠不會放開的。”
《四十一字真言法訣》和斷紅交替出現,不知過了多久,雷劫終于劈完了。
最開始歸雪間還會數一數,到了后面是在累了,根本無暇顧及。
在尋常修飾嚴重近乎無解,會被劈得魂飛魄散的可怕雷劫,在他們兩個面前竟可輕松化解。
歸雪間松了口氣,卻見十多道身形飛速向他們的位置趕來。
那是誰?
他歪了下頭,仔細辨認了一會兒,認出緣石和赤星兩位長老,便很心虛地拽住了于懷鶴的袖子。
照理來說,這些連綿不斷的山脈也是照月閣的一部分,現在被天雷劈的七零八落,好幾個靈山已經被夷為平地,靈石碎成齏粉,再也不能用于修煉開采了。
這些照月閣的長老們前來,不會是找他們索要賠償的吧?
歸雪間小口小口地喘氣,還未完全適應現在的修為,默算著自己和于懷鶴手中的靈石,也不知道夠不夠賠的。
十幾人落地,只聽為首之人道:“閣主吉人天相,恭賀閣主渡劫成功。”
歸雪間以為自己聽錯了,很是茫然地“啊”了一聲。
自己不是還未入門,怎么就成了閣主?
難道他中途睡了很久,還是無意間失去了記憶,發生了他不知道的事嗎?
也不對。
于懷鶴的模樣和自己昏睡前沒什么差別。在那個月夜,他看的很仔細,特意觀察過,連于懷鶴下眼瞼有根特別長的睫毛都記得,現在醒來也沒什么變化。
時間應該不是很長才對。
遇到不明白的事,歸雪間本能地向于懷鶴尋求幫助。
于懷鶴緩緩收劍入鞘,看到歸雪間迷茫的眼神,沒有說話,也沒有解釋,只是勾唇笑了。
第140章 閣主
于是,歸雪間問:“為什么我是閣主?”
為首之人名為水鏡,是目前照月閣修為最高的修士。
他負責統領照月閣的一切事務,是目前照月閣修為最高的修士。
嚴格意義上來說,照月閣的修士都是接受了西月仙人傳承的弟子,彼此之間并不論資排輩,大家的性情也很高潔,對虛名俗務不感興趣,不用非得選出一個閣主來。
歸雪間以為是這樣的,所以閣主之位一直空懸。
實則不然。
沒有閣主是因為沒人能將《四十一字真言法訣》修到二十字以上,在此之前,最多是修到了二十六個字。
西月仙人生前曾留下遺言,將法訣修到三十字以后,才有教授旁人的能力,可以成為閣主。
歸雪間和于懷鶴渡劫時鬧出的動靜很大,照月閣的人居高臨下,都能看到歸雪間用了三十字以后的法訣。
是以雷劫一結束,照月閣的長老就趕來了。
原來如此,但是不是有點太隨便了?
這事來的突如其然,歸雪間毫無準備,他打算當個平平無奇的修士,為了仙骨騙人已經是做錯了,何況錯上加錯。
怎么能當照月閣的閣主呢?
他皺起眉,拒絕道:“我還沒有入門,怎么能成為閣主?”
水鏡盤腿坐到歸雪間的對面,兩人平視道:“此言差矣,接受西月仙人的傳承時,就已入照月閣,談何沒有入門?”
好像也是。
但還是不行。
歸雪間又說:“我的年紀太輕,資歷不足,不能擔當此等重任。而且對法訣的體會,與我的修為和經歷有關。”
《四十一字真言法訣》太難,歸雪間對靈力的掌控細致入微,以及規則的理解又遠超常人,這樣的天賦已是世間難尋。加上他前世的經歷,神魂凝練,不畏懼仙骨對魂魄的沖擊,才能完全繼承西月仙人留在仙骨中的神念。
水鏡的模樣很年輕,笑道:“閣主此言差矣。”
作為周先生的學生,歸雪間算得上很伶牙俐齒了。但畢竟才入世兩年,不能舌辯群雄。對方人數又多,思量許久,更辯不過了。
歸雪間很無助,又看向于懷鶴了。
這一次,于懷鶴沒再沉默,而是開口道:“我的未婚夫才渡過雷劫,還需要休息,諸位不如改日再議。”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兩人年少相伴,連雷劫都一起渡,感情甚篤,無人能及,歸雪間肯定很看重這位未婚夫的意見,如夢初醒道:“正是,此事也不著急,兩位不如先隨我們一同去休息。”
照月閣高懸,須得飛上天上宮闕。
在座之人,修為皆在化神以上,沒有不會飛的。
唯獨一個大乘期的修士除外。
歸雪間被于懷鶴抱著,很心安理得,絲毫沒覺得有什么問題。
眾人欲言又止,沒有說話。
兩人回到之前歇息了一晚的房間,待那些人都離開了,歸雪間才松了口氣。
松到一半,又想起于懷鶴方才的所作所為。
他蹙著眉,望向于懷鶴。
于懷鶴視若無睹,將歸雪間撈入懷里,低下頭,隨意地吻住歸雪間的嘴唇,像是想這么做很久了。
歸雪間不能拒絕這個人。
他微微張開唇,回應著這個吻。
在神識中,他一直用于懷鶴的發帶束發,沒忍住拽住于懷鶴垂在臉側的玉墜。
于懷鶴身形高大,側著身,被迫偏著頭——這么說并不準確,歸雪間的力氣不夠,很難做到,他是自愿的,讓歸雪間拽的輕松點。照理來說,這樣的姿勢會有些狼狽,但于懷鶴看起來完全不會。
他的神情似乎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睫毛半垂著,漆黑的眼眸很深邃,體溫提高,由冰冷變得滾燙。
兩人的唇親密無間地貼在一起,歸雪間能感覺到于懷鶴體溫的每一點變化。
一個輕而漫長的吻結束后,歸雪間慢半拍地想到之前的事。
他摸索了一下,手掌壓在于懷鶴的大腿內側,撐著身體,應該是在興師問罪,但嗓音沾著潮濕,聽起來沒什么氣勢:“方才……你怎么不說話?”
于懷鶴握著歸雪間手腕,稍微換了個位置。
這個人被壓疼了嗎?歸雪間疑惑不解,又忽然想到另一種可能,手指蜷縮了一下。
于懷鶴的目光落在歸雪間的臉上:“覺得你可以做到,也很適合照月閣閣主的位置。”
所以才沒有阻止。
歸雪間,好像明白這個人的意思了。
于懷鶴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是討厭麻煩,不喜歡浪費時間在別人身上,不代表他不知道這些身外之外的價值。
在某些方面,于懷鶴的保護是完全占有,不容他人覬覦。但在其余大多時間里,于懷鶴希望歸雪間擁有更多,有良師益友,有朋友相伴,在同窗間也有,任何人都不能看低歸雪間。
他會保護歸雪間,也確信自己能夠做到。
如果歸雪間成了照月閣的閣主,在修仙界的身份也會不同,任何人,任何想要傷害歸雪間的東西,都需要思考能否付得起代價。
但這些也不是最重要的。
雷云散去,昏黃的日光下,于懷鶴的神情顯得很溫和:“如果你真的不想要,我們就離開這里。”
他抬起手,指腹落在歸雪間的唇邊,很輕地按壓了一下:“誰也不能勉強你。”
最重要的是歸雪間的想法。
于懷鶴總是這樣。
歸雪間看了于懷鶴一小會兒,沒忍住小聲問:“龍傲天都是你這樣的么?”
于懷鶴聽到了,似乎不太明白,問:“什么?”
歸雪間搖頭:“沒什么。”
其實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在那些游蕩的日子里,歸雪間聽過很多龍傲天,有些是故事里虛構的,有些是真實的人物,聽起來好像很光鮮亮麗,令人歆羨。
于懷鶴和所有或真或假的龍傲天都不同,是獨一無二,屬于歸雪間的。
他緩慢眨了下眼,視線無法離開眼前這個人。
于懷鶴的頭發在雷劫中斷了好幾縷,看起來很明顯。
于是,歸雪間問:“要我幫你束發么?”
于懷鶴點了下頭。
歸雪間解開于懷鶴的發帶,放到一邊,慢吞吞地梳理著滿手的頭發,指甲不小心勾住幾根發絲。
這么長時間了,歸雪間還是不太熟練,可能是他為于懷鶴束發的次數太少了。
很多事是熟能生巧,歸雪間沒有這個機會。他醒來的時候,于懷鶴早就去練劍了。
他這么想著,小心地將于懷鶴的頭發捋順,垂著頭,溫熱的呼吸落在于懷鶴的后頸,問:“有沒有弄疼你?”
于懷鶴說:“不會。”
歸雪間費了很大的力氣,重新整理好了于懷鶴的
和于懷鶴待在一起,漫無目的地做這些時,歸雪間的心緒平靜,思考了很多事。
和于懷鶴想的不太一樣,他是覺得自己得到了西月仙人的傳承和偌大的幫助,重新擁有了仙骨,可以繼續修仙,也應該回報照月閣,完成西月仙人的遺愿。
雖然無論當不當閣主,他都會在理解通達的基礎上教授《四十一字真言法訣》,但照月閣的長老們似乎很怕他跑路。
……好像也只能當了。
好不容易為于懷鶴束完高馬尾,將斷掉的發絲摻雜在中間,歸雪間看了一眼,覺得自己還是有點長進的。
至少比第一次好。
歸雪間還沒看夠,于懷鶴伸手將歸雪間拉入懷抱,兩人一同倒向背后的床褥。
才經歷了一場雷劫,歸雪間也累了。
渡劫過后,對于修為的提升,歸雪間還沒太多實感,現在才有時間探查一番。
歸雪間的靈府中雖然存有足以渡劫的靈力,但那些并不完全受他控制,只有吞沒魔器和魔族能力,那些靈力才會轉化過來,供他使用。
所以歸雪間現在是大乘期。
渡劫期的修士離成仙只有一步之遙,數遍修仙界也沒有幾個,上一位有記載成仙的修士還是在一百年前的峨洲。
那自己現在似乎也厲害了?
歸雪間還沒想明白,思緒又被打斷。
于懷鶴覆身而上,又是一個吻。
這一次很深,撬開了歸雪間的牙齒,唇舌交纏,連呼吸都是熾熱的。
他好像早就想這么做了,只是很擅長忍耐,沒被發覺。
很厲害的大乘期修士歸雪間對此毫無反抗之力,身體都被親軟了。
他緊緊拽著于懷鶴胸口的衣服,似乎很緊張,有點推拒的意思。
于懷鶴抬了下頭:“很久沒親你了,現在也不行么?”
歸雪間很茫然,“啊”了一聲,瞥了眼四周。
照月閣的房間太開闊了,四周一面墻都沒有,僅有輕紗覆蓋,在晚風中漂浮著,從外面能將房間內的情形一覽無余。
又是不熟悉的地方,歸雪間感到羞怯和不安全。
他遲疑了一小會兒,問道:“為什么?”
接受傳承用了一個多月,和普通修士閉關相比不算長,但對歸雪間和于懷鶴而言并不短暫。
于懷鶴說:“不想打擾你。”
歸雪間:“?”
還能怎么打擾,他對外界都沒有知覺。
于懷鶴解釋:“靈力會透過唇舌,進入你的身體。”
然后擾亂經脈中的靈力,歸雪間想了想,這樣他或許真的會因此失神,被迫中斷繼承。
那好像是很久了……
歸雪間動搖了,又看了一眼于懷鶴,徹底屈服。
安全起見,他打算布置一個陣法,雖然像是掩耳盜鈴,但總比現在這樣好。
還未著手準備,就聽壓在自己身上的人說:“這里是不行。”
于懷鶴的嗓音很低,也很沉:“歸雪間,我想進入你的靈府。”